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美人

    第60章

    在沉萱眼里, 此人简直口出狂言。

    她是昆吾剑仙,手持一把世所罕见的玄器,又有护派大阵为佑, 即便是一个化神老祖来, 也未必能够在清源剑派之内杀了她, 何况此人口气如此狂妄,居然以“教化”二字相对。

    沉萱眉目微冷“我师从清源天女, 得她老人家点拨教诲,亲手握剑。从我握住剑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穹天之下道途艰险,必得以杀开路, 不计生死。”

    梅问情挽袖落子,似乎很是平和地观察着战局, 语调轻柔“世间道途,其实没有定论,以杀问道之人,我见过一个。她杀尽亲朋好友、恩人仇人, 连相伴千年的道侣也难逃一死, 是天下绝顶无情之人,三千年前,这位修士形单影只, 在问心劫前被心火焚尽, 魂飞魄散。”

    沉萱握紧了手指“你见过”

    “对你来说,那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梅问情道,“你的恩师清源天女, 其实就是一个很有造化的剑修, 她人还不错。”

    “我没有听说过师尊有姓梅的朋友。”

    她怎么会听说呢, 当世之人,除了生死禅院的半步金仙慧则言之外,有谁敢对着梅问情称一句“朋友”

    梅问情也只是一笑了之,淡然不语。

    其实沉萱如何冷酷、如何薄情,根本与她无干,梅问情还没有那个闲心对无关紧要的人主持公道,只可惜此事波及到了贺郎,也唯有这位脾气硬不服软的小郎君,能让道祖大人改变立场,为之出手了。

    两人相对下棋,梅问情有意让了她几手,然而沉萱身为修士,又是剑修,对棋道并不精通,她应付得十分勉强,暗中将召唤护派大阵的令牌掩在袖中,以应对棋局后对方的发难。

    梅问情却始终轻松随意,与她简短闲聊,直至局面渐僵时,她才轻轻开口“你不去救救那位无极真君么”

    沉萱对局势几乎无法转圜,面露一丝僵持之感,沉闷地道“怜衣是世间一等一的男修,不须我去救,何况那只是个金丹魔修”

    她心知魏怜衣八成已死,去也无用,眼前这个女人已是不知深浅,难以对付,又怎么分得出手来去管他呢

    梅问情道“唉,我该早告诉你的,金丹魔修那位便是贺离恨,贺魔尊呀。”

    沉萱手中的棋子叮地一声掉下来。

    棋子为暖玉所制,从她指缝之间滑落,砸进密密的棋盘之中。她猛然抬头,眼中先是惊诧、疑虑,然后到恐慌和确信,如此精彩的幡然醒悟,只花了短短一息。

    梅问情道“你输了。”

    沉萱低下头,见到棋局虽在中盘,但双方已无法对抗,溃不成军,而那坠落的一子,正堵在最危险的关隘之上,酿成必死之象。

    她猛然捏碎令牌,拔出昆吾剑,剑如龙吟,震出悠长清啸。

    原本应该亮起的护派大阵并未激活,一片沉寂,而这把昆吾剑刚刚出鞘,锋芒虽醒目,却被一条赤红的龙影缠绕而住,剑吟顿时一止,化为真正烛龙的鸣动。

    这条常年盘在梅问情手上汲取灵力、韬光养晦的烛龙,终于初露光华。沉萱惊诧骇然,居然有一种提不动昆吾剑之感,她抬起眼眸,对上一双深邃莫测的双眼。

    那双眼眸之中,有高悬的日月,铺展的山川,有一条从水面跃起,直飞到天际宇宙之外的透明鲤鱼,有一重一重高不见顶的云霄,沉重的钟鸣嗡然响起,千百弟子的道贺声汇为一体

    沉萱恍惚之间,仿佛听到自己的老师,清源天女的声音。

    “学生清源,叩见恩师,请您开宫指点”

    “学生清源,道心枯泽,困死劫中,求老师相见一面”

    咚

    钟声宏大,震耳欲聋。

    沉萱在最后意识模糊之际,听到一个跟眼前这位梅先生很像的声音,似带着无限叹息。

    “我醒得太晚了清源人呢”

    有另一人答。

    “老师,她亡故了。”

    一刻钟后,清源剑派客房内。

    孟琨玉在房中打坐。

    这间房就如同清源剑派的每一间房一样,陈设摆放,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不同。而她却已经气血翻滚,身心俱伤,一个幼小儿童外貌的修士,居然顶着满头白发。

    孟琨玉从定中醒转,看了一眼案前没动过的茶酒,而今日却没有沉萱所派之人前来,反而是那个被加了数条封印符篆的门扉灵光隐去,然后被礼貌地敲了敲。

    外面响起梅问情的声音“可是孟掌门在里面”

    孟琨玉诧异道“梅先生”于是连忙下榻,伸手开门,见她独自在门外,手里拿着昆吾剑,平静地递了过来。

    孟琨玉接住昆吾剑,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慌乱的预感,她道“梅先生,这剑”

    话语未毕,梅问情便又抬起手,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鸟放到她肩头,也不多言,只是说“这间房的封印已除,还请孟掌门日后对明二公子多加照料,孟掌门自己也要打起精神来,不要妄自菲薄。”

    孟琨玉苦笑道“不过在我将死之前,找一个值得依赖之人托付而已,沉师妹”

    “她与道侣远行了。”梅问情道,“两人自知有愧,对不住你这位掌门师姐,所以不曾辞行。”

    孟琨玉微微怔住。

    然而再想多问时,梅问情已经告辞离开,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眼前,而孟琨玉低头注视昆吾剑时,一股诡异的、足有元婴期的力量突然从剑身上涌来,带着一点熟悉的气息冲入经脉之内,迅速治愈了她体内的伤势,还平白添了一笔不知从何而来的寿数。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向周围,只听到耳畔雪白鸟雀的轻轻啁啾声。

    梅问情送还昆吾剑后,便向青鸾舆轿而去,见被修复篆文的小惠姑娘坐在机关车驾上,一旁是一身青衣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美艳绝伦,衣衫纤薄如雾,裙摆呈青绿色。高鬓金钗,缀着一条银色步摇,唇如涂朱。她见到小惠行礼,也连忙转过身来,向梅问情拱手“学生给老师问安。”

    “我一身禁制不便动手,封印大阵,倒是麻烦你了。”梅问情的脾气很好,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圣魁宫的日子可还算逍遥”

    天女魁道“没有老师讲道的日子,哪里能算得上是逍遥啊。”

    梅问情闻言脸色一僵,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倦怠之意,扭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转而道“你跟小惠也好久未见了吧”

    “是,学生跟小惠姑娘有一千多年没见了。”天女魁看了一眼小惠,“只是小惠姑娘方才口称主君,不知主君是是人间那个”

    “对。”梅问情道,“他姓贺,你们日后叫一声贺主君便可,但千万不要为了我悄悄对他讨好献媚,一则,贺郎不稀罕沾我的光,他志气大着呢。二则如有此事,我全当撬墙角处理。”

    她随口玩笑,天女魁却吓了一跳,连连道“必不可能,必不可能,学生自然视主君为长辈。”

    虽然那是个凶残冷酷、满身魔气的主君。天女魁暗暗嘀咕道。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老师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了”

    梅问情颔首“魔道之主,既独特,又厉害。”

    天女默然片刻,只觉得老师的眼中似乎有一片难以捉摸的滤镜,她默默道“主君他行事看起来,虽有原则,可心狠手辣、恣意妄为,声名又十分地暴虐。老师您纵然见识广博无边,却也是学生第一次见您有了意中人”

    她含蓄婉转,生怕惹梅问情不快。

    梅问情倒没有生气,她知道天女魁素来为自己着想,摆了摆手,道“你单身,你懂什么。”

    天女魁被一句话噎了回去,相对无言良久。就在此时,百里之外的风云交汇、雷劫震动,骤然传入耳畔,隐隐的轰鸣雷声响起。

    梅问情看了一眼方向“看来是贺郎在战中遇到了突破。”

    她颇有自信,对贺离恨的本事手段一千个放心,就算他肚子里的小崽子折去一半,也起码有五百个,于是侃侃而谈,指着远处道“他即将重回元婴,再领魔尊之名。”

    天女魁望过去须臾,道“这看上去不像是自然而生的雷劫。”

    梅问情闻言,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发觉果然不是,一旁的天女魁又补充“传魂圣符这是被符篆引下来的雷劫,威力比正常雷劫高出数倍。”

    梅问情稍稍沉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喉间稍动,心里有点儿不对劲地翻腾着,思索考虑道“就算是数倍威力的雷劫,以我夫郎之能,也可以一力压下”

    天女魁看了一眼老师的神情,又悄悄道“除了雷劫之外,连心门玄关的问心劫,也会一并召下,同样是数倍之威。”

    梅问情变了脸色,她扭头看了天女魁一眼,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立马晴转多云“那你不早说”

    说罢,她便身化遁光,如流星一般穿梭而去。

    天女魁委屈不已,拉着小惠姑娘道“你看看她,你看她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训斥我我如此尊师重道、视老师为亲人”

    小惠姑娘道“我先走了,二郎也在雷劫范围内。”

    天女魁的手被她撸了下来,空荡荡地悬在空中,她这么一个返虚境的天女娘娘,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为灵物的小惠姑娘也紧随老师背影而去。

    她呆了半晌,不禁悲从中来,伤感道“你倒是等我一下啊”

    这道传魂圣符引下来的雷劫,并不是单纯的雷声轰鸣,还挟着冰冷暴雨。

    漆黑昏暗的天色之间,暴雨倾盆,斜飞过来打在贺离恨身侧的魔光之上,魔气形成的一个不沾风雨的屏障,而他手中凝聚了魏怜衣九成神魂的、从他躯体里拔出的脊骨,已在他手中被融成一团液体,再塑造出一个小小的人形态。

    他不会炼器,但却精通一种魔修秘法,这种秘法只能制作一次性的消耗品,只不过这类消耗品,全都是珍贵少有的保命法器。

    他将半成品收入储物空间内,抬眼看向雷电交织,漫天风雨,恍若神佛阻挡前路的半空,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墨黑小蛇从他的衣领间钻出,嘶嘶吐信“你开始兴奋了天魔契约会影响你,不要迷恋这种生死一线的快感。”

    贺离恨闭上了眼睛,淡淡道“你说是契约的作用,还是我本质如此,好叛逆、多反骨,行险峻之事”

    “要是有梅先生在旁,一定能从悬崖边上把你给拎回来。”

    然而即便魔蛇如此说,双方也都知道,雷劫或许可以由人相助挡下,心劫却不能。

    正在这短暂对话之际,第一道天雷已悍然劈下,紫光刺目,蓦然间落在贺离恨周身的魔气之上,魔气屏障丝丝碎裂,对冲之势足以夷平四面八方的绵延山脉。

    与此同时,贺离恨的心神也骤然被一抹无形之火吞没,问心劫与雷劫几乎同时降临,剥夺去了五感、思维、想法,只有无数的心劫变幻,道音洗刷。

    他已不是第一次踩在元婴的关隘上,当年烟雨楼血案之后,他临阵突破,便在心劫当中做了三天三夜的噩梦,死去的生魂缠绕在心海之间,呼唤、咒骂、怒喊、哀嚎连成一片,日夜不休,几乎都催促着将他化为一道只知杀戮的疯子。

    贺离恨的心神已不会再受到那些咒骂哀嚎和负面情绪的影响。

    雷声从耳畔远去,心火烧灼,他的眼前从一片黑暗换为另一种色彩

    他重新睁开眼,见到不是上次跨入元婴时的惨烈景象,也不是冤魂索命的恐怖场面,而是云雾缭绕、飘渺仙境,在五光十色的斑斓余晖之下,各色各样的美丽女修环绕身旁,实力相貌皆非同凡响,每一个都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贺离恨沉默许久,原本刺激兴奋的应劫之心像是被一盆冰凉凉的冷水泼了一脸,他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问心劫”

    在他心神之中,魔蛇从鞘中探出头,似乎也大惊失色、头一回长了这么大的见识,犹豫道“这是美人计”

    贺离恨偏过头,视眼前这些美女修士如同红粉骷髅,道心纹丝不动,眼睛都不颤一下,冷酷恼怒地道“天道问心,所以每个修士的问心劫都各不相同,这是什么意思它觉得我是淫乱好色之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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