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 只得一丝淡薄的光亮,冰冷的清晨,大皇子是被卫壹给叫起的。
他在被褥中翻动了两下, 最终还是慢吞吞爬了起来。
贴身伺候大皇子的人,都是卫壹。
卫壹本来就出身宫廷,尽管已经好几年没做过,但帮着大皇子穿戴衣物,准备杂事时, 还是非常顺手。
大皇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任由着卫壹动作, 然后就自己迈着小短腿去洗漱,这就不假人手了。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然后特地用冷水漱口, 打了个寒颤。
“莫尚书可是起了”大皇子含着笑,“昨夜的事情,若不是莫尚书出手相救,怕是悔之晚矣。昨夜小儿有些莽撞,却是忘了表达心中的谢意,实在是有些对不住。”
卫壹欠身, “大皇子,郎君还在洗漱, 若是您想过去, 小的可为您引路。”
大皇子微微一笑, 便让卫壹走在前头。
莫惊春安置大皇子的地方并不远, 走几步路就到了, 方才大皇子说的那些话,更多是客气。卫壹在心里感慨,即便宫中只得了大皇子一个,可是这说话的能耐,便是比旁人精明了些。
他六七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反正就算是在暗卫里垂死挣扎,却也是没有这个脑子和心力。
大皇子缓步走在卫壹的身后,看着他若有所思。
这人,应当是宫内出身。
一个太监,又怎么会出现在莫府
宫内的宫女和女官或许还有可能出宫,可是太监却是得老死在宫内的,除了几个立下大功,晚年可以荣养着的老太监外,从来都没有过外放太监的习惯。
“大皇子,到了。”卫壹停下脚步,行礼说道。
而此时,透过微亮的屋内,可以看到些许走动的人影。墨痕正从屋内出来,一下撞见他们一主一仆,微微一愣,而后欠身说道,“大皇子。”
屋内的莫惊春听到了墨痕说话的声音,扬声说道“墨痕,是谁来了”
墨痕“郎君,是大皇子。”
不多时,大皇子被请了进去,正能看到莫惊春将腰带系上,衣冠整齐,俊秀飘逸的打扮。他还未将冠帽戴上,笑吟吟地看着大皇子,“大皇子,等吃过早食后,宫中会来人接您。”他略微欠身,而大皇子下意识避开来,笑了笑。
“如此甚好。”
大皇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一圈屋内的摆设,发觉桌椅的位置不知为何有了一丝挪动,尤其是沉重的圆桌,看起来像是往左边偏移了一些。不过这些观察,只是大皇子平日的喜好,说明不了什么。
他被莫惊春邀请坐下,一同进食。
吃到一半时,晨起的桃娘正来给他请安,一下子撞上了陪同的大皇子。
原本还淡定自若的大皇子,脸上当即就浮现出一丝淡淡粉红。
腼腆羞涩中,还带着点小尴尬,期期艾艾地看着桃娘,像是高兴,又像是担忧。
莫惊春略略一想,便知道,这是因为之前两小儿闹出来的事情。
他一笑,便主动起身,说是有事要办。
等他从里间出来时,两小儿原本的尴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正高高兴兴地聊着外头的事情。
可惜没过多久,宫内便来了人。
大皇子依依不舍地被接走了,就连桃娘也有些失落。
“阿耶,阿正怎么又能出宫了”她道,“他不是皇子皇孙,总是得在宫内生活吗”
虽然桃娘和阿正见面的次数不多,可是掰着指头数,谭庆山,明照坊,还有这一回家里,这短短时日里,已经见过三回了。对于大皇子的出身来说,这次数算是多的。不然桃娘就得到入宫的时候,才有可能碰见大皇子。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明照坊那是因为焦氏,谭庆山是事出有因,而这一回他之所以出宫,是去明照坊暂住几日。焦氏毕竟是他母家,陛下如今对焦氏的态度,与从前不尽相同。”
桃娘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莫惊春,“阿耶,您的这里,可是有些痕迹。”她用尾指碰了碰自己的眼角,神色有些担忧。
她如今身材高挑,站在莫惊春的身旁,已经快到他的胸前,是个大姑娘了。她本就长得秀美,身着一袭藕荷色的花缎织彩百花纹蜀锦衣,再加上这些年养出来的通身气派,正是螓首蛾眉,亭亭玉立。
只见眉间微蹙,便露出一副清愁的模样。
莫惊春“不过是夜间起来一二次,便有些困乏。无碍。”他笑着安抚了几句,总算打消了桃娘心里的担忧。
桃娘看了眼时辰,不再打扰莫惊春,朝着他欠身行了一礼,飘然离去。
莫惊春的额间突突生疼,正狂跳得紧。
不过面上不显,宛如无事。
他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脖颈,有些神经质地再三确认了衣襟熨帖,没有露出半点痕迹。所有的伤痕都被层层包裹在白布下,而后被衣裳盖住。
莫惊春站在铜镜面前,仔细打量着自己,将所有的褶皱都抚平,变得干脆利落后,方才取来冠帽,大步朝着外走。
墨痕疾步跟上,一主一仆朝外走去。
莫惊春“你不必跟着我,待会去仁春堂看看那少年如何。”他想了想,又吩咐墨痕带几个家丁过去,让人日夜守着。
即便墨痕带人出来,未必不会暴露行踪,让人再找到仁春堂去。
这少年的身份略有古怪,免得再出事端。
至于正始帝在这其中究竟占据怎样的方向,是不是也在查这件事,只要陛下没有表露出来,莫惊春就当做不知道。
他用帕子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带着卫壹匆匆上了马车。
墨痕送走莫惊春后,回来点了几个人,跟着他匆匆赶到了仁春堂。岂料秦大夫一看到他,便惊喜地叫道“昨日你送来的那个少年,已经醒了。墨痕,你可要劝劝他,他这身体可是挪动不得”
墨痕蹙眉,旋即笑了笑,“秦大夫您放心,我来劝他。”
墨痕让家丁们散在后院守着,自己入了屋门。
那有些窄小的房间坐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正试图将自己撑起来。墨痕看了便笑,“你是不知道自己眼下的伤情如何就这样子,还想着往外跑”
听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少年的脸色为止一变,有些谨慎地看着他,“是你救了我”
秦大夫在他醒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他是被人送过来的,人还没来前,他是不可能让少年走的。少年平白无故受了这恩惠,心里正是惴惴不安,没想到来的却是个老熟人。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变得难看,“你跟踪我们”
墨痕嗤笑了一声,“我跟踪你你倒是将自己看得挺重要的。我要救的可不是你,而是那个被无辜拐走的小孩。”他信口拈来,将事情移花接木到了大皇子身上。左不过这少年和大皇子几乎不可能再有接触,如此说来,也不成问题。
少年微愣,想起那个被他压在身下的孩子,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忍着痛意说道“他没事”
提及这里,墨痕的脸色稍显温和。
至少少年这行为,还是有些良善,他上前一步,将少年推着躺了下来,动作强硬,让人无法反抗。少年被压了下去,不自觉说道“我不要,你让我走”
“走走去哪里”墨痕嗤笑地说道,“你现在这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往外走出不到十里地,就会被人闻风而动,抓了回去。到时候,可就再没有第二个我会来救你了。”
他七分真三分假糊弄着少年。
少年这略一挣扎,身上的伤口就又崩了。
墨痕连忙将秦大夫叫了进来,秦大夫一闻到这屋内浓重的血腥味,脸色拉得老长,一边给少年重新包扎,一边数落墨痕,“我是让你劝说他,可也没让你上手来劝呀”
墨痕讪笑着说道“只是一个不小心,不过他已经答应要留下来了。”
趴着上药的少年一个激动,猛地看过去一眼,他什么时候说自己要留下来了
墨痕用眼神示意秦大夫,暗示没有秦大夫的答应,少年是绝对走不出去的。
少年卸了力气,趴在床上发闷。
等秦大夫重新清理完伤口离开时,少年才闷闷不乐地说道“那小孩呢”
“送回去了,据说他是在路上和你相撞在一处,而那时候恰巧是那群人想要带走你的时候,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索性将那小孩也给打晕带走了。而找人和刑讯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你们这种破洞百出的办法,才能真的将小孩给藏起来。”墨痕不吝口舌地将事情讲解了一遍,然后说道,“眼下还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是谁,你要是贸贸然往外闯,可是要赔上自己的命。”
许是因为少年之前和墨痕打过交道,再加上这一次被救了出来,对墨痕有点信赖。他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不担心我的安全,可是我担心我的姐姐,我这一次会被抓,可能是因为其中一个落脚点出了问题。既然行踪都泄露了出去,那我姐姐也有可能被抓。”
“我去的时候,那里只有你们两个。”墨痕暗示他姐姐还没被抓。
不过从少年的神色来看,他半点都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愈发紧绷起来,像是一头暴躁的小兽。可是他清楚自己的伤势不利于行,心里的焦躁更为严重,花了点时间才平复下来。
墨痕“你们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被这么一伙人紧盯着不放”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好奇。
而这种好奇的感觉,几乎贯穿了少年的过去。
少年哑着声音,摇头说道“我也不知是为何,自从我记事开始,我们就一直都东躲西藏,真正知道的人,是我阿姐。”墨痕从少年的声音里听不出虚假,从他趴着的角度来看,更是判断不了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墨痕没有打断他的话,听着少年在疼痛的呻吟里,断断续续地讲述他们的过去。
据少年所说,他从有记忆开始,家里便只有阿娘,父亲早逝,而他们母子三人没有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多待上半年,往往总是住没多久,就迅速搬走了。几年前,阿娘病逝,而后躲躲藏藏的就变成了他们姐弟两个。而在这时候,少年才隐约得知,他之所以会一直如此,乃是因为有人在暗地里在追他们,而他们逃跑,是为了活命。
墨痕出声说道“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都是你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或者说,你们祖上留下来什么好东西,足以让人惦记。”
少年沉重着神色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是什么的话,再怎么重要,我都会将那什劳子好东西丢掉。”
墨痕神色微动,没有再说话,而是听着少年絮絮叨叨地说话。
那多数是他们这些年逃难的倒霉遭遇。
话到最后,墨痕总算从少年的口中得知他的名字。
他叫成卫忠。
大皇子坐在马车上,跪坐得一丝不苟,袖口垂在膝上,宛如一尊小小的雕塑。
车窗外,是逐渐活跃过来的坊市,偶尔还能听到一二声不得体的吆喝。大皇子知道,这是车夫为了绕开有可能的监视,而特地多绕开路。这一道,应该是往西边去,然后再折返回来皇宫。
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没想到能撞见墨痕,顺带还去了一趟莫府,见到了桃娘。
大皇子撞见成卫忠的事情确实是意外,但后续被抓过去后还稳如老狗,一点都不担心,乃是因为大皇子知道他的身边还跟着暗卫。这是在他出宫乱跑后,太后特地让正始帝派人在他身边盯着,只一个,就已经够用了。
是大皇子自己主动让人且不要救人。
他意识到了成卫忠这件事里的古怪。
当然,此时此刻,大皇子还不知道那少年叫成卫忠。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陛下怕也是派了人在盯着成卫忠,只是为什么没有出手,直等到墨痕来了才救人那就只能问陛下了。
大皇子虽有好奇,却不想把这份好奇心浪费在正始帝身上。
马车顺利地回到了皇宫,大皇子在宫墙处下来,抱着桃娘塞给他的暖手炉往里面走。这几日艳阳高照,从前的雪花早就化掉了。这春来的气息,总算有几分展露在人前,但每逢清晨时分,这寒意还是徘徊不去,冻得人发寒,有时候,倒还有些冬日的凌冽。
大皇子沉默地往宫道走,有內侍正在这里等他。
杜文笑了笑,恰如其分地走在大皇子的身前,为其引路。其实何必要一个长乐宫的二等內侍来引路呢不过是一个示意,一个让大皇子回来后,要先去长乐宫的暗示。
不消说,大皇子抿了抿唇,跟上了杜文。
长乐宫内,角落里,一个鎏金异兽纹铜炉正在飘着淡淡的烟雾,这清幽冷静的安神香燃了多年,这跟前伺候的內侍都熟悉得过分,只觉得今日点的,却是比平时要多了些。这脑子异常清醒,甚至清冷得奇怪。
正始帝在梢间坐着,手里正夹着一份薄薄的文书在看。
大皇子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那份文书轻飘飘地从帝王的手中落下,不知其中究竟承载了什么内容,大皇子居然从正始帝的脸上窥探出薄怒之色。
陛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严丝合缝的领口,而后看向大皇子,淡淡地说道“坐。”大皇子行完礼数,刚站起来,便又自顾自地在边上坐了下来。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去莫府了”
这话,是明知故问。
大皇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是莫尚书的侍从救了孩儿。”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为何不让暗卫提前带你走”
大皇子抿着唇角,“孩儿以为被抓去的那个人,看起来颇有内情,所以想暂且留下来查看。”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未尝不是一桩冒险之事。
正始帝“此事,太后已经知道,你待会自己去解释罢。”
大皇子的脸色微变,双手猛地攥紧袖口。
他还以为太后不知内情。
他的神色有些紧张,而后才逐渐放松下来。横竖是躲不过,暂且还是不要放在心上微妙。大皇子屏息凝神,缓了缓,才说道,“陛下,您叫孩儿过来,是有什么要事”他不想在陛下跟前多待,那种危险可怖的感觉,从来都没有因为正始帝的态度而发生过任何变化。
对于大皇子而言,正始帝从来都是一头危险的巨兽。
他笑着也罢,他怒着也罢,差别仅仅只在于他是非常危险,还是嫉妒危险。
正始帝盯着大皇子的眼神有些赤裸得可怕,眼底像是藏着晦涩难懂的暗色,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拉家常,“往后无事,不要再出现在莫府。”可是吐出来的话,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直还算冷静的大皇子在听得这话后,微眯着眼,冒大不讳地主动抬头,总算敢盯着陛下的眉心看,下意识没有和帝王的眼神对上,“陛下,您是觉得,不该和莫家人见面,还是仅仅,不该去莫府”
大皇子理应应下此事,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循规蹈矩地活着。
他一直都是这么做。
可是眼下正始帝这话,却是和之前有些不同。
大皇子潜意识便在抗拒着此事的发生。
正始帝扬唇笑了起来,透着一种矜傲的愉悦感,“你是真心喜欢上桃娘了”
大皇子紧蹙眉头,将唇抿得发白,“她是孩儿的朋友。”
小孩的声音有点硬邦邦,透着难得的虚弱。
陛下的手指敲击着方才的那一份文书,声音里透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半心半意地说道“大皇子,今儿,寡人高兴,便教一教你一个道理。倘若你有什么上心的人或物,在还未有掌握与保护的权势前,最好不要暴露在你的敌人眼中。”
敌人。
耀武扬威,凶残可怕的巨兽宛如在盯着入侵自己领地的幼崽,正在思忖着是要将他当做食物撕开,还是直接抛出去。
大皇子明知道自己的想象异常可笑,却不得不承受那宛如实质的威压。
好半晌,正始帝才慢慢抽回视线,像是在赶人般挥了挥手,“莫府,是禁区。其他地方,你要和桃娘怎么顽闹,是你们的事情。”
大皇子知道这是正始帝赶人的意思,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行礼后走了出去。那速度怕是要比他来时还要快上一倍。等到他总算出了长乐宫,站在殿前喘息了一下,那急促而微弱的动作并没有引来其他內侍的关注,而大皇子身旁的近侍早就在殿外等候,在他出来的时候,便赶忙迎了上来。
大皇子忍住回头的欲望,大步往前走。
他的心里,只觉得今日的陛下,总有些古怪。
可陛下什么时候正常过
大皇子在心里怨毒的、愤怒的想着。
他的浑身情绪,在正始帝提及桃娘的时候紧张到了极致,直到眼下才缓缓放松。可陛下说得没错,在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前,冒然将自己看重的东西暴露出来,并不是好事。至少,在正始帝的眼中,桃娘这个朋友,是可以拿来威胁他的器物。
大皇子的小短腿飞快地走着,情绪有些焦躁。
桃娘是他第一个朋友。
可以畅所欲言,不必在乎心中的束缚,不会因为家世而讨好他,也不会因为出身而疏远他,大皇子从未有过这样柔软的感觉,让他像是浸泡在热水中,源源不断的水流环绕着他,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托举着他的身体,让他不会沉浸水里,无法自拔。
即便这只是个小小的警告
大皇子的面色微沉,他都要减少和桃娘的交往。
这是对桃娘最好的保护,不然
在大皇子离开后,一直站在正始帝身后的刘昊才像是活过来一样,悄声说道“陛下,大皇子怕是要被您给吓坏了。”
正始帝无所谓地说道“被寡人吓坏了,总好过往后在外面栽跟头。他还是活着好些,要是死了,倒是有些麻烦。”
刘昊“您先前不是想要让大皇子和桃娘怎如今,又变换了主意”
正始帝冷漠的眼神冻得刘昊有些发寒,“寡人何时变更了主意”
那刘昊就闹不明白,陛下这是何意。
正始帝觉得刘昊这几年怕是有些痴呆了,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寡人不想让他出现在莫府上,有问题”他残忍而冷静地说道。
大皇子在莫府上留宿,两次暂住的地方,都在距离莫惊春非常之近的距离。他不可能让大皇子住在客房,那距离他的院子有些远,大皇子的身份又有不同,离得近些,才更加稳妥。
然这登堂入室的做派,可着实引起了正始帝的不喜。
不过这话,陛下是不可能解释给刘昊听,只是用眼刀挖开刘昊的皮肉,直瞪得他不敢抬头,这才收回眼神,“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懒洋洋地说道“眼下桃娘和大皇子的关系,只不过是简单的朋友,充其量有些特殊。这样的感情看似纯粹,可是经不起外力的打击,说不准那一日就断了。若是有人阻挠他们的友情,让他们生出同仇敌忾之气,再有时间分隔说不准,这所谓的友情,便会成为更暧昧的情愫。”
刘昊在这里听着正始帝的侃侃而谈,听得一愣一愣的。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
如今这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有些大,在桃娘的眼中,大皇子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如果他们时时见面,那既定的印象就难以发生改变,他们的关系,怕是要永恒凝固在姐弟朋友之上。
可若是久久不曾见面,只难得见上一面,那种时光飞逝的冲击感,便会击溃那种感觉。再加上一致对外的同仇敌忾,确实会更加情比金坚。
刘昊疑惑地说道“陛下,可是,谁来充当那个阻挠的人呢”
正始帝傲慢地说道“除了寡人,还能是谁”
刘昊“”他怎么觉得陛下乐在其中
能给大皇子添堵的事情,陛下怕是高兴得很。
刘昊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是半点都不显,快手快脚地给站起身来,打算宽衣的帝王解这衣襟。只是在动作间,刘昊敏锐地觉察到,在陛下的脖子上,似乎还套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那触碰起来,是硬的。
刘昊心中一颤,在给陛下褪下稍显厚重的外裳时,终究看到了陛下脖颈上的项圈,在白日看来,这道项圈其实是银白色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精致漂亮。如果这东西,不是出现在正始帝的脖子上,刘昊或许还会称赞几句。
可是眼下,他险些站不住脚,身子晃了晃,心中满是骇然。
刘昊当然知道这器物。
这是他得了正始帝的吩咐,特地去打造的。
不管是这造型,还是上面那寻常看不见的刻字,那都是刘昊盯着人做的。
他怎么能不知道
可是,刘昊以为陛下准备这东西,是给莫惊春准备的。
即便他那时候在心里觉得陛下的行事确实有些极端变态,可他是正始帝的手下,自当是为了陛下着想,虽在心里可怜莫惊春实在是倒霉透顶,才会撞在陛下的手中
然他从未想过,这项圈,兜兜转转,居然会出现在正始帝的脖颈上
这对刘昊来说,不亚于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
正始帝不耐烦地动了动肩膀,将刘昊的手甩下去,斜睨他一眼,冷冷淡淡地说道“你在发什么癔症”
刘昊幽幽地说道“陛下,您可吓坏奴婢了。”
所以昨夜陛下出宫,便是为了这个去了
他恍惚将昨夜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正始帝原本并没有打算要去见莫惊春,陛下近来忍耐克制的一面稍显薄弱,似乎还跟莫惊春有了矛盾,这让长乐宫这几日都是狂风骤雨,让人忍不住害怕。
可昨夜临近子时,莫府传来了消息,说是大皇子出现在府上。
陛下在收到暗卫的口讯后,不多时便决意出宫。
如今想来,陛下怕不是被大皇子的出现
刺激到了。
对于领地意识非常强烈的君王来说,自己的子嗣才是最需要仇视憎恶的存在。
正始帝压根没有要容纳大皇子的念头
刘昊将有些飘忽的心神收了回来,连忙往前一步,帮着陛下系上腰带。
若是这样,那最危险的
怕是昨夜陛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再度和莫惊春产生了冲突。
可是刘昊左看右看,还是不明不白。
这东西,怎么就套在了正始帝的脖子上呢
那是陛下自愿的。
吏部内,踏入其中的莫惊春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捂住嘴,声音有些沉闷。
小吏给他泡了热茶,担忧地慰问了几句。
莫惊春笑着摇头,吃了几口热茶温暖身体,双手顺势抱住茶盏,眼眸垂落下来,只盯着这澄澈得有些过分的茶液。
刚开朝,事情是有些,但不至于年末那么可怕。
该做的,该处理的事情,多数都赶在年前做完了,如今莫惊春看着身前这三两的文书,心绪不宁。
他昨夜苦熬半宿,想来,是几乎没怎么睡着。
他怎么睡得着呢
莫惊春只要闭上眼,眼前就会再显那几乎让人胆颤心惊的一幕。
那带着屈辱意味的项圈,生生套在陛下的脖颈上。
而帝王丝毫不以为意,低下头来磨蹭着莫惊春的鼻尖,而后抱着他慢吞吞地、极度温存地做了一次。
那不是为了肉欲的宣泄,更像是一种无声无息的安抚。
分明,分明,这项圈是戴在正始帝的脖子上,可是受惊的人,却是莫惊春。
他低下头,恍惚地看着液体中倒映出来的小小的自己,一时间无话。
正始帝在痴缠着他。
用贪婪的视线,得寸进尺的狂暴欲念,永不停歇的进取,还有层出不穷的恶劣手段如能顺心如意,那就算是再卑劣又如何
左不过,正始帝从来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一旦看进其中,就巴不得满心满眼地霸占。
莫惊春的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停在脖子侧边的手,分明只差了一点便要碰到,可是却仿佛电击一般弹了开来,僵硬地、缓缓地紧握成拳。
昨夜到了最后,陛下并没有要求什么。
他只是将莫惊春用被褥团团包住,然后抱着挨挨蹭蹭。
他说,“不要怕他。”
陛下舔舐着莫惊春的脖颈,将白布扯得乱七八糟,舔着后脖颈愈合结痂的伤口,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不要怕他。
莫惊春如果害怕的话,那许多事情,才有往回的余地。
可他惊恐地意识到一个让人痛苦的事实。
即便正始帝对他做了那些超过界限的事情,莫惊春对陛下的情绪,也算不上恨。
又或者,其实是有。
可是爱恨纠缠在一处,复杂得像是被狸奴玩坏的毛球,怎么也抓不出那卷起的线球到底是从哪头起,哪头落。
莫惊春闭了闭眼,仿佛还能想起陛下的动作。
正始帝强迫着莫惊春给自己套上项圈,仿佛送上了束缚的器具。
而他,是如此自得其乐,自在其中
莫惊春的脚腕猛地刺痛起来。
那禁锢住脚腕的冰冷金环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可是那种刺痛的感觉更像是莫惊春心里长久抹不去的阴影,而到于今日,在冷不丁想起那金环的时候,那隐隐约约的刺痛被无形地抹去,变作是一种更加平和的态度。
仿佛这东西,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器物。
它能出现在莫惊春的身上,当然也能出现在正始帝的身上。
既束缚着莫惊春。
也同样束缚着陛下。
莫惊春抱着茶盏的时间有点久,这茶水逐渐冷却了,拿在手里,还有点凉意。他将这茶盏放了下去,意识到,即便他再如何坚持本心,可是在陛下这般摧枯拉朽,几乎魔怔了的情爱纠缠下,他终究是一点、一点地滑入深渊。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局面。
就在莫惊春惊觉这一点的时候,他也无比惊恐地意识到,他竟然在思考着
或许,那项圈套在脖子上,有些许太硬了些。
换做是较为柔软的东西,会不会更合适
莫惊春的手指冷不丁地抽搐了一下。
他有点想吐,手指抓住素白的手帕,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就像是一座沉默的石雕,逐渐逐渐地冰冷下去。
他早该意识到
有些东西,是莫惊春可以坚持,还能继续坚守下去,并且无法为之动摇的信念。那些,也或许是陛下喜爱的存在可陛下和莫惊春的关系,却是以一种无法形容的姿态,逐渐变得扭曲而疯狂。
独属于正始帝的粘稠黑暗,一点、一点地侵蚀着莫惊春,将他活生生拖入阴影里,正如同他当年所想。
公冶启无耻又无赖地侵占莫惊春的周身 ,目视着他的步步后退。
每退一步,便往深渊再进一寸。
他就趴在底下望着。
望着莫惊春什么时候跌下来。
如今,确实是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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