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最近陛下很高兴。

    小朝会上,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达成了共识。

    瞧瞧,方才那贪污案上来, 正始帝分明是微蹙眉头要发火,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美滋滋笑了起来, 边笑着边吩咐斩立决。

    比之前还渗人了呢。

    但不可否认,正始帝确实很高兴。

    帝王高兴的时候, 底下的人办事就简单多了。尤其前段时日,正始帝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实则便是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 谁都不知道看似平静的陛下什么时候会突然平地一声雷, 让左近的人都战战兢兢的。

    对公冶启而言,莫惊春答应后, 他的生活一下子像是掉进了蜜罐里。

    莫惊春不再排斥帝王对他的亲近,不管是求欢还是留宿, 有时虽会埋怨,却没有从前的抵触, 有时候更是会主动靠近正始帝。

    这可与从前截然不同。

    莫惊春和公冶启的变化, 对于身边伺候的人却也足够明显。

    刘昊在心里阿弥陀佛了好几声,决定今年要让人去寺庙多烧几炷香, 长乐宫的人甚至想偷偷地去买鞭炮。

    早些时候,他们连陛下歇息时的寝宫都去不得, 生怕陛下休息时, 一个没忍住将他们咔嚓了, 现在却是好多了, 正始帝每日起身的时候, 都是面带笑意。

    面带笑意

    正始帝确实经常笑,但是他的笑多数是冷笑,哼笑,狞笑这种舒心愉悦的笑,让不怎么见过的宫人实在害怕。

    刘昊在心里骂了他们不知多少遍没种,面上却是笑着跟在正始帝身后,“陛下,太傅方才离开的时候,嘱咐您今日一定要见见老太医。”

    正始帝淡笑,“寡人什么时候讳病忌医了”

    刘昊“太傅还说,您一直都说一半藏一半,可算不上是真话。”

    正始帝扬眉,“在这等着寡人呢”

    看着像是奚落,实则那笑意压根就没从眼底离开。

    正始帝并不讨厌被莫惊春管束的感觉。

    帝王去御书房的路上,正好看到一个小身影带着几个人匆匆从宫道尽头离开。虽然没有看到正面,但应该是大皇子一行人。

    正始帝幽深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刘昊小心地说道“听说这几日,大皇子时常会来御花园为太后收集露水。”

    所以才经常徘徊在御花园。

    不然依着大皇子的习惯,压根不敢在正始帝经常出现的地方走动。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刘昊,你觉得如果将桃娘嫁给大皇子,如何呀”

    帝王的话看似随意,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到了极致。

    刘昊的身体僵住,稳重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陛下,桃娘今年,应当快要八岁,是不是比大皇子要大了些”

    正始帝呵呵笑了一下,那笑意却让刘昊猛地打了个颤。

    “女孩岁数大些,不更稳重吗”

    刘昊“陛下说得不错。”

    他的神色不变,仿佛刚才一瞬的变化是错觉,相反,他甚至笑了起来,“不过陛下,奴婢听说,太傅家的桃娘一直很爱读书,也喜欢机灵的物什。如今大皇子都四岁了,也该寻些师傅为大皇子开蒙,不然要是往后大皇子不懂风花雪月,却是太过木讷。”

    正始帝“你倒是转得快,想着法儿给他支招。”

    刘昊不由得给自己叫屈,“陛下,奴婢哪敢呀”

    刘昊说得不错,而莫惊春也曾透露过这等想法,如果想要让夫子真的应下这门婚事,可不能单单靠着正始帝的一意孤行,大皇子也当有些担当。

    至少,不能不学无术罢。

    思及此处,正始帝随口说道“去信问问顾柳芳,最近一二年可有空,没有的话,就让他门下哪个子弟出山也成,明年就由他们来给大皇子开蒙罢。”

    刘昊听得出正始帝口里的随便,但这比从前的漠视要好上太多,连忙应“喏”。

    只不过方才那一瞬隐秘幽暗的恐怖,虽是散去,却久久缠绕在刘昊的心头,让他平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陛下莫非,当真是想让大皇子和桃娘

    大皇子毕竟陛下的亲子,陛下难道真的会这般荒唐疯狂吗

    不会的,不会的

    刘昊下意识将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抛在脑后,却莫名流了一身冷汗。

    这些时日,莫飞河和莫广生常常被正始帝叫去宫中,再加上其他武将,顿时让朝廷上下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莫惊春回到家中,发掘他们两人还未回来,却也是正常。

    昨日朝会,莫惊春还留意到吏部尚书王振明的神色,他似乎过于在意许伯衡的反应,不知是他们两人在私下是不是有了什么矛盾。

    不过王振明害怕也是应当的。

    莫惊春跨过垂花门,径直朝着内院步去。

    他快到时候了。

    这般想着,莫惊春刚踏上游廊,桃娘的身影便出现在尽头,身后带着一个嬷嬷和两个侍女,正小步小步地走来,看到莫惊春,脸上便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阿耶”只她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却没再跟从前那样扑过来,而是走到他身旁后,再依恋地攥住他的袖口。

    女夫子来了后,倒是将桃娘的一些坏习惯改过来了。

    不过莫家并不希望拘束女儿家的性情,所以只从礼仪入手,其他太过严苛的都是一概不理。家中也没拘着桃娘,还是照旧让她跟莫沅泽一起跟着西席读书。

    不过近些时候,莫沅泽在西席那里的时间越来越少。

    莫广生经常带他去京郊大营,如今那里的将士多是认识了莫家这小郎君。小小年纪就跟着将士一起操练,虽然强度还未到他们的一半,却已经足够让人刮目相看,在心里觉得莫家后继有人。

    莫惊春牵着桃娘往里头走,低声问着她关于学业上的事,再笑着说道“方才去西街的时候,看到一样有趣的东西,便买来给你顽。”那是鲁班锁。

    桃娘高兴地抱着几个小物件,快活地摆弄起来。

    桃娘偏爱这些有趣的小东西,之前的那几个已经被她顽得熟烂,莫惊春这一次便特特去挑了些有趣的,再买了回来。

    桃娘现在岁数还小,只除了几次跟着长辈外出,每年出门的次数倒是没多少。

    莫惊春记下这事,倒是想着等有空再带她出去。

    门外,有稍显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莫广生和莫飞河他们也都回来了。

    莫惊春看着他们两人脸上沉默的神色,拍了拍桃娘的肩膀,带着他们两人去了外书房。三个人在屋内落座后,莫惊春将凉茶推到额头薄汗的莫广生身旁,“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

    莫飞河看着两个儿子,呵呵笑道“他可不是气的。”

    莫广生硬邦邦地说道“我就是气的”

    他拎着茶壶灌了自己几口,这才叹了口气,英俊的脸上皱成一团,而后整个人都半蹲在椅子上,那模样像是探子在野外戒备蹲点的模样,两手搭在膝盖上。

    莫惊春扬眉,在对面坐下来,正在莫飞河的右手边。

    “让我猜猜,陛下最近是找你们说宗室异动的消息”

    事实上,最近朝堂的布防调动可不在少数。

    莫广生轻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看着莫惊春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摸了摸下巴,然后大拇指和食指一同抵住,“你是不是知道点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他的手冲着莫飞河晃了晃,以示自己和父亲才是一伙的。

    莫惊春“清河王世子死了。”

    他淡淡地说道。

    莫飞河脸上的微笑敛去,和莫广生对视一眼,再一起看向莫惊春。

    异动的地方确实是在清河。

    莫飞河一旦严肃起来,身上那不自觉沉浸多年战场的肃杀便让室内都极冷。

    “清河王就一个儿子,以他现在的年纪,想要再生一个,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的心思,朝廷内外,要说不知道的怕也没几个。”莫惊春慢慢说道,像是没看到父兄两人的视线。

    莫广生“他那心思路人皆知,但是又如何眼下可是快过冬,他要是在这时候起兵,出乱子的可是他们自个儿。”

    莫飞河缓缓说道“但要是他们另有心思,那也未必。秋日刚过去,正是膘肥马壮的时候,他们还有足够的粮草,尚未将这些都运往朝廷。只要他们私下截留,未来半年的粮草,怕是不必担忧了。”

    莫广生叹了口气,“这也确实是个麻烦。且清河那地头都会抽调壮丁去军营,这些年下来,就是再不熟练,也都有了基础。”

    这可比新兵好多了。

    只要清河王一声令下,说是举民皆兵,也不为过。

    莫惊春“这倒是不必担忧,就算他们都能为兵,但也不是一时之计,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楚是清河王一人之举,还是有别的宗室也参与其中。”

    莫广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莫惊春,“你还没说,你为何会知道清河王世子已死的消息”

    这事连他们都不知道,只是在最近御书房议事的时候,从正始帝和许首辅的姿态中,他们才隐隐猜出来清河出事的消息,却还未有准确的说法。

    可在莫惊春这里,却仿佛是笃定的事实。

    莫惊春叹息着说道“之前遇险,陛下已经在朝堂上公开了自己的病情,再加上黄德的证词,其实已经足够证明此事和清河王有关系。至于证据陛下若是猜定一人有罪,还需要证据吗”

    莫惊春的话显得冷漠,却是事实。

    莫广生微皱眉头,剑眉挤在一起,扭出个小山的模样。

    “难道陛下”

    莫惊春颔首,平静地说道“清河王既然要当街杀我以害陛下,陛下自然震怒,便派人强杀了清河王世子。”

    莫家父兄都被莫惊春的话震慑到,片刻后,莫飞河却是点了点头,苍老的声音透着几分赞同,“打蛇打七寸,多余的慈悲无用。”

    莫广生惦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忍不住说道“所以陛下现在,还需要你放血入药吗”

    莫惊春抿唇,“只是偶尔,次数并不多。”

    相较于谈起他和陛下的关系,莫惊春更愿意用这样伪装的假象来应付。

    不过这也导致了莫广生时常莫名的忧心忡忡,生怕正始帝是因为这原因才会将莫惊春绑在他身侧。不过莫惊春在知道后,只是摸了摸兄长的脑袋,温柔劝他不擅长的话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莫飞河虽然关切莫惊春的身体,但也不觉得以血入药有什么问题。

    莫家能走到今日,确有前后两任皇帝的重视,再加上自身的拼搏努力,在未伤及莫家人时,莫家便是最忠君的那一小撮人。

    在外书房的商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莫家父子三人互相补充了一下彼此的消息,旋即便有了准备,若是清河王耐不住性子,怕是在最近便有消息。

    这个年未必好过。

    可提前知道防备,和爆发时再挨打,却是截然不同。

    半月后,朝廷再收捷报,百越国土近半被攻下,如今只剩下残余百越皇室后人在苦苦抵抗,说不得来年,便有大将凯旋而归。

    这无疑是好事一桩。

    但还不到三日,清河王和广平王一齐举兵谋反,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接连攻下附近三座城池,朝廷震怒,点将派兵的速度迅猛如雷,户部和兵部像是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一般,短短时日就已经筹备完成。

    这一回,由莫广生亲自领兵。

    宗亲反叛,将士出征。

    这本该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是在外却流传着关于清河王的传闻,据说是世子之死与正始帝有关,老王爷唯一亲子去世,这才会在悲痛之下起兵,抵抗王军,势必要和朝廷反抗到底。

    这样的传闻喧嚣至上,一时间在颍川,河阳,扶风,汴东等地广为流传。

    那些地方都是世家门阀所在之处,读书气氛异常浓郁,而学堂生徒听闻这些,也不忌惮在街头巷尾提起朝事,更有的在大力抨击怀疑此举是不是清河王放出来的疑阵,也有的开始在思忖其中正始帝动手的可能。

    但这其中最让人吃惊的,其实是广平王。

    毕竟广平王真的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儒雅异常,怎么会突然跟着清河王一起起兵呢

    就在朝廷都瞩目这场战役的时候,初雪到了。

    就在这一日,大理寺审判窦家窦何唯杀害族内婶娘,以及谋害亲子,谋夺窦原家财等事,被判刑了。

    这事一出,整个京城都立刻将视线放在此事上。

    即便世家的压力再重,薛青也没有变更过主意。

    窦何唯被判刑,席和方身上的伤势也才刚刚养好。

    这世道,就算是子告父是有缘由的,都需要罚杖三十,能熬下来,才能有诉说祸事的可能。这是从前的律法要求,即便是薛青,也只能默许。席和方是生生熬下来,方才能成为证人和原告。

    可惜的是他亲母一事,实在时间太久,除了他的证词和仵作尸检的结果外,并没有其他的物证,无法肯定是窦何唯动手。毕竟虽然是死者说的话,却也有可能是在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诬告,最终还是不能为证。

    但他作为窦原一案的人证,却是切切实实将窦何唯送进去了。

    等他恢复的那天,莫惊春抵达的时候,窦原正好也在。这俩兄弟都是难兄难弟,如今站在一处,模样倒是有些相近。

    莫惊春“等你身体恢复后,翰林院那边还是照常上课。”他看着席和方说道,而后才看向窦原。

    “你打算回窦家吗”

    窦原沉着脸色摇了摇头。

    经此一事,窦家丑事被揭露出来,扶风窦氏上下恨席和方和窦原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欢迎他们回去

    尤其是窦原。

    是他揭开了这一切。

    窦原叹了口气,“若我回去,怕是窦家要捉我去执行家法,而后再将我逐出族谱,剥夺祖产罢。”这些都是必经之事。

    莫惊春笑着说道“也不是非得要回去,在这京中住下,等来年科举下场考试,也未必不行。”

    窦原还未说话,席和方的眼睛就亮起来,“宗正卿说得不错,子川兄,您的学识远胜于我,下场考试即便一场不中,再等三年也不算为难。”

    窦原只是没参加过春闱,但是从前的考试却也不是没试过,还是有功名在身的。

    窦原笑了起来,“怎我还没考试,你便先将我贬了一顿”

    席和方嘿嘿笑道“那可没有。”

    见窦原的态度软化,不想之前那么阴郁,莫惊春这才告辞出来,门外马车上,墨痕和卫壹正在等着他。

    等莫惊春进了马车,卫壹才凑过来说道“郎君,窦何唯自杀了。”

    莫惊春微顿,蹙眉说道“这时候才有这所谓烈性,又有何用”

    薛青怕是要气死。

    果然,翌日薛青便上奏,训斥刑部侍郎恒广私自和囚犯见面,留下尖锐物品,以助犯人窦何唯自杀。

    恒广面无表情地说道“大理寺卿若是没有证据,怎能说是我留下的”

    薛青脸色铁青,望着恒广的眼神幽深,“您说得不错,虽然窦何唯是在您见过他之后,才突然从没有任何尖锐物品的囚牢内突然找到一把匕首突然自杀,所以臣乃是为了预防以后再次出现这样突然的事情,方才有此请求。”

    接连的几个突然,却是阴阳怪气得很。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日后除了主管的,其他人就勿要探访。人既死了便死了,往后,寡人不想再听到这样的事。”

    帝王的态度虽然平静,却无人不敢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余下的便是关于清河叛军的事务。

    朝廷每隔数日都会接到前线的消息,只是出乎众人预料的是,莫广生带去的队伍并不能一举将人歼灭,反而看起来斗得旗鼓相当,有来有回。

    这让朝臣不由得怀疑清河叛军中是不是有能人异士

    倒是没人怀疑莫广生的能耐。

    莫惊春只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不对,但一时间却捕捉不到,便暂时按下。那头,在罢朝后,刘昊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台阶下来,步到莫惊春身前,欠身说道“宗正卿,陛下有请。”

    莫惊春略略欠身回礼,便跟着刘昊一起离开。

    林御史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莫惊春离开的背影,和恒广走到一处。

    林御史“你太过急躁了些。”

    他是昨天才刚刚被陛下想起来,重新开释回到朝上,便在这日听到恒广做下的事情。其实这事也正常,世家间总有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暗示。

    如果不是薛青看得严,其实窦何唯早就在判定出现前就会死。

    恒广冷冷地说道“若是等他们转移,那就真的是任由他坐牢去了。陛下也真是任由着薛青在做事,生生驳斥了世家的颜面。”

    哪个世家门阀里没点腌臜事,多数都是族规处理,谁成想会闹到朝中来

    那个叫窦原和席和方的小子

    林御史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没有陛下示意,你觉得薛青会这么大胆怕是真正想要抹掉世家颜面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咱们的天子。”

    恒广对林御史也没什么好印象,恒氏在京城出事,林家是第一个发现的人,结果前段时日,却又偏偏暴露出清河王有意图和颍川林氏联姻。

    如果没有颍川林氏的默许,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爆出来

    尽管之后便销声匿迹,可这在恒广心里就是一根刺

    林御史看得出来恒广的心事,无奈地说道“那都是本家的人在发癫,本官已经派人回去训斥了一顿。不过,从那日清河王向本家提出来的条件,倒是能看得出这位王爷怕是对”他的手指向上竖起,“蓄谋已久啊。”

    恒广嗤笑了一声,大步朝前,“若非出了这事,怕是林氏都要和清河王搭上了吧林御史还是快快留步,莫要与我一起走。”

    他年纪可比林御史年轻得多,走的脚程也快,一下子就将林御史甩在身后。

    林御史的脸色难看,不过等到了他出了宫门,却又是平常的模样。恒广发脾气是在他预料中的事情,早在最开始和清河王接触的时候,林御史就猜到有可能会这般。只不过恒广从前一直忍着,借着此事爆发罢了。

    而林氏之所以会蠢蠢欲动,也确实和清河王拿出来的诚意有关。

    说白了世家里头也不都是一心的,一整个大家族里都会有离心的,更别说那么多个世家,自然人与人不同。相较于那些矜持孤傲的门阀,林氏其实较为左右逢源,不然林御史为何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他们家族内出仕的人算是世家里较多的,只是相较于忠君,他们更忠于林氏。

    想当初,林御史和王振明看起来是政敌,其实私底下,彼此间也有默契在。

    面上看着是敌人,可私底下钱财来往,就未必会是敌人。

    林氏借着许尚德在苏杭数年,可是挣下不少横财。在许尚德死亡后,林御史便看出来王振明那家伙已经寻摸到了自己的退路。

    只是从最近朝堂上的局势来看,王振明这退路未必是好。

    他不紧不慢走了出去,到御史台的时候,已经有家中小厮在等着他。

    林御史处理完今日的事情,方才将那等了两个时辰的小厮叫了过来,“何事”

    那小厮欠身,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林御史。

    林御史拿在手中看了几眼,盯着上头一个名字若有所思,“墨痕”

    莫惊春莫名哆嗦了一下,像是背后发寒。

    身处在长乐宫的他,眼下正在陪正始帝下棋。

    照着刚才的战绩,正是一胜两负。

    公冶启“夫子不够认真。”

    莫惊春“虽然最近没什么大事,却也不是陛下拖着我不让出去的理由。”

    话罢,他毫不留情地堵死了陛下的去路。

    公冶启委屈“夫子每日都要去宗正寺坐,却是不肯来宫内一趟。不如让宗正卿在宫内办事得了,尤其这本来就是与宗亲相关,在宫内也异常得当。”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说道“除了贤英殿的内阁外,目前并无任何大臣是在宫内上值的。”他这话说得绝对了些,但是抗拒之意流露于表。

    公冶启拄着下颚,看着莫惊春绝地翻盘的棋面,叹息着说道“那寡人可真是倒霉,明明都两情相悦,想找个时间聚一聚都是难事。”

    莫惊春“”

    他实在是适应不了陛下这么坦荡的模样。

    莫惊春捏了捏鼻根,无奈地说道“如今臣不正是在陪着您”

    公冶启试图杀个出路,将棋子落在另一边,“下棋”

    “下棋。”

    莫惊春笃定地说道。

    公冶启垮着脸,“下棋有什么好陪的”

    莫惊春将公冶启杀了个片甲不留。

    等到胜败尘埃落定后,莫惊春露出个矜持的微笑,“下棋还是挺好陪的。”这可比其他的事情简单多了,就是需要动脑。

    公冶启一边下棋一边撩拨得三心二意,将棋子往棋盘一丢,整个人将桌子推到一边去,从软塌扑了过去,将莫惊春压下了身下,狠狠地咬了他几口,“你便是故意的。”

    莫惊春挑眉,好笑地说道“臣到底怎么了”这几日,陛下偶尔会给他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却又摸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意思,这才叫人为难。

    他的面色微红,正是为着方才公冶启的痴缠。

    只是莫惊春再羞赧,却也是没有后退,而是坐在那里淡笑着看向陛下。

    他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尽管他们如从前那样相处,可是莫惊春也能感觉到陛下那温和表面下的索求无度,有时候他一转身,都能感觉到有灼热的目光黏在他的背后,专注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仿若要将莫惊春生生囚住,再不能轻易逃了去。

    莫惊春着实不理解公冶启这等霸道的念想,倒是也不得不习惯下来。

    公冶启在莫惊春的怀里蹭了蹭,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软塌边说道,“夫子的生辰快到了吧”

    他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却是舔了舔唇。

    夫子身上的气息只有在他动情时才会异常浓郁,不然就算是现在再是亲近,也只得若有若无的淡香,让人垂涎却是挖掘不得。

    公冶启蠢蠢欲动,可前几日莫惊春刚刚发过脾气。

    然,这怎怪得了公冶启呢

    谁让莫惊春身上的暖醺淡香如此撩人,公冶启每每捕捉时,都几欲沉迷,巴不得将那皮肉骨髓都一口吞下。

    却是舍不得,只能叼住一块皮肉死死研磨,让其又肿又红,全然翘起。

    还问夫子,怎么还不出水呢

    莫惊春本就又痛又爽,恨不得陛下再不动胸前那地方,岂料这人还得寸进尺,恼得他三日不肯入宫来,如今却是不敢放纵太过。

    听着陛下的话,莫惊春猛地愣住,想了想,这才想起来确实是快到了。

    莫惊春自己是不过生辰的,就算是在家中,他也是从来都不过。

    当初娘亲在生下他后,身体便逐渐孱弱,尽管年幼时,娘亲曾安慰他是她自己的缘故,可莫惊春到底是介意的,久而久之,他只有在每年那一日清晨起来吃到白煮鸡蛋,这才记得那是他的生辰。

    早几年,公冶启从未提过此事。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陛下是让卫壹去查的”

    公冶启用那张俊美漂亮的脸蛋只看着莫惊春,笑得异常美丽,“七年前就知道了。”七年前,那就是莫惊春成为太子太傅的时候。

    倒是早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莫惊春习以为常,淡定地说道“臣并不过生辰。”

    公冶启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起身在殿内慢吞吞踱步,“十一月初八,倒是个好日子。”他立在那里,回眸看向莫惊春,淡淡笑了起来。

    眼底黑沉的欲望翻涌,偏执又疯狂,“是夫子出现的日子。”莫惊春微怔,再要劝说的话终究是堵在喉咙,没再说出来。

    等莫惊春出宫后,他微微蹙眉。

    十一月初八确是他生辰没错,但是多年来,莫惊春早就习惯独自度过,如今再来陛下

    那一刻帝王流露出来的肆意扭曲,让莫惊春意识到从前陛下并非是不打算为他过,而是因为他的排斥,而装作不知。

    如此,便是满足一二,倒也罢了。

    莫惊春垂眸,看着脚底下自己的影子,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诡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像是欣喜,却又焦躁。

    莫惊春直到回到宗正寺后,才将这些都抛开,认真处理事务。

    如今相较于最初开始上任的他,莫惊春可熟练得很,只在看到虚怀王的奏章时哭笑不得,这位王爷可真是有精力,怎么居然又生了个新生儿。

    这已经是虚怀王不知道第多少位子嗣了。

    莫惊春将这件事放在一边,然后背着手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

    有哪里不对劲。

    他直到此刻,才将今晨的异常抽丝剥茧,认真排查。

    他相信莫广生如果真的下定决心,是不会和清河王拖延至今,为何兄长表现出来的姿态却是互相焦灼呢

    莫惊春闭眼,开始回想清河附近的地貌。

    清河富裕,环绕在清河最近的几处地方同样是风调雨顺的地方,有广平王,虚怀王,还有几个世家门阀所在,故战乱起,最先受到影响的不只是当地的百姓,还有附近封土的王爷,以及世家

    莫惊春微蹙眉头,世家

    他仿佛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灵感,却被门外猛地一声叫喊惊得跑走了。

    莫惊春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看向传话的小吏。

    那小吏站在门外欠身说道“宗正卿,秦王殿下已经到门外。”

    秦王

    他又来做什么

    除了上次处理康王的后事接触过一两回后,莫惊春可再未跟他接触过。

    等秦王被人抬着轮椅进来后,莫惊春倒还保持着那温和的态度。那老王爷却是呵呵笑着,摆手让伺候的人退了出去,方才平静地说道“宗正卿,本王今日登门,是有一事相求。”

    莫惊春微讶,万万想不到这一回秦王登门,却是这样的低姿态。

    说是低姿态,是因为他明显能感觉出这一回秦王到来,和上一回的气势有所不同。那种看似温和实则高高在上的俯视感消失了,反而变得平常自如起来。

    莫惊春微蹙眉头,淡淡说道“王爷不妨直说。”

    秦王“本王想麻烦宗正卿,帮本王送一封信。”

    这封信从秦王的袖子取出来的时候,莫惊春便知道是要交给谁的。

    清河王。

    秦王的年纪比清河王要大十几岁,他们之间还差了辈分。

    秦王和康王是一辈的。

    而秦王来找莫惊春,却也算不上奇特,顶多是另辟蹊径。

    在还未爆发战役前,秦王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能够将消息传递出去,但如今借由莫惊春和莫广生的关系,将书信伪造成家书送到前线,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虽然时间久了点,但更为安全。

    莫惊春“王爷,您这信是要送给清河王的,可如今清河王起兵谋反,说不得等信到的时候,叛乱都结束了。”

    秦王意有所指地说道“叛乱不会这么快平息的。”

    莫惊春敛眉。听出秦王话中有话,只他神色毫无变化,不知是他没听出来,还是压根没打算听懂。

    秦王“书信的内容,宗正卿也自可查看,只要能够让莫大将军能及时送至清河王的手中,或许能够平息清河王此次的行为。”

    秦王将手中的信封递了递,像是示意莫惊春可以拆开来。

    隐藏着极大秘密的东西就在莫惊春的眼前摇晃,可他的脸色却逐渐变得坚毅,摇头说道“抱歉王爷,这个忙,臣无法帮。”

    那日,秦王见莫惊春态度坚决,便也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强求。

    可莫惊春在秦王离开后,那种诡异的感觉更盘踞在心头。

    莫惊春微眯着眼,蓦然看向皇宫的位置。

    最近除了被莫惊春问话外基本毫无存在感的精怪突然滴滴起来。

    任务十保护大皇子

    莫惊春的眉头几乎挑高起来,“这任务是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

    莫惊春蹙眉思考了片刻,“大皇子常年在宫中,基本没有出事可能。”

    基本

    “这个任务对陛下的重要性在何处”倒不是莫惊春不想保护大皇子,那孩子毕竟才四岁,要是出事了,莫惊春却是过意不去。

    可是正始帝会在意

    那可真是笑话。

    如今公冶启已经铺垫好未来的道路,如无意外,应当能顺利进行。可倘若大皇子暴毙身亡,公冶启便有可能会跟朝臣发生剧烈冲突

    莫惊春默,如今朝臣对陛下空虚的后宫保持沉默,确实是因为大皇子。

    如果大皇子出事,那即便是安稳的许伯衡,都肯定会加入劝说行列,届时

    莫惊春想起正始帝对女色子嗣的排斥,不由得紧蹙眉头。

    “在你说的那段历史里,他最终怎么解决继承人的问题”莫惊春突然问道。

    朝臣多次劝谏,与公冶启产生冲突,以数十名朝臣的死落幕

    最终公冶启在宗室里挑出来七名皇子,全部过继到名下,任由他们厮杀敌对,直到最后一人活下来,最终成为储君

    莫惊春听完这话,止不住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

    此举过于暴烈,实在残忍。

    坐于皇位的暴君,如同戏耍一般,将人命玩弄在鼓掌。

    即便是储君,也没什么不同。

    莫惊春揉了揉眉心,清楚知道如果大皇子在宫内,便不会出事。毕竟整个后宫已经被筛查得没有漏洞,如果这样还能出事,即便给莫惊春开了天眼,那也绝无可能查出来。

    但如果不在宫内

    他微蹙眉头,大皇子又是怎么出宫呢

    此事不急在一时,只要大皇子不打算出宫,那暂时便无忧愁之事。

    莫惊春将此事记下,又让精怪说了下他上一个惩罚的倒计时。

    910

    这期间,公冶启又用过几次,只有两次被莫惊春识破说了出来,最终只剩下一次。

    而最近因着两人感情升温浓郁,陛下似乎忘却了这个能耐,反倒是一直空置着。

    而莫惊春也觉不出公冶启使用的痕迹,便只能一直看着最后的倒数头疼。这时候他反倒是希望公冶启能用完,说不得他就猜出来最后一回了。

    今日莫惊春下值的时候,正是墨痕驾车,只见他双目红肿,眼角发红。

    莫惊春看着他实在好笑,无奈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眼睛进了沙子”

    墨痕瓮声说道“对对对。”

    卫壹在马车背后大笑着说道“才不是,他是”

    卫壹的话还没说完,墨痕就大声叫起来。

    “我想娶媳妇都不成”

    莫惊春和卫壹都同时噎住,卫壹从后头翻进来,坐在车箱边上护着,“你要娶妻了”

    莫惊春想起来墨痕家里确实有过一个童养媳,好像是几年前出事走失的一个小姑娘,被他们家里心善养着后,久而久之都有了感情。

    这件事已经在徐素梅面前报过,等他们岁数到了就完婚。

    莫惊春“若是要结婚,可得挑个黄道吉日,到时我给你备份礼。”

    卫壹也说“是啊,不仅是郎君,院里的人都会给你送礼。你怎么不早些说,方才在屋里头就可以跟他们几个顺带说一下。”

    墨痕本来没想这么快说的,但是卫壹那个大嘴巴急得他不得不在这时候说出来,但是两人这么一说,他的脸色蹭地就变红。

    若非外头冷风依旧,墨痕都要炸了。

    他耳根通红,羞怯地说道“还未到时间,应当是在年底,到时候顺带当过年了。”

    莫惊春笑着说道“那可不成,你是我院子里第一个成婚的,总该热闹些。婚礼是婚礼,过年是过年,也要给你的娘子做脸的。”

    他想了想,“我记得长善坊有一处小院,寻常都没用到。将那里掇拾起来,让她从那里还出嫁吧,以后那处地方就给你们婚后住。”

    墨痕愣住,抓着缰绳的动作都险些歪出去,“郎君,这可万万”

    “我给出去的东西,难不成还会要回来”莫惊春不疾不徐地说道,“地契就等结婚时再给,此事就这么定了。”

    卫壹笑嘻嘻地在边上劝。

    他是清楚的,之前遇事的时候,他和墨痕拼死相救,郎君是个不多话的却都看在眼底,是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像他这种净了身的,在宫内拼到最后未必有个好活路,如当初夏泽自请去守皇陵已经是好下场,而卫壹出宫跟在莫惊春身旁,虽然偶有惊险,这日子过得可比在皇宫里安逸多了,反倒活了个人样。

    等他们回到了家里,墨痕和卫壹在阍室目送着莫惊春离开,墨痕这才恨恨瞪了眼卫壹,“你这是作甚方才是不是想将我哭的缘由告诉郎君”

    这个大嘴巴

    卫壹笑得前俯后仰,趴在车辕上狂笑。

    这确实也赖不得他。

    对于莫惊春和公冶启两人情投意合,长乐宫是高兴了,可墨痕却是不高兴的,他今日可谓是狠狠“哭”了一场。

    白日里,卫壹听着他的干嚎,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这是作甚,这可是好事。”

    眼见着要到冬日,卫壹穿着件厚棉袄,相比之下,墨痕穿得还算单薄,就是擤鼻涕的样子太好笑了,屋内好几个下人忍不住在笑,听得墨痕更气了。

    洒扫的张力笑着说道“墨管事,可不是我们愿意的,实在是您这哭的模样,太好笑了。”秀华更是躲在好姐妹的身后笑得前俯后仰,整个人捂着小腹直跺脚。

    谁让墨痕这哭泣的样子还特别致,就干嚎。

    光打雷不下雨,让人要同情也是难。

    墨痕冻得直擦鼻子,嘟嘟囔囔地说道“都是一群没良心的,等下个月我就将你们的月俸全部扣光”

    卫壹也蹲了下来,跟墨痕立在一处,无奈地说道“你说你见天操心那些干嘛主子的心思,主子们自己知道就好,至于吗你”

    墨痕叹了口气,将帕子揣回兜里,“你不懂,如果两人还没情投意合,外室,始终是外室。

    “可要是情投意合了,那就不是外室,是夫人了,夫人你懂吗”

    他的眼泪这会是真的流下来了。

    墨痕不想要那么强硬恐怖的夫人哇呜呜呜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