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东府。

    本是寂寥的府邸, 在主人来时,便变得灯火通明,那无数屋檐蔓延开去的灯流, 煞是漂亮。

    莫家的马车停下时, 莫惊春刚掀开车帘,便看到了站在府门前的人。

    他面露讶异,踩着脚凳下来, “陛下”

    帝王竟然站在府前相迎。

    公冶启“想早些见到夫子。”

    莫惊春今天白日心口那团炽热的火焰好像再度翻滚起来,烫得他总想伸手去碰,下意识移开了眼。

    两人一同踏进东府。

    莫惊春“陛下特地招臣过来, 是为了秦王的事”公冶启停下脚步来看他, 莫惊春沉默了半晌,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陛下特地招我过来, 是为了白日的事情”

    公冶启稍显无奈,“你这说辞, 倒是跟之前, 有什么不同”

    莫惊春淡定地说道“我改了。”

    又跟没改一样。

    “秦王找上门的事情, 夫子怎么看”

    莫惊春敛眉,陛下在埋汰他称呼的时候, 自己的称呼又何尝不是乱七八糟呢

    莫惊春“秦王是什么态度, 我倒是不清楚。但是康王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 许是康王府上, 出了什么问题”而这问题, 又刚好和小郡主有关。

    这才会致使康王想匆匆忙忙将小郡主嫁出去。

    一时间,想要找到个符合康王府身份的人, 却不简单。

    一来, 小郡主的年纪毕竟大了些, 二来,这么着急,肯定会有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缘故,总该有些顾虑。

    会看上莫惊春,最先是他那侯爷的封号,其次是莫家的门槛。

    这两者,才会让康王忽略了莫惊春的年龄和已有过妻的经历,然正是因为康王连这个都可以忽略,才足以说明,康王府现在面临的问题,必定比这个还要严重

    正始帝听完莫惊春的话,露出个淡淡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却充满了肃杀的凉意,“夫子说得不错,那小郡主被骗失身堕胎,如今正急需找人来填窟窿。”

    莫惊春微顿,脸上露出淡淡的不喜。

    他虽同情小群主的遭遇,可康王这番,是和秦王联手来算计他

    不,秦王应该不知内情。

    至少明面上,康王肯定不会告诉他,不然那依着秦王的作派,他不会在明知出了这样的事后,还要来牵桥搭线。

    然,以秦王的敏锐,必定也能发觉这其中的不妥。

    明知如此,还要为之,秦王的心思,怕也是另有所图。

    莫惊春“康王此举,却是有些”

    他就不怕和莫家结仇

    正始帝幽冷地说道“康王是这皇室亲王里头,唯一一个确切对皇位毫无兴趣的王爷。他平生最好色,在因事被圈禁京城前,他在封地上,有数千名美眷。”

    莫惊春“”

    确实有所耳闻,但所知的数量,却没有陛下所说这么庞大。

    正始帝冷冷笑道“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因为得罪了父皇和太后,所以被禁足京城,如今无诏不得出城,这几十年倒是没把他憋成老王八”

    莫惊春微蹙眉头,突然想到之前在交泰殿时,陛下发疯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康王,次之才是张家。

    以陛下对张家的态度,居然还能让康王排在前头,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莫惊春“陛下,康王既然如此决断,怕是也不在乎跟莫家闹矛盾。此事有他私心,不过陛下放心,明日此事就会处理。”

    他这话是生怕陛下做出什么,却也是在回绝康王的意思。

    莫惊春已经许久不曾想过婚姻之事,现在有了桃娘,已经算是足够。

    再有旁事,怕是要闹出乱子来。

    莫惊春的话,并不得正始帝满意,他背着手踱步,“夫子打算怎么处理”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明日父亲会亲自登门。”

    他原本是想亲自登门,却被莫飞河拦住了。

    正始帝想起来莫飞河早些年的脾气,可不好。

    别看现在莫飞河看着敦厚,可当初永宁帝还特特点过莫飞河,说他就是面上看着老实,其实脾气暴躁得狠,还特别喜欢算计,从前要是谁给他盯上,肯定落不到好。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说道“亲自登门回绝不会到时候,寡人就听到康王的哭诉,说是你爹,将他给揍了一顿”

    莫惊春严肃正经地说道“父亲绝不会如此。”这些年,莫飞河变得越来越沉稳,至少在他们两个儿子面前,从来都是如此。

    莫惊春陪着正始帝走了一段路,方才看向陛下,忍不住说道“陛下,您最近晚上可还好”

    帝王淡淡开口,“倒是没什么大碍。”

    他看着莫惊春的眼神,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夫子这是在担心我”

    莫惊春“是。”他甚少有这么诚恳之时,就是陛下听了这话,也是一愣。

    莫惊春即便是匆匆来临,他的衣裳也是一丝不苟,绝不会有半点紊乱。从前,至今,现在,往后,莫惊春就如同不变的河流缓缓流过,世事变迁,唯独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可正始帝看着他,却是熟知他身上任何一处敏感。

    每一处,都是正始帝亲手挖掘,亲自品尝过,每每如此,他都有种饥渴的畅快感。

    “您今日送来的信笺上,那字迹上,总给人一种凌厉的杀意。

    “是因为康王殿下吗”

    莫惊春叹了口气,眉梢透着少许无奈。

    正始帝便也说道“是。”

    良久,莫惊春抿唇“陛下何必担忧,我是不会答应的。”

    不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莫惊春都在正始帝的身边困了这么多年,该看的,不该看的,他知道了那么多。

    不论是生是死,陛下都不可能放手。

    莫惊春已经做足了准备。

    正始帝却偏要执拗地挖开这层所谓的掩盖,将最底下那层也挖得干干净净,“夫子如今,究竟是被寡人逼得不得不习惯,还是真真对寡人有情”

    莫惊春微怔,他没有移开眼,却也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冰凉的月光铺满了整个庭院,寂寥的寒意吹过,卷走秋日的肃杀。

    帝王的话,就跟擦过水面的落叶,多少荡起涟漪。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陛下,不论是哪一种,只要陛下不离,臣便不弃。

    “如此,也是不能够吗”

    痛苦不堪的感觉逐渐消退在梦里,如今余下的,确实是正始帝近在眼前的好,可莫惊春不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人。

    他可以谨慎地让渡出一部分的距离,再好好安生地呆在彼此的界限内,即便如此对正始帝来说,还是不够吗

    自然不够。

    莫惊春的动摇,莫惊春的忍让,莫惊春的退步,那确实是在一步步退。可正始帝最想看到的东西,夫子却如同守财的吝啬鬼,怎么都舍不得交托出来。

    正始帝久久地看着莫惊春,“寡人有得是时间。”他移开眼神,俊美脸上毫无半点挫折感。

    “数年前,夫子又何尝想过,会和寡人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呢”

    既然也是前所未有,那一桩达到了,另一桩,为何不成

    莫惊春蓦然说道“陛下可曾后悔过”

    他这语气与别时不同。

    帝王的侧脸被暗色吞没,黑沉眼底是翻涌诡谲之色,语气却是明亮轻快得很,“不。”

    他道“从不后悔。”

    他的语气阴鸷幽深,不像是在述说情话,更似要将莫惊春拆开来,吞下腹中才算数。他低低笑了起来,那从一开始就让莫惊春觉得诡谲冰冷的恶意丝毫不退,反倒是随着陛下的话语变得更为嗜杀。

    “如果从一开始便没有强求,便连此刻的欢愉都不曾有。”他露出宛如捕食的微笑,偏执地说道,“夫子与我,乃是全然不同。不如此,岂非一世到头,只能背道相向”

    公冶启不许。

    梦中无数人命缠绕,杀意冲天,巴不得拖着他一起死。

    “寡人偏要勉强。”

    他就跟只贪婪的巨兽一定要抱着柔软的猎物一般,险些将莫惊春给闷死。

    夜黑风高,康王府上,老康王正沉着脸色来回走动。

    坐在他下首的,却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妇。她长相柔美漂亮,一颦一簇皆是动人。正是这些年康王府上最是得宠的一个侍妾,虽然是侍妾,但她也是康王府的侧妃。

    正是这几年被康王给提起来。

    如今侧妃坐在康王的面前垂泪,那可怜的模样,可当真是让康王的心都化了。

    这位便是小郡主的母亲。

    其实康王之所以会这么宠爱小郡主,完全是因为她的母亲。

    女凭母贵。

    她是在康王被囚在京城后,方才入府的,其实也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康王是可是个老淫虫,她能一直盛宠到今日,倒是也有几分能耐。

    康王无奈地说道“莫要再哭了,本王这不是在给娇娘找法子吗”

    侧妃哭着说,“可是娇娘才十八岁,那莫惊春都三十出头,王爷怎么舍得将她嫁给一个鳏夫呢”

    继室总是比不得前头的那个尊贵。

    康王一想到这个就来气,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你那远方亲戚,会让娇娘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吗”

    那邹玉,正是侧妃的远亲。

    当初听侧妃说,她远方侄子要来京城赶考,康王并不将这当做什么重要的事情,虽苦就答应了。

    这邹玉才能因此借住在王府。

    邹玉能有康王侧妃这个助力,本来起点就比常人高上不少,可偏偏他是个好高骛远的,在京城这些时日,最终出来的成绩,却连个殿试的资格都没有。

    他分明落拓如此,居然还认定自己怀才不遇,是旁人没有眼光。

    考试落榜后,邹玉本是打算回家去,却没想到表妹小郡主甚是喜欢他,一直缠着他进进出出。

    邹玉心中得意,面上不说,却是在和朋友吃酒后,说了一通豪情。就有酒伴撺掇他,回来想着他们的醉后胡言,邹玉也不由得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康王侧妃虽然听着有用,可毕竟只是远方亲戚。

    如果他能够攀上小郡主的话,成为康王府地乘龙快婿,岂不是更加美妙

    小郡主本来就是康王府的掌上明珠,见到的都是场面上的人,大家地位相当,脾气也娇蛮了些,却是甚少有邹玉这种小意作派的温柔体贴,一来二去,便轻易沦陷了。

    邹玉却是个心狠的。

    如果只是这种暧昧的关系,说不得康王爷会将自己远远遣走,不让小郡主留下半点念想,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他哄骗着完全不知的小郡主做了那事。直到小郡主屋里的老嬷嬷发觉郡主的月事不至,请了大夫过来,这才知晓竟出了如此事情

    邹玉心狠,康王只会比他更心狠手辣,他在得知消息后就直接派人将邹玉给杀了,再派人给小郡主灌下落子汤,生生堕下来孩子后才让大夫去看。

    侧妃当即哭死过去,醒来后就一直在康王面前哭着,哭得原本恼怒至极的康王心软,这才掇拾心情,想给小郡主找个退路。

    康王是亲王,他的女儿,生下来就是郡主。

    其实纵然是小郡主私下养面首,其实都算不上事。

    到底是皇族。

    可这一出,偏偏是在出嫁前要怎么胡闹,那都是出嫁后的事情,出嫁前闯出来这样的事情,被相看的人家知道,必然是不乐意的。

    再则,康王的名声本来就不好。

    可配得上娇娘的人家,多数家里没有合适的子嗣,要么家里有厉害的妯娌不好对付,侧妃也不舍得将娇娘送去受苦。而地位稍微低一些,侧妃又担心供养不起这个娇娇女儿,当真是慈母心思。

    康王却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在同等位置上扒拉了一圈,最后想起救过他的莫惊春,。

    再一想陛下的封侯以及莫家的地位,在他看来就很可以了。

    康王冷冷地说道“你嫌弃人家岁数老,可却想没想过人家嫌弃娇娘还堕过孩子呢”那是自家女儿不嫌,那莫惊春好歹洁身自好,这些年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呢

    康王是个好色的,却也佩服不近女色的人。

    在他看来,和莫家结亲,也是好事一桩。

    侧妃哭得死去活来,“娇娘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谁成想能够被邹玉那杀千刀的给骗了呢王爷,王爷,我知道是我娘家惹下的祸事,可是娇娘是无辜的呀”

    康王被侧妃哭得心烦意乱,背着手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可选的范围内,就是莫惊春最合适。娇娘惹出这样的事情来,累得本王还特特请了秦王去说和,如今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莫要再说了”

    他虽然给莫惊春说了几句好话,却也是想让侧妃不要再烦他的意思。

    在康王眼里,莫府和康王府,到底是莫府高攀了。

    康王甩袖离开,侧妃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变得若有所思。

    帕子捂住的漂亮脸上,虽然有着红肿的眼角和泪痕,却是没有了之前的伤心难过,只余下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她能够在康王府站稳脚跟这么多年,自然清楚康王是什么脾气的人。

    如今这是她能给小郡主争取到的最好选择。

    什么都好,可偏偏是个鳏夫

    侧妃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她从前宠坏了娇娘,这才让她不够敏锐,居然能够被邹玉那等人骗了去,当真半点心眼都没有。

    现在还能嫁到莫家那人丁简单的地方去,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康王还是侧妃,似乎都从来都没想过,莫惊春会拒绝这个可能。

    而秦王此事还未办成,心中大抵有气,才不会巴巴在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

    如今这一人去安慰女儿,一人去寻欢作乐。

    康王因着在侧妃那里受气,转头倒是寻了个漂亮的还未开苞的女人拖去房间里,很是颠龙倒凤地快活了一番。

    整个康王府上,只有漂亮的女人,甚至连普通都称得上丑陋。

    康王发泄完欲火,又将那女人丢到一边,自己扯着被褥睡着了。

    伺候的下人见怪不怪地,悄声给女人带来了衣裳,又将她给带走。就任由着康王在这府上随便的一处睡着。

    康王府上任何一处地方,这老康王都是玩弄过的。

    不过即便如此,康王眼下睡着的这屋外面也守着七八个人,毕竟人越老,就越怕死。

    夜深了,摇曳的风带动着树影诡谲扭曲,让看守的侍卫一惊一乍。只是风声沙沙作响,再多了几次,侍卫便不再受骗,而是警惕地盯着其他地方。

    夜晚确实容易困顿,他们虽然谨慎,但也没到风声鹤唳的地步。

    康王是亲王,没谁敢来他府上戏耍,再加上康王在朝中从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甚少会有人特特做局来杀他。

    侍卫认真,只是习惯。

    屋檐上,有数人悄无声息地爬到上头,寂静无声的半夜里,他们的步伐巧妙得就跟狸奴似的。有人轻巧地取开瓦片,就着昏暗的月色,勉强能够看到底下床帐里有人。

    在瓦片取开的数量足够后,有道身影悄然地落了下去。

    他轻巧地就地一滚,消去了落地的冲击。

    守在外面的侍卫眉头微蹙,正想回头看着屋内,树影又突然晃动起来,让他们猛地回头。有几人面面相觑,登时握紧兵器,朝着那阴暗的角落步去。

    屋内,那黑影悄无声息,踩着暗色踏足床边的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鼾声不止的老王爷,眸子里满是扭曲的恶意。

    康王猛地惊醒过来。

    他看着黑黢黢的屋子,只以为他是做了噩梦。

    他舒了口气,正想要重新睡下,却突然发现,他的手脚都被捆住了。

    康王愣住,还以为他其实没醒,可不管他怎么动弹,四肢都无法挣脱出来,这让他一下子心生惶恐,想要叫人。

    嘴巴张开,却是没有半点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惊恐不已地挣扎了起来。

    康王从前也曾经与侍妾玩过这种过激的游戏,可那时候仅仅是游戏,如今却是攸关性命的恐惧,他如何能不害怕

    他是还在梦里,还是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面前。

    康王耸然一惊。

    黑影声音沙哑地说道“看来他给的药,倒是挺管用。”他低头看着扭动得像是条蛆虫的康王,摇了摇头。

    用在这废物身上,却是浪费。

    康王张大嘴巴,就像一只鼓着嘴的,一张手帕盖在康王的脸上,一下子挡住他扭曲的脸,冰冷的茶水沿着茶壶边浇了下来,将整张帕子吸得潮湿饱满。康王使劲地想喘气,却不管怎么呼吸,都没办法汲取到新鲜的空气,手指和胳膊都开始痉挛起来,脚不住乱抖。

    那黑影却哼着笑,将又一张手帕盖了上去。

    茶水。

    又一张,又是茶水。

    层层叠叠,窒息痛苦。

    直到最后康王泪涕横流,在窒息中两眼一翻。

    “来人 ,来人”

    翌日,康王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吸气。

    因着呼吸过度,整个人都差点晕过去。

    他趴在床边不住干呕,连嗓子眼都想抠出来,狼狈得不像话。

    外面的侍卫不知内情,猛地冲了进来,就看到康王浑身赤裸,跟块肥肉一样滚落在床下,手指都在哆嗦,“昨日,昨日有刺客”

    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大惊失色,将整间屋子都检查了一遍。

    一刻钟后,侍卫摸不着头脑地跪在已经大呼小叫、穿戴整齐的康王面前,“殿下,这屋内的门窗屋檐,都没有被人破坏过的痕迹。床上也没留下水渍,更无您所说的”

    “滚滚滚”

    康王在恢复清醒后,就已经知道他想要找的那些踪迹完全不存在。

    被褥还是昨夜的被褥,却没有茶水翻倒的痕迹。不论是他的口鼻嘴,也没有任何茶渣,,可昨夜发生的事情如此真实,对康王来说,简直就是生生让他真的死过一回,再勉强活着回来。

    不管是他挣扎的时候,还是濒死的感觉,或者是痛哭流涕在心里疯狂咒骂,以至于他的手腕

    对

    他昨天晚上四肢还被束缚起来,挣扎的时候肯定留下了痕迹。

    康王立刻想也不想地拉开自己的袖子,定眼一看却是光滑无伤,就连半点红肿的地方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

    康王咬牙切齿,发疯地将所有的侍卫都赶了出去。

    但不到一刻钟,他又将人全部都叫了回来。

    甭管昨夜的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今天晚上,他要让人将整个正屋围得水泄不通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去

    就在整个康王府都因为康王这莫名其妙的反应而折腾的时候,康王府上,就已经来了一位有些特殊的客人。

    老康王听到这名儿,下意识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就连在发的火,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莫飞河。

    如果不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康王不太和可能与这位大将军碰面。

    听说莫飞河前来,康王的心情才好了一些,连忙让人将他请到前面去。这位老将军,怕是为了莫惊春的婚事亲自登门,这是在给康王面子啊

    “陛下,陛下,您要为本王做主啊陛下”

    这日大朝,还未有任何一个朝官说话,便有康王趴跪在地上哀嚎之事,一时成为盛景,无人不侧目以待。

    老王爷在朝廷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事情不少见,但是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个人,居然是从前开始就奉行着游手好闲之则的康王,那还真是闻所未闻。

    正始帝被他的哭啼弄得脾气暴躁,阴郁地说道“你想让寡人给你做主,最起码也得将事情说来,如此成何体统”

    康王老泪纵横,凄惨地说道“陛下,莫老侯爷昨日登门,本王本是好生招待,可岂料他居然对本王拳打脚踢,让本王着实难堪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撸着袖子,露出微显红肿的胳膊。

    康王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

    莫飞河在朝臣的眼中乃是一个威武的老将,什么时候会有这样胡乱来的行为。

    莫惊春一脸肃然,心里却是在疯狂回忆着昨日的事情。

    昨日,莫飞河确实是去康王府拒婚了。

    只是莫飞河回来的时候,他异常淡定地说道“我将他打了一顿。”

    莫广生

    莫惊春

    哥俩正在吃茶,险些喷了出来。

    莫惊春用袖子挡着脸疯狂咳嗽,好半晌,才忍下了喉咙的痒意“您不是说,只是去找王爷说话的吗怎么回来,就说将人给打了。”

    莫飞河平静地说道“因为我在去之后,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看向莫惊春。

    “那小郡主,有问题。”

    莫惊春微讶,他确实知道小郡主有问题,但这是正始帝查出来的。

    正始帝究竟在皇室宗亲埋下了多少的人手眼线,谁也不知道。

    但是莫飞河怎么会知道

    莫广生奇怪地说道“父亲是怎么知道”

    莫飞河淡淡地说道“进门的时候,引路的门房若有若无透露的。”那门房看起来是个练家子,带路的时候,不紧不慢地将事情前后道来,甚至还暗示了康王和秦王间另有勾结。

    莫飞河一眼看得出来,这厮说的是真。

    莫广生挑眉,笑着说道“那不管这个门房究竟是谁的人,肯定不会是康王的人。”康王府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在莫飞河来的时候跟他说。

    莫飞河沉声说道“如果康王只是要来议亲,那推拒也就算了。可是他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就莫怪我不留情了。”

    他甚至都懒得去管那门房究竟是谁的人,在确定了此事是真的后,莫飞河是真的结结实实,将康王揍了一顿。

    他暴起时,就连康王那数十个侍卫都没反应过来,等到老王爷翻身哀哀惨叫的时候,他们才一窝蜂拥了上去。

    康王厉声叫道“莫飞河,本王看你是本朝大将军,又是三侯之一,这才敬你一分。可你如此行事,岂不是要踩着皇室的颜面到时候本王告到前朝去,你看陛下还会护着你吗”

    莫飞河森然地笑起来,“您觉得,陛下会护着您吗”莫飞河浑身的血腥杀意,可半点都不曾少。他泡在战场上的时间,杀过的人,全部都是用人命来填的。

    康王被吓得两股战战,回过神来,还想再骂的时候,就听到莫飞河冰冷地说道“王爷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你知,我也知。王府高贵,莫家高攀不起,若是再有下次,就莫怪我不留情了。”

    莫飞河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人敢拦着他。

    康王觉得晦气,揭开衣服来看,却发现疼的地方基本没有痕迹,却偏偏痛得要命,让他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

    莫飞河便是这样一个脾气。

    朝臣不认为他打了康王,可他确实是打了康王,而且在康王来告状的时候,他也承认了。

    朝臣哗然,看着莫飞河的模样都有些吃惊。

    正始帝“莫飞河,为何要打康王”这问起来,其实有些搞笑有趣。

    就跟大人在问小孩为何要打闹一般,却煞是正经地摆在明面上来说。

    提到这里,莫飞河倒是不说话。

    莫飞河再是如何,他肯定也做不出将小郡主私情抖露在明面上来说的事情。

    虽然此刻礼法并未束缚女子二嫁,可这到底不利于女儿家的名声,要是暴露在外,这辈子也是毁掉大半。

    所以康王笃定莫飞河不会说。

    莫飞河确实没说。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康王与本侯因为一些言语产生纠葛,所以一时情急之下,就对康王动手了。还请陛下责罚。”

    正始帝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场闹剧,“既是事出有因,那这因果,也得分辨个清楚才是。”他侧过头去,吩咐刘昊,而后才说道。

    “寡人要查个清楚,好生分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在事情水落石出前,莫飞河暂且闭门思过。”

    康王微愣,急忙说道“陛下,莫飞河既然已经承认了罪行,您责罚他便是,何须再费功夫”

    正始帝笑了起来,摩挲着扶手说道“因为寡人想费功夫。”

    皇帝突然来这么一句话,生生堵住了康王接下来的说辞。

    尽管莫飞河已经承认了此事,可眼下看着康王的反应,这里面还更有别的内情。原本想顺势批判武官威势过重的几个言官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没在此时强出头。

    等到大朝结束,莫惊春走在前面,就被张千钊追了上来。

    这些时日,张千钊可是可怜得紧。

    因为那批藏书的缘故,现在还在京城的世家多少有些疯魔,而在外也不知有多少正在朝着京城赶来。那批藏书放在翰林院后,张千钊一时都变成了热门人物,谁都爱找他说上几句话,莫惊春看他那么倒霉的模样,这几日也没找他,任他好生歇息。

    张千钊“你父亲真的打了康王”

    即便是读书人,这八卦的心思也是有的。

    莫惊春无奈地说道“方才在朝堂上,他已经承认了。”

    张千钊嘿嘿笑道“打得好。”不过他这话却是压得低低的,压根不敢说太大声。

    莫惊春惊讶地挑眉,笑着说道“怎么,难道康王还哪里得罪你了吗”

    张千钊“那哪能啊,我和康王又什么联系不过他这些年闹出来的乱子,难道还少吗”

    康王在京城还算是收敛,当初在封地,那才叫一个乱。

    莫惊春颔首,这倒是实情。

    不过

    莫惊春敛眉,他还是觉得有哪里奇怪,只是说不好是哪来的预感。

    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回望殿宇,方才朝堂之上,陛下看着康王的眼神,似乎略有古怪。

    太亮。

    亮到渗人。

    莫惊春踌躇片刻,辞别了张千钊,重新沿着宫道回去。

    深夜,康王府。

    康王又一次噩梦醒来,猛地坐起身来,捂着狂跳的心口检查着四周情况。

    没有所谓的黑影,也没有痛苦的水刑,更是没有窒息到喘不过气来的艰难。

    康王爷摸着心口大声喘气,好悬,真的是个噩梦。

    自从他遭了一次噩梦之后,他就仿佛没办法从梦里解脱出来,时时刻刻都会被噩梦缠绕,痛苦不堪。

    就算他身边睡着侍妾,那也没有用。康王一人在噩梦里挣扎,身边的女人却睡得异常安稳,他在暴怒之下杀了几个。

    今日又是一次所谓的噩梦,他在安抚完自己之后忍不住摸了把汗。发觉额头已经满是汗水,就想下床。

    “人都死哪里去了”

    康王异常不满地训斥了一声。

    他今日是在正院里睡觉,所有的屋子里唯独这处是最安全的,他当然要睡在这里。正常他醒的时候,外面伺候的下人也会跟着醒来,怎么会无动于衷

    只是他实在口渴,也懒得再等,自己屈尊动了手。

    一边想着要将今日伺候的人全部拉出去砍了,一点都不识眼色。

    他坐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就算伺候的人睡死了没有听到,可他外面却还有数十个护卫的侍卫,怎么会连他们也没有反应呢

    一想到这点康王顿时脸色大变,猛站起身来。

    “一刻钟。”

    一个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声音响了起来,透着几分嘲弄。

    公冶启穿着一身黑金长袍,俊美脸上满是肃杀的寒意。可他却是在笑,笑得异常温和,那完全不相融合的神情同时出现,只剩下强扭的诡谲和扭曲。

    帝王拍了拍手,亮起的火光让屋内亮堂了些。康王被刺目的火光刺激得微眯了眼,就听到公冶启的声音慢吞吞响起,透着扭曲的愉悦。

    “老王爷这反应,可着实不行。”

    康王力图冷静地说道“陛下此时出现在这,所欲何为”

    “你说呢”

    公冶启偏头,冷硬的口吻满溢嗜血杀气,眉眼微弯,却满是煞意。

    “啊啊啊啊啊”

    这样惨烈的叫声,却只在无声。

    康王纵然扭曲痛苦,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太心软,”公冶启看了看手底的血红,古怪地笑了笑,“他也太聪明,寡人自诩什么都没有流露才是,夫子怎么就猜到了呢”

    他愉悦地在康王肥肠满腹的肚皮上划开一道,将匕首捅进去搅了搅,看着红的白的混在一处。

    刚刚割下的舌头,还在身旁跳动。

    手指痉挛时,正好一根根齐剁下,整整齐齐地摆在康王的脑袋上。

    “寡人是真喜欢他。”

    越是喜欢,便越是疯狂。

    再想想这样的人,也被康王惦记上,那深埋在心底的厌恶便再也控制不住。

    匕首的血白擦在康王脸上,暴戾恣睢的帝王敛去煞气,诡谲地看着血肉模糊的人体,“康王,哭什么”

    又低低笑了出来,笑得异常柔和,“莫怕,你们一家,寡人都会一并送上路。”

    咔嚓的骨头扭断声如此清晰。

    窗外秋风呼啸,大风起。

    掩去了屋内的呜咽与诡谲的动静。

    此番,不过新仇,旧恨,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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