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倦欢子

    独孤极在她睡前说的话, 让白婉棠也开始做起了噩梦。

    她梦见自己身处一座晦暗的地宫,面前是仿若巨大湖泊的血池。

    血池翻涌着,有人在里面挣扎。

    她定睛一看, 就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瘦削少年。

    她屡次从梦中惊醒,醒来后记不得具体的场景和画面, 只记得满目都是猩红, 还有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临近过年, 独孤极又开始忙碌起来, 带着那群魔一边处理政务, 一边学习人间的繁文缛节。

    即便白婉棠住在了登天阁, 也连着两天没再看到他。

    有时她会想,倘若她是个魔,肯定会庆幸有这样一位帝王, 如此用心地想要改变魔族大多如未开化野兽的状况。

    然而她不是。她只会庆幸独孤极这样繁忙, 她才能有机会前去化虚台赴约。

    纸条上没说具体的时间, 她便装作散步到了化虚台, 坦坦荡荡地在化虚台闲逛, 也不避着化虚台的魔侍。

    逛了约一个时辰, 她留意到堆叠的杂物间有一魔侍一直偷瞄她。

    她不耐烦地过去喝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旁的魔侍见她训人, 都撇撇嘴到一边去。

    这魔侍忙低头辩解, 仓促间小声道“我是藤千行, ”

    她心下惊讶,面上不显,推搡着藤千行到杂物房后面去,“你怎么来了, 一个人来的”

    藤千行摇头, “北冥派人来救你了, 就在城门那儿守着呢。”

    那天白婉棠遇刺的时候,他提前遇到了那位刺杀白婉棠的人。

    那人还有点良心,心知有独孤极跟着,刺杀必然失败。告知了他刺杀计划,还协助他潜入了魔族队伍里,让他找到机会和她联系上了。

    藤千行道“独孤极预备和魔族过年,年节那天城中定热闹混乱。我们预定那天接你逃出这里。”

    白婉棠点点头,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藤千行笑道“你放心,我有妖丹,如今谁也看不出我是人修。”

    他的笑里有一丝苦涩,白婉棠只得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还想询问清棠的事,但怕在屋后躲太久引人起疑,便骂骂咧咧地又推着藤千行从屋后出来,烦躁地走了。

    藤千行则一脸倒霉地翻白眼,和其他魔侍抱怨她火气大。

    白婉棠回了登天阁,就有魔侍问她今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她隐瞒和藤千行相认的事,将其他的事都如实说了。疲倦地揉着太阳穴瘫坐在椅子上,抱怨这几天睡不好,心里烦躁。

    她知道魔侍转头就会将她的情况告知独孤极。

    果不其然,晚上独孤极便回了登天阁,把她叫到跟前去,“张嘴。”

    她不张。他不耐地伸手捏开她的嘴,将一颗药丸扔进她嘴里,独孤极也吃了一颗,而后拉着她上床睡觉。

    躺下没一会儿,她就头脑昏沉,睁不开眼。

    半睡半醒的,她感到独孤极半压着她的身子,碰了碰她的唇。

    她奇怪为何独孤极吃了药不困,就感到有什么探进了她的口中。

    她困得厉害,想推他又没力气,手软软地抗拒在他胸口前睡过去。

    一夜无梦,翌日醒来,她的衣裙凌乱松散,独孤极已经不在房中。

    腿间没什么过于不适的感觉,她理了理衣裙,嘟囔着骂了独孤极两句,爬起来回自己房间接着睡。

    接下来每日,独孤极都会叫人给她送粒药来。

    她吃了睡下去便睡得极沉,也不知道有人近过身。

    第二天醒来,偶尔会发现小衣松散着,唇上有些湿润,才知道独孤极在夜里来过。

    她倒是想过不吃药。

    但不吃,同样的噩梦便不断地在她眼前重现。

    逐渐的,她甚至能体会到独孤极对血与红色的厌恶感,还有难以安眠的暴躁。

    她不想变成独孤极那阴翳狂躁的模样,她还要养精蓄锐准备逃跑。

    便不管其他,每日照常吃药。

    年节很快到来,这期间为了避嫌,白婉棠和藤千行并没有再接触过。

    只有年节前一天,她去化虚台闲逛,和藤千行碰面,商议了一下出逃的事。

    北冥的人已在城外做好接应的准备,而藤千行如今身怀千年妖丹,要避开魔族带她逃出行宫也不算太难。

    因她曾经挟持过独孤极,独孤极如今将她留在登天阁,已是惹得群魔劝谏。明日年节,他必不可能再带她去赴宴。

    白婉棠便与藤千行定好,明日子时,独孤极和群魔在一起,分身乏术之时,便是他们趁乱出逃之际。

    回去后,她怕吃下药会头脑昏沉,这一晚的药便只含在嘴里没吃,待送药的魔侍一走便吐出来。将药碾碎洒进花盆里,自己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睡过去,满目猩红的梦再次袭来。

    白婉棠从梦中惊醒,睁眼发现独孤极的脸就在眼前。他正抱着她,双目轻阖。

    她惊出一身冷汗,担心独孤极发现异样。

    独孤极眉头紧蹙,似也沉浸在噩梦中,一时半会儿难以醒来。

    她稍稍松了口气,僵着身体不敢再睡过去。

    年节这日清晨,天蒙蒙亮,独孤极便醒了。

    他起床的时候把她也叫醒,白婉棠后半夜便没再睡,被他叫醒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磨蹭了一会儿才起。

    魔侍送来一件华服让她穿,她心下一怔,问独孤极道“我穿这衣服做什么,你要带我去赴宴”

    独孤极低头理着衣裳,似是心情不错,“你想得美。”

    白婉棠“”

    他道“年节新衣。”

    白婉棠低头松了口气,叫人把衣裙放着,她起床了再穿。

    她是不想穿的,这繁复的衣裙太过累赘,不便于逃跑。她其他的衣裳都被魔侍收着,要是穿了这件,魔侍便不会送其他衣裳来给她。

    独孤极看她躺着不动,突然大步走过来,将她从床上拽起,扒她的寝衣。

    她惊呼一声,对他又踹又打,慌乱间躲到床角去。

    独孤极理好的袍子被她踢乱。他皱起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悦和恼怒,拽住她的脚踝把她拖出来,将她按在床上撕扯她的衣裙。

    白婉棠见躲不过,连声叫道“我穿,我穿”

    但独孤极已经不愿就这样放过她。

    他扒了她的衣裙却久久不给她拿衣裳过来,要她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裸着。

    她身体蜷在一起,红着眼眶瞪他,眼里已有眼泪打转。

    他眉头紧锁,揉了揉额角,猛地转过身去拿起衣裙往她身上扔,让她自己穿好。

    白婉棠背过身去将衣裙穿上。

    她穿过许多次这样的衣裙,却总是穿不好。

    正理着衣裙上繁复的珠链绸带,独孤极突然从她身后搂住她,将她脸掰过去亲吻。

    白婉棠看他眼睛发红,像是要发狂的野兽,僵着身体不敢再惹他。

    他手掌掌控着她,与她亲吻着,吞咽着,仿佛她就是药。

    白婉棠觉得灵台处异常的热,也分不清到底自己热了,还是神莲热,总觉得很不对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她,她身体的燥热也潮水般倏然退去。

    他喘息着,舔去唇上晶莹,突然问她“你喜欢这样的衣裙吗”

    嗓音里已听不出方才的燥怒。

    白婉棠“还行。”

    她确实觉得还行,就是自己穿起来太麻烦。

    要是有人帮她理衣裙带子,这个人不是独孤极,她可能会喜欢的。

    独孤极静默片刻,晦暗不明地道,“清棠总穿这样繁复的衣裳。”

    白婉棠的心莫名慌乱起来,条件反射地就想否定自己对这样衣裙的喜欢。

    她不喜欢清棠。

    她有时会想,如果没有清棠,独孤极或许还会率领魔军打入修真界,但性格不会这样残忍,也不会折磨死那么多人。

    书中明确地说过,独孤极对修士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他曾被剥皮,曾被吊在檐下,曾被丢进锅里十八层地狱惩罚恶鬼,不外乎如此。

    而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孩子。

    四方神尊留下的历史说,独孤极诞生时就杀了他的孪生兄弟,抢走了属于他孪生兄弟的神骨神莲。

    可他若真有这样的手腕,后来又怎会流落到那样凄惨的地步。

    从前白婉棠只当一切都是书的设定,从不怀疑那些设定好的记载和剧情。

    但当一件件未曾记录,颠覆认知的事暴露在她眼前,她已经很难去完全相信那些所谓的历史了。

    细细想来,其实独孤极身上,有太多矛盾的设定了。

    白婉棠想的出神,独孤极不声不响地帮她理好了衣裙,她也没反应。

    独孤极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回过神来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心慌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目光,硬生生忍住。

    独孤极突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不要做无谓的事,我最近很容易生气。”

    他语气淡然,仿佛是说一句稀松平常的话。白婉棠却从中听出了威胁和警告。

    她不由得忐忑起来,心疑他到底是警告她不要反抗他,还是知道了她打算今天逃跑的事。

    独孤极又抱了抱她,叫她子时在屋里等着。

    白婉棠更加心慌,不安了整天。

    到了晚上,临近子时。

    周围魔侍没有异样,独孤极也没回来。

    敬天台放着烟花,挂着花灯,她问魔侍敬天台的晚宴如何了。

    从那儿回来的魔侍回味地道“正热闹着呢,尊主叫了唱戏的,说书的,玩杂耍的来表演,人间的年真好玩。”

    听着独孤极没有回来的意思,她这才安心地跑到化虚台与藤千行会和。

    许是每次逃跑最终都失败,让她变得容易多想了。

    白婉棠顺畅地和藤千行跑到与北冥族人的会和点,和他们一起逃出城。

    疾驰在去往北冥的路上,她才确信独孤极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她没想到北冥派来的人这样多,出了城行至半路,又有一批人前来会和。

    人太多易引起魔族注意,北冥的人和他们商议兵分两路行动。

    白婉棠在一旁等候商议结果。

    藤千行皱着眉,困惑不已地望着那群和北冥族人商议的人。

    有人过来给他们送水送吃的。

    白婉棠和藤千行提防着魔族,在行宫时都没吃东西,此刻都又累又饿又渴。

    白婉棠道谢,将水和食物分给藤千行,问他怎么了。

    藤千行与她一起边吃边道“我来时,并没有这么多北冥的人。北冥的老祖宗也没和我说过,会加派人手过来。”

    白婉棠顿时紧张起来,叫来一名北冥的人,问道“老祖宗怎么又加派了这么多人过来”

    来接白婉棠的,都把她当成北冥仙,称她为九小姐,答道“那些人有的不是北冥的。是我们从幽州界内救出的玄鸿宗修士。”

    “因为人数太多,怕引起魔族警觉,我们便先让一部分北冥的人带他们在年节前先出城,在这里等我们。”

    幽州都沦陷这么久了,幽州城内哪还有什么能逃出来的玄鸿宗修士。

    白婉棠立刻叫藤千行和北冥的人先走。

    北冥的人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引得众人望过来。

    原本和谐的气氛骤然变得像绷紧的弓弦,四野安静下来。

    白婉棠和藤千行挪动着后撤。

    紧绷的气氛骤然断裂,原本相谈甚欢的众人,突然对身边的人下起手来。

    他们都穿着带有北冥印记的衣裳,白婉棠和他们也不熟,认不出谁是谁,只得催促藤千行快跑。

    北冥族人中也有人催促藤千行带白婉棠先走。

    藤千行背着她脱离人群,全力往北冥的方向狂奔。

    疾奔在寒冷冬夜,相贴的身体竟异常的热起来。

    白婉棠感觉皮肤上好像有蚂蚁在爬,有一种难耐的痒意,渴望着被人触碰。

    她反应过来方才的食物和水里有问题,叫藤千行放下她。

    不等她说完,藤千行便将她放在草丛里。

    幽冷月光洒下。

    白婉棠看见藤千行脸上红得不正常,呼吸沉重。

    她也是燥热难耐,脸红如抹了胭脂,别过脸去不看他,“你还好吗”

    她想叫他先走,出口的声音却绵软得诡异。

    她伏撑在草地上,试图用草叶的冰凉缓解身上的燥热。

    此时此刻,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群修士,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还在他们的食物和水里,给他们下了药。

    藤千行突然碰了碰她的肩头。

    她被吓了一跳,理智上想逃,却贪图着他的触碰。

    她眼眸迷离地回头看他,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认定白婉棠就是清棠之前,崔羽灵从未想过用下催情药的招数对付她。

    可独孤极不愿意杀白婉棠,也不相信白婉棠就是清棠。

    她除了设计让独孤极彻底厌弃白婉棠,别无他法。

    这个计策,还是她听魔侍私下里调笑说独孤极那样冷清,不知吃点倦欢子会如何,才想到的。

    倦欢子是种会叫人上瘾的魔族催情圣药,只生长在魔域,却是一种灵草。用于对付修士,再合适不过。

    她以要对付地牢里的修士之名,要来了倦欢子,先用那些修士做了实验。

    倦欢子果然名不虚传。

    那群硬骨头的玄鸿宗修士,怎么受罚都不肯屈服,却败在了倦欢子的药性下。

    崔羽灵望着高悬的冷月,看了眼高台之上的独孤极,心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子时三刻,独孤极吩咐魔侍去将白婉棠带过来。

    一盏茶后,魔侍跌跌撞撞跑来,说白婉棠不见了。

    独孤极脸色暗了下来,他静坐着,手指在桌上轻敲,淡淡道“去找。”

    他仍坐在宴上与众魔庆贺新年,但宴上的欢快轻松早已荡然无存。

    魔族们此刻都不敢再嬉闹,谨小慎微地端坐着。

    年节宴定在子时过后便散。

    但直到子时过了,白婉棠也没找到。

    独孤极起身离席,往登天阁去。

    崔羽灵未免被发现与这事有牵扯,淡然地退下。

    临睡前,夜色正浓。

    她听人说,独孤极封了整个幽州,带上魔军和魔武卫出城去了。

    白婉棠被下了软筋散,如今又中了药。

    她躺在地上挣扎着坐起身,本就凌乱的衣衫松散开,也没有力气去整理。

    藤千行有妖丹压制着药性,倒是还能忍一忍。

    他伸手要帮她拢起衣裙,要背她继续走。但手碰到她身上,大脑却变得一片空白,只想要更多触碰。

    白婉棠慌忙想要推开他,却没有力气,手按在他手背上,吃力地冲他摇头。

    一支利箭倏地飞来,藤千行忙要躲,身体却反应不过来,手臂被利箭射穿。

    利箭上的魔毒感染他的手臂,以至滴出的血都成了黑色。

    空中传来独孤极咬牙切齿的怒喝“白仙仙”

    白婉棠抬头望去。

    独孤极站在魔云兽车舆上,手中散发浓郁魔气的毒箭,对准了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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