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学坏

    第83章

    王书仪喊完这话, 在后方观望的几大门派,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孟琨玉。

    孟琨玉枯木逢春,这么个即将寿数终结的身子, 居然还拖延了这么几十年, 看起来都毫无异状。

    压力来到孟琨玉这边, 她漠然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冷哼一声,扩音反震, 将窥探秘术驱逐反射回去“这是二公子跟别人的私交, 你们也要刺探过问吗”

    她态度如此强硬, 大多数人便收回视线,唯有如意门掌教、和罗刹教太上长老不曾退却, 颇有针对之意。

    在众人当中,只有昔日被天女魁收为弟子的萧漪然不曾出声。她默默地缀在众人末尾, 努力降低存在感, 在心中呈现出一种知悉一切的同情, 对前方那些曾经对贺魔尊畏之如虎、惧之如蝎,又恨之入骨的修士们, 饱含着一股深深地同情。

    萧漪然早就不在碧虚圣庭, 她已是圣魁宫中人, 而圣魁宫也只派出她一个人攀登云梯,来“走一遍程序”。

    这些门派长老们作何思想,王书仪并不知悉, 他倒是年轻气盛, 也不避嫌, 一路跟着两人, 直至见到太极殿宏辉震撼的正门。

    巨大的白鲲、飞跃在云中的鲤鱼, 蝴蝶、霞光、层层回荡的钟声。

    王书仪大开眼界,却没有直接踏进去,而是在太极殿门口向澜空禅师行礼“晚辈罗刹教王书仪。”

    澜空静默回礼。

    寂禅门和生死庵分属两派,但全都是生死禅院的传承。两门住持从后上前来,合掌齐声“数百载不见,佛子身安否。”

    澜空道“心安即身安。”

    王书仪年纪轻,第一次见他,诧异地看着外表俊秀的澜空禅师,心想这位原来就是菩萨的亲传弟子,传闻中有佛陀资质的佛门继承人。

    言谈之间,太极殿的厚重殿门发出沉沉的挪动声,一缕光线从内部蔓延出来,明珠的柔光笼罩在殿内。

    众人屏息凝神,垂首以待,几乎没有人敢拿眼睛去看。其中,各门派掌教从后上前来,在小惠的颔首示意之下,踏进了这扇门。

    在空旷的大殿内,众人只能感受到坐在下首、一身袈裟的慧则言菩萨,神识一触及到慧则言,就面临一股无法摆脱、缠绕心魂的佛言谶语,几乎想要立刻皈依佛门、渡过苦海。

    就在神识被菩萨的佛光“渡化”之时,慧则言轻咳一声,那股丝缕不绝的缠绕感顷刻消失,反而换成了令人清心入定、引发顿悟的静谧心境。

    众人皆是胆战心惊,心里却也隐隐羡慕佛门传承,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道祖来说,这位半步金仙是会一直偶尔露面的活祖宗,虽然出现得也很少,但却没有消失到让人怀疑她的存在的程度。

    神识收敛回去之后,再度悄悄上移,穿过珠帘,碰到梅问情周身三丈左右,只觉得一轮浩瀚无比的日月在眼前升起、合抱,旋转成阴阳图,四周万千星辰绕动。但她们大多数人的精神却支撑不住看完这一幕,很快便在繁星点点中头痛欲裂,撤回神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梅问情不是会计较这种小事的人,再说她应付怀里睡着的某人还应付不过来,哪有功夫。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几乎是诸位掌门遥远站定的下一刻,就响起门派参拜之声。

    “晚辈清源剑派掌教孟琨玉,携座下修士参见金仙娘娘,问候道祖坤安。”

    “晚辈如意门掌教阮五娘,携座下修士参见金仙娘娘,问候道祖坤安。”

    “晚辈罗刹教”

    这声音在恢弘大殿回荡,回声震烁云野,比钟鸣更为清晰。在此时,就算心眼再多的门派都不敢投机取巧、露出争抢之态,生怕惹得金仙娘娘不悦。

    在众人之间,那只被涂山真在梦中教授的小狐狸竖起耳朵,悄悄抬起眼看了看旁边的明无尘,发觉明二公子居然站在长辈身后、直视道祖金仙。

    他没发觉明无尘身畔的纸人姑娘,连忙推了推他的手,传音道“疯了啊你”

    明无尘被他叫醒一般,猛地惊了一下,又来不及回答他,喃喃道“梅先生”

    “说什么呢。”王书仪探出尾巴,毛绒绒的狐狸尾巴垂下去,在长袍底下勾住明无尘的豹尾,狠狠用力拉了一下,“你离魂症啊快低头。”

    明无尘甩开他的尾巴,往小惠那边挪了挪,又不好意思把手伸过去让惠姑娘拉着,只得传音回去,对王书仪道“不会被责罚的,梅先生不管这些。”

    王书仪思索了一下,心说这个“梅先生”不会是在叫金仙娘娘吧,二公子明显有后门可走啊,他试探地抬起眼,目光穿过那排珠帘,见到坐在上首的道祖大人。

    他原本脑海当中想象的,不说是慈眉善目,那也得是仙风道骨,一身清净飘渺之感。此刻映入眼帘,见她看起来姿容如此不凡,清雅温柔,唇角带笑,简直比修了合欢道的女修还更情浓意深一些。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个,是在那一身深紫道服之间,垂着丹朱色的鲜红长袍,是郎君公子的服饰,一缕鹅黄的穗子从腰饰上垂下来,软在逶迤的衣料上。

    一个只有背影的红衣郎君伏在她怀里。

    这这是谁啊

    王书仪简直忘了隐藏,呆呆地睁大眼,眼睛里写满了浓浓的震惊和彷徨。

    众人的问候之声,梅问情并未回答。

    贺离恨放在来时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好好陪她,可这人近来总是耍赖,随时随地都能犯困,这一沾到她怀中,就仿佛找到巢穴小窝了一样,闷头往臂弯里钻。

    梅问情叫了几声,他撒娇不起,只把妻主的手腕捉住,按在身前。支支吾吾地嗯了几声,没个准话。

    梅问情只好道“好好好,不见人了,那我抱你回去睡”

    这话一出,不光是殿内众人猛地一惊,连旁边的慧则言菩萨都又咳嗽了一声,心道,你若是把心思从贺离恨身上分出来一点儿,都不至于让这群晚辈如此忐忑。

    也不知道贺离恨究竟是真的困,还是恃宠而骄,故意宣示主权。他稍微侧身,带着梅问情的手按在怀孕的肚子上,然后又拉下去,软绵绵地道“梅问情,我腰疼。”

    这位郎君的声音一响起来,就是再不想冒犯道祖的修士都抬起了头。

    这是谁啊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最可怕的是,这处心积虑、邀宠媚上的男人一开口,金仙娘娘居然真的为他揉腰,眉目温和,附耳低语,那股宠溺疼爱的情态,让人见了都无言以对。

    此人绝非善类

    众人心思电转,见到他挺着肚子撒娇,更觉得这妖媚之人耀武扬威、必是旁门左道无疑,甚至很多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合欢宗的掌门。

    合欢宗掌门也摸不着头脑,清白凭空被污,暗暗骂道“狐狸精。”

    狐狸精风评被害,无论是刚刚回过神来的王书仪,还是暗中默默关注的涂山真,都心中腹诽,颇为不满。

    贺离恨搂着她的脖颈,什么矜持、什么颜面,早就忘没边儿了,在她怀里贪恋温暖,两人气息环绕在一处时,胎儿犹为温顺,更教人舒适困倦。

    他甚至还挪了挪位置,让梅问情的手捏到更多的地方,这么一碰,系得不够紧的蛇刀魔鞘沿着软榻掉下去,沿着长阶叮当滚落,落在下方。

    魔鞘当中,被摔醒的小蛇由刀化蛇,从鞘中钻出,一抬起竖瞳,就对上诸位修仙者幽然的目光。

    其中还有好几个是它劈过的。

    小蛇往后一缩。

    被劈过的几人也往后一缩。

    双方的记忆同时浮现。

    魔蛇这边还没什么,另一头的人群中险些连传音都没保住,如意门的阮五娘难以置信道“那是”

    “是贺离恨吗”

    “天下第一刀必是他无疑。”

    “这男人不是离经叛道,狂妄残暴吗”

    “你看看他对着的是谁道祖眼前有什么离经叛道”

    “他不是死了吗啊”

    一时间众说纷纭,脑海中的传音几乎炸成了一片。

    莫说三十年前的围杀没有杀掉他,就是二十几年前,他偿还恩仇,血债血偿时,也面临着突破化神、接连天劫的险境啊

    他不是死了吗此人居然还活着

    在那种情况下渡劫,能成功的成功也就算了,此人销声匿迹二十余年,是、是给道祖生孩子去了

    这也许是大多数人到目前为止,面临的最大考验,究竟要何等毅力,才能够不失礼。

    对于那些将贺离恨视为魔道巨擘的掌门们来说,这场面足以令人道心不稳。但她们身后的小辈有一些却并没亲眼见过贺离恨,只觉得这郎君光是看侧脸,就生得很好。

    休说这群人,就是跟梅问情、贺离恨两人近距离说过话的孟琨玉,都迟迟转不过神来,她吞咽口水,身躯僵硬,脑海中回放着之前的一幕一幕。

    这来头也太大了

    孟琨玉看了一眼明无尘,发觉他跟在小惠姑娘身边,便忍不住传音道“二公子,你可得抓住眼前的机会啊。”

    明无尘本来就紧张,她这么一说,更是手心冒汗,心绪不安,传音波动都快哽咽住了“我我抓不住”

    两人看起来只是眼神交流,但他离小惠太近,小惠姑娘又不是普通的元婴期,将这神魂波动尽数听进耳中,她怔了一下,似乎有点疑惑,然后伸手挽住了他。

    明无尘愣了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和她的手。

    小惠道“抓住了。”

    “啊噢。”明无尘喉咙干得冒烟,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情景。他心跳如擂鼓,偏偏王书仪还不分场合地插话。

    “那是谁啊二公子知道吗”王书仪企图在走后门的人嘴里撬出秘密。

    明无尘侧了侧身,挡住两人挽起来的手,飞快地道“那是贺郎君。”

    “我不是问他叫什么,我是问他什么身份我怎么感觉气氛这么怪啊”

    “我哪里知道”

    两人传音中断,在私下纷乱,表面却死寂一片的大殿之内,只响起贺离恨一个人肆无忌惮的声音。

    “什么东西掉了。”贺离恨没注意到,凑过来黏黏糊糊的索吻。

    梅问情扫了一眼摔成蛇的蛇刀,只顾着亲他,她单手搂住对方的脊背,说“没什么,不碍事。”

    “我不陪你了。”小贺郎君微微皱着眉头,“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涨”

    才一个字,梅问情就抵住他的唇。无奈地道“矜持和不矜持总不能都是两个极端吧,还有人呢。”

    他那股子叛逆又上来了,嘀嘀咕咕地道“我偏要放肆,能拿我怎么样。”

    才嘀咕了一会儿,贺离恨就又蹭蹭了她,小声道“好姐姐,你也别理了,我想缠在你身上”

    这画面,这场景,这声音,这狐媚的功力

    目不忍视,耳不忍听啊

    众人如鲠在喉,欲骂又止,有些想恭维的,都挑不到哪个角度恭维夸赞。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蓝颜祸水吗

    偏偏金仙娘娘还吃他这一套。

    梅问情道“你就是有意的,惹人家恨你怕你,你才高兴。”

    以前的小贺郎君还只会在身体上消灭敌人,现在都已经学会在精神上打击敌人了。

    可那又能如何呢,梅问情也是自己惯得,宠得这人都没有王法了。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将这个赖皮撒娇精拉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所谓物似主人形,他一个大活人,也总是像条蛇一样缠人。

    梅问情刚动手,他就靠过来,环住妻主的腰,埋头不语,将道服的领子弄乱,在她肌肤上留几个浅玫瑰色的印子,又在梅问情的锁骨上蹭了蹭自己无法无天的小尖牙,戳个轻轻的牙印,才道“看在孩子的面上,你怎么忍心说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是谁教给他的。要是没有他,孩子哪有面子

    梅问情将人薅起来,抱在怀中,单手撩开珠帘。正要转到寝殿时,被慧则言的咳嗽声叫住,才想起还有那么一群晚辈来。

    她回过头,不轻不重地道“本座好得很,去见你们的门派祖师吧。”

    说罢,便搂着那个仗着大肚子的魔修消失在上首。

    但那种震撼、错愕、愤恨又茫然的气氛,依旧没有消退。

    在这种古怪至极的气氛中,只有澜空和小惠姑娘波澜不惊。

    澜空禅师从侧翼走近,在众人反应过来要拜见菩萨之前,率先为师尊递上一盏茶。

    慧则言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正想这孩子今天如此贴心,便听澜空慢慢地道“师尊,跟道祖共事,一定很费嗓子吧。”

    慧则言“我就说了不要在阴阳天宫待太久,会学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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