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皎月怯懦怕事的性子就像猫儿, 受了惊吓就会把自己藏起来,小心翼翼躲着直到她觉得安全才敢探出脑袋。
她已经打算好两个月闭门不出,若是缺衣短食就叫她请来帮她做活的婶子去买。
若要买书, 就去拜托张大人帮帮忙。
至于那家她常去的书铺, 她往后都不会再光顾, 万一程离彦在那里守株待兔, 她被抓到肯定没有好下场。
苏州的地界, 程离彦的确有不小的人脉, 说不上只手遮天, 但也还算四通八达。
他在书铺周围都布置了人,日夜不休,一直盯着。连着几天也没有再见到她,问了掌柜也说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苏州城里, 盛姓虽不是大姓,但是这个姓氏的也不少。他的权利还没有大到让人挨家挨户去搜查。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是有, 但是她们太像了, 程离彦眼镜尖, 绝不会看错认错。
她还是他的未婚妻,他就更不可能认错人。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惊慌失措逃离的模样都差不多。
程母见儿子刚从京城回来就整日往外跑, 忙忙碌碌,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家奴也被他支出去做事, 神神秘秘,叫人怀疑。
程母这日拦下了要去书铺的儿子,“你今日又要出门”
程离彦同母亲说自己要去买书。
程母嘀嘀咕咕, 他书房里不是有一大堆的书吗怎么还要去别处买平日都是别人到他这里来借书。
程母表情狐疑“真的”
程离彦自幼就不需要父母操心, 乖巧听话, 学业为重,从不胡来,因而他说的话,程母是不太会怀疑。
可他这两天太不对劲,程母都没法信他说的话。
程离彦“嗯。去买书,”
程母拧着眉头想了想,“你若是有什么事,不用瞒我。”
她姑且称得上是开明的母亲,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既不凶悍也不蛮横。
儿子有事也没必要瞒着她。
程离彦望着母亲担忧的眼神,抚眉低声说“母亲,我真的只是去买书。”
停顿半晌,他解释的更清楚“顺便买些纸笔墨砚。”
程母抿唇,“你连着几日都去书铺,我是有些奇怪的,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陈掌柜的女儿你若是喜欢她,娘明天就去帮你提亲。”
程离彦从容温和的眉眼立刻冷了几分,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也缓慢回落平直,“我对她无意,母亲不用帮我做媒。”
程母本就是故意提起这件事,她也知道和盛家的婚事黄了之后,儿子情绪低落,不太高兴。
她也觉得可惜,但他总不能除了盛三姑娘之外谁都不娶了吧
何况三姑娘也是命苦福薄,年纪轻轻人就没了。
程母笑了笑“那你有中意的姑娘,千万要告诉母亲,成家才能立业,你早些成家,我和你父亲也能放下心。”
程离彦沉默不语,耐心等他母亲说完,随后出了门。
他撒了谎,他并不打算去书铺,而是要去一趟府衙。
进出城内,都要通关的路引,户籍、身契,样样俱全。
如果真的是她,府衙里肯定能查出破绽。
不过程离彦和府衙的张大人并不怎么熟悉,但他倒也不怕低声下气找他办事。
程离彦到衙门时正巧是晌午,太阳正大,烈烈灼日消解了几分冷冬的寒意。
府衙的人帮他通传,一丝不苟的张大人正好要回家,看见程离彦只是皱了眉头。
他们俩以前也算认识,只不过程离彦比张大人要小三岁,并不太熟悉。
程离彦这人做事还是做得很漂亮,说话面面俱到,不会让人不舒服,“有件事我想请张大人帮个忙。”
相比之下,张大人就显得有些太过严肃,他长得也不差,五官端正精致,只是板着脸就十分威严,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我家中还有要事,程大人下午再来吧。”
程离彦其实有点等不得,表面上还得再装,耐着性子点头说好。
心中犯起嘀咕,以前也没听说过张大人如此顾家,等张大人走了过后,程离彦好奇问起府衙的人,“张大人成家了吗”
“未曾。”
张大人去书铺拿上盛姑娘要买的书,途经糕点铺又给她买了几样糕点,一并提起送到她的院门前。
盛皎月起初不敢接近张大人,感觉他似乎不是很喜欢和生人打交道,真正接触了几次,发现他是个很乐于助人的好男人。
有求必应,有忙必帮,心地善良,话少又体贴。
但凡她有事求他帮忙,他从来不会多问。
盛皎月接过张大人递来的书,将提前准备好的银子交给他,“麻烦大人了。”
男人没接她的钱,反而是将他手中提着的四四方方的糕点递给了她,“路上随手买了些。”
盛皎月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呢让他帮忙买书已经很麻烦他了,实在没脸再吃他买的东西,她挥手拒绝。
男人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我母亲不怎么爱吃甜的,你若是不要,就浪费了我糕点的银子。”
原来是买给他母亲的。
盛皎月听到这句话心中的负担才没有先前那么重,她抿唇对他笑了笑,“谢谢。”
轻声细语,声音很好听。
男人眼皮微动,想多看她两眼又知道这样做似乎无礼,怕是会冒犯了她,让她觉得羞涩腼腆。
“不用客气。”张大人看了眼她的小院子,“炭火可用完了”
她怕冷,下雪那几天根本不出门。
炭火如果用完了,日子就难过。
盛皎月摇摇头,“没有。”
上回张大人就送了她许多银炭,怕是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炭,她用的一向比别人多,即便如此,也还剩下了不少。
男人垂眸想了想,“明天我再给你送一些。”
盛皎月觉得张大人真的太客气,她无所适从,“真的不用,我自己有银子买。”
张大人嗯了声,有些敷衍,“我怕你被骗。”
盛皎月刚来苏州时确实上当受骗过几次,但现在她学聪明了,没那么容易被骗银子。
第二天,张大人还是执意给她送来过冬的炭火,还有两床暖和的蚕丝被。
盛皎月请他留下用午膳,原本以为张大人会拒绝他,但是他想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还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盛皎月有些尴尬,羞涩解释道“我不会做饭,是叫婶子给我们做。”
张大人不在意,嗯了两声,“好。”
做饭还要些时辰,婶子在厨房里忙活。
盛皎月和张大人共处一室,尴尬的低头抠指甲,无事可做,无话可说。
男人本来话就不多,用余光偷偷看她两眼,润了润嗓子,“你这些天怎么不出门了”
他记得她刚搬来他家的院子时,每天都要去街上逛两圈,随手买些小玩意哄自己开心。
男人认真想了想,苏州城治安良好,但也有些好色的纨绔子弟,莫不是她被登徒子骚扰,不敢出门了
他斟酌一二,“你若有难言之隐,大可告诉我。”
盛皎月啊了声,有些茫然,“没有的。”
男人嗯了嗯,“好。”
婶子做好午膳后,盛皎月招呼张大人吃饭,她的眼睛圆溜溜的,特别的亮,养了几个月,脸看着也圆圆的,白白软软。
男人盯着她的脸,默不作声看了好一会儿。
她给自己夹什么菜,就吃什么菜。
他是有些挑食的,此刻竟然觉得碗里的豌豆没有从前那样让他深恶痛绝。
盛皎月即便迟钝也感觉到张大人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她脸红了红,以为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抬手擦了擦脸。
男人才觉得自己唐突,狼狈收回目光。
用过午膳,他回到衙门,昨天才来找过他的程小少爷今天又专程跑了一趟。
程离彦拦住了张大人的路,“我只是想查查户籍,张大人何需要如此严格”
男人面色严肃,“昨日已经破例让你看过,程大人不要得寸进尺。”
程离彦冷笑了声,齿根发痒,若不是昨日他什么都没查到,今天不会再上门讨这个不痛快。
人一定就在苏州,罢了。
大不了他一家家慢慢的找。
张俞目送他拂袖而去,不甚在意惹恼了未来的内阁重臣。
张老夫人觉得儿子最近心事重重,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似乎不错,不会再像从前日夜都待在府衙,如今是到了时辰就回家。
她思来想去还得是盛姑娘的功劳,她私下问过盛姑娘,并未婚嫁过,只是家中有难才逃来了苏州。
接下来的半个月,盛皎月发现张大人对她很殷勤,她在京城虽已经习惯了旁人对她的好,但也隐约察觉到了张大人似乎对她有意。
应该是喜欢她,才对她殷勤。
不过张大人待一个人好也似润雨细无声,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盛皎月对张大人并无恶感,相反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好人。
表面冰冷,内心柔软。
她先前有一回出门,在深巷里看见了刚下值回来的张大人,冬季冰天雪地,路边有几只快要被冻死的猫儿,男人小心翼翼将猫儿捡起来,抱在怀中,用衣袖帮他们挡风御寒,带回家里好生养着了。
还有一次,她刚洗完头,张大人帮他母亲跑腿来送东西。
她正巧在梳头,又用不惯桃木梳,梳齿将她的头发刮得有些疼,疼的她龇牙咧嘴,很不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大人和他母亲说了这件事,隔天张大人就又帮他母亲送了柄玉梳过来。
用过午膳,盛皎月把张大人送到院门口,冬天都快要过去了,天气也没有先前那么冷,院墙边的枝头已经开始抽出新枝。
张俞忽然停下脚步,他鼓起勇气,面不改色“冒昧问一句,盛姑娘家里可还有人”
盛皎月思考半晌,“没有了。”
张俞说好,握紧的拳头松了松。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找媒婆向她提亲。
盛夫人并未告诉云烟,她女儿如今身在何处。
她自己都不清楚女儿的落脚之地,她只是见云烟寻死觅活于心不忍才告诉她人还活着。
云烟是自己猜到的姑娘在苏州。
以前姑娘在她面前小声抱怨在太子身边做事太累,以后要去江南过日子。
苏州是二少爷先前休养的地方,姑娘一定是回苏州去了。
云烟花了快半个月的时间才到苏州,路上已经将她的积蓄花了一小半,等到了苏州她去了二少爷住过的宅院,敲了门无人作响。
云烟倒也聪明,向邻居旁敲侧击打探消息。
邻居说这院子一直就没人住。
云烟只能在城郊附近先租个小院子,安顿好自己后去城里的酒楼找了个活做,边赚银子边找人。
她四处打听,开春过后听后厨洗碗的婶子说要去书院接女儿回家,不禁好奇“这儿还要招收女学生的书院吗”
婶子擦了擦手,“有,新来的女夫子,收钱不多,也不嫌我们家贫,只要肯学,她都肯收。”
云烟心里一跳,“婶子,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吧。”她撒谎道“我侄女也想认几个字,又请不起上门教课的先生。”
“行行行,你随我过来。”
曹缘当了几十年太监,从未觉得日子有今年这么难过,明明已经开了春,却比冬天还不好过。
皇城里看似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可新帝心情阴沉有好一阵了。
他做事都得万分谨慎,宫里宫外这三年都不许办喜事,说是守国丧,实际上是怎么回事,曹缘心里清楚得很。
将军府的人不日班师回朝,偏生在这个节骨眼,裴小将军飞书一封,信中不知死活提起赐婚的事情,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新帝看过书信就直接烧了。
裴将军还不知道她想娶的人已经死了。那位的死本来就是忌讳,他是从来不提,等新帝难过完这阵儿,应当就好了。
但这个皇城永远不缺前仆后继找死的蠢人,小郡主以为盛大人失宠,和人议论盛家这位的私事,说的不堪入耳。
让新帝知道后直接被打发回青州。
裴小将军风风光光回到京城,当晚就入宫请旨,要把人娶回将军府。
卫璟没空闲搭理他,隐卫从苏州带回消息,说是亲眼见到了盛姑娘。
她忠心耿耿的婢女找到了她,她在苏州大摇大摆用着原来的姓氏,开了间书院,不仅如此
她还有了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夫。
卫璟听完沉默良久,隐卫抬头看见男人冷冰冰的下颌,接着就听见他说“你确定你没认错”
“确实是盛姑娘,属下亲眼所见。”
殿中一片死寂。
卫璟的气息都变得寂寥幽冷,他扯了扯嘴角,眼尾翳着冷冰冰的薄红,“盯着她,别让她发现了。”
“是。”
曹缘在门外通传好几声,裴小将军来了有一会儿,已经等不住了。
殿内一声冷嗤,“让他滚。”
卫璟撂下手中的鎏金银爵,已近深夜,男人身着黑色织金绣蟒衮服,腰佩长剑,打开殿内,阴暗光线里男人的面庞存着看不清喜怒的威严。
邢坤直觉不好,只听帝王冷冷吐出几个字“去灵山,朕要亲自挖出她的棺材。”
裴琅跟着要去凑这个热闹,挖坟掘棺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他呢
夜色漆黑,墓碑上的字一个都看不清楚。
裴琅也根本没问这是谁的棺材,心里还想着盛皎月,如果深更半夜带着她来挖棺材,肯定能把她吓得眼泪汪汪往他怀里钻。
直到棺材被人抬了出来,卫璟两步上前,拔出长剑,高高扬起,一剑劈开了棺材板。
卫璟凝着呼吸,眼瞳乌黑,缓慢看了过去。
里面空空如有。
果然是一口空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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