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道理

    争吵停歇, 几人又都安静下来。胡掌柜坐在那儿长吁短叹,既心疼自己损失的精华,又不知道怎么怪罪月郎, 总不能真把人一刀抹脖子杀了吧

    还是贺离恨开口“鬼物从你脊背中钻出来,是不是伤着你了”

    月郎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贺离恨道“你转过身, 我给你看看。”

    梅问情见多识广, 胆子也大,火烧眉毛了还敢往上浇油“你放心吧,我肯定不看, 我是正人淑”女。

    没说完,她被胡掌柜连拉带拽地请出了房门。房门啪地一关。

    梅问情跟一身鲜红、神情却无精打采的狐仙儿面面相觑,两人站在房门外,掌柜点起来烟斗闷闷地吸了一口, 吐出来一节烟圈儿。

    梅问情看着她道“为情所伤”

    “有什么情, ”她嘴上这么说,“一个男宠而已, 又不是我的私奴。”

    梅问情收回看穿一切的视线,望着楼下三三两两谈笑如故的人群, 仿佛昨天的事端根本没有发生过。她摩挲着手腕上的金纹, 目光平静。

    胡掌柜瞧了她一会儿“你也奇怪,梅先生,你一个教书人, 大多应该端着才是。就像现在这样, 看着倒文雅淑女了。”

    “太累。”梅问情道,“端不住。”

    “贺小郎君虽然脾气大了点, 但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梅先生很有福气。”

    “遇上我是他没福气, ”梅问情毫不介意地道,“你说他俩在里面会不会说我坏话”

    房门关闭后,月郎背过身,解开衣衫。

    浅色衣衫落下,他露出脊背,肌肤光滑细腻,几乎无瑕,但脊背正中却有一道黑色的线,竖着划下来,大概有三四公分长。

    贺离恨伸手摸上去,黑线既不凸起,也没有任何气息,好像只是一个标记般。

    “有一条黑色印记,”他问,“按上去可痛”

    月郎摇了摇头“不痛。”

    “看来没伤到你的骨头,是当时那情景太狰狞,让我以为蛛母将你的骨头掏出来了。”贺离恨道,“虽然不知道这印记是做什么的,但暂且先不管,你好好调养一下,身体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月郎沉默片刻,语调黯然“治好又能怎样,我是什么样的人,郎君不是也知道了吗”

    贺离恨动作微顿,将他的衣衫披回肩头“世事常有坎坷,但还是要珍重自己。”

    “贺郎君站在干岸上,自然能对溺水的人说这些话。”他道,“珍重自己,听起来简单,可是做起来,却不容易。”

    “我也不见得是站在岸边的人。”贺离恨慢慢地道,“我小时候我爹不受主母待见,被她的宠奴害死了。但她还养着我,派人教我习文练武,我以为主母对我还有几分母子之情,可结果她骗我,把我献给了别人。”

    月郎意外地转过头,盯着他看“后来呢”

    “后来,”贺离恨轻描淡写,“我杀了她。”

    月郎怔忪地望着他,对他来说,弑母这种事简直难以想象,几乎是在挑战整个社会的权威,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大逆不道得很,而且贺离恨在做出这种事后,居然还能活生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本就是一桩奇事。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你妻主、那个梅先生,她可知道此事”

    贺离恨顿了顿“我跟她不是算了,她不知道。”

    “那你千万别让她知道。”月郎道,“但凡是长得美貌、温柔多情的姑娘,就算再不世俗,也肯定会忌惮。一旦她忌惮你,情就淡了。”

    贺离恨不爱听这话,皱眉道“不会的。”

    “你没有经验,你越是吊着她,她才会一直惦记着你,若是对她掏心掏肺了,她反而将你看得很轻。”月郎嘱咐劝告了一阵子,收拾好衣衫系了带子,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又道了句歉。

    贺离恨递给他喝药,他不太肯,只说“我听候掌柜娘子的处置,若是她要我死才解恨,我就当是随妻主而去了。”

    贺离恨不善言辞,更不知道怎么劝他,便起身去开门。他一打开门,贴在门上听墙角的胡掌柜立刻尴尬地直起腰,假装扇风似的走开,口中嘟囔着“我可是帮梅先生听听你们有没有说她坏话的”

    反而是梅问情闲来无事,坐到楼下跟别人赌了两把。贺离恨过去,她便将赢来的金银玩物一股脑地扔给他,众位输了钱的娘子怒气冲冲地看过来,眼睛都要冒红光了。

    这要不是在胡掌柜的店里,她们几乎都有动手的意思。

    而梅问情仿佛还浑然不觉,她当着众人的面,把钱全数给了他,还一把搂住贺郎的腰,掌心顺着他的脊背一路摸上来,顺毛似的捋了捋“有什么可生气的,我都是逗你玩呢,你是我唯一一个好弟弟,我赢的钱全给你赔罪。”

    她声调温柔,就算是戏弄挑逗,也太过暧昧了些。贺离恨遭不住她的糖衣炮弹、调情把戏,他冷着的脸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你给我正经一点。”

    梅问情往他唇上啄了一下,见到对方惊诧慌乱的视线,忍不住笑出声,低语道“你可太难伺候了,我这不是为了哄你才下场的么把这些金子融了,给你打个莲花金冠,差不多能够。”

    贺离恨再三克制,差一点就被蛊惑诱导,踩进她的陷阱里了。他呼出一口气,抬眼望向梅问情身后虎视眈眈的众位娘子。

    这群江湖行路人可不太讲究,从没有愿赌服输这一说,就在她们拎起家伙面露不善之时,贺离恨抽出一只手,将蛇刀拍在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砰”地一声。

    众人的脸色一僵,虽然已被幻术洗去了记忆,但对于贺离恨的畏惧却还残留在意识里,她们慢吞吞地坐了回去,勉强摆出笑脸,心中则或多或少都想着可恶,这个吃软饭的女人

    在此之后,不断有人来客栈邀请梅问情上赌桌,她总是微笑着答应,在短短三日之内,威名传遍晋阳所通的其他五道。贺郎每次只是立在桌旁观看,他虽不喜欢赌,但看到梅问情觉得有趣,心中莫名也高兴起来。

    三日后,接替胡掌柜看店的人马到了,狐仙儿便跟两人结为同路,一起前往许州城。梅问情跟胡掌柜商量了三日,将她的请求答应下来。

    梅问情吹起纸人,让纸人姑娘刚牵上马,栓上马车,回头就看见胡掌柜往她的车里扶进去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轻咳一声,意味深长地问“谁啊”

    胡掌柜面露犹豫,小声道“月郎。”

    “哎呀,我怎么记得某人说,不过就是个男宠,没什么情意”

    “我的亲娘,小声点。”狐仙儿连忙道,“我这德行你也不是不知道,没了男人我想得慌。这不是老熟人了嘛,卖给谁不是卖,卖我一人怎么了他还欠我的呢,我睡他几次就当还债了,这有什么”

    梅问情含笑点头。

    胡掌柜挂不住面子,抬眼望着天空,安慰自己似的重复道“哪个女人不好色,常事,都是常事。”

    胡掌柜声势浩大,家底殷实,两辆富贵马车还不够,又雇了一路江湖人护送,路上的劫匪响马看见这队伍,都不敢动手,而过路的小妖闻见狐仙儿的味道,也会退避三舍让出道来,所以这一路走下去,倒比他们两人安全清净,无波无澜。

    只是有一样不好。

    天刚刚擦黑,估摸明日就能见到许州城的城门。

    梅问情照例给贺郎把脉,对方的大部分经脉仍是损坏的,但由鬼气转化的灵力已经能够自如地在小片区域游走,这样他用刀动武、或者是用些小术法都不碍事,在人间足够当个忽悠人的世外高人。

    她刚刚收回手,旁边不远不近的马车里陡然传来渐高的声响,是胡掌柜跟月郎那边。

    月郎看起来柔弱,动静还不小。这胡掌柜也是,真是一个没人管教的野狐狸,日头刚刚沉下去,就把小郎君抱进被窝里了,也不分场合。

    梅问情漫不经心地想着,她的手指还放在贺郎的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圈“就这个次数,到时候正事没办,这头狐狸可别弄出孩子来。”

    贺离恨看了她一眼,道“凭月郎自己怎么会有事,除非是胡掌柜想要子嗣。”

    要是交合时女方对男方没有半点情意,或是完全不想繁衍后嗣,在做这事的过程中就不会产生卵子跟男方结合,自然无法受孕,这也是月郎至今没有孩子的原因。

    哪怕嘴硬,真情实意有时候也是抵挡不住、掩饰不了的,而再多花言巧语,要是女人连个孩子都不给你,总会让儿郎心中郁结、惴惴不安。

    “子嗣小孩儿是全天下最麻烦的东西。”梅问情懒懒地道,她转了转手腕,揽过他的腰,靠在马车内壁上,“既不乖巧,也不听话,更不可爱,我只要贺郎你这个宝贝就行了。”

    贺离恨抬眸注视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半晌才道“知道了。”

    梅问情握住他的手,捏捏指尖,语气带笑“我这么哄着你,也不知道说两句好话,你知道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第2章

    主、主人

    他似乎被这话语惊到,对视过来的目光中都带着诧异与立即升起的警备对于男子来说,他这具皮囊也是惹人觊觎的怀璧之罪。

    而梅问情看着他,分明说出了这种话,却还是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仿佛这是什么吃饭喝水般理所当然的事,下一刻,她道“你看起来很为难。”

    贺离恨“这是什么恶劣的癖好”

    “啊不是癖好。”她道,“是在调戏你。”

    没见过能这么直说的。

    贺离恨曾经手刃过许多满怀下流心思的冒犯者,但他却完全识别不了对方的真实意图梅问情看他的目光,跟欲望几乎沾不了一点关系,她像是在看一个好看的玩偶。

    出于快乐的目的,所以她对玩偶下命令,让他叫她主人。对,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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