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抱着桃娘回去歇息的时候, 正巧撞到徐素梅,她看着小孩睡倒在莫惊春身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稍微往边上让开。
等他出来时, 徐素梅还挺着肚子站在外头, 显然是在等他。
莫惊春轻笑着说道“大嫂可是有话要说”
徐素梅身边跟着一个搀扶的婢子,她轻笑着说道“是想与你说说桃娘的事情。”
他们两人沿着画廊不紧不慢地走着,婢子退到了身后去。
“桃娘过了生辰, 就到岁数了。我想给她请个女先生,家里的西席虽然好,但是毕竟不是女子。有些事情, 也到了年龄该学一学。”徐素梅说道。
西席虽然能够教导桃娘诗书礼仪, 可是起居坐卧的另一套事情,便是教导不得。如何待人接物, 如何进退,如何应付外事, 这些都还是需要靠时日一点点练出来。
莫惊春“这是应当的, 多谢大嫂。”他感激地说道。
徐素梅“沅泽那孩子现在已经懂得为兄为长该尽的职责, 却是桃娘教会他的。家里头只有一个,到底是寂寞了些。”身边和莫沅泽同年龄的孩子确实是少了一些, 有了桃娘后, 沅泽越来越长进了。
她挺喜欢桃娘这孩子, 自然要为她考虑。
再则, 从这两年子卿的态度来看, 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再娶。
既如此,没有后娘教养, 再有这幼年失母, 对女儿家也不是个好声名, 传出去桃娘归在她膝下一同教养,反倒是好事。
莫惊春“大嫂,沅泽那孩子的脾气,虽然有时候软柔了些,却也很是果敢。其实很像大郎小时候,你不必担忧。”
徐素梅苦笑一声,“像大郎,有时候未必是好事。我倒宁愿他像的你。”
莫惊春抿唇,看着已经走到拐角处的画廊,摇头说道“像我,才是最大的坏事。”
他和徐素梅话罢,回了屋。
屋内烛火摇曳,莫惊春慢慢地换下衣裳。他想着数日前,他和正始帝在劝学殿的一番纠缠,他当时到底是舍下脸面说了一番话,可到底对陛下有几分效用,却是说不准。
而且当时
莫惊春下意识地摩挲着唇瓣,他已经试探着提过了那种药物。
尽管为此引起帝王接连的诘问,然那或许只不过是引爆的寻常话。那番话那些试探正始帝是早早就看在眼底。
任何人都不会接受的古怪,公冶启却顺其自然地接受。
任何人都会以为的怪物,公冶启却反以为喜。
莫惊春沉沉闭上眼,无话可说。
不得不说,在公冶启不以为意的言语里,莫惊春确实得到了几分宽恕。自得了精怪后的战战兢兢,在帝王的心中也不过尔尔。
只是
莫惊春重新睁开眼,淡漠地想到。
毕竟,这本来对他,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祸害的,只是莫惊春罢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思索,熄了灯准备歇息。
入了梦,莫惊春紧闭的眼皮似乎颤了颤,不知在梦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明月当空照,光辉遍大地。这泼洒的银光遍照了莫府的同时,也多情地注视着肃穆的皇宫殿宇。
这座属于公冶皇室的殿宇内,长乐宫所在,仍然是灯火通明。
老太医就站在殿中,额头微微出了汗。
在这样燥热的夏日实在是太寻常不过,只是更有一层额外的压力,是坐在上首的公冶启给予的。帝王抓着手里的玉瓶把玩,似是若有所思。
“老太医的意思,便是这药物,会有严重的后果”
老太医其实并不知道这药物是用于什么,只是当初陛下将这物交于他们改良时,只轻飘飘地说道要减少药物的剂量,却不能改变其刺激的效果。如此空洞无物的说法,让老太医等几个人琢磨的时候,压根就思索不清楚这究竟要从何下手。
还是老太医,在宫内数次变更中似乎觉察了什么,默不作声地找到了方向。
只是这药物本身就过于偏激,不管再是如何削弱修改,还是改变不了其中最是严重的后遗症。
老太医“陛下,这香料中,有三味药是绝绝不能变更,乃是主药。唯独这三味药在,才能确保这香料还能再有刺激人清醒的效果。然,也正是这三味药在,才会使得闻到这香味的人狂躁。这是一种循序渐进的效用。且这种香料一开始,便是为了致使人发狂,所以长期服用,会让人持续困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实在难以清醒。”
他可谓苦心孤诣。
这香料越是钻研,老太医就越是胆颤心惊。
为了独独一昧的清明,就要使用这样有着巨大后遗症的药物,实在是祸害极大。
公冶启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这药物不能做长效之用,只能紧急使用”
老太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等药效困在体内,实是难以排解。使用次数一多,也同样会如此,还请陛下三思。”
公冶启敛眉,陷入沉默。
他在想莫惊春。
夫子是在精怪处得知这药物的严重,方才知道突兀都要来告知他吗
公冶启看着手底通透的玉瓶,到底没有立刻下定决心。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不是那般容易就能舍弃。
即便莫惊春对他来说是一味良药,可时至今日,公冶启一直不曾将他的重要性告知太后。
正是因为他知道,若是太后知道莫惊春的存在,太后会做出的事情,怕是要将莫惊春牢牢地困在他身上。
这种方式不会是眼下两人之间的拉扯,而是某种更为严峻恐怖的办法,亦或是会将事情发展成莫惊春不愿意见到的状态。
在正始帝还能控制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将莫惊春展露在台前。
他的脸色阴沉恐怖起来,像是一想到那种会让莫惊春绝望的状态,他的杀意就怒不可遏。
何其霸道。
即便是这样的情绪,他也只愿意自己一人独享,却不愿意任何人施加在莫惊春身上。即使夫子再恨,再痛,再是不甘绝望,都只能因他而起,旁人即便是母后,也绝对不行。
他把玩着这玉瓶,声音仿若轻响。
“记住了,此事唯独你知,刘昊知,寡人知。若是再有第四人知晓,寡人就摘了你俩的脑袋。”
这一刻,老太医便知道,陛下还是要尝试。
是了,谁能真的在医者面前隐瞒太多呢
帝王在老太医面前肆无忌惮时,就已经将老太医拖下了危险的船。
只是皇帝第一次使用时,却是在七八日后,这么早的时间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盖因正始帝与太后的争吵。
这天家母子甚少发生吵闹,可是每一次爆发激烈的矛盾,却无一例外,是为了张家。
先前说道,贤太妃的部分谋划都是通过张家才得以实施。
可是在追查贤太妃和四皇子一党时,正始帝独独漏过了张家,却不是意外,而是为了太后的颜面。
他已经与太后争吵过一次,既然张家对太后仍然重要,那就索性避之不谈。在这段动荡的时日内,唯独张家平安度过,而且张哲还在去岁就已经完婚,据说妻子都怀有身孕。
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岂料张家在夏日仍闹出来一桩事,这祸根,还在张哲身上。
张哲在乖乖结婚,让妻子顺利怀孕后,总算让家中几位放松了对他的盯梢。以往总是连府门都不给出,如今却是还能去坊市里玩闹。
张哲的正妻家世与其不相上下,所以他出去玩闹也只是在外面胡天胡地,不会将那些烂事带回家中,家里头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岂料张哲吃醉了酒后,在大街上闹腾起来,硬是要强求一位女郎与他同行。那女郎已是有婚约在身,夫婿也正在身侧,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结果张哲一个上头,让着家丁将人强行捉了起来,活生生打死了那郎君,再将人抢了回去。
这小国舅在吃醉酒的时候耍尽了威风,酒醒后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回去府上告罪。
阖府一惊,一查,只不过是个还未闭馆的、不起眼的庶吉士。
上头几个国舅一通使力,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这是去岁年关的事情。
今年夏日,被驱出京城外的苦主在事态平息后,方才悄悄回到了京师,然后在光德坊敲了登闻鼓。
当时,正是天还未明时,那女子敲响了登闻鼓后,悬绳自缢,吊死在了光德坊。
闻声而出的官员大为吃惊,看着女子留下来诉状后实在是不敢瞒,方才透过层层上报,最终呈现在了正始帝案前。
而那庶吉士的身份也被扒了出来,叫常德。
正始帝记得这个名字。
翰林院每次考核,送上来的榜首,一直都是这个名字。
直到去岁,这个名叫常德的庶吉士突闻暴毙,还让正始帝有些惋惜。他看过这人的文章,虽然有些天真,可人实在通透,一点就通,便是几位阁老偶尔看过他的文章,也觉得赞叹不已。
正始帝还曾召见过他。
这样一个看过,期待过的学子,居然因为这样无端可恶的事情横遭祸事,就连妻子要为他击鼓鸣冤生告御状,也害怕无法引起更大的重视而最终以死来上告,又何其可悲
正始帝在朝上听到时,便已是怒不可遏。
待下了朝,却看到太后正在长乐宫候着他,那殷殷切切看过来的眼神,让正始帝恍然大悟。
他冷冷地说道“母后从一开始便是知情的。”
太后轻声说道“张哲酒后无状,闹出这样的祸事。虽然确实是不该,可他毕竟年纪还小”
“母后他今年二十一,已经不小了”
正始帝暴怒。
又是张家。
太后的神色也变得冷硬了些,“可他毕竟是皇帝的小舅子啊如果张哲犯下的是什么大事,哀家必定不会拦住。可是区区一个庶吉士”
正始帝冰冷地说道“母后,就是您嘴里这么一个区区庶吉士,得了许伯衡的赞叹,让两朝阁老欢喜,更是在寡人面前对答如流,乃朝廷未来之栋梁这么区区一个庶吉士,便是三年,五年的科考,都未必能出得来一个的人才,怎么就冤死在张家这不中用的小国舅手下了”
太后的脸色变得苍白,眼底又更像是燃烧一般,“皇帝,难道你真的要将张哲抓起来不成”
正始帝的脑袋头疼欲裂,冰凉地说道“寡人不仅要将张哲抓起来,更要秉公处置”
“皇帝曾经冤死在你手下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如今张哲不过是杀了一人,何以”
哐当哐当哐当
正始帝猛地踹翻了桌椅,隐忍的脸上满是暴起的青筋,连带着眼底都深沉暴怒得可怕,看着太后就跟像是在看着死物一般。
那一瞬的惊颤,让太后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脱口而出说了什么。
正始帝闭上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看也不看地吞进。
好半晌,他的喉咙才咕咚响了一下,像是将刀片生生咽了下去。
重新睁开的眼底虽然猩红一片,却勉强有着清醒。
只是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像是有无数把锤子在他脑袋上拼命敲砸,他铁青着脸说道“所以寡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他不是。”
他的眼锋冷冷扫过刘昊,厉声说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将太后送回宫中”
“喏”
太后被刘昊强行拥着带出了宫门,就听到背后一声爆响,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缓缓关上的殿门,将她的视线隔绝在外。
刘昊一脸带笑地拦在她身前,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后娘娘,奴婢送您回去。”
太后一步,一步跟踩在棉花上一般,直到下了台阶才猛然反应过来,抓着刘昊的胳膊说道“不,不,哀家要回去,皇帝需要哀家”
刘昊牢牢地挡在太后的面前,仍然是那一张带笑的面具,笑着说道“娘娘多虑了,陛下什么事情也没有。”
太后脸上的崩溃慢慢地收敛,直到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刘昊。
她记得这个內侍。
在皇帝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是唯独被他从东宫再一路带到长乐宫都不曾出事的內侍。他在公冶启的身边多年,比一条狗还忠心。
当这条忠狗拦在她面前犬吠时,太后猛地想到了正始帝。
方才她暴怒下所说的话
太后脸色大变。
老太医同样脸色大变,严阵以待。
他被皇帝招来长乐宫后,就嘘寒问暖,上下跑动,各种观察,生怕陛下有任何暴动的趋势。
只是并没有。
正始帝只是按着额角,告诉他头疼得要命,像是有刀子时时割着一般,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老太医是研究过内情的,知道这所谓的忍忍就过去,实际上是多么痛苦的一桩事情。这种疼痛无法用外力纾解,甚至于比平时的爆发还要严重,只是为了博得少少的清楚,便要付出将十倍的代价。
正始帝连抓在桌边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刘昊急急跪倒在正始帝身前,“陛下,不如,请”
“住口”
正始帝眼下的情况,压根忍不得一丝一毫的忤逆,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让他来做甚”他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恶意蛰伏在眼底,几乎要挣扎出来。
“让他来等死吗”
即便是现在,他没杀了老太医和刘昊,只是因为他忍得住。
太后说的话却也是不错。
死在他手下的人也是无数,就连他对莫惊春也是强占之举,本来就是个罪孽满身的疯子,如今此时此刻,若是再将莫惊春召到宫里来,正始帝却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莫惊春对那种状态下的正始帝有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包容。
可他却不清楚,这样的隐忍退让会让一头疯兽做出多少疯狂、又得寸进尺的恶事。
翌日不是大朝,正始帝将自己封锁在长乐宫一日,便也这么生熬过去。
除了殿前,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再两日,正始帝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大朝上,便是要求进入三堂会审的阶段。
这便是要严查。
张家在朝上的几位国舅爷当即脸色大变,他们这两日虽然担忧,却也不至于害怕。毕竟张家是皇亲国戚,更有太后在宫中,就算陛下暴怒,只是过了这段时日,再让张哲受些惩罚。
即便在他们心中所以为的惩罚,也只是闭门思过,或是受上几鞭子棍子,也便罢了。
万万是想不到会下牢狱。
正始帝却是不欲他们多争,简单粗暴地下了决断。
朝中不满张家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翰林院的张千钊。
常德在院内读书,在同批里头,一直是最得翰林院讲师的喜爱,他不仅才学出众,人品也极佳。他的妻子是与他一同乡里的女郎,两人感情甚笃,从前是女郎做活供给他读书,等他读了出来,便是常德带着她一并来了京城,从未有过舍弃之念。
如此恩爱夫妻,如此贤良之才,如此纯厚女子,却是因为一时欲念惨遭如此大祸,夫死妻随
张千钊如何不动怒
莫看张千钊只是一个翰林院学士,可是翰林院在他管辖下,究竟走出去多少翰林又有多少庶吉士被他一一送了出去
若他想动,朝内便也不只是他。
更别说对张家虎视眈眈的,又何止张千钊。
莫惊春听着朝臣的激辩,却是忍不住再三看着堂上的正始帝。
尽管现在的正始帝看着非常正常,但是莫惊春却莫名有种古怪的感觉现在的陛下,是不是略显暴躁了一些
那并不明显,只是在一些细微的动作与反应。
莫惊春微眯起眼,发觉整一次大朝上,正始帝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倒也不是说莫惊春在谋求这额外的对待,而是这反应略微古怪,仿佛陛下是在刻意控制自己不要看他一般
到底是出什么事
只是莫惊春心中虽然思索再三,但也确实如皇帝对他的评语一样,他没有立刻做些什么。
而正始帝在回了宫后,便大袖一挥,让所有人都退下。
他坐在案前,两根手指死死按住额角穴位,只觉得今日朝会实在聒噪,恼人得很。
这药虽然有效,然后遗症确实大。
即便过了几日,依旧时不时影响着正始帝。
当夜,老太医来与陛下诊脉的时候,总算露出个淡淡的笑意,“陛下,明日您体内的药性,应该就能够彻底干净了。”
在听闻陛下冒然吞药后,老太医简直是魂飞魄散,忙将正在尝试的另外一种药方拿来尝试。
这是为了尽快将药性排解出皇帝体内。
之前的香料只是吸入,影响就非常巨大。但是吸入的作用起效太慢,故而正始帝才让老太医改成能够服用的药物。可是既然能够服用,这反应只会更加强烈,所以需要及时将过猛的药性引导而出如今发觉能起效,老太医自然松了口气。
今晚是最后一夜,老太医依旧在外面守着,生怕陛下出了什么变故。
正始帝批改完奏章后,脑袋的浑噩确实减少了一些。
他屈指揉了揉,开始思量边关的事情。
朝中也不只是莫家两位大将军,去岁在边关安稳一年时,西南正和荒族在打。西南那片地方瘴气足,又过于湿热,朝中不少官员都认为那是蛮夷之地无需如此,更有直接训斥南人狡诈不可用。
只是公冶启却不这么认为。
凡天下国土,无处不可去,凡我朝之人,无处不可往。
江南一带,数百年前也不过是还未开辟之处,如今却已经是繁华盛景,不知为朝野供给多少钱帛,也将南人这个称谓再迁至百越荒族。
不过迁民,屯田,开辟尔,乃百年大计。
正始帝并未因此动摇。
他坐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外头的黑夜,直到子时过,方才起身,缓缓步入寝宫歇息。
公冶启原以为他会彻夜难眠,却是在刚沾到枕头的那瞬间便睡着了。
他跌进了梦里。
公冶启清楚这是梦。
因为他重新站在了长乐宫殿前,手中正拎着丽嫔的脑袋。
而在她之前,正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跪倒在身前,从那模样看不出来但,思来想去,那应该是曾经的大皇子公冶明。
“如果孤在你眼前将大哥也片成肉泥,不如来看看,是你先发疯,还是孤在疯”
梦里,公冶启确实是这么做了。
他几乎将公冶明撕成碎片,又将发狂的丽嫔脑袋割了下来。
如此狂状,让原本支持他的许伯衡等人也不由得动摇,尤其是公冶启在那后更是屠了许家满门,如此狂态,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几番出事后,朝臣以四皇子为首,几乎要将公冶启绞杀最后为人所救走。
公冶启在梦里漠然地看着那血流成河的恐怖画面,脑袋突突做疼,却是在想。夫子呢
公冶启赤脚走在血海中,却是看不到莫惊春的身影。
他猛地睁开眼,阴鸷地盯着顶上龙帐的花纹,脸色恐怖至极。
西南的奏报传来,说是大捷。
皇帝按下朝臣的不满,让内阁拿个章程出来,好生安置当地打下的地盘。俨然是一副要好生经营的模样,尽管朝臣有些异议,但是许阁老却很是赞同。
内阁有着首辅拿主意,至少就不会扯正始帝的后腿。
只是这些时日,莫惊春一直细细观察着正始帝,却发现陛下的模样似乎一日比一日严重。
尽管他外露没半点痕迹,可是在莫惊春看来,正始帝眼下就如同一座隐隐将要爆发的火山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个大的,这实在是让人坐立不安。
就在莫惊春终于忍不住想要入宫求见时,正始帝却是不见他。
莫惊春面对刘昊的赔笑,忍不住说道“您是知道陛下既然如此,为何”他说得暧昧不明,但是刘昊听得出来莫惊春的担忧。
即便是知道莫太傅一直如是,可刘昊也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上门。
刘昊顿了顿,想到昨夜的事情。
正始帝在暴躁地砸了一地的狼藉后,疲惫地让刘昊暂时不要留人在殿前伺候,免得一个不小心发作,人就没了。
在刘昊应下后,正始帝又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说道,“如果夫子求见,不要让他入宫。就连半点消息,也不要说与寡人知道。”
一双戾目死盯着刘昊。
“听到了没有”
刘昊当即就跪下了。
想到这事,刘昊嘴巴苦涩,“陛下不允。”
他舔了舔嘴巴,无奈地说道“陛下,或许是生怕伤了夫子,便一直不许。您也知道眼下陛下的脾气,是谁都不敢忤逆了他。您还是请回吧。”
想来陛下真是因为了解莫惊春,方才会有这样的提前说法,没想到当真如此。
想到这里,刘昊忍不住再说一句。
“宗正卿,其实奴婢不太了解,您为何还会主动入宫”
陛下与他的那份与世俗相悖的关系显然让莫惊春痛苦不堪,一般来说不是巴不得陛下去送死吗可是为何每一次莫惊春都并不如此
莫惊春沉默了。
此时还是夏日,即便是深夏,日头的狂躁还是让人不喜。就是站在殿前屋檐下,也能感觉到几步开外的滚滚热浪。
莫惊春却是将衣襟都扣到了最上面,连带着厚重朝服都没有半分褶皱,仿佛他行走坐卧,便是完美的仪态典范。他的双手像是握习惯了朝板一般交握在身前,眉间有着淡淡的倦意。不知是因为这夏日狂热,还是因为刘昊这一番诘问。
“我既恨他,却也不恨他。”莫惊春淡淡说道“喜欢,非过也。然手腕强硬残暴,才是祸事。我既希望他不再与我纠缠,却也不愿一位贤良君王陨落。”
刘昊一句话憋在心中,只能就此目送莫惊春离开。
其实宗正卿,多少是动摇了罢。
刘昊深吸一口气,却是如同皇帝所说那般,且先将这件事当做不曾发生过。
正始帝最近一直在做梦。
有时候会梦到过去的事情,有些时候却会梦到一些诡异的变化。但无时无刻他不行走在尸山血海里,就像是他未来即将可能造成的杀戮。
他醒来,倒是也曾问过老太医,只是老太医却没办法对症下药。
正始帝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白日里情绪也容易暴躁。不过除此之外,他的疯状一直压抑得很好,并未再度发作。
直到三堂会审,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一同出具决断,判定张哲流放。
流放,这样的罪责对于张哲而言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家本来也是松了口气,都上达天听,就是连以前犯下的错事也全部挖了出来,数罪并罚居然还能讨得活口,已算是不错。
只要还能活着,在那之后,想要再怎么使钱找人,总归有办法。
正始帝并无异议。
他只是提笔在判决上多增添了几个字。
遇赦不赦,流放百越。
百越,即是刚刚西南打下的部分国土,说是百越,实则只是百越国的一小部分,刚刚划定区域,正要将当地的土著百姓迁移出来,再将别处的百姓迁过去开拓。
这些百姓迁移过去,自然会有相应的补偿,也会划分土地供给他们耕种。
但是流放过去的犯人便是不同,他们是作为奴隶过去,尤其是这种艰苦的地方,更是半点都不容含糊,一着不慎就容易毙命。
若说平时的犯人还能苦熬,看看日后能不能获得大赦天下的机会,可是遇赦不赦,就已经生生斩断了张哲的活路。
正始帝是要张哲从生到死都不得挣脱。
他冷冷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张家人,眼底满是阴狠。
张家,太后不是要他饶了张哲一命吗
他饶了。
只是能不能活下来,便是张哲自己的事情。
想必这种生活的蹉跎苦难,只会让张哲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待回了宫,正始帝命人将太后拦在殿外,不欲再说。
只是他先想了想,重新又回到殿前,看着悲痛的太后说道“您说得不错,寡人一贯便是个恶人,若是今日张哲杀的,是如他之前动手的那些不起眼的小奴小婢,寡人说不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当您伙同张家一起欺上瞒下,将涉及到朝政的事情一同拦下时,您有没有想过,当初先帝,是看在您与寡人的面上,而寡人又要看在谁的颜面”
正始帝透带着几乎透体的癫狂,阴鸷地看着太后。
“寡人饶得了张家一回,如今,是第二回。母后,没有第三回了。”
他几乎捏碎了身后的袖子里的玉瓶,几步倒退入了门内,将混淆着碎片的药散吞下。急得之后赶来的老太医上蹿下跳,四十好几的人了生生急出年轻人的脾气,拖着陛下给他的喉咙嘴巴验伤,又生怕吞下去的碎片让他开肠破肚,连带着最近的吃食都上了心,好生挨过几日确定不至于那么严重后,老太医才心有余悸。
可是,这便是第二回了。
他原本就与陛下说过,这种药物祸害极大,是在不适合长期服用。
然没想到正始帝两次被太后刺激,两次为了不失控都吞服了药散,尽管确实是在那时候压下,却是让药性沉积在体内。
正始帝的梦做得愈发多了。
梦里,他大开杀戒屠戮了皇室一族,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皇子都杀了个干净。他记得他挑穿了七皇子的腰腹,将他开肠破肚,然后抛在金太嫔面前。
然后金太嫔疯了,当着他的面想要袭他,却又被公冶启掐死。
贤太妃在她亲子登基后就自刎去世,最后被扒出尸骨,挫骨扬灰,丢在菜市场任由人踩踏。
死得最惨的,当然是四皇子。
啊,那时候,他已经不是四皇子,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掌控朝廷不过三年,就让边关一再备受异族侵犯,西南更是连连战败,毫无作为的废物,将先帝留下的国库挥霍一空,变作一堆无用的奢靡宫殿与阖宫的男男女女。
好不快活呀
公冶启将他拖到朝廷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的皮一点点剥下来,又送了他千刀万剐,让整个皇宫都听得到这位新皇的痛苦惨叫,让人知道
一个人的血肉与皮骨,是怎样涂抹上整个宫殿的。
岂不是正好,昏君,与他刚新造的宫殿,真是和和美美。
即便是梦里,公冶启却也颇为赞同。
仿若那种无尽的暴戾与张狂也同样扎根在心里,无法释怀,无法排解,只有满腔的痛苦与浑噩挣扎。
公冶启蓦然睁开眼。
即便是在如沉水的暗夜里,也能看出一双眸子凶得发亮。
如同张狂漂亮的恶兽,绕着寝宫团团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却什么也找不到,最后累得倚靠在殿门边上,又猛地睡了过去。
这一回,他好像找到了。
梦里皇室倾倒,大厦将塌,异族趁此时机再度大举进攻,百姓痛苦不堪。
天下急需一个有号召力之人,可这样的人大多都惨死在这三年间的征伐。唯一一个还健在的公冶皇族,却偏是一个半疯半癫的残酷暴君。
他是纯粹倚靠着先帝留下来的人脉,才能再度而起。
不然,一个如此疯狂的存在,又是如何重新谋划布局
新选的百官颤巍巍地站在堂下,却无人敢注视君主。
这是一个残忍,暴虐,连人话也听不太懂的皇帝。
是他们从前寄予厚望的东宫。
是让一切变得如此绝望的开端。
立在公冶启身旁的,正是一个脸上有着刀痕的內侍,名刘昊。
他是暴君的忠狗。
也是他的扶持下,眼下朝廷还能勉强运转。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在看到边关被破时不会热泪盈眶。
仅仅还是四年前,是他们将异族打得屁滚尿流,如今,却只能坐视百姓痛苦不堪,山河欲破的悲惨处境,没有任何能力挽救。
只因为,先前的新皇不喜莫家,死死将莫家父子拖在了山东说是庇护皇室,却有没给任何的兵权指挥,以至于公冶启侵入皇城时,莫家父子也鞭长莫及。
而现在的皇帝他还能想起从前的行兵布阵吗
更何况,他所表露出来的残暴,赫然扭曲了从前所有人对东宫的印象。
“陛下”
在寂静的殿堂上,公冶启,与堂上的暴君一起,听到一声清朗如剑鸣的嗓音。正是一位站在殿堂中后段,俊秀内敛的官员。
他的眉眼如昔朝,仿若没有被世事干扰动摇,亦是明亮非常。
刘昊看向他。
暴君,也看向他。
他们看着那人上前,自称莫惊春,乃莫家人。
他恳请陛下重派莫家父子率兵赶往边关,拦下正大举南下的异族。此一刻,朝上之人只以为荒谬。国已无兵,有将能如何
莫惊春道,国在,人人皆可为兵。
将难得,百姓亦是坚韧。
做,总比不做强。
暴君不明,刘昊不擅,此事搁置再议。
可莫惊春却是当朝拔剑,脚尖一点跃过数人,竟然冲过侍卫的阻拦出现在公冶启面前,他的眉眼狠厉,眼底亮得惊人。
“昔日先帝将东宫交托于我等,子卿既为太傅,便身居教导之责。今日东宫浑噩至此,仍不能分辨是非清明,是我等之过。
“如今东宫太傅一十三人,只余子卿。
“既然国将不国,陛下不持天子剑,子卿冒犯,恳请陛下让位”
说是让位,实则剑剑杀招凌厉。
行弑君之举。
暴君虽然发狂蒙昧,武艺却是在身,尤其是如此癫狂状态,他的力量远比莫惊春要强得多。两人在朝上交起手来,杀招狠绝,鲜血淋漓,淅淅沥沥的热血浇灌在暴君头上脸上,那沉稳而不断的语句却让他在数年的浑噩里,隐隐约约听到了点星外界的声音。
无休止的杀意停了一瞬的沸腾。
他听过。
如出一辙的循循善诱。
“启儿,为君者,事必躬亲,要爱民,如爱子”
什么
“皇家不比寻常,你母后虽然对张家多有偏爱,然她最看重的仍是你,这点,启儿要记在心上。只是有些时候,在无伤大雅的事上,她才会露出这面。”
异常熟悉亲厚的声音。
“启儿,这天下,终究要交到你的手中。你的能耐,我向来是放心,唯独你这脾气”
“我这脾气怎么了难道是许伯衡又说了什么”
“哈哈哈哈,你说你,要叫太傅,至少也说句夫子”
在那敦厚平静的嗓音之外,他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
暴君的眼睛越来越亮,却是一掌劈开了莫惊春,将他手持的长剑抛开。
莫惊春连连呕血,已是落败之像。
可他的眼底却仿佛有着无尽的光火,如同这朝日,如同这烈空,公冶启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莫名有种失控错乱的感觉。
他见过这张脸。
艰难地在记忆里翻出某一幕,却是莫惊春沉默地站在劝学殿的身影。
也与此刻截然不同。
他从未,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过如此明亮的希望焰火。
莫惊春胸骨凹下去一块,赫然是被公冶启发狂时打断的,他的身影摇摇欲坠,便连那光火也仿佛要熄灭,这数年间从未有过的清明让公冶启不假思索地出手,拢住他软倒的身体。
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朝臣们哗然。
他们本以为紧接着的便是暴君毫不犹豫地撕裂,却不曾想到皇帝居然会出手。
莫惊春软倒在公冶启的怀里,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不断的猩红从嘴角爬出,让公冶启的掌心都是温热,他狠狠地闭眼,再度张开时,好像第一回,看清楚了这个世间。
“夫子”
嘶嘶的,难听的嗓音,像是磨砂一样,从公冶启的嘴巴挤了出来。
莫惊春边笑,边吐着血,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公冶启的衣襟,气若游丝地说道“殿下”
他叫着旧日的称谓。
“还来得及,您醒了一切,就还来得及太子,一直都聪慧过人”
直到他死,莫惊春的眼底,都烙着公冶启的身影。
仿佛他的狠厉,他的杀招,他的死,都在渴求着这一个结果。
暴君拢着莫惊春的尸体。
公冶启拢着莫惊春的尸体。
他们眼底是如出一辙的悲恸。
是为了过去长达四年的疯狂,还是为了这山河将破的危难,是因为辜负了先帝的殷殷教诲,还是因为怀中死去的这个人
公冶启再度醒过来时,仍然是深夜。
庄周晓梦迷蝴蝶,大梦而醒,不过弹指一瞬。
公冶启大步穿过殿宇,身影潜入暗夜,即便是宫中侍卫,也难以在这夜色里捕捉到帝王的身影,然在他离开时,仍然有几道影子跟了上去。那些都是如同卫壹的存在,能够以一当十的悍士。
刘昊被这个消息惊得跳了起来,连带着隔壁老太医也摔下床。
“陛下去了哪里”
夭寿啊,要是陛下一个乱跑,到时候没瞒住这事情,那岂不是
莫府。
莫惊春靠坐在软塌上,手里头拿着一卷书。
只是他似乎读不进,手指按在边缘上一直不动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深沉,间或有蝉鸣,让人隐约想起这还是夏夜。
莫惊春抬手捏了捏鼻根,看不下去徒惹心烦。
尤其这卷书,还是从皇家而来。
这家里管事的毕竟还是徐素梅,上次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一堆小动物也就算了,那些书籍却不是好摆弄。好在那是在外间库房,倒也不是内府的,要应付过去还算简单,但是再来一回可是麻烦许多,毕竟大嫂可不是那么容易敷衍的人。
不过府内最近的气氛也有些紧张。
徐素梅怀孕已经有七八月,正是危险的时候。这府上除了大嫂外,就只有小小的桃娘,那是半点都无用。最后还是莫惊春作为小叔登门去请了徐家老夫人过来坐镇。
徐家老夫人是爽朗的脾气,尤其疼爱徐素梅,莫家来请自然是应下,这才让莫惊春松了口气。
上一回徐素梅发动的时候,好歹老夫人是在的。
这一回家中无长辈,莫惊春既是男子,又有着身份阻隔,礼法上总归不合适。
这几日,莫沅泽和桃娘也缠得很,两小儿天天盯着徐素梅进进出出,倒是让大嫂和徐老夫人好一通笑话,心里到底是熨帖的。
莫惊春将家里的事情想了一通,到底又回到了正始帝身上。
他的手指摩挲着书页上的皇家印记,很是头疼。
他总觉得
陛下是不是偷偷服用了那药物
“任务四怎样算是失败”
成瘾
莫惊春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忍不住又揉了揉。
让人着恼的是,如果陛下真的服用了那药物,那就说明至少有一事,已经逼得陛下暴怒,却有不愿意发泄出来。
谁能够在陛下得了他的暗示后,还是不顾这药物的巨大副作用吞服,以阻止暴走的自己呢
莫惊春的心里一片冰凉。
太后。
他闭上眼。
张家。
张哲的罪罚,在今日刚刚当朝确定,正始帝着实狠狠地在张家脸上抽了一巴掌。
若是太后因为张哲的事情,与皇帝发生争执,那也再正常不过。
可许是因为太后一直并不曾参与皇帝幼年时的缘由,她或许不知道,其实她的身上牵系着陛下岌岌可危的理智。
如果张家对陛下做了任何冒犯的事情,太后都必定会站在皇帝这一边。
然若是其他,在无关皇帝的事情上,太后肯定会偏袒张家。
不然当初张家为何能够在京城横行霸道,如果没有皇后的纵容,没有永宁帝的默许,短短二十几年,又怎么会培养起这么大一个外戚
太后这样的行为,若是对上别个的皇帝,或许并不是错。
可独独是正始帝。
莫惊春长长出了口气,唯独是公冶启。
他不能容忍太后对张家一丝一毫的偏袒,他的情感太过爆裂,又太过强硬,这份霸道无形间割裂着太后和皇帝的关系。
这也正是莫惊春在意识到皇帝对他真的有情后一再抵抗的缘由
莫惊春做不到。
桃娘,莫飞河,莫广生,莫沅泽,徐素梅这几个,是他如今仅有的家人。
即便他和皇帝之间应该不会出现二选一的选择,可是只要一朝一次,只要有一处便会滑向如今太后和皇帝这样的处境。
屋内有人
莫惊春猛然睁开眼,抓着厚重的书籍便甩了出去,却一下子砸在伸出的大手里。
他循着方向看去,出现在这里的,却是一个莫惊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公冶启
莫惊春一惊,一下子看向院外,但见几个暗影跳跃着潜伏下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起来是有人跟着陛下。
只是陛下为何
莫惊春微怔,他看出来此刻公冶启不对劲。
他似乎是从窗户扑进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裈衣,即便是这样的夏夜,看起来也有点少。毕竟陛下的身体一贯冰凉畏寒,尤其是如今已经有了秋日凉意。
莫惊春走了几步,经过屏风时扯下来一件外衫,“陛下,穿上吧。”
公冶启歪了歪脑袋,俊美的脸庞上无喜无悲,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莫惊春,不说话,也不动。
就算莫惊春不想靠近陛下,却也觉得现在的公冶启实在太过奇怪。
他忍不住想要越过皇帝去问问外面跟着的暗卫,好歹与他说说,现在陛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就算之前公冶启再是孟浪,都绝不会做出这种大晚上匆匆来访的事情。
只是莫惊春刚这么一动,视线从公冶启的身上挪开,他的喉咙当即发出凶恶的低吼,转身扑出窗外,准确无误地抓住其中一个暗卫拖了出来。
莫惊春一看要糟糕,这些暗卫本就是愚忠之人,别说是皇帝要杀了他,就算是现在陛下让他自己杀了自己,他也是半点都不会犹豫,更别说反抗。
眼瞅着陛下要将人掏心,莫惊春忙从后面抱住公冶启精瘦的腰,忙声说道“陛下,陛下,请陛下绕过他们一命”
他的身体因此与公冶启贴得太紧,一时间不防小腹的纹路发作,滚烫的热流窜爬至莫惊春的身体,惊骇得他咬住下唇,方才没在那一刻发出羞恼的呻吟。
公冶启被莫惊春抱住,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莫惊春强忍着打颤的双腿,忙绕到陛下的前面,将他抓着暗卫的手指一根根掰了出来,然后手背在身后朝着暗卫连连打了手势。
暗卫麻溜地滚了回去。
虽然被杀了也毫无怨言,但是能活着,谁想死呢
莫惊春松了口气,压下浮躁的热意,盯着公冶启的脸庞沉默了下,试探着伸手去碰他的脸,但见陛下的眼里浮现出懵懂和喜爱的神色,如同一只巨兽扑了过来,将莫惊春抱了满怀。
莫惊春猝不及防被面对满抱住,刚刚压下的感觉再度狂喜乱舞,让他再压不住软倒下去。
公冶启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人总是动不动就颤抖,抱着他又回到了屋内。
那里有他喜欢的味道。
是除了怀中人外,最是浓烈的地方。
就在公冶启正试图翻弄莫惊春的衣服,想要检查那古古怪怪的味道从何而来,却被莫惊春拼死拉住衣服的时候,刘昊总算在暗卫的带动下没发出半点动静地出现在莫府上。
这可实在艰难。
毕竟莫府上的家丁都是操练过的,如果不是这些暗卫长久以来的生活就是在悄无声息里度过的话,要进来也不容易。刘昊险之又险地落地,刚想去看陛下在何处,就透过洞开的窗户看到陛下正在猴急地对莫惊春动手动脚。
刘昊“”
他出现得是不是很尴尬
身边的暗卫大哥不早说,早说他就不催促得那么急躁了嘛
想也知道,陛下会来的地方,当然是莫府啊。
毕竟莫惊春就在这里。
屋内的莫惊春在看到刘昊时,就跟看到什么救星一般,脚下一个箭步就越过陛下的纠缠,一下子扑在窗前,“陛下究竟怎么了”
为何现在看着如同没了意识一般
刘昊急急说道“陛下吃过两次那药,怕是药性太重冲了心,方才老太医说道,只要让陛下泄出去这邪火就成了,不然会被迷了心智。”
莫惊春“”
他听着怎么那么不妙
“不。”
一道利落干脆的声音从莫惊春的耳边响起,公冶启从后面抱住他,望到窗外的眼底满是浓郁暴戾的杀意。
如果不是莫惊春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又摩挲着他的手腕的话,现在公冶启便要直接飞扑出去,将所有吸引了莫惊春注意的东西全部格杀。
莫惊春一边要和刘昊说话确定陛下的情况,一边又要应付懵懂暴躁的公冶启,实在是左右为难。
最是尴尬的是,许是不耐莫惊春一直和外人说话,公冶启恼怒地要将莫惊春更贴入怀,手指在乱动摸索的时候,一下子抓住了柔软的腹部。
就好像抓住了莫惊春的命脉,让他靠在窗上的腿连连蹬动,却是挣脱不能。
“太傅”要命的刘昊还在外面问,操着一把旧时的称呼,“老太医说”
莫惊春勉强分出心神去听刘昊的话,可是身后这头恶兽似乎是发觉了他敏感的地方,手指在小腹上又抓又挠,连连戏弄,让莫惊春一下子被抛在浪巅,猛地用力撑在窗上,才没有跪倒下去。
他生生吞下喉咙的呜咽,几乎要抓碎窗台。
“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点。
即便他明日休沐,可是这府上来来往往,莫沅泽和桃娘是必定会来寻他的。而有陛下这头暴躁的兽在,他不可能让任何人近身。
莫惊春不想让陛下和他们见面,更不想他们起冲突。
尤其是桃娘。
她还那么小。
他生怕陛下再想起他的胡言乱语。
刘昊抓耳挠腮,只恨没有带着老太医一起出现,“老太医说不准,可能要一日,可能要两日,但最多不过三日”毕竟之前吃下去排解的药也在作用,终归不会超过这个界限。
莫惊春都要哭了,现在陛下顶在他身后又摸又玩,已经让他泄了两回。
如果还要三日,岂不是要命
而且现在这懵懂的陛下,还能听得进去话吗
刘昊还要再言,却见一个硬物从屋内飞了出来,直直地冲着他的脑袋。
他身后的暗卫险之又险地拉了他一把,才没让刘昊头破血流,那砚台擦着他的发髻飞了出去,狠狠地贯在墙壁上,发出粉身碎骨的哀鸣。
莫惊春趁着公冶启撒手的瞬间转过身来,膝盖抵住帝王要靠过来的动作,忙伸出手去摸着他的侧脸,像是要将他的狂躁压下来。
公冶启眼里的不满也被他看了去。
莫惊春顿了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果然帝王就高兴起来,低下头亲亲莫惊春的脸,然后又挨挨蹭蹭地亲了亲他的脖子。
公冶启从未有过如此纯粹,甚至不含任何肉欲的吻。
这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脸,鼻子,嘴巴,还有脖子,软到不可思议。
帝王埋在莫惊春的肩头,鼻尖蹭了蹭软肉,然后叼着那块地方磨牙,磨来磨去,却没舍得咬下去。反倒是吸着莫惊春身上的气息陷入了沉醉。
莫惊春顿了顿。
现在的陛下这么纯情
等下,刚才的耳根厮磨是不是被外头看了去
面子薄的莫惊春猛地转过头去,窗外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无,一个两个,就连刘昊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但是这剧烈的动作却一下子将公冶启给推开,让他原本被压下的不满再度浮现。
莫惊春被不满的正始帝叼到了床上。
他扒着莫惊春又亲又舔,只觉得这是世间最快乐的事情。
莫惊春整个人都恹恹,眼角发红,实在是有些难堪。
“陛下”他恼怒地叫住那个人,毕竟陛下半点都不留情地拱来拱去,“您就不能收敛一些”
公冶启只觉得嘛,就是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管是任何地方,都要咬一咬。
也不能说他完全不懂。
有些话他还是能听上一听的,比如让他转个身或者不动的时候,就表现得像是温驯的野兽。
可到底莫惊春是真的被他折腾得哭了出来。
公冶启一下子舔走了眼角的泪水。
然后趴在莫惊春身上哼哼唧唧,像是一头怎样都无法满足的巨兽。
莫惊春抱着他的大脑袋,好半晌,“陛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用手指梳理着公冶启乱糟糟的头发。神情有些恍惚,更是动作迟缓。毕竟他整个人已经空空如也,脑袋也发懵。
摸着摸着就觉得陛下这毛毛躁躁的样子,一看就是刚从寝床上惊狂而起,直接就冲着莫府过来了。
刘昊说,陛下与太后数次争执,事后都服下药物控制。
尽管当时确实有用,可药效却难以排解,只能花上很长一段时日逐渐离开。只是不知为何,陛下吃药后,夜间时常做梦,梦里似乎有着别样的世间。
正始帝只跟老太医说过一次。
而老太医不敢,也捉摸不透陛下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日头疼,夜里做梦,这便是最近陛下情绪暴躁的缘故。
莫惊春摸了摸公冶启眼底的黑痕,得了男人的挨挨蹭蹭,大脑袋靠在胸膛上蹭来蹭去,莫惊春闷哼了一声,刚才心起的怜爱一下子全抛到脑后去了。
他抵着公冶启的额头恼怒地说道“陛下,不可以”
公冶启不是完全听不懂,只是分人。
比如莫惊春说的这句,他其实听懂了。
只是听懂了,也装没懂。
他慢吞吞地往下滑,然后靠在了大腿上,非常想再从里面木窄出一点东西。刚才他抓着这人木窄了两次,声音非常好听。莫惊春急急坐起身来,想要拦住这陛下的行为,却一下子被他抓住手腕也往下面去。
公冶启磨蹭着,委屈地说道“月中”
莫惊春“”
要命
直折腾到晨光微熹,公冶启才浑然睡去。
莫惊春本来想爬起来,但是压在他身上的公冶启实在太重,而他也困顿不得,半点都懒得挣扎,脑袋一歪,也靠着公冶启昏睡了过去。
昏睡前,他心里还惦记着家里的事。
不过刘昊早就安排妥当了,他让卫壹守在外面,假传莫惊春的意思,就说他昨夜读书入了神,直到天明,今日无事不要扰他。
这对莫惊春来说,是偶尔有的事情。
更因为说话的人是卫壹,他在家中出现也有一段时日,都当做是府上的人,所以两小儿也被哄了过去,让得莫惊春和公冶启能顺顺利利睡到半下午。
直到饥肠辘辘才将他们叫起。
两人昨晚其实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因为陛下那状态确实是半懂不懂,最后莫惊春牺牲了自己的手和大腿,才将这事情避了开去。
莫惊春是早些起来的那个,他抖着腿坐在床边,感觉自己浑身软绵绵。
腿边的痕迹太明显,都几乎要破皮。
他按了按,倒抽了口气。
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恢复了没有,昨夜的陛下实在太粘人,又不通人言,哼哼唧唧,如果不依着他的话,就委屈地看着莫惊春,那种感觉像是平白无故踢到了小兽一样。
可公冶启分明不是小兽,而是一头恶兽,巨兽,一旦莫惊春心软了那么一下,立刻就被拆吃入腹,连皮带骨吃得半点都不剩下。
莫惊春昨夜实实在在被骗了好几回。
他叹了口气。
他对清醒的陛下都没什么办法,对这懵懂的陛下,倒是只能诱哄,好歹还能听一两句,没真的冲出去将暗卫和刘昊那几个都杀了。
身后被褥动了动,一具微凉的身体贴了上来。
莫惊春生怕公冶启又没头没脑地发火,下意识遵循着昨日的习惯主动靠了过去,然后仰头贴贴男人的唇角。
正巧对上一双黑浓幽深的眼眸。
莫惊春背后猛地炸开冷汗。
这不再是懵懂野性的公冶启,而是清醒的正始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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