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抽骨还莲

    “我是清棠。”

    她突然自己转过身来开口道。

    独孤极的手顿了下, 强硬地将她拖拽起来,恐吓她,“我劝你别再说这种话惹我生气。”

    白婉棠苦涩地笑起来, “我是不是, 你看一眼菩提镜, 不就知道了吗”

    独孤极默然无言。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菩提镜烫手, 他想扔掉它。

    他咬紧牙根, 眼里渐渐爬上血丝, “白仙仙, 你骗我。”

    白婉棠不语。

    此刻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想信,倒不如让他亲眼去看。

    她去碰他手中的菩提镜,他忽的收起, 将她按在床上, “你骗我,是不是”

    白婉棠眼眶红了起来。

    她张了张口, 嗓子却哽咽地发不出声。

    独孤极低下头去吻她, 用哄人的语气急切道“说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她同他生气的时候,说过许多次这样的话。

    这次也一定是,一定是。

    白婉棠摸了摸他的头, 痛苦在她心里酝酿。她不知道该怨他曾折磨自己, 还是该愧疚自己曾折磨他, “我是清棠。”

    “”

    沉闷呜咽的声音在内殿里交织, 仿佛两只受伤的野兽躲在黑暗中。

    独孤极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脖子, 不断地让她闭嘴, 不许她再开口。

    他紧紧抱住她, 在她颈后喘息。

    直到她不再有动静,像是睡过去,他才拿出那菩提镜,紧抓着她,闭上眼睛。

    白婉棠在他进入菩提镜后睁开眼,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带着尊者令,从玄鸿宗隐秘的传送阵回到小仙境。

    她将尊者令交给柏怀与藤千行,“独孤极现在进入了菩提镜,此刻是开天门最好的时刻。你们去人间吧。”

    柏怀与藤千行应声去准备,他们叫上她一起,却久不听闻她跟上来的动静。

    回头一看,她坐在原地发着呆。

    他们叫了她好几声,她才道“我要留下来,把欠独孤极的,还给他。”

    独孤极久久不从菩提镜中抽离。

    他知晓了他尘封的过去,却不知睁开眼后,要如何对待白婉棠。

    他这一生的折磨苦痛,沉疴旧疾,难以挥去的噩梦,无一不是因她而来。

    纵使她不愿,她最终也还是站在了那枫幽主的身边,殉了那把让他在绝灵渊被折磨千年的剑。

    他该杀了她,该将她千刀万剐,叫她生不如死

    还是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踟蹰良久,终是离开幻境。

    他要听她会对他说什么,看她会如何面对他。

    倘若她认错,倘若她爱他,倘若她愿意留在他身边

    或许,或许,他可以让她活着向他赎罪。

    可他清醒过来,怀中不再是沉甸甸的温软身躯,只有空荡荡的冰冷。

    她又跑了。

    独孤极手搭在眼睛上,沉声笑了起来,笑声越发张扬癫狂,仿佛发了疯。

    藤千行和柏怀废了大半夜的功夫,最终竟没能开得了天门。

    白婉棠无奈,只得请他们护法,自己亲自动手。

    但太晚了。

    天门未开全之时,魔军便如乌云盖顶,笼罩了整个小仙境。

    所有等待天门的修士齐聚在城郊,此刻反而免去魔族追捕之苦,将他们一举包围。

    修士们拔剑蓄势待战,为白婉棠争取开天门的机会。

    驳曲立于魔军之中高声嘲笑“怎么,想跑跑去哪儿,人间你们以为你们跑得掉吗,待修真界尽归我魔族,下一个就轮到人间”

    独孤极坐于魔云兽车辇中,俯瞰地面上那袭红影,漠然下令,剿杀在场所有修士。

    崔羽灵忙上前道“我父母”

    “杀。”独孤极语气淡然却残忍。

    众魔得令,肆无忌惮地涌入小仙境中大开杀戒。

    这群修士都已是强弩之末,哪抵得上源源不断涌过来的魔军。

    不消须臾,城郊的土地都被染红。

    那片刚种下不久的海棠林花上,溅满了斑驳的血迹。

    惨叫与厮杀声不绝于耳,直到众魔强压着所有修士跪在洒满血的土地上,朝魔云兽车舆内的独孤极叩拜,白婉棠还是没能打开天门。

    那群魔嘴上说着要杀她,却顾及她的身份,谁也没敢动她。

    她脱力地跌坐在地,手撑在地面上喘息,掌间满是土地上的血。

    独孤极走出车舆,睥睨众生地俯视尸横遍野,群修叩拜的小仙境,嫌恶地掏出手帕遮掩口鼻,淡声道“白仙仙,你过来。”

    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白婉棠低着头笑了声,笑里的苦仿佛能渗出来。

    她纵身飞上车舆。

    一路群魔避她,眼睛却时刻盯着她,生怕她又捅独孤极一刀。

    她还未在车舆上站稳,独孤极便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到车舆内,“我知道你是清棠了,然后呢,你想说什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仰躺着,和他离得这样近,才看清他眼底红得像是有血在翻涌,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手中用力,晃动着她的身体逼迫她开口,散乱的发垂到她脸上,像个疯子。

    白婉棠的眼泪砸到他手背上,烫得他手指不自觉蜷缩一下,松了力度。

    “我最初知道的那个独孤极,他光风霁月,举世无双,清朗端方。他让三界海清河晏,三界众生无人不崇敬他,无人不爱戴他,他是名副其实的无上神祇”

    白婉棠伸出手抱住他。

    这个拥抱,无关情爱。

    他还掐着她的脖子,眉头紧拧,当她在说疯话。

    又听她趴在他肩头轻声说“你受过的苦,都是我的错。你杀过的人,也算是我杀的。”

    “等我把神骨神莲还给你,你能不能变回我知道的那个样子不要再厌红色,不要再怕冷,也不要再见到血便想吐。你可是要成神的人,怎能有这样多的毛病。”

    独孤极冷嗤“白仙仙,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

    “是啊,我害的。”白婉棠目光穿过帘幕,望向小仙境的惨状,喃喃道“都是我害的。”

    是她太没用,害了这么多人,却无力收拾残局。

    她捧起他的脸,逆转灵脉,突然吻上他的唇。

    独孤极蹙眉,正要推开她,却感到强大的灵力如潮水猛地灌入他体内,搅乱他全身经脉。

    他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她自断灵脉,自碎灵台,将神莲混着她的血,渡入他口中。

    群魔连忙要上前,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隔,有无形的屏障隔开了车舆与世间。

    白婉棠嘴里不断涌出血来,仿佛身体里出现了窟窿。

    她的血如散开的珠串,连续不断地砸落在他的白衣上,晕染开一朵朵血花。

    她握起他因挣扎而不断颤抖的手,带向她的神骨处。

    “我知道的唯一取出神骨的方法,便是他们对你做的那样他们碎掉你全身的灵脉,斩断你的手,用你的手,将你的神骨挖出来。”

    白婉棠让他握住刀,割开她的脊背。

    神骨处的半白半红的莲花刺青,随着血肉被割裂而破碎。

    她痛得浑身发颤,手掌压住他的手背,让他触碰到那截金玉质的骨,握紧,一点点地抽出。

    碎裂的灵脉留不住神骨,汩汩温热的血沿着他的手不断流下,烫得他眼里氤氲起来。

    她的泪,她的汗,都大滴大滴砸到他脸上。

    独孤极眼眶红得仿佛要滴血。

    他恐吓地看着她,怨恨地看着她,最后眼里流露出祈求。

    他喉结滑动着要说话,却被灵脉里混乱的灵力压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脸色惨白,唇和下巴上都是血,眼眸早已被眼泪糊得迷蒙不清。

    那截骨被他的手彻底抽出。

    白婉棠感觉到他在竭力地阻挠她,突然笑起来,苍白无力地道“你早就知道吧,如何取出神骨。毕竟,他们当初就是这样,取出了你的神骨。”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取,为什么留了我那么久。”

    “独孤极,神骨神莲,我都还你。以后,你再喜欢一个女孩子,可不能,像对我这样,对她了。”

    白婉棠断断续续地说,“你这样,没有人会喜欢的。你要像在阴阳关那样,对她好,保护她,说喜欢她。你要告诉她,你只是不懂情,你不是没有。你要让她教教你,不可以一直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态度。”

    “这样,她才会知道,你喜欢她,你真的喜欢她。”

    她将一对蝴蝶玉佩交到他手里,对他笑了。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无力的痛苦让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剖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

    眼里滚出的泪朦胧他的视线,模糊了她笑起来的面容。

    他曾见过这样的笑。

    那是在阴阳关,他逐渐能看到她朦胧的轮廓。

    那天她攒满了一千颗苍明果,抱着装苍明果的袋子,开心地围着他笑。

    “白鹤,你很快就能看到我啦”

    她的笑容很模糊,但他感受得出,她很开心。

    “对不起,我把能还你的,都还你。你的痛,我无法抹去,但我也经历过了。神莲能压制万象镜的反噬,你不用再做魔”

    白婉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握着他的力度也越来越轻,“你会像风霜雪雨后,晴日中的清莲,你会是神,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三界帝君,独孤极”

    “愿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到我”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双眼轻阖,向后仰倒,从车舆上坠了下去。

    他伸手去够她。

    她的红裙擦过他的指尖,轻轻柔柔的,他没能抓住。

    独孤极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如同四肢尽断的废人般爬出车舆。

    他想叫人去抓住她,神骨现世的灵力却让众魔无法靠近。

    他张着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的身体变得异常的轻盈,仿若一朵凋落的红棠花,轻轻地落向地面。

    抑制了千年的“诅咒”,在这一刻迸发。

    她不是清棠,不是北冥仙。

    不会再有人间的供奉留住她,也不会再有仙髓保住她。

    她成了一抹云烟,随着风,慢慢飘散。

    “啊”

    他声嘶力竭地想喊她的名字,却又喊不出。

    那些云烟从他指间飘过,他留不下,抓不住。

    独孤极口中不断流出粘稠的血,执念了一生的神骨,被丢弃在车舆的角落。

    他注视着手中染血的蝴蝶玉佩,好像听见她就在车舆后骂他独孤极我告诉你,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这对玉佩

    又听见她说

    我死了以后,我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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