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跟着墨痕卫壹挖陷阱, 宁愿远远跟着他们两人,也不愿意再跟着莫惊春了。他弯腰看着地上被各种枯枝遮盖住的痕迹,忍不住说道“就算这些陷阱能够困住人, 但也顶多只能困住最开始来的一二批人。雷老大在经过之前的事情后,肯定会对没有按时返回的人提高警惕, 下一次来的人,就可能是大部队了。”
他跟着雷老大是没办法。
如果有选择的话,林欢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他的老母在族人的手中,而族人
林欢的脸色微沉, 不愿再想。
他不想说族人的坏话, 却也说不出任何一句好话。
墨痕沉稳地说道“听郎君的话便是,如果有事, 总不会让你先去抵债。”
林欢下意识看了眼墨痕,这态度却是跟押送俘虏不太一样。
墨痕没管林欢的态度, 去看了眼卫壹的动作, 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低声嘀咕了什么, 再一齐看向林欢。
林欢
半刻钟后, 林欢独自坐在火堆边, 正在烤火,而在他的身后, 或是站或是坐着几个人影,看起来和林欢有些接近,但又远离着他, 像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拨开树枝走来的两人看了一眼, 大声抱怨, “我都说了, 就是回来看一两眼能怎么样这不都是好好的”
“都是林欢瞎扯掰,那些人怎可能绕回来看”
“但是我们找到打斗的痕迹了。”
“楚大头估计真的没命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那几个人走去,“喂,阿星,你来替换我,我要歇会。”
边上的男人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这才走了多久这就累得慌了你的脑子里进狗屎了吧”然后他又踹了人一脚,这才蹙眉看着那几个没有说话,没有转过头来的人,“喂,你们几个是站着睡了吗”
他的手刚搭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就猛地摔倒下来,那惊恐的模样吓得他们两人齐齐往后面一跳,却是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
好巧不巧,他们两人正有分别一只腿踩中了陷阱,被猛地合住的夹子卡住脚腕,粗糙的皮肉猛地渗出血来,他们单腿跳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人潜行上来,分别一人一个抹脖子,直接送他们上路。
墨痕抽刀,看着死的人,再看着从火堆慢慢站起来的林欢,“你确定他们只有三十几个人”
“一共三十五人。”林欢笃定地说道。
三十五人的话,他们之前杀了八个,在营地又干掉了五个,这里又是两个人,那还剩下二十人。
这个人数,可不算少。
而且他们之前杀掉的那些人多是靠着偷袭,没有正面对上。若是猝不及防和那二十人照面,那危险可想而知。
墨痕看向从后面步来的莫惊春,“郎君,还剩下二十人,就算能够逐个击破,可是在他们起了戒备后,再如此行事实在太难。不如先行出去,再带人回来。”
莫惊春的眼神看着山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缓缓看向正始帝,“陛下,您今日带着刘昊和大皇子出宫,也带了宿卫一起外出吗”
说完这话,莫惊春又摇了摇头。
不会是宿卫。
如果是宿卫的话,那就太过声势浩大,即便陛下如何隐瞒,都是瞒不住宿卫调动的痕迹。还未行动,就已经被人知晓动静,这不是正始帝的风格。
宿卫不行的话
莫惊春的眼底有了明悟之色。
“是京郊大营。”
他笃定地说道。
也唯独皇帝身边近前的刘昊,带着陛下的诏令过去,能够调得动京郊大营。
正始帝缓缓露出一个近乎嗜血的微笑,“是。”
他干脆利落地回答。
莫惊春的脸色有些难看,陛下如此大手笔的威慑,当真只是为了捉住这深山老林这几十个贼人,还是另有威慑的目的
就譬如,如今这整个谭庆山。
莫惊春心里的焦躁并没有表现在面上,而是扭过头去,“陛下是如何吩咐刘昊的”
正始帝缓缓说道“若是得了寡人的信号,那就立刻入山。如果没有信号,就等到山中发生骚动的时候,再有动作。”
山中发生骚动
莫惊春的脸色微沉,这话落在他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种味道。
他长长吐息,淡漠地说道“陛下打算怎么做”
林欢报出来的人数比之前莫惊春预料的要多一点,如果是二十人的话,他们未必能够完整拿下。而刚才整个贼人营地的材料都被他们用得差不多了,雷老大比他们想象中要谨慎点,便是派人过来,也没有太多。
倒是浪费刚才安置的那些陷阱了,两人是不错,但少了点。
莫惊春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里的刀具。
先前莫惊春一定要和贼人硬干的缘由,乃是因为他们并无援军。在背对着他们离开的路上如果被抓住,那实在算不得好的计谋。可如果正始帝早就有后援的话,那又别有不同。
而且除了明面上这五个人外,暗地里还有跟上来的两个暗卫。
七个人,要对付二十人,算是难,但也不太难。
两者都可以的话,那便看人如何抉择。
莫惊春吐息,缓缓看向正始帝。
正始帝朝着莫惊春扬眉,露出一个矜傲的笑容,“夫子不想亲手将他们斩草除根吗”不然的话,他的首选,何必是留下来。
莫惊春盯着陛下。
只盯着他露出无奈的微笑,“夫子这么看着寡人,难道是觉得寡人哪里不好看”
“好看。”莫惊春毫不犹豫地说道。
然后他看向林欢,淡淡说道“既然刚才那些人是你分派出去的,且来说说,哪几个方向的人最少。”
他用刀背在地上划了几道痕。
正始帝恍惚了一瞬,看着已经低头和林欢投入注意的莫惊春,忽而摇了摇头。
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甚至已经超越了欢愉的色彩。
莫惊春,莫惊春。
正始帝在心里咀嚼着这名词,眼角的嫣红更让人惊艳。
“从这里潜行过去的话,应该有三人。但是这里的两人与这三人相熟,他们应当会在后半段走到一处。这里,和这里,会有交叉路,他们有三路会在这里会和,雷老大在这里应该会猜到没人折返的危险。如果我们脚程快一点的话,可以在这个地方追上。处理得当的话,理应能够悄无声息地杀了这五人。可是这里靠得太近,动静一大的话,就会直接跟大部队对上。”
莫惊春看着林欢画下来的地方,沉稳地说道“如果能先杀了这五人,余下的十五人,倒是勉强有一战之力。”
会受伤,也有危险,但未必不能试一试。
不过正始帝在
莫惊春看了眼陛下,倒是有些冒险。
如果皇帝受伤
林欢也和莫惊春想到了一处,脸色微变,手指忙换了一个方向,“那从这里,虽然这里的人数较多,有六人,但是他们离得远,先处理了这里的人,再过去的三人,分开击破,时间虽然会长一点。但是九个人,和余下十一个,应当会简单些。”
正始帝淡淡说道“就从这里开始。”
他的软剑尖插在了这上面。
“娘匹西,哪有什么人”
“林欢这狗东西,老大真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汤”
咻咻
短鞭抽打着四周,不断甩下来不少枯枝。
地上的雪痕被他们踩得凌乱,已经是脏污不堪。再踩上去,也看不出他们的脚痕。
“你看这里”
其中一人猛地矮下身体,趴下来看着地上的草根,那嘴巴都要亲上去了,“你在看什么”
“你没看出来吗这是刚被马吃过的咬痕。”
“真的假的”
他这话一出,就又有两个人蹲下来看,手指在地上的雪堆碎石拍来拍去,然后拽出两根来看。那矮小褐绿的草根耷脑,看不出半点生气,但是从叶片上咀嚼的痕迹,多少看得出来那应当是被什么生物咬过。
手指从草根的叶片擦过,那鲜嫩的伤口让他们露出诧异的神色,“娘的,这草他的不会真的被林欢说中了吧”
他们深知这里的危险,寻常人压根不可能会骑马进来。
而且或许是下过雪,反倒是把骑马的痕迹都掩盖了,如果不是从草根发现痕迹,他们根本没发现最近这处居然有人进来。
他们脸色一变,“不好,林欢说那些人数量少和精。老大让我们到点就跟他们聚合,我们走得太远了,要是跟他们不小心撞上,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走走走”
“倒是不笨。”
一道冷冽的声音慢悠悠想起来,不高,也不低。
在他们直起来的身子前,步出一双靴子。
那看起来,应当是昂贵的。
依着他们的肉眼,也判断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出身。即便是他们杀过的最高贵的权贵子弟,也穿不起这样的靴子。
当然,那个可怜虫最后被他们斩断四肢,丢去喂狗了。
为首的男人眯起眼,他也是最快低下去查看草根的人,他缓缓抓住手里的软鞭,冷声说道“看来,林欢说得不错。”
当真是有小虫子混进来了。
一刻钟后,这场小型的交手迅速结束了。
六人对六人,说难也是不难。
就是墨痕和卫壹受了点小伤,莫惊春的胳膊有点擦伤,仅此而已。
两个暗卫也悄然出现。
除开没有插手的林欢外,莫惊春准确地判断出这些人的战斗力。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们的武艺稍逊于他们。即便他们再是凶残,但这表露在言行上,对普通百姓的威慑比较强,而且多是以人数取胜。
如果是对上身手不凡的练家子,那就不够看了。
莫惊春的心头微动,三十几个人想要在谭庆山掀起一场乱事,见人就砍,那是绝对足够的。毕竟群体的恐慌会让整座山都乱起来,但经过刚才的交手,他又觉得人数稍微少了点。
前来参加的功勋子弟肯定也带着家丁打手,就如同莫府那样
莫惊春将这个猜测压下,将这些人身上的武器都藏起来后,并没有再费时间去藏起尸体,毁灭行踪。
“趁着他们还未在下个地点聚合,先把另外三人干掉。”
“是。”
相聚一大片山林外,看着地上的皑皑白雪,抱着一把几乎有半人高的兵器的男人突然喝道“停下”
围在他身边的四五人猛地站住。
他们的素质可比之前的那些人要高出不少,也不说话,纷纷看向老大。
雷老大沉默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不对,先发信号,太安静了。你们听到其他人的动静了吗”
那四五人面面相觑,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立刻从腰间掏出来一个小小的器物,等到他用火折子点燃后,那登时散起浓烈的黄色的烟雾。
就如同狼烟一般,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好半晌,另外,两队人聚集了过来。
雷老大一数,包括自己在内,只有十一人。
而在一个时辰前,算上他派出去的人马,他们一共有三十五人。
“老大,难道楚大头他们真的出事了”边上有人说道,脸色还有点庆幸,他就是最开始朝着另一面去的,被称之为贝可的人。
如今其他人都没了,他还能活着,这不是幸运是什么
雷老大阴沉着脸说道“派去营地的人也还没回来。”
“可是营地那里,加上林欢,一共有六个人,总不会”贝可忍不住说道,“难道他们真的潜水过来的”
不管是雷老大还是贝可,他们在计算人数的时候,都没有把林欢算上。
“林欢提及过这个可能,但是我当时否决了。”雷老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溪水暴涨,如果他们真的不怕死从底下潜行过来的话,留在营地的那几个崽种怕是不记得防范水里的危险。”
等到他们杀了营地的人,然后再行伪装,也便能轻而易举杀了回去的两个人。
“那其他两对还没回来的人呢”贝可干巴巴地说道。
总不会也被逐步分点击破了吧
“林欢可信吗”
贝可忍不住说道“他毕竟也是受制于人,如果他存心骗人的话”在他的眼底,现在林欢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林欢在营地死掉,不代表他之前的话没用。
毕竟现在遇到的情况,林欢在之前就已经全部都说过了,按着可能性大小排列,是雷老大做出来的最后的选择,也怪不得林欢。
所以他只是有点担心,若是林欢还藏着什么没说,那差距可就大了。
雷老大将怀里巨大的兵器压在地上,冷冷说道“林欢的老母被人扣着,除非他想老母死掉,不然不可能背弃。”他比其他人要知道得多一点,知道林欢曾经愿意为了老母做出来的牺牲,所以对林欢比较信任。
但再是信任,也不过是信任他的智谋,其他的还得是自己弟兄才可信。如今这林欢可能死在营地,那当然得靠自己。
雷老大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林欢身上。
他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走。”
雷老大咬牙说道“不能继续留下来,去和徐胜他们汇合。”
“是”
两刻钟后,莫惊春等人一无所获。
他们既没有找到接下来的十一人,也没有找到他们留下的踪迹。就像是他们悄无声息失踪了一般。
林欢脸色微变,急促说道“不可能,如果他们还按着之前的计划,这里不可能没人。没有比这里更好的聚集地了,除非”
莫惊春看着林欢,“除非什么”
林欢的脸色透着惨败,有点像是之前莫惊春他们从水底爬出来的样子,“除非雷老大一直瞒着我。”
莫惊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这话本应该在之前就问,可惜那时候时间紧迫,莫惊春在迫使林欢投诚后,就忙着准备陷阱,也没来得及问。
林欢语气艰涩地说道“我族内出事,他们用我病重的母亲威胁,希望我带着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来到谭庆山谋图一件大事。”他看了眼莫惊春,“务必在击杀了您的前提下,杀死更多的百姓平民,必要时,可以再扰乱秩序,让这件事情显得越发无序越好。”
他被通知的只有这么多,当然他猜到的更加不止。
莫惊春“或许不止这些人。”
他微眯着眼,看向四周寂静的山林,沉声说道“我想,我们也该撤了。”
如果只有他们在也便罢了,可是正始帝也在这。
这是莫惊春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林欢踌躇地说道“如果还有人的话,那便意味着雷老大还有我不知道的后手,届时”
莫惊春摇了摇头,只道“外面有援兵。”
林欢立刻住口,不再说话。
莫惊春看了眼一直不说话的正始帝,心中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但也来不及再想,便带着人撤走。
一路上,他们不再掩饰行踪,只为了快速离开。
至于好姑娘,以她的灵性,莫惊春相信她会找到出去的路。
如今召唤他们出来,反倒是更为危险。
等到莫惊春带着众人离开之前的营地,再一路往着之前来时的方向退却时,正始帝却突然说道“有人。”
他的话猝不及防之下,几人险些发出了响声。
莫惊春猛地蹲下来,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拉下来,只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噪音。
这个距离有些遥远,如果不是正始帝突然说话,莫惊春未必能够觉察到那里有人。是因为正始帝过分喜欢安静的缘故
莫惊春在心里猜测陛下如此敏锐的原因,却是凝神细思看着前面的方向。
就在右手边的滩面上,正或是站着或是蹲着小几十人,他们就像是突然出现一般横在了路面上,山道上几乎都被他们围堵得干净,只留下一条窄道。他们手上都拿着各式的兵器,甚至还有人牵着两条狗。
那看起来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猎犬,正蹲坐在他们的身旁哈气。
莫惊春微蹙眉头,心道不好。
这可实在不妙啊。
他们有狗的话,那轻微一点的动动静都会惹来他们的关注。
林欢的神色苍白,低声说道“这个数量雷老大果然没说实话,他这一次是倾巢而动,而不是如他所说的,留了一半在山寨。”
莫惊春“他倒是疯狂。”
敢在这样一次行动中倾巢而出,就不怕出事后,雇主直接将他们都当成祸害斩草除根他们就那么笃定自己能够活下来
林欢摇着头说道“他的手中铁定有什么倚仗,不然不敢来此。但如果这里就是雷老大的后手的话,那实在是麻烦。”
他心中纵然有着千百种算计,可是再怎么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顶多算上他一共七个人,这眼前几十个人,再往后算还有十一人,若是一不小心被前后包围的话,那岂不是危险至极
莫惊春沉吟了片刻,看向帝王,“陛下,您若是要和刘昊联络,可要什么后手”
正始帝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圆筒形的东西塞给莫惊春,淡淡说道“只要拔出上面的引线朝着天上弹射,就会炸开。届时听到动静,刘昊就会带人直接朝着这方向来。”
莫惊春“”
也就是只有一次机会。
这东西一旦炸开,那差不多也就跟敌人昭示着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怨不得正始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动。
莫惊春忍不住说道“陛下就没想过会陷入这样的局面”
正始帝委屈地说道“难道夫子将寡人当做什么万能的人不成即便是寡人,也是做不到算无遗漏,面面俱到的。”
莫惊春半信半疑地移开眼。
或许原本莫惊春是相信的,但是最近嘛
莫惊春盯着那些人的动向,得先弄死那两条狗,眼下他们还在下风口,那还好,若是风向变了,那可就乐子大了。
可是万没想到,就在莫惊春这么想的下一瞬,还在刮的风向就悄然发生了变化,一瞬间这风口略微变动,就让莫惊春他们失却了先机。
“汪”
“汪汪”
起初是一条狗在叫,而后身边的那条狗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狂吼起来。就在狗叫声响起来后不到片刻的时间,就猛地从低矮的灌木丛中飞出去两支锋利的箭矢,一前一后异常准确地钉中了狂叫的狗。
两条狗殒命的下一刻,那几十人霍然分散开来,各自找着隐蔽物。
咻咻咻
其后弓箭不断,异常精准。
一箭一人,一下子带走三四条性命。
但很快敌人就在射箭的频率和方向觉察出了他们的人数不多,而且所余下的弓箭数量肯定也不够多
这艹他娘的全部都是他们自己的货
“躲什么躲”有人厉声说道,“没看到他们才几个人吗”
“这是咱们的东西,他杀了我们的人”
“给我杀”
谭庆山的山腰上,刘昊慢吞吞踱步。
间或,再看一眼时辰。
他的脸色平静,像是沉默的古井。
轰
此地一直肃穆,在天边猛然炸开的烟雾中,无数人猛地抬起头,露出狰狞之色。
刘昊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霍然看向正在周围的守着柳家兄弟,德百,并京郊大营的将领,“来人”
谭庆山脚下。
阿正还在吃茶。
这里的茶水肯定比不上他们平常在家中宫内吃的东西,就只是图个新奇,吃起来还有点花香的味道。只不过这里头的苦涩却是更为严重,回甘也不够醇香,带着一种苦而不去的怪味。
不过阿正还是很高兴。
他笑着和桃娘说话,“桃娘喜欢烟花吗”
桃娘嘀咕着说道“你应该叫我姐姐。”在说完这话后,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是元宵时候放的那个吗我记得天街的尽头有过那绚烂的色彩,非常好看。”虽然炸开后会有奇怪的味道,但是最吸引人的无疑是那漂亮的颜色,其他的都难以记挂在心里。
阿正笑了笑,“正是那个。”
他站起身来。
才五六岁的孩子,确实是有点矮小了。
他牵着桃娘往外走。
桃娘下意识跟着阿正的牵引,慢慢走到了茶摊外。
正好这里的热闹散开了些,才让茶摊前面的路不至于难走。
桃娘起初不知道阿正要做什么,可是当她抬头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尤其是在看着天边的猩红烟花时,忍不住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这是什么”
阿正“那是烟花。”
桃娘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什么失礼的神情,“可是我刚才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阿正笑了,“不,其实是有的。只是桃娘没有仔细听,所以才以为没有。”他站在桃娘的身旁,仰头看着那逐渐跌落下来的烟雾,露出一副完全不像是小孩的神情。
那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和痛快,成熟得仿佛像是大人。
可是在桃娘低头的时候,阿正又恢复了略带懵懂的模样。
“桃娘,我们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要去看看家里人的情况吗”阿正建议道。
桃娘下意识看了天色,顿时惊了一跳,这都过去这么久了
阿耶还在外面,大伯娘还在内寺里。
桃娘匆匆地走回茶摊付钱,却是错过了山脚奔腾而来的人,与马。
那些神色严肃的士兵出现在山脚下的瞬间,庙会就如同被按下了休止,那些洋溢着喜悦的神情骤然变作了恐惧和惶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沉默冰冷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了谭庆山里。
谭庆山内,华光寺。
曹刘正急匆匆地往外走,而之前跟着他出入的几个权贵子弟都没了踪影,他的身边就连一个侍从也没有。只见得他拐了个弯,像是想要走入一处偏僻的宅院,却猛地被人拦了下来。
曹刘的脸色骤变,在看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后,这才露出一副惊恐不定的神色,“你来这里作甚难道”
她快速打断了曹刘的话,“京郊大营的人过来了。”
曹刘“什么”
这个面容姣好漂亮的女子牵着裙角,急匆匆地说道“你到底停下了吗”
“我又不蠢大皇子都出现了,我怎么可能还继续行动”曹刘咬着牙说道,“如果要杀的是大皇子那就真的简单了,可惜京郊大营的人是怎么回事”
没有陛下的调令,是不可能将京郊大营的人调出来的
为什么
曹刘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们分明已经停止了动作,为什么还会惹来京郊大营的人难道陛下真的早就盯上他们了不,难道是大皇子可要是大皇子的话,这么大的阵仗,又不像如果和他们早就被陛下盯上了的话,为何要拖延到今日才动手,早早就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不是更安全吗
曹刘心中各种念头浮想联翩,越想越是危险。
“走”
曹刘咬牙说道“我知道谭庆山有条小路,从那里下山,然后立刻出城”
“出城作甚”
“一直在明面上活动的人是我,不管陛下究竟是被什么引来注意的,最先会查探的人肯定是我。如果我留下来,我肯定有八成把握被牵扯其中,难道你们更想让我尝试一下陛下的拷问手段”曹刘停也不停地说道,“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看到刑具的时候就发疯。”
一男一女匆匆离开,在他们身后,一道暗影一闪而过。
这谭庆山的热闹,终究引起了那些身居内寺的官宦女眷的注意。正在讲解经文的老和尚被小沙弥叫了出去,在房间内听经的人无意识地看向门外,便看到了那几位和尚难以言喻的恐惧。徐素梅抱着安娘,再看向周围的女眷,她们都是在刚才被带进华光寺的内堂,听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讲解经文的。
但是眼下这诡异的气氛倒是让人忍不住提心吊胆。
徐素梅哄着已经醒过来的安娘,看着老和尚再重新进来。
这位老和尚的脸上一点惊恐的神色都没有,依旧还是那么宁静祥和,仿佛外界的骚扰半点都侵扰不了他。只听得他老神在在地说道“诸位还请在屋内安坐,外面有些骚动,但不会危及此地的安宁。”
徐素梅“外面出了何事”
她忍不住一问。
如果只是她一人也便罢了,可是莫惊春和桃娘都还在外面,容不得她不担心。
老和尚双手合十,淡淡说道“出了点乱子,京郊大营的士兵已经入了谭庆山。”出家人不打诳语,有问必答。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引起了屋内另一番骚动。
老和尚仿佛像是没有看到这屋内其他人惊恐的模样,镇定自若地说道“山下已经有士兵入内保护,山寺也有武僧游走各处。还请诸位居士安心,除非华光寺内的武僧战死至无人,不然不会有任何一个贼人可以闯入华光寺。”
徐素梅抱紧安娘,一边哄着她,一边忍不住看向窗外。
果不其然看见了好些个强壮的武僧站在外面,并有一些匆匆地离开此地,不知去往何处。怕是要去保护其他地方的平安,徐素梅这才恍惚想起来,他们进来的时候,这讲经的地方过去,就是那些武僧平时训练的场所。
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哼哼哈哈”的打闹声音,原来如此。
只是
徐素梅忍不住担忧起来,桃娘应该还在华光寺内,她的身边还有五六个家丁在保护,那还算安全。可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入寺的莫惊春
他的身边却只有墨痕和卫壹。
这让徐素梅的心沉了沉。
而眼下,莫惊春也确实算不得安全。
他啐了口血沫,嘴角的瘀伤扯得生疼,手里的兵器刚从一人血热的胸口抽出来,那热血洒满了莫惊春的胳膊。
不过这湿腻的感觉,已经习以为常了。
莫惊春冰冷地看向右侧,那个人原本要劈砍过来,只是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身子莫名僵硬住,只这一瞬间的差距,就有人自身后活生生劈开了他,断裂的脖子浇了莫惊春一头一脸的热血,腥臭不可闻。
公冶启浑身浴血,正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反转,猛地插入那人的脑袋,戳得那张脸乱七八糟,异常凶残。
不管是公冶启还是莫惊春,他们身上都受了伤。
不算重,最重的是两个暗卫。
他们两人分别为莫惊春和公冶启挡了一次,眼下两人已成重伤,倒是被护在了中间。
莫惊春冷声说道“还有二十三人。”
诚如莫惊春所说,他们对于此地的地势还是比不得那些贼人熟悉,在他们和敌人交手后不久,还没到片刻的时间,身后雷老大等人就已经赶了上来。
这山中到底何处有近道,何处容易行走,他们清楚得很。
即便没有遇到另外一处的人,他们顶多晚一刻钟的时间,还是会被追上。
这便是熟知地势的好处。
胳膊受伤的林欢被护在莫惊春身后,捂着肩膀,脸上却也和那些贼人一般露着惊恐的模样
疯了。
七个人,和几十人,即便眼下他们七个人都负伤,而且伤势颇重,但是如今他们都还活着,而那对面的敌人,却只有二十三个还能站着。
其余躺在地上或是死了,或是重伤不得起,不知几何。
疯了
雷老大冰冷地注视着躲在莫惊春身后的林欢,但更多的是看着莫惊春。
他自然知道要杀的人到底是谁。
俗话说得好,赤脚的怕不要命的,他们这些人便都是不要命的,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会犯下这等烧杀掳掠的行径。要做这样的活计,便得豁出性命不要,不然怎么可能活下来
所以雷老大压根没将这一次的事情放在心上。
是,他清楚这样的罪行有多大。
但是杀害朝廷命官的事
他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一回生,二回熟嘛。
再做一次又何妨
给的钱够多,谭庆山又复杂,等做下事情后,就往山中躲上一年半载,就算皇家要围剿,可是他们又能坚持多久这谭庆山的地势如此复杂,压根不可能派着大军压境,除非不计代价的炮轰和放火烧山,不然,捉不到还是捉不到。
雷老大心里盘算得清楚。
他倒是不怕对方背信弃义,钱已经拿到三分之二了,而且他也清楚跟自己联络的人是谁,如果那人敢背叛的话,那索性一起死。
可是,他唯独算漏了。
他们确实是不怕死。
但对面的人,是疯子。
除开那居然还没死掉,而且还背叛了的林欢外,余下那六人,包括莫惊春的武艺却是高强得过分,尤其不怕死。如果说那个叫墨痕的还偶有疏漏,可那两个冰冷无情的人却是丝毫不畏惧生死,任何一招一式都只冲着夺命去。
他们两人,就几乎杀掉了七八人,才拼下了重伤的代价而已。
而另外一个
雷老大的眼神颤了一下。
那是惊恐的味道。
那个和莫惊春并肩而战的男人,是个疯子。
他杀人,却不光是杀人。
他捅开人的喉咙,却欣赏着嗬嗬作响的死亡气息;他挖出人的眼睛,然后顺手丢在脚下踩爆,他撕开人皮,又塞进另外一人的嘴里各种扭曲阴郁的做法,让他手底下的人压根不敢往他那里走。
这险些造成了那疯子追着人杀的疯癫之态。
雷老大咽了咽口水。
还好。
他阴狠地扫过这些人的模样。
那两个冰冷漠然的人只剩下最后一战之力,林欢就是半个废物,余下的四个人都受了伤,就算再能熬
这二十来人,也能活生生熬死他们
雷老大厉声说道“儿郎们,他们已经到了力竭之时,杀光他们,为兄弟们报仇”
“杀”
“杀杀”
莫惊春的手指有些痉挛,再厉害的刀刃,在砍杀了些时候后,都有点卷刃了。他顺手将那把刀丢了,然后走了两步,弯腰在地上捡起了另外一把刀,就这么三两步的距离,那围在他们身前七八步的贼人愣是不敢上前。
莫惊春杀人是平平无奇的。
他动作并不华丽。
也没什么值得记忆的地方。
可是他动手的时候,是干脆利落的。
等蓦然回过神,会发现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少。
这个人
根本就没有传闻中那么温和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是你们,我会选择立刻逃入深山,速度越快越好,离开得越远越好。逃入深山老林中,等上一年半载,朝廷总不可能将所有的精力都落在尔等身上。只要能避开一段时日,总能活下来。”
雷老大神色不变,可却心头一跳。
莫惊春的话,却恰恰击中了他心里的想法。
“轮得到你一个死人来教老大做事”就在雷老大细思的时候,他身边的贝可却忍不住心头的惶恐,尤其是站在莫惊春身旁的那个高大男人疯狂的视线,已经率先射出去一箭,也是最后一箭。
公冶启往前走了两步,一刀劈开了那支箭。
“夫子,”帝王慵懒地说道,“你想着给他们留下后路,可他们巴不得你死呢。”
莫惊春的声音冷了些,“再撑一刻钟。”
他的话,却是透着警告。
公冶启的杀戮太过疯狂,也透着某种不留余地的阴狠。
可他们原本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援兵,按照时间推算,最多一刻钟,少则半盏茶的功夫,刘昊一定会赶到。
莫惊春相信的不是京郊大营,而是刘昊对正始帝的忠诚。
公冶启眼底的猩红愈发浓郁,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他手里的刀狠狠地割开敌人的腰腹,肥腻的脏液流出来,他舔了舔嘴角的破损,露出愈发疯狂的笑意。
“是”
莫惊春“”
这不是半点都没听进去吗
莫惊春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跟在陛下的身旁护卫,尤其是因为正始帝的疯狂,围绕在他身侧的敌人可比别人要多得多。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声痛呼,胳膊挨了一刀,但旋即他夺走了那人的性命。
如果刚才他没盯着,这一刀就是冲着正始帝的背部去了。
公冶启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般,将手里那具尸体抛开了去,那猛然的力道将围在身边的敌人都吓得往后倒,那惊惧之色残留在脸上,一点都不像是在围攻,仿佛是在和恶鬼交手,畏畏缩缩。
公冶启返身看着莫惊春,脸上的冰冷疯狂又甚,猛地抬头盯着雷老大。
实际上,大部分人都围在莫惊春和公冶启的身边。
莫惊春是最重要的目标,但是焦不离孟,尤其是在公冶启如此疯狂时,两人都被盯着最紧。
莫惊春一旦意识到公冶启的身边空下来,就下意识往后退。
试图将那些人都引了开来。
莫惊春带着那些敌人刚刚退后了几步,公冶启意识到了莫惊春的所作所为,抬手将刀具抛了出去,一下子击中身前背对着他,试图攻击莫惊春的那贼人的背心,冷冰冰地说道“夫子要去哪儿”
莫惊春握刀的手指发白,拦住两把刀,脚尖踩着地上的一把刀柄,用力挑起后又踢给公冶启,而后矮身饶过两刀,就地一滚,避开了劈下来的几刀。
雷老大阴冷地说道“莫惊春,只要你留下命来,其他的人,我都不会杀他们。尤其是这个疯子,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他心里痛得在滴血。
这一出折损了他将近六成的弟兄,如果还要再算上他们逃亡的时间,那想必更加危险。而莫惊春刚才的话其实不错,在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眼睁睁地看着莫惊春放出了信号,从山外来的速度再慢,可是眼下再多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就肯定能赶过来
届时,便是人财两失。
可只要再给他们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要杀死这些人乃是必然。
可缺少的就是时间
雷老大只能一边驱使着人追杀莫惊春,一边打心理战,如果能割下莫惊春的脑袋,其他人活着那便活着罢了
复仇的事情,留待以后再报
他清楚地看到莫惊春的动作在听到他的话后,稍微慢上一瞬。
雷老大心中一喜,难道是有戏
他连忙说道“我们就是求财,只要你一个人的命,能够换得了他们六个人的命,难道不划算吗你也清楚,以你们这虚弱的体力,就算再能够杀了我们一二人,可在你们的援兵来之前,你们肯定来不及,不如”
“老大”
贝可猛地扑过来,险而又险地扑开雷老大。
然后他自己抱着头在地上惨叫打滚。
满手血红。
一只耳朵掉下来,躺在已经雪白不再的草根上。
雷老大的脸皮抖动了两下,冰冷地注视着刚才动手的人,那个俊美的疯子将手上的血红涂抹在脸上,信手垂下来的袖口不断地往下渗血,透着一种阴冷恐怖的幽暗疯狂,他冷冷地抬头,盯着雷老大的眼睛万分怨毒。
“尔等的性命,不论去到天涯海角,上九天下黄泉,吾定要尔等毙命。”公冶启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昭然若揭的恶意和阴毒毫不掩饰。
的的确确,不死不休。
雷老大的心沉了下来,他听得出来这个人说的话是真的。
他也的确是有能力能够做到。
只要他能活着走出去。
“一个不留。”
莫惊春眨了眨眼,眼前到底是一片血红,刚才的热血浇入眼底,实在难堪得很。但是他清楚听到了帝王的挑衅,除了一声隐忍下来的叹息,莫惊春的脚步略微踉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
警告,宿主的体温已经跌破警戒值
莫惊春仿佛听到了精怪在耳边嘀嘀咕咕什么,但是来不及去细听。他抽刀架住敌人的刀剑,眼角余光瞥见墨痕已经摔倒在地,身后正有一人要动手。
他想也不想地硬提一口气,将身前的几人给狠狠挥开,然后手里的刀具充当箭矢飞刀猛飞了出去,狠狠地打中那人的手腕。
这一个呼吸,墨痕已经提劲爬起来,翻身夺过那人的武器,将他反手压住。
莫惊春已经无暇他顾,赤手空拳躲开周身三四人的围攻,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就在他几乎要逃出包围圈时,一直趴在地上的一具尸体猛地弹了起来,狠狠地抓住莫惊春的脚踝,死死拖着他猛地栽倒在地,然后箍住莫惊春的小腿压了下去。
莫惊春被砸得头昏眼花,险些睁不开眼,却已经听到刀剑破空的声音。
要糟
莫惊春心里闪过这明悟,却听到奇怪的声响。
噗呲噗呲
猩红的血滴在莫惊春的脸上,打得他眼皮发颤,猛地睁开时,霍然看到公冶启的脸。只见那张俊美苍白的脸朝着他扬眉笑了笑,然后手上一个使劲,将莫惊春给拉了起来。刚才围攻他们的数人,已经躺倒在地上。而在边上,两个暗卫跪倒在地,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太妙。
显然刚才是他们三人合力救下了莫惊春。
“陛下,可有”
莫惊春刚要说话,却看到公冶启按住莫惊春的肩膀,淡淡地说道“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那几个狰狞着脸色,刚要提刀砍上来的贼人猛地愣住,旋即,他们也听到了那动静,僵直着看向山下的方向。只见浩浩荡荡的人影在山林中涌动,如同是喧哗的浪潮,那些人看起来异常威猛,身上穿戴的盔甲,手里拿着的盾牌刀具
雷老大脸色大变,“跑”
该死。该死
这远比他们说的时间还要早
这余下近二十人转身就跑。
京郊大营的将领暴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杀”
在冲锋的士兵里,分流出一小支队伍包围住了莫惊春和公冶启等人,为首的人是刘昊和德百,他们在看到这数人的惨状时,脸色比他们还要苍白。
刘昊的脸色极其难看,像是恨不得活吃人肉,活吞人血。
“还不快取药箱来”
他们来得匆忙,自然不可能带着太医。
莫惊春闭了闭眼,像是还没缓过劲来,重新睁开时,他缓缓地看过地上躺着的暗卫,半跪在地上的墨痕,还有刚刚被人搀扶起来的卫壹,然后再慢慢地看向站在刘昊身前的公冶启,只见他浑身浴血,压根看不出来这血到底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陛下,您的伤。”
莫惊春缓了缓劲,总算将这句话又问了一遍。
公冶启“都是别人的血。”
他推开刘昊朝着莫惊春走来,低头打量着他的模样,“从没看过夫子这么狼狈的样子。”
莫惊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刚才陛下杀人浇了他一头一脸的血,那他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都想象不出来眼下自己是何模样,反正肯定和从前那矜持克制守礼的莫尚书相去甚远。
他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今日先是下了溪水,又连续杀了这么多人,实在是过分煎熬。
莫惊春无奈说道“如果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谭庆山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那就不要将援军摆得那么远。”
刘昊苦着脸色说道“太傅,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陛下是从那些渠道收到的消息,如果大张旗鼓,确实没有证据。原本陛下是打算和太傅见面后,就引得太傅朝山下走,却是没料到你们居然深入了山林。”
而且正正和这群贼人撞上,被拦住了离开的出口,最终不得不跟他们搏斗。
而在好姑娘带人入山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果。
毕竟陛下的信号太过明显,一旦弹射出来,就会立刻引来这些贼人的注意。
莫惊春敛眉,“确实巧。”
刘昊还在边上努力想要让陛下去上药,可惜的是公冶启压根不看,只顾着上手将莫惊春明面上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一遍,摸得莫惊春忍不住暴躁地叫了一句,“陛下”
公冶启这才停手,幽幽地说道“寡人这不是想检查夫子身上的伤势嘛。”
莫惊春咬牙,哪有人检查伤势是这么四处乱摸的
就在莫惊春也想要去检查公冶启伤势的当口,那些四散开的贼人全部都被抓了回来。尽管他们确实对这片山林异常熟悉,也专门往着刁钻的地方钻,可是他们早就经过莫惊春等人的拉练和消耗,体力都没剩下多少,速度压根就提不起来。
雷老大是最后一个被捉回来的人。
公冶启摆摆手,让人将林欢提过来,“除了你之外,雷老大最信任谁”
林欢咽了咽口水,脸色惨白地指了指跪在最边上的贝可,“他是雷老大捡回来的,对雷老大忠心耿耿,而且也是雷老大唯一的心腹。其他人不一定知道的事情,此人一定知道。”
公冶启满意地颔首,“将他和隔壁的人都打昏带走。”
他随手点了贝可和身边那两人,其他的全部都留了下来。
帝王背着手走在他们跟前,淅淅沥沥的血红滴落在他们眼前,垂落下来的袖袍上还染着碎末,仿佛眼前这个人刚刚从无边的血海走了出来,透着凶煞疯狂的恶意。
“可带了水银”
公冶启漫不经心地说道。
京郊大营的将领虽是不解,但低声说道“倒是带了一些。”
“很好。”
公冶启从他的腰间抽走了一把匕首,“将水银都拿过来。”他走到雷老大的跟前,露出一个肆意张扬的笑容。
“寡人说什么来着”
第一刀。
“啊啊啊”
“不管上九天,下黄泉,寡人都必要尔等尝一尝,这份痛快。”
公冶启细致地、漂亮地在雷老大的头顶开了个“十”字,而后笑道。
“坑挖好了没”
他看向身旁的将领。
“回陛下,挖,挖好了。”
公冶启将匕首嫌恶地抛开,“那还等着寡人吩咐吗”
将领赫然明白了帝王的命令,脸色苍白了一瞬,大声呵责副将,“来人,将此人埋入那坑里,然后”
他看着端过来的水银,咬牙说道“灌下去。”
莫惊春很累。
他倚靠在身后的树上,尽管听清楚了正始帝的话,却提不起劲头去阻止他。
大抵是因为,雷老大此人着实太过阴狠。
如果此次不是遇到他们,不是出了意外
莫惊春闭上眼,耳边是乍然响起的疯狂惨叫。
那整个谭庆山,才真真是炼狱。
不管是雷老大,还是他们身后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刘昊在边上挤着手帕,小心翼翼帮着莫惊春擦拭着脸上的血痕,低声说道“太傅,您身上的伤势也不轻,还是且去歇息吧。”
莫惊春缓缓睁开眼。
雷老大的惨叫不绝于耳,那水银从头顶灌下去后,合着肉体,和土地的摩擦,还需要一段时间。他还活着,但他已经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莫惊春缓缓说道“不必了,最重要的不是我,是陛下。”
公冶启立在那个坑前,背在身后的手指敲击着手腕,像是不紧不慢地在计时。
“马敏。”
“卑职在”
那将领猛地往前一步,双手抱拳行礼。
公冶启平静地说道“但凡他再叫一声,就砍掉一个人的脑袋。”
马敏应诺。
接连三颗人头落地。
即便雷老大痛得发疯的时候,他还是勉强能够听到正始帝的话,他下意识要忍住,可是痛苦让他忍不住惨叫连连,压根就抵不住这肉体深处的煎熬和发疯。
在他一声声惨叫中,那些贼人也一个个人头落地。
到了最后,甚至能看到那最后几个吓破胆的贼人不住磕头求饶,求着雷老大闭嘴。
莫惊春无声冷哼了声,总算攒下点力气,迈开步伐走到公冶启的身后,淡淡说道“陛下,您该去疗伤了。”
公冶启却没有回头看莫惊春。
莫惊春心里觉得奇怪,正要捉住陛下的胳膊询问,但见雷老大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连惨叫声都无的时候,他才听到身前的帝王长长叹了口气。
像是欣慰的喟叹。
莫惊春心里古怪的征兆越来越浓,他下意识捉住公冶启的胳膊,强迫帝王转身,但旋即手底湿润的触感让莫惊春头皮猛地炸开,倏地抬头看向陛下的眼。
帝王的眸色幽深,诡异莫名。
莫惊春松开手,愣愣地看着冰冷的手掌上,温热的红血。
“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莫惊春语气艰涩地说道“如果这些,都是别人的血,那为什么,还是温的”他想起在此之前,陛下的种种不配合的表现,想起他不自然的躲避,猛地上前一步,毫不避讳众人的视线,一下子抱紧了公冶启。
他的手摸上正始帝宽厚的背脊。
与此同时,也抚上那掩盖在血衣下,无数血迹的狰狞伤口。
帝王扶住莫惊春的肩膀站起来,他慢慢地呕出血,手指却几乎要陷入莫惊春的肉里去。
他抓着的地方,正是他曾经无数次烙印下咬痕的地方。
正是箭矢曾经撕开的皮肉。
正是每一次帝王发疯时忍不住再匍匐下来的慰藉。
公冶启缓缓说道,“马敏,京郊大营,听,莫惊春的吩咐,次之,太后和许伯衡刘昊,紧急备案”嘴里说着话,可每说出来的词句,都仿佛用眼神咀嚼着莫惊春。
帝王盯着他的眼神疯狂到令人惊颤,此刻的公冶启就像是一只华丽的野兽,浑身沐浴着屠杀的红血,身上浸满了无数的杀戮疯狂。
仿佛丝毫没有看到自己濒死的危险,却仍在固执地盘踞在他喜爱的猎物前。
拉着他一起沉沦浴血
潺潺的湿腻红血再度染红了莫惊春的手指,帝王像是再强压不住伤势,整个人软倒下去。
莫惊春一个踉跄,被公冶启带倒得跪在地上。
“陛下。”
“陛下”
马敏,刘昊,德百等人急促地叫了几声。
沉重得、几乎像是整座山的重压,公冶启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了莫惊春的身上。
并着微弱到极致的呼吸。
莫惊春的手指都在发颤,缓缓低头,看着软倒在他怀里的公冶启。
但见这头疯狂美丽的艳兽直到昏厥前一刻,仍然死死地捉着莫惊春的衣裳,那俊美惨白的脸上,徒留一抹奇异的微笑。
莫惊春浑身冰凉,一股从来都不曾知晓的莫大悲恸从四肢贯入他的心口,疼得他恨不得手脚蜷缩,更要昏厥过去,却被顽强地留住清明。
他的心口痛得像是开裂,眼角艳红。
任务十三,失败
精怪清脆一声响。
莫惊春一口热血吐了出来,耳边无数惊呼掠过,都不入心。
身后岌岌可危的发簪跌落,满头墨发垂落下来,盖住了匍匐下来的瘦削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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