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庆山下, 桃娘牵着阿正在逛庙会。
她已经打发了人去告知大伯娘。
康雨佳和郑云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倒是不嫌麻烦,偶尔还会跟桃娘说话, 那态度算不上热诚, 却也正常。
不会显得太过急切, 但也有些古怪。
桃娘“可会累着我抱着阿正如何”
阿正摇了摇头,腼腆地说道“我自己走便是。不过待会可以在边上的茶摊等一会吗”
桃娘笑着将阿正抱起来, 那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得阿正小小惊呼了一声,“还说不会累这不是要去茶摊等着吗且走着吧。”
边上的郑云秀看得哑口无言,想说什么,又默默停了下来。
桃娘抱着阿正大步走到茶摊上, 那里正好空出了一桌的位置,只容得下他们几个人。那些家丁笑着婉拒了桃娘再加一桌的好意,站在外边戒备。
桃娘叫了一壶茶, 又要了点心。
在外面, 这些东西自然比不得在府上干净, 但是偶尔为之, 也算是趣味。
阿正被放了下来,微红着脸说道“这是在外面。”
他小小声。
桃娘爽朗一笑, “你可还小, 就想着什么男女大防呢且歇息着吧, 莫要再走。”她以为阿正刚才所说的话,是腿脚不舒服的托词。
阿正抱着茶杯吃了两口,便看到外头有个男人脚步不停地朝着茶楼走了过来, 然后站定在阿正的身后, 复蹲下来, 不知道贴着他的耳根在说着什么。
桃娘微蹙眉头, 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不过细究,也认不出来是谁。
可桃娘认不出来,不代表郑云秀和康雨佳认不出来,此人稍微一变装,就赫然是陛下身边的德百
德百在这里,大皇子也在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陛下也在这里
可是这样的猜测还不能得到确认。
郑云秀在心里打鼓,忍不住握住双手,却不敢说话。
因为德百也可能是为了保护大皇子,这才跟着出宫,这也符合刚才看到的场景。如果是刘昊的话,那才毫无疑问是陛下出宫。
郑云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沉默了好一会。
她有些后悔了。
她心里不期然升起一种诡谲的后怕,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为何而来,难道大皇子真的只是对宫外的严华会感兴趣吗不是说正始帝并不宠爱殿下,又怎么可能会让大皇子突然出宫
一时间,郑云秀的心里不知掀起了多少猜测,脸色逐渐苍白。
他们坐在茶摊上吃茶,不知不觉这来往的百姓似乎人数又多了些,隐隐绰绰看不清楚。郑云秀扫了几眼,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道,应当是她想太多了罢
那厢,阿正似乎和来人说完了话,微一颔首,就看到那人出去。
桃娘好奇地说道“阿正,那是谁”
阿正轻声细语地说道“那是我阿耶身旁的人,出来帮着做点事。”
郑云秀和康雨佳都僵在当场,看着阿正朝着她们俩微笑,“不算严重,只是有点超乎预期。我们只要在这里等一会,就好了。”
“等一会,就知道结果了吗”桃娘偏着头说道。
阿正不紧不慢地说道“是的,等一会,就知道结果了。”
德百的脚步不快。
他沿着热闹的集会在走,穿过人群,走过山脚,然后再往上。德百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侍从,合着他的脚步一起在走。
“陛下和莫尚书应当遭遇了贼人,中侍官已经调集了京郊大营的人等候,如今整个谭庆山的所有出入口都在京郊大营的把控下,只要陛下一声令下”
那两人急促的说话声猛地停住。
德百淡淡说道“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只要得令,便会立刻诛杀谭庆山上的叛党。”
德百在心里叹了口气,踩着坚硬的石道往上,最终在山腰的位置停下,钻进去更深处。不多时,一处开阔的地方露在他们眼前,站在此处,不管是山下的人来往,还是山上的人欲下,都在他们的视野里看得清清楚楚。
“师傅,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徐素梅和莫沅安也被带到安全的地方,莫沅桃正跟大皇子一处。如今大皇子已经沿着谭庆山的热闹处走了一遭,该看到的人,也都看到了。该惊动的人,也都惊动了。”
德百轻声说完后,立在跟前的刘昊叹了口气,“知道了。”
德百小心地站在刘昊的身后。
刘昊看起来,却不像是面上那么冷静。他揣在兜里的手正在不住地转动着珠串,像是在安抚着内心,又像是有些焦躁。
只他的面上却是面无表情,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
片刻后,德百轻声说道“师傅,若是陛下”他的心性和忍耐毕竟还是不够,忍不住还是有些骚动。
刘昊冷冷说道“陛下洪福在天,自然不会出事。”
德百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讪笑着说道“陛下当然不会出事,奴婢只是担忧,这一出要是”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果然还是不坚定,不然又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他搓着手,想把刚才的那句话再吃下去就。
刘昊“你想说,陛下的阵仗实在太大了”
这也容不得德百惊慌,整个谭庆山上,眼下的权贵世家可不知几何,光是京郊大营的调动,就足以引发喧哗。如今他们是还未动,也无人知道。可若是一动,那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昊老神在在地说道“这问题,倒是得去问问那些叛臣贼子,问问他们怎么敢呢”他的眼底露出冰冷的凉意。
别的也就算了,这其中还涉及到了夫子。
那可真真再无回旋的余地。
除非
刘昊不期然地想起莫惊春,又猛地将这个念头压下。
深山老林中,冰冷的凉意却是比外界还要动人。
被宰掉的三个人并不影响莫惊春隐藏他们的行踪,正如同他们方才交谈的对话,他们已经在这深山老林待了好些天,除了外山的地盘不敢随意乱走,可是内里的山路都已经被他们摸透了。
他们见天的在这里打猎寻吃的,为了藏住这几十个人,必定还携带有其他的干粮,可是偶尔吃喝打打牙祭,也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莫惊春在接下来捕获了两小队,分别是三人和两人。
除开两个是跌入陷阱死的,死在莫惊春的手上,一共有五个。
他蹲下来看着这两人的面孔,手指摸过那把刀具,沉着脸色说道“这些刀具异常精良,而且居然奢侈到每人都有配置,这些人藏在山林中,乃是早有图谋。”
吃的东西从哪里来
这些刀剑又从哪里来
这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也没有白来的装备,既然有着如此精良的配置,再依着这么多人数,为的,不可能是区区的小事。
从刚才他们说的“几十人”“办事”“谭庆山”来看,他们早就将目标定在这里,为的是华光寺那热闹的严华会。
不管是内寺和外寺,都会对外开放,虽然内寺更为严格些,但也有人进出。而谭庆山下更是热闹,往来的人都不可避免遇到那游龙舞狮的庆典,如此说来,整个谭庆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游客,即便有官府的人在盯着,也不可能分派出多少力量。
他起身,看着墨痕和卫壹将两具死尸搬到掩藏的地方,吐了口气,“约莫七八人的失踪,就算是再不敏锐的人,也该发现问题了。”
生怕再刺激到正始帝的疯性,莫惊春严令陛下不可出手,所以此刻他就跟个小媳妇一般跟在莫惊春的身后好奇地探头,“再发觉不了,怕是要倒大霉了。他们这几十人中,也不是一股绳。”
帝王意有所指地说道。
莫惊春忍不住颔首,从他们击杀的这三队人的交流中,足以看得出来,这内里应当是有两部分人手。为首的人被称之为“老大”,听着一个“姓林”的话,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姓林”的人很是推崇。而另外一小戳人觉得他们掩藏在这山林里鸟不拉屎异常愤慨,更是觉得他们所谋求的事情异常简单,信手捻来。
如此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在抵达京城前,必定是占山为王的货色。
从他们的对话里,杀人掠夺已是常事,更有烧杀掳掠种种灾祸,赫然是穷凶极恶之徒。只在其中,却有另外的问题。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被追杀,又在此地待得心生不愉,便说明他们之前的“生活”还是不错,为何要入京来
一伙占山为王的穷恶之徒,为何会离开险要的地盘是受雇而来
盘踞在谭庆山,所欲何为
是杀人。
可是这架势,想要围杀一小支队伍都有够数的,这要杀的是谁
莫惊春低声说道“得把马藏起来。方才能够顺利杀了那几支队伍,是因为他们人数分散而且毫无顾忌。可一旦意识到有人在蹲守他们,戒备心起,就不可能跟之前一样顺利了。”
他看向身后的好姑娘,几步走到马匹身旁,俯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旋即就看到她朝着山林深处快活地跑了进去。她动起来的时候,余下的两匹马都迈开腿跟着她跑了,一点都没留念他俩主人。
墨痕和卫壹回来,两人手中已经都拿着刀具,底下还有两把弓和散的箭矢。
莫惊春“先去他们营地看看。”
墨痕蹙眉说道“夫子,这太过危险。如果我们正好跟他们迎面对上,那怎么办”
莫惊春“方才最后一队的人提起过,他们是分出四队来的。如今我们杀了四分之三,余下那一队去的方向,肯定不在我们已经清扫过的范围。沿着这条路且先过去盯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不清楚他们的情况,想要掌握动向出去,那就麻烦了。”
卫壹“但是我们没马的话,便是绕过去,也未必能够逃得开他们的追踪。”
他这话并非是反驳莫惊春之前让马匹离开的动作。
卫壹清楚这些马留下来,非但不能够帮上忙,反而会惹来麻烦。只得让他们藏起来,才更能安全隐秘他们的行踪。
可这也有利有弊,藏起来马匹,他们只靠着两条腿,未必能够躲开他们的搜查。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谁说我们要逃”
卫壹和墨痕齐齐愣住,听着自家郎君淡漠的语句。
“逃不是办法,只能迎难而上。”
他摩挲着手里的刀具,冷冷地说道“杀。”
十来里外,冬溪下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怀里抱着一把半人高的刀具,正闭着眼在养神。这四周唯独他坐着的地方最高,且是最圆滑。溪边生着一堆火,正在啪嗒啪嗒地烤着枯木,传递过来的温暖,让三三两两分散在溪边的壮汉们忍不住舒展拳脚,手里头的家伙式挥舞得更加厉害。
在那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里,唯独一个瘦削的男子坐在石头边上,正在小口小口地啃着干粮。
他吃食的动作不紧不慢,散发着少许优雅的姿态。
偶尔有人看到他的动作,都不由得升起一种荒谬不喜的感觉,仿佛此人极其格格不入。他像是无视了那些视线,在吃完手里的干粮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又清洗了手,有点龟毛地将脏了的手帕给折叠塞入怀里,这才看向那一直闭着眼睛的男人,“雷老大,我建议逃吧。”
他这话一出,登时惹起周边四五个人不快。
“姓林的,你说得什么话”
“你他娘的个孬种,都到这时候了,你才来说这话,是不是找死”
“艹他娘的,老大,你让我做了他”
姓林的瘦弱男子神色不变,只是在听到有人诋毁他娘亲的时候,眼神冷了一些,“楚大头他们不是没回来吗”
怀抱着大刀的男人慢慢睁开眼,如雷霆般的视线盯着林姓男人,“你觉得他们回不来了”
“大概率是回不来了。”瘦弱男子沉静地说道,“方才他们是分散几个方向出去的,不过楚大头,熊明,柯三这几队,因着关系还不错,大多是往西面去。但是都半个时辰了,贝可都回来了两刻钟,但是往西面去的这三队,却是一个人都没回来。”
说话的这个郎君语气不紧不慢,带着某种环境长久培养出来的优雅。
当真是与其他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先生认为,是谁动的手”
林先生毫不犹豫地说道“谁都有可能,甚至也有可能是雇主为了自身安全,派人来追杀的。不过这个可能性比较小,因为他们在时间上来不及。动手的人肯定数量较少,以精为主,最多不会超过五个人。”
雷老大看向周围二三十的弟兄,沉声说道“我们几十之数,都没办法将他们击杀”
他似乎并不怀疑林先生的判断,反而在他说出这话后,当真朝着林先生所说的人数和方向去猜想。如此信任,实在让他手底下的人不满。
最初他们抵达此间,隐忍了这么多时,结果便是这姓林的在将近午后过来,随口一句话便中止了他们还未起的谋算。
而后,又是现在,轻描淡写几句话,就随口昭示了楚大头他们几个的命运,这让他们这些弟兄怎么可能相信
雷老大一挥手止住了他们的群情愤慨,只盯着林先生。
林先生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这得看他们是谁派来的。有预谋的分点击破,这看得出来他们之中不仅有勇,也有谋。如果他们人数多的话,没必要这么逐步蚕食。他们的人数必定少于我等。
“这四周的地势复杂,要藏人并不难。但从四面来看,唯独西面的上游更为高些,而楚大头他们去的也是西面没回来,所以我推断敌人在西面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雷老大你想要给兄弟报仇,也不是不行。但我等此行,是为了赚取那不菲的买凶钱,在不清楚敌人的身份和行踪下冒然出手”
林先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雷老大打断了。
“钱,是要赚的,但是仇,也是要报的。”
即便周围这些壮汉对这林先生的话很是瞧不起,可是在他说话时,他们却忍不住被他说服,不自觉开始接受了楚大头他们死亡的可能。
林先生心里叹了口气,见雷老大坚持,只得将他的猜想和计谋逐一说了出来,甚至也推测那些人有可能顺着痕迹追踪上来。
藏在附近。
只是雷老大对自己和兄弟很信任,认定这周边不可能藏着人。
不然他们肯定能够发现。
至少有着二十人的队伍朝着西面出发,手里举着各式的武器捅着枝丫和落雪,像是在翻找痕迹。而这营地就剩下四五个人,这里面还包括了林先生。
雷老大也带着其中一支队伍出发,没有做那种只会指挥不做事的人。
那几个高大男人并不喜林先生,但是他们受命要留下来保护这瘦弱郎君,只得半蹲在火堆旁一边吃酒,一边忍不住指桑骂槐。
林先生像是听不见一般放空自己,直到感觉有人靠近,这才奇怪地看了过去。
他的眉头微蹙,这人看起来不太面熟,在雷老大的队伍中,有他这么瘦削的手下吗
“楚大头他们真的活不下来吗”
那个陌生的男人操着一口古怪的乡音,蹲在林先生的身边斜睨他,透着一股凶煞之气。
林先生心里的怀疑去了一些,平静地说道“为了万无一失,动手的人最好将他们全部都杀了不留活口,不然就雷老大他们这样地毯式搜索,被找到后,岂不是连自己的相貌和人数也暴露了”
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无用的慈悲毫无用处。
“我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奇怪乡音的男人问道。
我们林先生的心里涌起古怪的感觉,立刻跳起来,想要远离他。
从来都没有什么“我们”,雷老大这些人里,除开雷老大之外,其他人压根没将林先生放在心上,也不会听从他的话。
所以这群人的心中,没有所谓的“我们”,这个人是外来者
可是在林先生跳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又是怎么靠近他的呢
他茫然地看向溪边和火堆,方才还围在那里的四五个人全部都倒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偷袭的一击毙命。而在他们身旁,正蹲着一个看起来湿漉漉的男人,再远一点,还有一二人,看起来都是浑身冰冷,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般。
蹲着的男人慢慢起身,露出他苍白冷峻的面容。
林先生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眼底的诧异惊恐一下子泄露出他的情绪。
“你认得我。”
莫惊春笃定地说道。
说话间,他已经接过墨痕找到的衣物,借着遮挡快速换过这些贼人携带的衣物,然后将丢下来的衣物抛在溪流里,任由其继续朝着下流飘去。除了卫壹外,就连公冶启也不得不如此更换。
因为除了卫壹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潜水过来的。
这溪流足够深,已经不能够简单用溪来形容,这也是因为最近转温,山上雪水融化,导致水量暴涨的缘故。他们藏在溪边过来,着实是难以想象得到的景象,林先生吃惊地看着莫惊春苍白的脸色,喃喃说道“怪不得我让他们清理周围的高树,都找不到你们的行踪。”
依着卫壹的轻功,要藏得住他一人,是为简单。
其实正始帝也差不离。
然莫惊春劝不动他。
他和卫壹都是从暗卫里出来的武艺,论起轻便,只比莫惊春和墨痕强,他们两人是做不到毫无痕迹地靠近,只能走水路。
至于林先生为何没考虑到水路,乃是因为此刻是冬天,要下水实在太冷。
这说明莫惊春从一开始就笃定雷老大等人会派人搜索,甚至认定营地的人数不会太多,才敢于如此冒险,不然只要在水里熬过的时间太久,那当真要命。
莫惊春等人站在尸体旁烤火,而林先生被卫壹薅了过去。
莫惊春扫了一眼正始帝,发现陛下已经换过衣物,看起来没受什么损害后,才下意识回过神来,打量着林先生的模样。
沉吟片刻,他蹙眉说道“你是,林欢”
虽是疑问的口吻,却已经是笃定的语气。
林欢吃了一惊,抬头看着莫惊春,“您认得我”
您莫惊春眨了眨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初父兄曾来信,说是在边关得了一位年轻郎君相助。只可惜这位郎君在外游历,没办法在边城久待,故在信中吐露了遗憾之意。”
林欢的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喃喃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莫惊春的手指冰凉,借着这火堆,才逐渐恢复了身体的温暖。佩戴在腰间的刀具却仍是冰冷,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饮血的痛快,摩挲着上面粗粝的纹路,莫惊春的心中升起一个荒谬而可笑的猜想,“你在此,是为了协助雷老大他们杀一人”
林欢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移开眼。
莫惊春的语气稍显艰涩,却又缓缓道来,“是我。”
林欢僵住,仿佛被人拿着箭矢盯着,脖子都异常僵直,难以动弹。
莫惊春长长呼吸了一口。
如此可笑,兜兜转转,居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是我的话,那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只为了杀我一人,压根不必有这么多人在谭庆山蹲守,而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参加严华会罢了,这些都是后话。”莫惊春只盯着林欢,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一贯温和的他流露出了咄咄逼人的姿态。
“当真只有我一人”
抽丝剥茧的事情向来是莫惊春最擅长的,如此多人,如此严厉的姿态,如此环环相扣,如果只得他一人,那未免太过浪费。
林欢闭了闭眼,快速而低声说道“不止您一人。”
莫惊春沉默了一瞬,林欢的话显然在他的意料中。
如果只是为了杀他一人,那这样的布局和阵仗,又实在是太大了。
“一伙逃犯贼人闯入谭庆山中,京兆府的人虽然努力追查,可这毕竟需要时间。而这群穷凶极恶之徒在这山林中盘踞了些许时日,在饥饿难耐之下,他们忍不住在华光寺严华会上,对参与百姓出手,呜呼哀哉,不幸中的不幸,受害的死者里,或许还有我莫惊春的身影”莫惊春不疾不徐地说道,“是以,此事说不得是谁指使,只能说是歹徒恶劣异常,最终全部被击杀,无一活口。”
林欢不由得背后发凉,莫惊春所说的话虽不全中,却已经道尽了七八分,这实在让他背后发凉,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被盯了多久,还是说
莫惊春是在刚才短短的时间内猜测出来的
如果是后者,那林欢莫名猜到了这无端的谋算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浪潮。
莫惊春看向正始帝,冰冷的手指逐渐恢复温度,继而按在了刀柄上。
他冷声说道“此事您可知晓”
正始帝袖手站在溪边,微微一笑,“如果夫子是问我,知不知道这谭庆山中藏着这一伙贼人,那我会说,知道。至于夫子眼下的猜测,只是猜测。”话虽这么说,可正始帝的笑容当真看不出半点笑意,更透着冰冷的残忍。
他的视线逐渐落在林欢身上,仿佛在看什么彻头彻尾的死物。
莫惊春移开视线,对林欢说道“不管你为着什么原因被困在这伙人身旁,如果是为命,你最好换个立场。不然,你等不到救命的东西,就会死在这里。如果是有家人受困,那也该是如此,因为同上。”
他利索的话让林欢忍不住露出苦笑。
“是与不是,都得死,您何不如这么说”
莫惊春摇头,“你只要听着我们的话,未必会死。”
林欢的能耐,他曾经听父兄说过,他的好处不在这里,而在战场上。不管他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必定跟林家,跟世家有关。而他和雷老大这一群一看就是必死的人混在一处,肯定是有受限的理由。
这理由不管是什么,都异常危险。
如果不能强迫林欢改变立场,那林欢再是有用,也必定得留在这里。
片刻后,莫惊春和墨痕他们将这四五个死去的人摆弄换了一个姿势,让他们看起来还像是活着一样,然后又开始的翻检起这些人随身携带的东西。
林欢忍不住说道“莫尚书,您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
他在不久前,还站在雷老大的队伍里,为着他们出谋划策。怎么莫惊春眨眼间,就认为林欢的存在可以相信呢
莫惊春淡淡说道“你会问出这样的话,便说明你足以让人相信。”
停顿了片刻,才听到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信你,信的是我父兄看人的眼光。”
林欢沉默了一瞬,看着他们在摆弄着陷阱,然后再慢慢地看向一动不动的帝王。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人是皇帝,可是这天下唯独一人会称呼莫惊春为“夫子”,那便是正始帝。
在听到他的称呼时,林欢便猜到这个人是谁。
他的心头忍不住一跳。
正始帝也在看着他。
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
林欢毛骨悚然,只觉得有什么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会死
他从没有这么临近死亡的气息,就像是在下一瞬,死亡就会降临在他身上,让他死得微不足道,如同一只卑贱的小虫无声无息地死去。
“林欢。”
莫惊春冷静的声音将他从浑噩中唤醒,他拍着他的肩膀,“你想作甚”
林欢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转头看着莫惊春,再看向陛下没人他想揉眼睛,但还没动作,就听到莫惊春道,“别愣着,你去跟墨痕一起做。”
“好。”
林欢有些恍惚地应了下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墨痕的方向走去。
莫惊春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看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帝王,平静地说道“陛下,不要吓唬林欢。”
正始帝扬眉,淡笑着说道“这话可真是委屈人,我只是看了他一眼。”
莫惊春沉默地摇头,转身也去做事。
正始帝跟在莫惊春的身后,就跟他像是个探头探脑的小媳妇,“夫子,你既然用这样的办法避开了他们,为何不直接离开”
他们最开始和这些贼人狭路相逢,要离开的道路只有下游这一处,如今透过种种手段避开了,又杀了这营地留守的人,如今趁此时机立刻离开,方才为上策,为什么莫惊春不这么做
莫惊春淡淡说道“最开始臣曾经想过直接骑着马冲锋离开,这里的地势还算合适。但是墨痕和卫壹的马匹并不是战马,一旦受惊反倒可能摔下,并不合适。而在正面撞上,得知这些人的谋算前,臣也确实想的是能杀几个就是几个,然后趁机离开”其实在捉住林欢前,莫惊春就已经有五成的把握,那个人会是自己。
别的不说,就看陛下诡异出现在谭庆山,莫惊春想不联想到自己也是难。
只是他低估了人性的念想,尤其是恶上加恶,为了避免暴露自身的痕迹,暴露指向的目的性,便索性大开杀戒,让所有出现在谭庆山的人都有可能在无差别的杀戮中死去这确实是很妙的一步棋。
死的人够多,就未必能猜得出来,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莫惊春叹息了一声,看着正始帝,“陛下,这些贼人的数量太多,而且这里他们比我们更熟悉。依着林欢的谋算,每隔两刻钟,不管找没找到人,都会有人折返营地,只要他们发现营地的问题,立刻派人跟上的话,即便只有两刻钟的路程,我等唉没有马匹的情况下,也一定会被他们跟上。”
因为他们远比莫惊春这几人更清楚山路要怎么走。
这几十日在深山老林的时日,可不是白活的。
正始帝“可是他们的人数有二三十之多,便是夫子有了兵器,设下陷阱,要怎么捕获这么多的贼人”
这二三十人可都是练家子,即便莫惊春等人的武艺更高些,可是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要一举将他们全部拿下,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包括这营地的四五人,也全是在无声的偷袭下,方才能那么快毙命。
这便是点对点击破的好处。
可要是正面对上,可实在是太危险了。
莫惊春奇怪地扬眉,“臣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他们正面对上”
他勒紧手里的绳索,冷冷地说道。
“不是陛下说的吗逐个击破。”
正始帝贪婪地注视着莫惊春眼底那一抹凌厉冰冷,背在身后的手指无声无息地扣住,根骨分明的指甲几乎陷入肉里去。
就在莫惊春忙活陷阱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对此事有了大致的猜想。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任务十三,阻止京兆焦家的阴谋,应该快完成了。
这个任务要的是阻止焦家的阴谋,其实应当等同于焦世聪的阴谋,再等同于曹刘的阴谋也几乎等同于今日的阴谋。不管往前谋算多久,在焦世聪几乎要被废掉后,曹刘还能在焦世聪身上榨出来的用处不多。
他很快就会被曹刘所抛弃,或是用在最后的垫脚石上。
而今日之阴谋,不管背后是谁,只要挫败了此事,短时间内便会震慑旁人。
且,这阴谋也被剖析得差不离,剩下这最后的阻止了。
眼瞅着两个任务,总算要完成一个,莫惊春的心下稍安,好歹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惩罚降临。
只要他能保护自己,莫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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