第43章 无声

    第43章

    贺离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笔勾销”

    梅问情轻咳一声“不行么。”

    这事儿倒是比他脑海中浮现那些好解决多了。他细问道“你当年闭关, 是因为我杀了天随真人”

    “这个”这人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清楚啊。

    “以你的性格,你有这么害怕一个魔修么如果真的畏惧, 又怎么会对我一无所知,还能轻松地用化身术在人间逍遥”

    “呃”

    “我刚向你坦白我的身份, 你就紧接着告诉我, 你其实是我的仇家。”他道,“你猜我相不相信你还是说你早就知道, 只是为了调戏哄骗我才假装什么都不清楚”

    完了,被他看穿了, 但即便在这种关头, 也要垂死挣扎地辩解一下。

    “其实我是今天才”

    “梅问情, 你又骗我”

    他一贯沉着冷静, 这时候罕见地恼火上头, 扑过去质问,然而体力未复,一下子栽进她怀里,让梅先生体贴地扶起来。

    贺离恨扯着她身上的薄衫, 眉宇含怒,眼眸如星, 就是生气也俊美好看“什么仇家, 什么亲姐妹, 你从哪儿弄得这个身份”

    “别人借给我的。”梅问情如实回答。

    “借借什么借,你嘶。”

    她的手习惯性地箍着他的腰, 一时不察, 按到发青的那块皮肤上, 贺离恨倒吸一口凉气, 低头软在她怀中。

    尊贵的魔尊大人,战斗力直降百分之九十。

    梅问情揽着他,挪开手避过捏青的地方,将人往怀中内侧抱了抱,道“休息休息再跟我算账,你看你”

    “我不,你这个坏女人,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你跟我好肯定也是骗我的。”

    他挣扎了一下,又被对方搂回去,贴着她似雪的胸脯上,忽然就不敢乱动了,口干舌燥、小心谨慎地移开视线,假装什么过线的事情都没有做。

    梅问情可容不得他这么“纯洁无瑕”,并不让对方逃出怀抱,语调温软下来,认真地哄道“跟你好可是认真的,我一个字都没有骗你,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跟男子有情。”

    贺离恨咬了咬唇,扭过头,表面上写着“你看我还信你一个字吗”,心里却被极大的抚慰了,哪怕感觉不像真的,也让她说得舒服起来。

    她道“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漏洞”

    贺离恨在气头上,在她锁骨上用力咬了一口,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又道“你根本没反悔”

    梅问情眨了眨眼,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心想好像确实是啊,立即又摆正态度,严谨道“以后我对贺郎以诚相待,贺郎也对我毫无隐瞒,只是你听了不能害怕,不能觉得齐大非偶、疏远了我。”

    贺离恨同样态度严谨,点了点头,秉持着说正事的态度,屏息以待。

    梅问情道“你知道云中的那座阴阳天宫吗我是那座天宫的主人。”

    他侧耳倾听,面无表情。

    “对,你想的没错。”她道,“我是创世者,这个大千世界的主人,其实这世上的一切最开始都是我创造的,所以它们会天然地趋向于我,就连你会喜欢上我,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太强了。”

    她坦诚相告,十分真诚,简直每一个字都毫无虚假。

    贺离恨仍旧没有表情地看着她,然后掰开她的手,坐回了原处,重新换了一口气,道“要不是我暂时没有力气,真想把你从榻上踹下去。“

    梅问情“”

    “还创世者。”他道,“你怎么不把我当三岁小孩儿糊弄什么以诚相待,你就这点诚意”

    梅问情“”

    “不想说就不说吧。”他似乎是认命了,“管你是谁,我不在乎了。一身禁制,动一动就吐血,谁跟你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太强了的”

    梅问情“可是”

    “别可是了,要给自己的女人留点空间、留点秘密,我懂得。”他摆脱对方的手臂躺在旁边,转过身背对着她,这时候反倒有点儿不生气了,仿佛浑身都亮起一股普渡众生的慈悲光芒,充满贤夫良父的大度器量,“你是我的就够了,其他的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梅问情“”

    好吧,都无所谓。

    所以就算是创世者,就算是大千世界之主,先天阴阳大道的道祖,就算活了上万年,在她的贺郎眼里,也是无波无澜、一视同仁的。

    嗯,算不上是吃嫩草。

    梅问情从背后环绕而过,手心搭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道“睡吧,好郎君。”

    她的手指穿插过去,跟对方的指节扣合在一起。

    解决阴罗道人之后,贺离恨的目标似乎一下子只剩下重踏元婴了。

    但与金丹不同,元婴之门难以踏过,即便是重修也未必就能多几分胜算,踏破这道门槛时,还会引来渡劫天雷,问心问情,问因果轮回,往往最难通过。

    但有梅问情在旁,他的意志一时受到了女色的蛊惑,在此处停留了几日。

    那个当初引领两人进这间房的磷火小妖也在暗暗感叹,公子郎君们就是脸皮薄嘴硬,这一进屋就好几日不出来,就是真的体虚身弱八成也能种上果了,何况那位郎君看着又健康强韧。

    贺离恨偶尔也会想到这事,但又忆起梅问情说过不喜欢孩子,觉得倘若她十分没有繁育的心思,那么不生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倒不会因此怀疑对方和自己的感情。

    又是夜色降临,小妖漂浮着给两人送热水时,黄昏的光芒遮蔽了窗棂,透着一股暖黄昏暗的朦胧光照。

    在朦胧黄昏中,一道血色的光柱从远处的山边直冲云霄,光柱亮起的下一刻,仿佛四面八方的河流、小溪、山川中的泉水,尽数染上一重血红,水流汇聚如海。

    小妖放下热水,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魔君殿下又在搜寻嫌犯了。”

    “嫌犯”梅问情正倚在窗边看书,捧着一卷未曾刻录玉简、而是蘸墨手抄的经文,封皮上写着清净容善经几字,她抬眼道,“详细说说。”

    磷火小妖见她开口,便也留下来,它身上火光漂浮了半晌,转而看向一旁的贺离恨,见这位郎君也未阻拦,便道“两位有所不知,近几日来,丹蚩楼那边的动静大着呢。我算算差不多就是两位来这儿的第二天,丹蚩楼死了一位客座长老。你说死就死吧,在罗睺魔府从来也不缺少这样的事儿,问题是,这位客座长老的死相”

    “说重点。”贺离恨忽然道。

    “噢噢,总之就是触怒了丹蚩楼的血海魔君。”小妖连忙略过这部分,抓紧重点,“连续数日,这位魔君都在施展神通,扫荡式地勘查每一个地方,很快就要到咱们这片区域了。”

    “这位魔君很厉害么”梅问情道。

    “哎哟,真人呐,元婴境的魔君,无论是什么修士,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的就是四门八派这十二大顶尖宗门,常驻者也不过就是一位元君而已呀。”

    磷火小妖讲到这里,似乎也有些兴奋,周遭的火光胡乱飞舞,道“那位魔君可是前任魔尊的麾下大将,最重要的是,也是一位男修。只不过比起魔尊,他倒没有那么仇视女人,还是跟娘子们有过一段的,不过后来被辜负了,所以才总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贺离恨面色平静地听着,心想又给我造谣,我什么时候仇视过她,我珍视她、保护她还来不及。

    他没说什么,倒是梅问情开口“还是说重点吧。”

    小妖又被截断了八卦之话头,委屈地连连点头,继续道“血海魔君要为那个客座长老找回场子,报仇雪恨呢。两位这两天要是没有什么事儿,就别出去了,本来罗睺魔府的夜晚就比白天要危险许多,这次再碰上魔君,若是他脾气不好,出了事那就不值当了。”

    梅问情点头,道“好,我们知道了,谢谢你,你出去吧。”

    磷火小妖第一次被金丹真人说“谢谢”,并不存在的眼睛都睁大了,浑身火光一亮,美滋滋地出去了。

    梅问情一回过头,见到贺郎站在窗前,目光正望着血光盛放的地方。

    “怎么了”

    “我或许应该见见他。”贺离恨道,“他还不知道我没有死。”

    “闺中密友”

    她偶尔就会冒出来这么一句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贺离恨道“又不是女子之间,还论什么金兰之交、手帕之交,我们不过是上司下属,他依附我势力而壮大自己,利益之下,勉强论一句朋友。”

    说完,他便转头看她,视线掠过她的脸庞,落到对方手上的经文书卷间,看清上面是什么之后,眼角一抽“纤腰款摆你这是什么东西”

    梅问情低头扫了一眼,一脸理所当然道“和合之道,阴阳至理,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修行啊。”

    贺离恨“假正经。”

    他将对方手中的黄书抽了出来,跟她道“我准备去见他一面。”

    “血海魔君”

    “对。”贺离恨道,“闹得这么鸡犬不宁,看来我走以后,他大概还是没有长进了。”

    夜色沉浓如雾。

    梅问情被他带着,两人离开居住的客栈,而是趁着夜色无人之际重新回到了丹蚩楼附近,这也是血色光柱的中央地带。

    被这光芒所映照的地方,水泽化为血色,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魔修的神识痕迹,让人有一种如被窥视的感觉。

    但贺离恨手握许多天魔契约,元婴境界的搜寻之法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并不在意暴露在红光之下。他转过头,见梅问情身上的金纹连动都没动一下,仿佛这点程度不足以惊动她的禁制似的。

    她跟贺离恨视线相对,低声道“我第一次偷偷摸到别人家门,没有经验,你说接下来怎么做”

    梅先生从人间到修真界,在哪儿不是高贵优雅、身居高位,自然没做过这种悄悄潜入之事。

    贺离恨一时语塞,自己仿佛有带坏她的嫌疑,便道“我们原本应该正大光明,血海魔君的俗名为段归,若他知道是我,应该亲自迎接才是,但我怕那时动静太大,引人注意,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你跟我来。”

    梅问情轻轻颔首。

    丹蚩楼夜中只有身披长袍的修士轮守,大多是筑基修士,已经足够防住大部分的邪修,但却挡不住夜中潜入的这两位。经历了几番周折之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进入了楼内。

    云雪凤那只大凤凰也是隐藏身份来这里等待机缘的,这次等到了梅问情出现,她便暂时不愿意离开,还维持着这个编织的丹蚩楼星师的身份。

    两人刚一路过星师们所在的三楼密室,云雪凤便已察觉到了,她留心放了个神识过去,结果刚刚触碰到梅问情所在的周边,就被梅先生无情地消除打散了,于是安分下来。

    三楼之上,是陈设着各种宝物的四楼,那些宝物价码昂贵、用途多样,倒也有一些对贺离恨重入元婴有用,但他看都没看,而是一路向上。

    在贺离恨重伤之前,段归所拥有的产业势力不止这一处,他喜欢居在高处,据他所言,这样便能望得很远。

    丹蚩楼,顶层。

    顶层与其他区域都不同,这里是段归的私人所在,整体如同一座上千平方米的大殿,金粱玉砖,奢侈华贵,每根雕刻着游龙的柱子之间都垂挂着帐幔轻纱,在中央靠里端的地带,放着一架江山日出屏风。

    贺离恨刚刚踏入此地,周身的静谧之术便已失效,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他目光下移,望了一眼足下的玉砖。

    “禁法之域。”梅问情道。

    这代表着此处的每一寸、每一个角落,都覆盖着禁用道法的阵、或是藏有禁用道法的宝物。也就是说,如若不是境界碾压,踏入此地,就只能使用最纯粹的心法与技巧,哪怕是此地的主人也是一样的。

    这里是段归的居所,两人的声音在其他地方或许微不可查,但在如此僻静的此地,却足以令人注意到。

    那架江山日出屏风后,烛火映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似是隔在不远处倚坐在卧榻上擦拭琴弦,烛火一晃,他的影子便也微微晃动。

    “两位夜访至此,恐怕不是来见识禁法之地的吧”

    他的声音温和、低柔,几乎符合大部分娘子们对公子郎君的期望。

    他一开口,梅问情才看清帐幔之后摆着诸多陈设,而香炉、书架的两旁,各立着一个侍女,但这侍女却不是活的,而是人偶。

    人偶们面貌清丽,一身裙装,但这衣服却搭配得惨不忍睹,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对女装的品味极其差劲,以至于有些滑稽的效果。

    贺离恨静静地向前走了几步,仿佛没看到四周的窗户上映满着血光“我是来找你的。”

    屏风后的男人擦拭琴弦的动作一顿,顿了半晌,忽然笑了几声,随后却又笑叹,仿佛借着这声叹息,在局势的夹缝中深深地喘了下气“这次,是真的很像他了无极真君,你何必对我这么苦苦相逼、再三试探,他是真的死了”

    贺离恨怔愣一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倒是梅问情想起这个无极真君,她此前跟云雪凤闲谈时也聊起过,是十二大宗门里无极宗的掌门,一位男修。

    不等贺离恨回答,那架隔绝内外的屏风便骤然从中向两侧炸开,四周的帐幔猛地震起腾飞,殿内寒风阵阵,血光耀目,人偶侍女的脸庞上映出一双鲜红的血目。

    段归单手按住琴弦,一声可怖的琴音从他指下迸发,仿佛开辟天地的第一声雷动,掣然轰鸣,与此同时,天际雷云翻滚,夜空之中亮起一道剑光似的血色音波。

    这声音击穿屏风,转瞬之间便向贺离恨迎面而来,如此元婴真君的突然一击,几乎令人头皮发麻、有逼命之感。

    贺离恨当即抽刀出鞘,黑刀极细的侧锋与音波一撞,裂出一声令人大脑混沌的鸣金碎玉之声。

    蛇刀的魔气倾泻而出,却又因禁法之地而受到一定的限制,无法用出呼唤天魔之术,但光凭这把刀、这满身魔气,已经足够将这一指弦音击退。

    如有实质的音波顿时消散在锋芒之下,余势撞入玉石地砖,贺离恨脚下的砖石便当即开裂,炸开的缝隙密如蛛网。

    “你在说什么”贺离恨道。

    段归抱着怀中的日月瑶琴,豁然从卧榻上站起身。他长身玉立,墨发披落一半,另一半则以冠束起,眉目温雅如画,若非浑身散发着澎湃聚散的魔气,恐怕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位魔修。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两人,视线在梅问情身上停留一瞬,又掠过,落到贺离恨的身上。

    “蛇刀”他喃喃道,“这次连蛇刀都能模拟出来么可赝品终究算不得数。”

    什么赝品认得出刀,认不出我

    贺离恨这辈子都没有收到过这么大的质疑,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蛇刀,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段归,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而后又涌起一股怒火“好啊,那你告诉我,我是怎么算不得数的”

    话语未落,梅问情一下子没拉住,便见贺郎单手挽了个刀花,仿佛无视两人的境界之差步步上前,而段归亦是严阵以待,仿佛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他面前了。

    刀光、弦音,交织成一段金石切玉声,这座华贵的殿中四周烙下道道裂痕,但在血色的映照之下,这些毁坏却又被逐渐吞没,很快便消失了。

    梅问情站在原处,一边注意着两人的动静,一边观察四周,在心中叹道看来贺郎这掩人耳目的念头,又要付诸流水了,恐怕等不到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血海魔君跟他人交战之事。

    贺离恨脾气不好,在说话费力的事情上往往更多用手腕解决。

    他越是靠近,段归的神情就越是紧绷,但逐渐,他的神情并非是对待敌人的冷意,而逐渐变得疑惑不解、迷惘心惊,直到贺离恨站在他面前。

    此人长得跟尊主不同,而声音却相似,又有一把酷似蛇刀的武器。段归原以为这又是无极宗试探他的手段之一,可对方走到面前时,他的身心忽而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动摇。

    第一次,伪装成尊主的傀儡替代术被他一眼看穿,以弦音粉碎,从傀儡的腹中响起无极真君的冷笑声。第二次,出现在魔域的尊主是另一修士所扮,一身如意神通几乎可以模拟任何人,他一瞬的犹疑,便被伤至紫府元婴,不得不退守丹蚩楼。

    所有人都已经相信尊主已死,连他也不例外,只有这个无极真君不信。而这“不信任”,竟然不知道是真的怀疑魔尊仍在,还是对他们赶尽杀绝的借口。

    之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哪一次不是地动山摇,险象环生。

    这些曾经的魔尊部署,没有尊主在,便也失去了天魔的援助,对待曾经同一量级的敌人,大多只能退避三舍。

    就在段归目露迷茫,展现出一点点恍惚时,贺离恨已经停在他面前,那把蛇刀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砰地插入地面。

    他抬起手撤去外表的障眼法,抹去了梅问情为他修饰的伪装,以原本的相貌出现。黑发黑眸,剑眉星目,五官无处不锋锐、无处不俊逸,连两瓣柔软双唇都带着凛冽之气,似一把刚刚淬火出鞘的杀器。

    他一身玄色长袍,腰带紧束,袖底是一抹血色的猩红内衬。屈指按在刀鞘的蛇首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段归“段无声,我问你,你究竟认不认识我。”

    无声是段归的字,只不过男子降生,直至成年,父母大多都是不会起字的,这是他自己起的。而女人则会在十五岁元成之礼时取字。

    段归怔然地看着他,思绪混乱,神魂恍惚,他被贺离恨单手攥住衣领,炽热魔气和先天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手中的日月瑶琴滚落下去,落在两人身畔,在地面上擦出一截嘶哑鸣音。

    “尊主”

    贺离恨盯着他,掐住他领口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满是烈火杀气的蛇刀归入鞘中。他转头看了梅问情一眼,左手托住右手的手腕转了转,忽然道“我妻主在旁边,本来不想揍你的。”

    段归“”

    突然感觉又像假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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