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焦世聪急急赶上焦连安, 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厉声说道“明香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你难道就这么任由她尸骨未寒, 就这么匆匆下葬吗”
焦家内, 正是一片混乱。
焦连安的夫人已经晕了过去,下午才醒来。焦世聪夫人帮衬了一二,可是这阖府的事情, 还是得顶梁柱焦连安来做。
焦连安如今四十有五, 经此一事, 头发都花白了。
他本就膝下难孕, 到了快三十才有了这么个宝贝疙瘩,然后才再有的嫡子, 论到心痛, 他这个做爹的肯定比焦世聪要心痛得多, 可正是如此, 焦世聪才不明白,连他都看得出来焦明香的死乃有缘由, 为何大哥却是熟视无睹
“大哥”
焦世聪见叫不住焦连安的脚步,气急败坏地跺脚, “你怎么这么无情”
原本肩膀被带了一下的焦连安并没有停步,可听了焦世聪的话,却是终于回头, 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焦连安的眉头夹成一座小山,冷冰冰地说道“我无情二弟,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吧”他往前走了一步, 几乎要将焦世聪逼退。
“我还没问过你, 你和明香私下, 究竟在做什么”
下午的对话,焦世聪落荒而逃。
焦明香的出事,无疑让焦世聪心里惶恐,可是焦连安的话,更是让他内心焦虑。
焦连安本不会知道。
焦世聪在屋内踱步的动作猛地停下,抬头看着窗外寂静的黑夜,露出一张布满恐惧的面容,“难道大哥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焦虑地啃着手指头,几乎要咬出血来。
焦明香的死绝不是意外。
她从绣楼摔下来的时候,身旁一个侍女都没有,只有绣楼上的一滩水和跌落的物什可以看出来当时的情形。或许是焦明香在上楼的时候没有留意到那里有还未擦干的水痕可是那栋绣楼本来就少有人去,为何会有如此明显的水痕留在哪里
清扫的下人焦明香一贯谨慎,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晴儿。为何这一次去绣楼的时候没有带着晴儿
对了。
焦世聪的脸色微变,晴儿呢
从焦明香出事后悔到现在,他就没再看见过晴儿的身影
在焦连安为了医治焦明香而请来了京城中的大夫后,焦明香的伤势非但没有好起来,反倒是在短短的几天内去世。
负责的大夫都说是回天乏术,可是落在焦世聪的眼底却更是疑点重重。
他甚至怀疑
一想到这里,焦世聪猛地打了个哆嗦。
焦连安的话,让他心里惴惴不安。
相隔几个院子开外,焦连安的主院落在左边,正屋内有几个进出的侍女正在小跑着端出来水盆,还有人在急切地说着什么方才大夫人险些又晕了过去,家中的侍女正在忙着给她按压人中。
管事也来了,不多时,他搀扶着已经转醒脸色苍白的大夫人出去。
焦连安不在这。
他在柴房。
阴冷干燥的柴房里绑着两个侍女,认真一看,却是焦明香的贴身侍女。
而晴儿,正在其中。
焦连安独自一人站在此处,就连他最信任的外院管事也不在这里。
“晴儿,留儿,你们两个是知道我的脾气,”他缓缓说道,神色阴沉得很,再加上冰冷的声线,着实让人害怕得直接打寒颤,“明香当日为何会去绣楼”
“婢子当真不知,”留儿都快哭得崩溃了,她啜泣着说道,“女郎一直看重晴儿,就连外出也时常带着她。留儿半月前已经同女郎请示,再过些时日便要出去,这府中的事情,多数也是小荷和晴儿在操持,婢子当真”她的哭诉,除了惹来晴儿的神色苍白,并未得到焦连安的回应。
直到这哭诉的声音低了下去,焦连安这才看向晴儿,“晴儿。”
晴儿的身体哆嗦起来。
焦连安不是没有妾室,可他膝下只要两个嫡出的子女,这乃是因为他克制。
他认为要给正妻颜面,便不会让妾室诞下子嗣。
家中一直都是夫人在管事,往往焦连安出面的时候,便是家中下人最是害怕的时候。
因为克制,所以有时,也古板到了极致。
他不看情面,只看对错是非。
当真有错,是真的能乱棍打死,绝不姑息。
“女郎,女郎那日说,她有东西落在绣楼上,想回去取。”晴儿颤抖着说道,“婢子说想要替女郎去一趟,女郎却说,她还有一道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
“所以,你便让明香独自去了”
晴儿听出了焦连安话里的森然杀意,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忍不住哭了出来,“女郎当真什么都没说不过,不过她,她”
晴儿啜泣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憋在喉咙口。
“明香背着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焦连安话音落下的瞬间,晴儿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
莫惊春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这深秋已到,天气异常寒凉。
再有两日要入冬,他搓了搓手。
他看着眼前的暗十七,蹙眉说道“你是说,焦连安发觉了焦世聪和焦明香的算计”
暗十七的声音低沉,“焦明香的死亡有所不妥,焦连安顺藤摸瓜抓住了焦明香的贴身侍女,逼问出焦明香和焦世聪交往过密,曾一同前往城外数次。但是侍女晴儿知道的不多,只清楚焦明香其实在外有一个情人,有些事情,她是听从那个人的说法去做的。”
莫惊春眉头微挑,继续听着。
“焦世聪这两月的接触看似寻常,但几乎每夜都有宴席,初步判断,他与焦明香联络的应当是世家,或者是京中权贵。
“而且对焦氏本家有着一定的恶感,异常谨慎。”
莫惊春颔首,之所以难查,是因为那些人,或许本来就在一个交际圈内。
暗十四是在两日后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给莫惊春带来了一小包东西。
“是香囊上的药粉,整个京城,只有三个地方有。”
莫惊春“包括仁春堂”
“是。”
莫惊春看着手里头的药粉,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他原本打算要去找薛青,但因着最近吏部的事情有些繁多,就没来得及去。
没想到,暗十四倒是给他带来了这么个惊喜。
在暗十七来接替他后,暗十四便悄然去了一趟大理寺。
莫惊春并未拘着暗卫的行动,有时候他们若是能确定自保,他也放任自流。
他想了想,亲自去了一趟仁春堂。
仁春堂内可不只是秦大夫一个大夫,坐堂的还有两位,一男一女。
烧药的小童坐在廊下扇着风,看着莫惊春,便高高兴兴叫了声,“莫尚书。”这便是曾经跟着秦大夫一起去府上看病的药童之一。
莫惊春塞了把糖给他,踱步往里面走。
秦大夫正在拿药。
他眯着眼抓了两把,不用过称,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莫惊春的脚步声惊动了他,让秦大夫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两人早就是老熟人了,这些年莫府上大小的伤病,全都有赖秦大夫。
莫惊春笑着说道“是有桩事情要劳烦秦大夫。”
秦大夫看了眼探头探脑的药童,带着莫惊春往后院走,那里更清静些。等两人在屋内坐下,莫惊春也不是个拖沓的人,便将来意说了一遍,然后将药粉推给秦大夫看了一眼。
秦大夫刚听完莫惊春说的话,便笑了,“前头大理寺的人刚来了一趟,没想到郎君问的也是这个。”
莫惊春也笑了,“这倒是我唐突了。”
秦大夫笑着摇头,轻声说道“这药粉的做法,整个京城确实只有三家做得出来,这药粉内搭配上安神的药材,反而会使得人神智不清,重则遗忘短时间内的记忆,所以异常危险。因着危险和麻烦,基本上不会有任何药铺留着这东西。”
莫惊春“这半年内可有人曾买过”
秦大夫摇头“这东西,其实便是仁春堂,也只有我做得出来。而这东西需要在药效新鲜的时候才有用。这半年内,没有人在仁春堂买过这东西。”
这话他已经跟大理寺说过一遍,跟莫惊春再说的时候,也并无不同。
“不过,”秦大夫迟疑地说道,“郎君倒是提醒了我一事,前些日子,我去焦家府上看病,倒是在病人身旁看过这东西。”
焦家,焦明香。
莫惊春“那病人现在如何”他试探着问。
秦大夫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回天乏术,摔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到后脑勺上,没当场去了已是万幸,可是要再醒来,就已经是千难万难。”所以当时在看到焦明香的情况时,秦大夫就已经知道人没救了。
莫惊春忽而说道“您觉得,焦女郎是从一开始就救不回来,还是曾有可能,可以再醒来”
秦大夫微顿,沉思了片刻,“最初抵达焦家的时候,诊脉时,老朽以为,或许有回转的可能。但是翌日再行诊断,就已经无药可救。”
莫惊春敛眉,如果有人动手的话,就应该是在这两日中。
秦大夫看向莫惊春,打趣着说道“郎君如今可是吏部尚书,却是和大理寺搭不上关系。”不过从刚才和莫惊春的对话中,秦大夫倒也不傻。
大理寺要查的事情,或许最终会查到焦家头上。
莫惊春失笑,摇头说道“只是一点私事,却没想到会和焦家挂上钩。”
眼下,焦连安和焦世聪怕是会比他更着急。
着急,才是好事。
等下
莫惊春的心头微跳,脸色微微一变。
秦大夫敏锐地留意到了莫惊春的变化,下意识说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莫惊春回过神来,手指轻颤了一下,摇头,“无碍。”
焦明香究竟是怎么出事的
又有谁说,焦明香一定就是幕后之人杀的呢
焦明香一死,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可以带动的变化实在太多,对于查探的人来说,某种程度上反而是好事。
莫惊春想起那一夜出现在莫府的帝王。
闭了闭眼,不再去想。
数日后,初雪飘来,京城很快就落满白雪。
莫惊春清晨乘坐马车要往皇城去,碍于冰雪冻住了道面,就连马儿都走得战战兢兢,速度并不快。
在路过一处坊市时,他们隔着车厢都能听到外面的争吵。
卫壹在驾车,墨痕跳了下去,没过多久,他又搓着手猛地窜了回来,有些奇怪地说道“是徐康坊的人,硬说他们那里有臭味,正捉着城防巡逻的人不放呢。”
莫惊春微蹙眉头,猛然想到,徐康坊那不是虚怀王府所在的坊吗
卫壹似乎也在这时想到,脱口而出,“那不是虚怀王”
霎时间马车陷入寂静。
车轮滚过外面道路的声响很是细微,马蹄阵阵,有点清脆。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虚怀王不可能活着走出王府。”这在他犯下大错时,就已经注定绝无可能。
整个王府的人,都出不来。
墨痕坐在马车边上嗫嚅了一下,不知是想说什么。
到底是没说。
此事便罢,没再细想。
待到朝中,正传来朝廷兵马大败明春叛军的消息。
这几日,军报接连传来,多数是喜讯,也有偶尔吃了败仗。
明春叛军那稀奇古怪的兵器实在是层出不穷,让人烦不胜烦。
正始帝坐在高台上漫不经意地巡视了一周,“诸位认为,依着明春叛军的兵力,会将战事拖入年后吗”
陛下这问话听起来破有深意。
朝臣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出列说道“陛下,明春叛军过于狡诈,想要在一时间将人拿下,或是不能。”
“若是能够找到他们冶炼的地方,那就”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此浩荡之势,他们再能藏,还能往哪里藏”
“臣以为,派人往明春方向查探,是必要之举。”
“不如”
这些朝臣若是心力往一处使时,未必不能相处极好的办法。
莫惊春心中感慨,却是不经意对上正始帝的眼神。
帝王的眼底极其淡漠。
他看着朝臣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死物。
正始帝仿佛留意到了莫惊春的视线,一瞬间猛地看了过来,就像是如沐春风一般,猛地化开所有的冰冷,露出淡淡的暖意。
莫惊春抿唇,微微避开了帝王的视线。
自打莫惊春发觉了身上的暧昧痕迹后,他就总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每次和陛下对上眼神,总有种他是浑身赤裸的错觉。
异常暧昧而诡谲,令人头皮发麻。
像是被什么邪肆的恶物盯上般,连喉咙都堵着硬块,难以排遣。
待下朝后,莫惊春踩着雪道一步步往外走,嘴边满是淡淡的白雾。
两个侍郎紧跟在莫惊春的身后,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他们一起回到吏部,入了冬后,就是吏部最忙的时候。有些官员的考功正在此时,还有的需要回京述职,再要面见陛下,如何安排,也在吏部的要职中。
他们忙得有些头晕眼花。
不过就在午后,暗十八悄然出现。
他这段时日被莫惊春派出去查探,如今回来,想必已经是有了答案。
“彭家出了点事情,”暗十八说道,“彭大娘子捅伤了彭二娘子的情郎,如今闹得阖府的人都知道了。”
而且还不是小事,更是惊动了官府,就连京兆府的人都去了彭家。
莫惊春扬眉,“情郎”
他一下子想起来当初在假山上的事情。
当日在假山下,原本有一对男女在下面互诉衷肠,那女郎希望男子早早来家中提亲,而另外的那人却是有些暧昧不明,那态度惹得女郎很不高兴,两人很是闹了一场别扭。
莫惊春记得那时,那男子称呼那女郎确实是“二娘”。
可这倒是新奇了。
彭二娘子的事情,为何会和彭大娘子扯上关系
大娘子是二夫人所出,二娘子是大夫人所出,两人不过是堂姐妹。
暗十八“彭二试图和情郎私奔,可是她那情郎不愿意,两人撕扯间,正好给彭大娘子看到,她误以为是那男子要强迫自家姊妹,就用随身携带的绣花剪刀刺伤了那人。但是那人的出身不简单,乃是曹国公的长子,如今曹国公府上正和彭家闹别扭。”曹国公就这么个儿子,却险些在彭家出了事情,曹国公夫人正是不依不饶。
莫惊春“”
他让暗十八盯着彭家,是因为别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暗十八给他带了一串八卦。
“曹国公之子,曹刘”莫惊春喃喃说道,“他怎么会看上彭二娘”
非是莫惊春看不起彭二娘,而是因为彭二娘的出身确实并不高,依着曹国公的身份,曹刘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娶彭二娘的。
除非曹刘看上的人是彭大娘子,那或许还有些门当户对。
如此说来,那一日的人如果是曹刘的话,倒是猜得出来他为何会如此推诿。
“彭二娘有一手绝学,她的记忆绝妙,凡是所听所闻,从不会遗忘。曹刘时常带着她出去游玩。”
莫惊春猛地反应过来,紧蹙眉头,“这不可能。”
依着彭家的规矩,彭二娘怎可能会随随便便跟着一个男子外出
暗十八继续说道“他们两人外出时,府中有人给彭二娘打掩护,所以阖府的人都不知道。属下顺着曹刘往下挖,发现他并不是只有彭二娘这个情人,他同时周旋在三四个女郎之间,这其中,就有焦明香。”
莫惊春捏了捏鼻根,沉默了一会。
焦明香和彭二娘,还有曹刘
除开曹刘外,莫惊春从未想过焦明香和彭二娘居然还能联系到一处。
如果不是他因着某件事,派暗十八去盯着彭怀远的话,岂不是会错过这一场
他的眉间稍显倦怠,细思了片刻,对暗十八说道“曹刘此人品性如何”这些外姓国公的数量不多,莫惊春只记得他们的名讳,平日的作为倒是少有接触。
尤其是曹刘并没有职务。
暗十八轻声说道“曹刘在坊间的评价有些放浪,他长相俊美皙白,喜欢他容貌的女郎不在少数。但是面上,他已经二十一,还未成婚。”
男子二十一还未成婚,也算是年长。
莫惊春微蹙眉头,“除开焦明香和彭二娘外,还有谁”
暗十八一一报出来。
莫惊春“你待会出去后,让暗十一安排此事,盯着她们。”
“喏。”
等暗十八离开后,莫惊春才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面上神色看着有些奇怪。
曹国公
如果莫惊春没记错的话,曹国公的妻子,应该是荣熙公主。
荣熙公主是庆华公主的姊妹,但是两人并不是一母同胞,而是后宫妃嫔所生。
荣熙公主很是低调,在朝中没什么名气。
曹国公也是温和的人,只除了在朝上的照面,莫惊春和他没打过交道。
而曹刘
从莫惊春在彭家假山听到的对话来看,彭二应当是真心喜欢曹刘,也认定曹刘喜欢她,方才会要求曹刘去家里提亲。而暗十七说过,焦明香有一个情人,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是。如果这个人当真是曹刘的话
这倒是挖出来一个意料之外的线索。
可是眼下,莫惊春却是更想知道,焦世聪究竟跟此事有没有关系
此前,他让右侍郎调出之前负责焦世聪升任的仕途记录,却是半点记录都没有留下来。而且右侍郎虽然是老人,可实际上他在这个位置上,也不过才坐了两年。
经手焦世聪的人,恰恰也是毁掉了记录的人。
为何要毁掉这份记录
莫惊春的眼神微动,是怕被人觉察出他们的联系吗
入了夜,刚落了初雪的夜晚有些寒凉。
更夫打着锣鼓,却是有些沉闷。
梆梆梆
听着,像是午夜的喧嚣。
焦世聪猛地被寒意惊醒,颤抖着醒了过来。他的手指心口抓挠了两下,像是刚刚做梦里险些窒息了。
他试图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紧蹙眉头。
他方才梦到自己差点闷死在雪里。
焦世聪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有这样的梦境,可是他心里就是惴惴不安。
焦连安最终还是听从他的意见,又找了人来对焦明香进行检查。
可是检查出来的结果却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在焦明香的身上确实查不出来任何毒药和挣扎的痕迹,这只能说明,焦明香的死亡确实是一场意外。
可焦世聪还是不信。
他擦了擦汗,坐在床边喘了口气,正打算起来给自己找水喝。
不过等他起来的时候,他却猛地看到在左边窗户上有一个黑影。
那黑影看起来像是吊在半空中,前不着后不挂的,却是想不出来那身影究竟是怎么上去的而且那黑发披散的样子,隐隐约约看起来,像是个女子。
有一个女人的影子贴在窗外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背后发麻。
是幻觉
焦世聪猛地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意识到不对,如果是幻觉的话,那岂不是从他醒来的时候就出事了
因为,他动作那一瞬才想起来,从他醒来的那一刻,那个影子,就已经在那里了
“二叔”
低低的,哀怨的声音飘了过来。
听不分明,却像是个女声。
那影子晃动了两下,看起来当真是一个飘忽的鬼影。
“为什么我死了,可是二叔你还活着呢”
那鬼影像是越来越贴近窗前,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她猛地贴了过来。
“啊啊”
焦世聪惨叫了一声,手里的枕头猛地砸了出去。
一般来说,主家的院子里都是有人在守夜的。
焦世聪的声音和动静这么大,肯定会引来守夜人的关注,可是没想到焦世聪闹出这么大的声音,整个样子像是陷入了死寂一般,压根没有人前来查探。
焦世聪的动作半是试探,半是恐惧,却没想到真的引来了他最是恐惧的一种。
没有人。
只有他,和这个鬼。
他咽了咽喉咙,哭嚎着说道“明香,明香,你头七没有回来,你二叔我是真的哭干了眼泪啊可是二叔无能,你爹说你是出了意外,而不是”
“撒谎”
尖锐的手指戳破了窗户,焦世聪惊悚地看到那探进来不像是人的爪子,猛地贴在了床脚哆嗦起来。
“明香是谁害了你,我给你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杀的你啊”焦世聪看着那女鬼像是要挤进来的样子,吓得声音都破了声。
“二叔难道不知道是谁害了我吗”
鬼魅的影子扭曲了起来,像是挤成了一团
然后从戳破的小洞观察着他。
焦世聪被自己这可怕的想象吓得拼命咽口水,颤抖着说道“我,我,如果是他们的话,我没办法二叔真的没办法,他们都惦记着谋朝篡位的事情,再顺手杀一个我,也是”
“别人杀不了,曹刘也不能吗”
如果说之前的事情,焦世聪还留着一点心力揣测这个女鬼是不是别人假扮的,可是在她说出来曹刘的时候,焦世聪反而笃定这个鬼肯定是焦明香。
除了他们两人外,就连晴儿,都不知道此事。
“明香啊我,我怎敢杀了曹刘啊他这个人面白心黑,这些腌臜事都是他在出面做的时候,你就该看透他就是个刽子手的天性。曹刘看起来都只在女人堆里活,可那些人之所以会推曹刘出来,如果曹刘真的只有这点能耐的话,他又怎可能得了那些人的支持”
“撒谎骗子你和曹刘就是一伙的”
那女鬼在外面发了狂,然后当真一点点从窗外挤了进来,从地上蠕动着,一点一点地朝着焦世聪爬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焦世聪被吓得发疯大叫。
“哈哈哈哈哈”
长乐宫殿前落满了白雪,被烛光照耀之下,就显得万分素白。
立在殿外的人,都能听到长乐宫内正始帝的朗声大笑。
帝王笑得万分高兴畅快,眼角还带着少许泪。
他取着手帕擦了擦,随手丢在了边上,“焦世聪居然还活着”
他笑得肆意,更是充满扭曲的恶意。
刘昊笑着说道“已经没了半条命,他吓得衣裳都没穿就夺路而逃,结果没看清楚路,就直接掉在了焦家后的池塘上。然只下了这几日的雪,那池塘压根就没冻上,焦世聪一脚踩下去,直接掉冰窟窿里面了。”
被救上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口气。
正始帝悠悠说道“这不是挺好的这冰天雪地的,他要是有个万一,正好可以下去陪着他的好侄女。”
刘昊“就是可惜了焦连安。”
焦连安做事是不错。
正始帝淡淡说道“所以他还活着。”
刘昊讪笑着转移话题,“陛下,曹刘那头倒是没事,彭大娘子的动作看似凶险,可是绣花剪刀才多大呀,那一剪子下去,许是刚擦破皮呢。”
正始帝“曹国公夫人是个护犊子的。”
刘昊颔首“不过也正是因着这次意外,倒是让曹刘露了出来。陛下,从前这京城中就已经查过数遍,这群闻到味道的腥鱼倒是更会藏了。”
正始帝笑了起来,“都怕死呢,谁刚探头给寡人抓了,岂不是自找苦吃不过,刚好虚怀王府的事,也正正了结了。”
虚怀王死了。
他是活活饿死的。
在孔秀被行刑那一日,正始帝就已经撤走了虚怀王府外的宿卫,而且前后门的锁链也全部被打开,就连角门也毫无例外。
那时候,王府内还是有一二个活口的。
可他们或是已经养成了习惯,或是压根不记得时辰,在长久的绝望里已经忘记了可以逃脱的方向,结果生生将自己困死了。
至于外面的人,自然可以进去,更是可以去提醒他们。
可是谁敢进去
自从虚怀王府的传闻闹出来后,别说是靠近,整个徐康坊都变得死寂。
刘昊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即便眼下还未查出来幕后是谁,但是从曹刘入手,已经简单了许多,焦家应当是在几年前和曹刘搭上线的。”
那时候主动的人,应该是焦世聪。
焦世聪并不喜欢焦连安那一直跟在焦氏本家后的习惯,想要另谋出路。
曹刘,应当就是他的一条路。
焦世聪五年前还在外做官,他最终可以回到朝中,是因为当时的吏部侍郎插了手。不然依着焦连安的性格,应当还会继续压着他在外面做两任外官,等磨砺够了再回来。
那个吏部侍郎,是荣熙公主母妃那边的人。
焦世聪回京,走的是曹刘的路子。
莫惊春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吏部的记录已经没了。
可是正始帝是直接从之前签署的记录查,宫中自然还留着备份。
“曹国公和荣熙公主手底没有私兵,和庆华公主的关系一般,而且他们深入简出,除了偶尔外出礼佛外,平日里并无异动。
“倒是曹刘,十岁出头便外出游历,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才回来。”
刘昊的眉头皱起来,像是发觉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他曾经在顾柳芳的怀民书院就读。”
正始帝不紧不慢地说道“顾柳芳的书院天下闻名,比之世家的族学还要更好,所以近三十年来,常有世家将子弟送到怀民书院去。曹刘在怀民书院待过,由此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当真不错。”他的笑容越来越大,像是有些高兴。
刘昊忍不住抖了抖,陛下那当真是喜悦的笑容吗
那真的不是要杀人吗
“陛下,您是怀疑曹刘才是主导吗”
正始帝却是摇头,“曹刘只是一把刀,就凭借着他会被彭大娘子刺伤一事,就足以看得出来他过于好色软弱。他知晓利用女人的本事,却是出卖色相得来,毫无雄心壮志,更无掌控的本领,所以,他只是个马前卒。”
不知为何,刘昊听了陛下的话,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猜出来了”
刘昊咬牙,“世家”
正始帝这下笑意才真实了些,“是啊,为什么一直查不出来一个具体的凶手呢其实并不是查不出来,只是先前的方向错了。”
这指代的不该是一个人。
而是世家的暧昧和趋同。
敌视焦氏,改朝换代。
这剑指的是两件事,却也是一件事。
想要改朝换代的人有很多,如今正在和莫广生僵持的明春王不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但是敌视焦氏的人,其实并不多。
焦氏虽然压在世家之首,可是他们出仕的人并不多,对朝廷的影响不大。正始帝虽不喜欢焦氏,但是这两代的宗子却是个聪明人。而焦氏更是天下读书人之首,读书人,本不该憎恶焦氏。
除了世家,谁会敌视焦氏
刘昊清楚他所说的世家是泛指,眼下尚未确定究竟是哪一家,或者是哪几家,但是在得知此事的一瞬间,他的心里更是怒不可遏。
可正始帝还在笑。
他的笑意愈浓,仿佛当真异常愉悦。
“如此一来,寡人总算知道焦明香和孔秀这一出戏码究竟是为何了,”他的手指敲打着扶手,发出平稳的响动,“这对曹刘来说,应当是一场意外。”
至少曹刘,是绝对不可能让焦明香在这个时候动手的。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在没有一击必中的信心下,对莫惊春下手。
所以,这只可能是个意外。
更甚之,是因着曹刘这厮引起的祸根。
不管是从焦明香,孔秀,再到西街,这是巧合,却也不只是巧合。
有着算计的痕迹,却太过粗糙。
可这“意外”却是连根带起了曹刘。
而挖出了曹刘
正始帝面无表情,整个殿内的温度都低了下来。
刘昊忍不住看了眼陛下,又低头。
他心里清楚陛下的暴怒。
最理想的条件,应当是在朝堂的兵马跟明春的叛军打得如火如荼时,朝中的注意都被交战吸引而去,再对莫惊春下手,而且不留任何痕迹。
猝不及防之下,莫惊春一死,骤然回神的帝王,当会如何
如果正始帝当真发疯,就能一举击溃朝廷的信心,即便莫广生再是厉害,他也不过是一介武夫,帝王将相,可不是那么容易当得。
他们要的是彻底改朝换代,他们要的是一个会奉世家为尊的王朝。
百年千年,王朝会变,世家却不会变。
他们有着十足的信心。
“莫惊春一死,他们便可试探药引一事,究竟是真是假”正始帝扬唇,却像是露出獠牙的恶兽,“人人都笑清河王,可人人都是清河王。”
帝王的眼眸幽深,仿佛像是两颗诡谲的珠子。
“打着骨头连着筋,看来连筋都得碾断才行。”
刘昊听着正始帝的自言自语,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无名的寒意爬上了心头,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他的心口狂跳,像是感觉到了陛下每一句,每一字下,所蕴含的暴戾杀气。
他蓦然想起一事。
这两日,押送清河王的车马,应该是要进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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