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月落树梢。
墨痕被卫壹撵回去,独自守着门外。
说是独自守着,其实也有些不妥。
毕竟卫壹其实知道树上就蹲着两个, 屋顶还有一个,屋后就别说了。得亏是这春夏之交, 卫壹没什么困意, 站在廊下吞吐气息,权当是锻炼。
半晌, “暗十一”
他轻声叫了一声,不多时,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卫壹笑了笑。
当初在暗卫里挣扎, 暗十一其实算是他的同伴。
同行二十人, 但他们这一队, 最终只有卫壹跟暗十一活了下来。
卫壹将手里藏着, 已经有了温度的药瓶抛给暗十一, “擦擦吧,你报给夫子的时候, 肯定没说你身上的伤痕。”
暗十一默不作声地收了下来。
“受伤的那几个没事吧”
暗十一摇了摇头, “无事。”
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
这就是暗十一。
卫壹知道他的秉性, 也不多话, 而是靠在柱下看着院外。
“郎君是个护短的,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也无碍。他不是那等难相处的人,只要平日里本分做事,谁好谁坏, 他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呢。”
暗十一没有说话。
但是卫壹知道, 他是听进去了。
“有人来了。”
暗十一突兀地说道, 下一瞬身影已经消失。
卫壹脸色骤变,刚直起身,便听到了拐角处不紧不慢步来的声音。
确实有人。
三更半夜,怎会有人突然出现在这
他心头一惊,猛地看向院门外。
谁成想,那人,却是莫飞河。
卫壹心头登时哇凉,还未等莫老将军看到自己,就一个箭步冲回院内。
他贴在窗台下,闭着眼说道“陛下,郎君,老将军来了”
屋内近乎微弱的响声在那一瞬停下。
顷刻,屋内变得死寂。
卫壹也很想死,莫飞河从来都不曾深夜来访,今日这般却是为何
不多时,莫飞河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他穿着一件朴素衣袍,瞧着像是闲暇散步而至,略显花白的头发被严谨地束起,俨然一副还不打算入眠的模样。这位老将军一边走,一边手里还把玩着两块小小的石头。
他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廊下的卫壹,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子卿已经睡下了”
这个时间,其实晚了些。
毕竟莫惊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夜半。
卫壹一瞬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如果说睡下了,若是老将军说要进去看,那该如何如果说没睡那他上哪里给老将军变出来一个莫惊春眼下屋内,怕是
正在此时,身后紧闭的窗户微动,咔哒一声。
露出了有些倦怠,面色微红的莫惊春。
他看起来眼角潮红,还有点湿,不过神色还算好,还未干透的头发垂在身前。
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稍显凌乱,像是刚刚从床榻起身,透着些许诡色。
莫惊春的手指抵着额头,“父亲。”
他低低说道。
“吵醒你了”
莫飞河淡笑说道,“闲来睡不着,便四处走走。”
莫惊春看着莫飞河这般架势,分明是个威猛的老头儿,手里却摆弄着两颗圆石头,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抓在窗台上,根骨有些发白。
颤了一颤,又像是不经意地拂过,再落在木头上。
“父亲这四处走走,怕是刚从沅泽的院子里出来罢”
父子两人隔着一道门窗说话,倒也不显得奇怪。
莫飞河一本正经地说道“何以见得”
莫惊春指着莫飞河手里的石头,淡笑说道“这是前些日子,沅泽特地去跟花匠讨来的东西,整个府上,就只有他跟花匠那里有。如果您不是去沅泽那里,难道还能是半夜去偷袭花匠不成”
莫飞河哈哈大笑,“确是如此,为父刚从沅泽的院子里出来,正巧看上这两块石头异常圆润,就给带了出来。”
莫惊春抿紧了唇,无奈地笑了笑。
别是偷偷给带出来。
他瞧着,那是最漂亮的两块。
父亲看着端正,实则还是个老顽童。
莫惊春知道莫飞河的睡眠浅,总是得稍晚些才能睡着,“父亲,不若我让厨房去做点容易克化的点心”
莫飞河摆了摆手,说是不必,再是细细打量莫惊春。
瞧他头发微湿,便摇头说道“可不能这般去睡。”
莫惊春便笑,“听您的。”
他的手指下意识紧握成拳头,得亏在动作前,莫惊春就已经藏在袖子里,又尽可能自然地垂落下来,抵在墙面上,不然他眼下怕是要狠狠哆嗦起来。
别吸了。
他在心里无声地尖叫,面上却不能露出一丝半点破绽,还得应付莫飞河的话。
“你这屋外庭院,倒是比之前有趣味得多。”
趁着莫飞河转头的瞬间,莫惊春的胳膊抵在窗台上,顺手捂着了嘴巴,忍下几声闷哼,再挺过酥麻的感觉后,他勉力笑着说道“还不是家中上下都不许我动弹,这肩上的伤势已经逐渐好转,却还是”尾音颤了颤,莫惊春险些没说完。
莫惊春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下意识转移了话题,“今日,孩儿从火灾里,救下了一个人。”
他出去的时候,家里是知道的。
他到后半夜才回来,依着莫飞河现在还未睡的模样,想必也是清楚。
“是城西的事情”
莫飞河为了和莫惊春说话,往窗前走了几步。
莫惊春的背后爬生起诡谲后怕的念头,不可,不可再进一步
若是越过窗台,便能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那才是颜面扫地。
好在莫飞河停了下来,紧蹙眉头,“你说出事,所以城西的事情,是蓄意放火”
莫惊春颔首“如果不是刻意放火,火势不可能这么快燃起来,甚至还吞没了左右的街坊邻里。而且眼下正是春夏,不如秋日那么干燥。火势本不该如此迅猛才是。”
莫飞河紧皱眉头,花白的头发在月光下,显得跟银霜般。
“不错。但何以要这般下毒手”莫飞河道。
莫惊春“孩儿救下的人,叫席和方,跟之前扶风窦氏的人有关。他这一回去木匠店,是为了取之前定做的木床。岂料应当是撞上了木匠店内的事情,所以才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但是一口气烧毁店面,再将所有人都牵连其中,这样的手段却太过残忍”
“木匠你在怀疑谁”莫飞河咔哒咔哒地转着两颗圆石头。
莫惊春“父亲,已经心中有猜测了不是吗”
“猜测的东西,未必是真。”莫飞河缓缓说道,“只有真凭实据,才最有用。”
他沉默了片刻。
又道,“你是猜哪个王爷”
尽管莫飞河那么说,但那些是要面对旁人,才会有的态度。
至于自家子弟,那当然不同。
莫惊春的护短,可是一脉相承。
“孩儿确实是如此怀疑,”与此同时,莫惊春也叹息着说道,尽管他的叹息更像是一声颤抖,或者尖叫,“但是只光凭这关联,就将之与这件事挂钩,却是有些不妥。”
他没有说出怀疑的对象是谁,但是父子对了一眼,倒是心中都有所感。
莫飞河颔首说道“毕竟没有证据,还得再行确认才是。不过能在京城脚下做出这种事,怕也是有些胆量。”
莫惊春微顿,猛地想起袁鹤鸣。
他似乎便是负责
莫惊春猛地低头,膝盖颤了颤。
“怎么了”莫惊春这细微的变化,立刻引起了莫飞河的警惕。
他摇了摇头,抬起眼,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最近的事情,似乎都有些古怪。不管是秦王还是清河王”
“之美,怕是另有所图。”莫飞河淡淡说道,“以他的能耐,若是三月内都拿不下清河,那可真是废物。”
莫惊春苦笑了一声,“我更想知道,秦王究竟所欲为何。”
莫飞河“这是陛下需要思虑的问题,倒是与我们没什么干系。”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王爷,宗亲,权贵,谋反这些事,离得越远越好。”他们这些行兵打仗的,不可以想得太少,却也不能想得太多。
想少了,怎么死都不知道;可想多了,却也是如此。
话罢,莫飞河便将手里的圆石头捏在一处。
铿锵的声音,让人不由得牙酸。
“你早些歇息罢了,”莫飞河笑了笑,“看你这般操心政务,怕是没几日,就能重新上值了。”
莫惊春的嘴唇扭曲了一瞬,无奈摇头。
他目送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远去,抓着窗台的手指逐渐痉挛颤抖起来。
卫壹一直守在边上,等到莫飞河离开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远处探出头来说话,“郎君,这”他原本是想说陛下是不是走了,却见莫惊春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软倒下去,再看不见身影。
而后正始帝便出现在窗前。
仅仅是一瞬。
卫壹都说不清楚人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却是能看到陛下的手紧扣着莫惊春的手指,两者肤色不尽相同的手掌重叠在一处,透出些许暧昧的色彩。
卫壹,好像看到了陛下的唇边,略有水渍的痕迹。
只是还未等正始帝的眼神投过来,卫壹就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夭寿。
他还以为陛下已经不在了。
卫壹幽幽地捂住狂跳的心口,面无表情地思念起了墨痕。
早知道就不能让他回去。
这得一起挨才是
屋内,莫惊春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岸的鱼,细细密密的痛苦几乎烧毁了他的神智。他在莫飞河离开的时候就几乎溃败,整个人都要厥过去。
公冶启像是把这,当做是刑罚。
因着是刑罚,便要生生折腾,让人快活,却又痛不欲生。
“夫子,不疼吗”如此奇怪的问题,莫惊春猛地听到,却是想不出来陛下在问什么。
如今他却是火烧的难受。
若说疼,却更是焦灼的痛苦。
可是他敏锐感觉到,如果他不回答的话,陛下又会生气。
可莫惊春其实分不出陛下在说什么。
然不听,又泄不得。便只能可怜地、认真地开始听。
又听到公冶启问,“夫子不疼吗”
被箭矢贯过的瞬间不疼吗养伤的时候不痛苦吗为何,却从来都不肯说
那深埋在问句下的嘶吼,让莫惊春一瞬醒神,“不”
他会痛吗
该是会的,但下意识却是脱口而出“不”。
“不疼”公冶启扬眉。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怕是铁打的身子,才不疼。”
他要莫惊春说,偏又不满意他的回答。
一回。两回。
遍是折腾。
公冶启轻笑着,那声音却让他更想哆嗦,“夫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疼吗”手指扣住莫惊春受伤的地方,却没有紧掐下去。
对比公冶启在其他地方的肆虐,他对待肩头的伤口却是谨慎再谨慎,连手指都只是轻轻落在表皮,生怕将那愈合鲜嫩的皮肉又撕扯了出来。
即便是那一日,莫惊春依旧是带笑的。
惨淡的,几乎难以扯开的笑。
就像是受伤的地方,不是他自个的皮肉,就像是受伤的人,不是莫惊春。
帝王看着老太医的刀具切开皮肉,苍白的身骨挣动了一下。
便真的只是一下。
而后莫惊春就身体紧绷得如同丝线,隐忍到了开刀结束。老太医都弄得一身汗,他身为承受痛苦的人,又怎么可能幸免
一直忍耐紧绷的弧度,仿佛再压下去,便要断裂。
那流下来的血,如此猩红。
这何尝不是公冶启心里的妄念
红的血,白的肉。
若是将其生吞活剥,从这,手指抠住,撕开,再一点点挖进去。
正正好,流下来的血,还是鲜活的。
他想吃下去。
公冶启的眼底一片猩红。
三回。四回。
“夫子,你这里受伤的时候,疼吗”陛下的手指按着莫惊春的肩膀,落在被箭矢撕开的皮肉上。
像是隔着一层纱,又朦胧不清的诘问让莫惊春挣扎了片刻,“疼,受伤的时候很疼,疼得想哭,但不行,我”他抖了一下,像是撒开手,要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
受伤的时候怎么不会痛
莫惊春当然痛,不仅疼,更是辗转反侧的难受。但他早就习以为常将痛苦活生生吞下去。
偏偏陛下却要一次次问他。
让莫惊春直面那难以形容的剧痛和煎熬,将之前的种种心绪剥离开来。
公冶启将痉挛的手指强硬分开,不许他堵住嘴。
十指纠缠扣在枕边。
他要听。
莫惊春现在的肩膀有点痛,人也很难受。
可是他再是委屈,在朦胧茫然的时候,也是说不出辩解的话。陛下逼他承认,会难受会痛苦,是为了什么
想不明白,想不出来,他眨了眨眼,又掉下几颗眼泪。
公冶启叹了口气。
好乖。好呆。
又像是满足地吞下了什么欲念。
夫子不知道什么叫依赖,不知什么叫疼惜自己,但也没什么关系。
他想,他会一点,一点,慢慢地教会夫子撸直舌头,该说,要说。
该想,也要想。
外头的蜡烛逐渐燃烧,一点点落尽。
半下午,正是日头正盛,整个院子都满是礼绿意兴浓,间或有蝴蝶飞在丛中。
莫惊春软软地躺在躺椅上,眉间略有倦怠。
郎君从早晨起来,便是这个模样。
除了勉强去忙活了几件事情之外,就一直躺在这里。就像是一条
咳,咸鱼。
来往洒扫的下人虽是好奇,却也没人敢于打扰,就任由着莫惊春瘫在躺椅上。
莫惊春确实有些不舒服。
他的手盖在眼前,将有些耀眼的日头挡在其外,却是挡不住偷溜进来的光。
清晨,请来的御医已经上门。
莫惊春不得不收拾起一把松软骨头,爬起来接待。
席和方的情况算不得好,却也算不得坏。按照御医的意思,席和方还是有很大的可能醒来,只是需要再等些时日,等药剂服完便是。
有可能,便是一个未知数。
莫惊春心中惆怅。
午间,窦原便登门拜访。
他看起来非常焦急,眼皮子底下还有青痕,像是熬了一晚上没睡觉。
怕是从昨天知道这件消息开始就已经着急上火。
莫惊春知道他焦心的是谁,让人直接将他带去席和方跟前。
窦原看着昏迷不醒的席和方异常懊恼,“我知道他是为了帮我,那日怎就不跟着他过去”他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清脆的一声响。
莫惊春蹙眉拦住他,“若是你跟着上去,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躺在这里的人罢了。当时只能救下一个,若是再多了你,怕是全军覆没。”
他再看了眼一直没醒的席和方,沉默了片刻说道“席和方可曾跟你说过那间店面的事情”
窦原满眼通红,低声说道“他曾说过在外面定做了一张床,而且看起来异常舒适,这才早早下了定金。前些时日因着我殿试的事情,再加上他那边学业要结束,便有些手忙脚乱,直到昨日才想起此事。”
当时席和方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条子,然后便在下午自己去了。
窦原“我只记得,方弟当时说,入了门后,他在后院看到了一个木匠,而他的身旁蹲着一个圆脸的小娘子,看起来应该是一对夫妻。两人异常默契,所以那张床做得又快又好,他衡量了下尺寸,觉得正合适,就直接下定了。”
别的倒是没看到什么。
莫惊春挑眉,“你说,圆脸小娘子”
窦原机敏地说道“您是想起了什么”
莫惊春在床榻前来回踱步,好半晌才喃喃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后半截他没说出来,直接吞在腹中,却是转身让墨痕去查。
窦原担心席和方再无法醒来,焦虑得神色苍白,莫惊春便吩咐人给窦原理了间客房,让他这几日能暂住下来。
“您这是打算作甚”
莫惊春回来后,卫壹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您可正在养身体。”
这,还没好全,就又开始操劳了。
莫惊春看他一眼,“你昨夜不是在守夜,怎现在还能起来”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对昨夜是何态度。
卫壹讪讪地笑道“您这不是将墨痕给派出去了吗这身边不守着个人,小的不放心。”不过他清晨确实是睡了一会 ,所以亲眼看到了陛下离开的过程。
虽然也没看全,毕竟陛下的身手还是比他要好一点。
如果不是惦记着席和方的事情,莫惊春说不得都不能够在清晨起身。
“身在莫府,怎还需担忧。”莫惊春淡定地说道“别想那么多,今日我不会离开,且先去休息。晚间,袁鹤鸣会过来,顺带去吩咐下厨房,做一桌席面。”
“是。”
卫壹被莫惊春赶去休息,他这才在午后阳光下,躺在了躺椅上。
一躺下,就到了现在。
莫惊春闭着眼养神了许久,就听精怪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惩罚时间暂停
时间十二个时辰
莫惊春微讶,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这章有时间期限的惩罚。
“十二个时辰,指的是这个惩罚存在的时间,还是这个惩罚需要发挥作用的时间”莫惊春谨慎地说道。
后者。
莫惊春“”
依旧如此,麻烦。
“时间暂停是何意”莫惊春微蹙眉头,“是暂停我身上的时间,还是”
他有着不妙的感觉。
这精怪一开始就跟他说过,之所以惩罚是这般,是特特为了他的性格。即便如今他跟陛下的关系匪浅,可是惩罚已经无法更改。
眼下这时间暂停,肯定不会只如同字面上那么简单。
您猜得不错,时间暂停原是需要两人配合,但因为任务已经完成60,所以削弱了惩罚的力度。如今惩罚从“被作用” “需要操作者”,变作“被动技能”,在您跟公冶启接触期间持续发挥作用,每夜子时为一个周期
莫惊春“”
有听,没有懂。
他跟公冶启接触又如何
这奇奇怪怪的惩罚一时间无法理解,莫惊春便没放在心上。
至少看起来,比之前的常识修改器要好一点。
他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躺椅上睡到了下午,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身上正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正晒得软绵绵的。
莫惊春挣扎着爬了起来,小小打了个哈欠。
“郎君,袁郎君已经到了。”
墨痕下午回来的时候,发觉莫惊春在休息,便没有打扰他,直到眼下才进来。
然后墨痕俯下身,在莫惊春的耳边如是如是说了一番。
莫惊春刚醒,有点睡眼惺忪,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果然如此。你这一回出去,可没再给自己惹上跟踪的好家伙了吧”
墨痕讪笑着说道“岂敢岂敢,我这一回出去,可是拖着暗十九出去的。”
莫惊春身边的暗卫是轮换的,每次五人,不过因着暗十五还在养伤,所以人数并不整齐。昨日是单数,今日便是双数。
那暗十九自然是休息。
莫惊春并不在意墨痕跟暗卫交往起来,反而笑着说道“你倒是有本事,居然能够带着他们出去。”
墨痕揉了揉脸,苦笑着说道“光是我一人,那怎可能。小的不过是狐假虎威,借了您的名头罢了。”
不过暗卫能跟着出动,自然是认定需要如此。
墨痕如今警惕,总比之后疏忽闹出事,才更好不是吗
莫惊春抱着薄毯子起身的时候,袁鹤鸣已经被下人引着过来。本来应该去书房,或者是前院花厅,但是莫惊春跟袁鹤鸣的关系甚好,这般长驱直入,也不算问题。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下值”
林御史换人,对袁鹤鸣还是有些影响。
但是作用不大。
如果再晚些,正始帝或许真的能做出来直接让袁鹤鸣接任的打算,可是如今他刚在任上没一年,倒是没那么快,“这不是着急来看你反正那头也是一堆乱事,我懒得搭理。”
袁鹤鸣来看病人,却是带了满满五坛美酒。
莫惊春“你这是来探我,还是来找我吃酒”
袁鹤鸣“岂敢你可以先将其埋在地里,或者藏在地窖内,眼下可还开不得,要再等一二年,才是口感最甘醇的时候。”
莫惊春无奈地让人将酒坛给收走,“你迟早要死在酒坛子里。”
袁鹤鸣无所谓地在莫惊春的对面坐下来,“这不是正好刚好省了我给自己找棺材,直接装在酒坛里给搬走就是。”
莫惊春斜睨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等你醉死的时候,我必定让人给你打个酒坛子的棺材。”
袁鹤鸣朗声大笑,看起来异常快活。
客人既来了,厨房那头已经准备妥当,很快便有数人端着菜肴摆放在屋内,但因着袁鹤鸣胡搅蛮缠要在庭院中吃食,便又多折腾了一回。
待两人在庭中坐下,袁鹤鸣的手边只有清茶。
他听着右手边正在咕咚咚煮沸的喷壶声,幽幽地说道“这都这么热了,你想的居然不是吃冷的,而是热茶”
莫惊春淡定地说道“我不能吃酒,你自然也不能吃。以茶代酒,挺好。”
他将手中的茶杯跟袁鹤鸣碰了碰杯。
袁鹤鸣只得无奈接受。
“酒”过三巡,袁鹤鸣笑嘻嘻地吃着莫府府上厨娘的拿手好菜,一边吃一边说道“你特特请我到府中,不会只是为了这口吃食的事情。你想问昨夜的事”
他早就听说,昨夜城西的走水,莫惊春也在现场。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知道,此事跟明春王有没有关系”
袁鹤鸣吃着茶水的动作微微一动,上挑的眉峰犀利,猛地看向莫惊春。
“为何会这么想”
端看袁鹤鸣的反应,莫惊春心中便有所感。
他将席和方的事情告知袁鹤鸣。
“席和方我还以为一起都死在里面了。”袁鹤鸣喃喃地说道,“怨不得里面少了一具尸体。”
少的,便是席和方的尸体。
莫惊春挑眉,听着他这意思,便是昨日关注过了。
“我不是让人去翰林院告假了吗”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难道你没收到消息”
袁鹤鸣没好气地说道“莫府的事情总是严得很,没那么容易。”
正始帝将莫惊春保护得滴水不露,就连他们之内,想要触及,也是麻烦。
“席和方被我的人救出来了。”莫惊春道,“之前他因着扶风窦氏的原因,与我有些缘分。后续窦氏骚扰过他几次,我便一直派人盯着,结果这一回又出事。”
袁鹤鸣沉默了良久,喝了两杯茶,这才说道“那木匠店有问题,确实有派人盯着,但是”他深深地看着莫惊春,神色透着少许莫测。
“无人能确定那与明春王有关。”
那便是有想法,没证据了。
所以莫惊春方才说话,直接点破了明春王的时候,袁鹤鸣才会那么吃惊。
莫惊春“因为席和方,或许曾经亲眼见过明春王出现在店内。”
这才是一定要杀他灭口的原因。
袁鹤鸣紧蹙眉头,那神情与之前截然不同,“你确定”
莫惊春耸肩笑了笑,“不确定。”
袁鹤鸣“”
莫惊春笑了笑“我没有证据,不过席和方的族兄说,席和方之前在店内见到的木匠有所不同,而且,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圆脸小娘子。”
圆脸小娘子
袁鹤鸣对这些事情比莫惊春要敏锐得多,一下子便捉到其中的问题,“你是说,明春王妃”
莫惊春不疾不徐地说道“当初明春王要娶王妃的事情,是先斩后奏。而后等朝廷知道后,也只意思意思罚没了明春王一年的食禄。如果明春王是害怕朝廷不答应,可便是后续送来文书,依着陛下的脾气,若是不答应,之前不会答应,现在也是不会答应。明春王压根无需这么做除非,他还有别的理由。”
袁鹤鸣接上莫惊春的话,“如果是走正常的婚嫁流程,一个郡王妃,那起码得是大半年,才可能娶过门。你的意思,明春王是为了尽快将明春王妃带在身边。”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或者,明春王是有不得不将人带在身边的理由。而又有什么,比夫妻,更加光明正大呢”
袁鹤鸣捏着茶盏,久久未动。
莫惊春说完话后,却是半点都不在意,还夹了肉片,“吃啊,再不吃,都要凉了。”
袁鹤鸣“你这话,为何不跟陛下说”
莫惊春挑眉,好奇地看向袁鹤鸣。
袁鹤鸣幽幽地说道“你俩情浓意浓,这话便是与我说,等查出来后,也是得报给陛下的,这有甚差别”
咕咚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将还没怎么吞的肉片给吞了下去,“没空。”他昨夜被陛下折腾得异常羞恼,如今正想将昨日那个荒唐的自己埋葬,怎可能主动凑上去
“此事我尚不确定,等你确定后,再告诉陛下,也是一样的。”莫惊春淡淡说道,“而且,如今这些郡王,不是还不能离京城”
袁鹤鸣瘫在椅子上,叹息着说道“是啊,估计得到下个月。等孔秀的事情结束后。”
孔秀本来是郡主的封号,在她被下狱后,她已经被褫夺了封号,不再是郡主,而且直接从皇室族谱上除名,死后也不能入葬。
但碍于是时,称呼女子的名讳还是不妥,所以时常还是称她为孔秀。
莫惊春微顿,仿佛一瞬间涌起无尽的血腥,激得他有些吃不下去,“我记得,陛下已经派人去寻那些百姓了”
袁鹤鸣“其实还是有点麻烦,毕竟虚怀王的封地距离清河还是有点近。不过陛下要得急,再加上莫广生那里其实所以,人已经找到不少。”
就等着上京了。
他叹了口气,“别的事也便罢了,可是虚怀王这事,当真是无话可说。”
他们是劝不动。
袁鹤鸣飞起一眼看向莫惊春,犹犹豫豫地说道“你是怎么看的”
莫惊春语气平淡,“过于狠厉,但,非常时,行非常人之道。”
袁鹤鸣微蹙眉头“非常时”
莫惊春幽幽地说道“陛下的心里,显然是有一番算计的。虚怀王此事,便是杀鸡儆猴。他是那只鸡,诸王便是群猴。只有杀鸡的手段更残忍,群猴才会被震慑。而且,你莫要忘了,公冶皇室一直都是野心勃勃的血脉,从陛下的手足,到清河王和秦王,有多少王爷都覆灭在了谋反的道路上”
他黑沉的眸子显得幽深。
敲山震虎。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魄力,有贼心没贼胆的,其实更多。
而正始帝眼下要的,不过是将这些人的贼胆,再活生生敲裂罢了。
当朝将诸王的斑斑劣迹公布,不过是其二。
虚怀王此事,才是其一。
两相结合下,仍敢动手的,才是硬茬子。
所以莫惊春才会如此关切明春王,如若他是
那莫惊春要怀疑的,便不只是他的目的,还有他那一手从未有人得见的木匠手艺,是否与当日孔秀郡主的弓弩有关了
袁鹤鸣听完莫惊春的分析,这其中倒是有不少与他自己的想法对得上。
他无奈地说道“你要是愿意更活跃些,那就好了。”可惜的是,莫惊春只要在朝上,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
所以那寥寥数次出面,才会如此让人诧异。
莫惊春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志不在此,如今平安顺遂,便好。”
“平安顺遂”袁鹤鸣的眼神若有所思地从莫惊春的肩膀上擦过 ,“你这几年大大小小遭遇到的事情,可不少。”
孔秀的事情还能纯粹算是自己倒霉,可是清河王的刺杀,却是陛下给他带来的无妄之灾。
不过想到此处,袁鹤鸣又想起当日孔秀之所以会对莫惊春动手的理由。
何其荒谬,她之所以如此无所畏惧,正是因为莫惊春出现的地方是城西,身上又穿着极其朴素,一直泡在锦绣闺阁里的孔秀当真将莫惊春认作是普通的百姓,这才会由着性子胡来。
毕竟孔秀当时的身份,如果是当街杀了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虽然确实会出事,却是不可能祸及性命。
当时这审问,还是薛青跟袁鹤鸣一起负责。
袁鹤鸣是被抓去磨砺的。
薛青审问的手段了得,但是孔秀也是个孬货,只是被恐吓了几句,便什么都倒了出来。
袁鹤鸣还记得,当时将口供记录下来呈给陛下的时候,正始帝脸上的阴鸷疯狂实在难以形容。
故,他才会觉得诧异。
陛下可当真是压抑住了暴虐的脾性,从不曾露面。
他怀疑陛下是担心自己一出面,就会直接将人弄死了。
袁鹤鸣“当时我听完都觉得荒谬,只是因为衣着觉得普通,就认定可以随意抹杀,也不知道他们平日里在封地何其嚣张。陛下当时听完都愤怒不止,结果次日,硬生生给莫府抬去两百匹官造布料,可真是”
莫惊春被袁鹤鸣的话勾得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也是无奈摇头。
那时莫惊春还在宫中,等到晚上才知道此事,登时哭笑不得。那浩浩荡荡的布料队伍,倒是将莫府门前停得满满。
因为里面也满了。
陛下有时候也是幼稚。
两人吃着茶随意聊天,等到席面吃下去七七八八的时候,袁鹤鸣拄着下颚说道“再过一两日,我怕是有人要来寻你。”
莫惊春眉头微蹙,他没有说话。
但是想来,他也明白袁鹤鸣的意思。
果不其然,数日后,就在莫惊春逐渐恢复,并打算重新回去上值的时候,陆陆续续有朝臣登门,倒是让平日显得有些冷寂的莫府热闹起来。
余下还有少少的几个,才是真的来慰问,倒是让莫惊春有些诧异。
等莫惊春回到朝廷,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是才感受到什么叫做炽热。
正始帝这一二年内,为莫惊春的事情发作过数次。
这一回,虚怀王府和诸王削势的事,也都是从莫惊春始。
这让不少朝臣以为,莫惊春乃是陛下的宠臣。
或许,从他这里入手,反而更能劝说陛下。
从这角度来说,对,也不对。
正始帝那日的“逼迫”后,他们两人都有好几日不曾相见。
如今他站在台阶下仰望着陛下,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莫惊春敛眉,移开视线。
朝堂近来一直在吵的事情无外乎那几件,听得朝臣厌倦不堪,但是在尘埃落定前,却又不得不提。
尤其是虚怀王府。
前些时日,还能够听到有人在里面拍门的声音,尤其是晚上。
据说每每到了晚上,王府内不知为何就会响起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异常恐怖。
吓得左右邻居没到夜里都睡不好觉,总说梦到恶鬼索命。
可正始帝先前在朝上发作过,一时间,也无人敢再次说话。
不过之前城西走水的事情,京兆府倒是上交了一份文书。只可惜正始帝瞧了不满意,直接将文书丢了回去,让京兆府尹再查。
京兆府尹当真头疼得很,只觉得满头包。
那头,下了朝后,莫惊春本来赶紧赶慢想要离宫去宗正寺,却没成想被刘昊给拦了下来。
刘昊笑着说道“宗正卿,陛下有请。”
莫惊春的脸色变了又变,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颤了颤。
有些极致的痛苦像是刻在了皮肉里,实难摆脱。
莫惊春的脸色微白,却是跟着一路到了御书房。
是御书房,他松了口气。
好歹
好歹什么,莫惊春没想下去,跨过门槛,欠身行礼,“臣拜见陛下。”
从门边上横伸出一只胳膊抓住莫惊春的手腕,将之拽了过去,“夫子偏要与寡人拽文”这般正经的说辞,是故意来气人的吗
正始帝正换过衣裳,乃是一袭羽蓝云纹衫,正是落落风流。
只是那落在莫惊春身上的手,破坏了那一袭风雅的从容,显出了几分强硬。
莫惊春却是顿了顿。
他下意识低头,看着两人皮肉紧贴的手,脸色却是有些古怪。
他怎么感觉,不,他没有感觉。
莫惊春脸色微变,虽然两人正有接触,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他们正交握的触感。
仿佛像是空气
可说是空气也不对
惩罚机制已经发作,倒计时23:58:25
莫惊春茫然,这便是那惩罚吗
如果对陛下的接触毫无感觉,甚至以为不存在,分明站在一处,紧抱在一处,却毫无知觉的话,那确实算得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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