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来势迅猛, 车在半路就无法前行,陆问君一行人不得不弃车,步行转移到一处暂时安全的办公室。
这地方地势偏高, 水已经淹到一楼, 从三楼窗户向外望去,所有道路都已被淹没。
这间办公室平常少有人来,没有食物,好在保存了一些纯净水。
众人喝了一点水,稍作休整。
人活一生, 能亲历灾难的机会,委实不多。
亲眼见证了洪水的威力, 大家心有余悸, 唏嘘不已, 更为接下来的处境担忧。
“不行,根本没有信号,什么都发不出去。”
第不知道多少次拿手机试图向外传递消息的人, 叹气将手机放下。
水位还在持续上升, 会升到什么程度,这里现在还算安全, 之后呢
没有电,没有通讯, 与外界的联系完全被切断,会有人来救他们吗什么时候来
在这个地方还不知道要困多久,没有食物, 饮用水也有限, 靠什么生存
对未来的不安在众人心头覆上阴霾。
有人面带忧虑, 有人开始焦躁, 有人一言不发。
陆问君坐在一把红木椅上,刚刚有人拿给她的纯净水放在旁边茶几上,没有动过。
她微微蹙着眉,视线落向窗外。
雨势似有所减缓,天色越来越暗了。
受困两个小时后,第一批官方救援队抵达崇峖湾。他们从办公室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
从市区到崇峖湾,八十公里距离。
平时只需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车程,这一天,却耗费了漫长的时间。
洪水来势迅猛,高速封路,城区许多道路被淹,沈沣的车在半路就无法前行。半途换越野车,绕行山路,又几经周折,他跟随第一批救援队,同时抵达崇峖湾。
南段工程部已经被淹得彻彻底底,所有人生死不知。
沈沣辗转各处,去往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寻找。
西装外套借给一位老人避寒,衬衣西裤已经湿透。
他没有停过脚步。
通讯大面积瘫痪,想要在这样的灾难之中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直到天黑,当地负责人终于打听到陆问君的消息。
南段3标段项目部所有人都安全转移了,她和经理同行,一起去了西城区办公室。
至于有没有到达,无法确定。
茫茫人海,洪灾之中,成千上万的受灾群众、尚不能预估的遇害者不知她究竟在哪一列。
future的民间救援队和捐助物资已经抵达崇峖湾。
路安的物资随后也到了。
通讯受阻,沈沣无法与市区通消息。
陆问君有没有报过平安,他不知道。
他还在不停地寻找。
沈沣赶到西城区救援点,已经获救的人群聚集在一处,里面没有陆问君的身影。项目部办公室也已人去楼空。
获救民众絮絮的说话声,救援队员之间指挥配合的高喊声,从对讲机里传出的杂音
救援队长正在与另一个地方的救援队通话。
湿透的西裤贴在小腿上,沈沣沉重却不停歇的脚步忽然顿住。
“好,等物资到了我们会”队长话说到一半,看着走到他面前的人。
沈沣朝他伸出手“抱歉。我需要说一句话。”
他态度彬彬有礼,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队长愣了下,手中对讲机已经被他拿走。
天已经快黑了。
沈沣的脸在黄昏的昏昧中,泛着苍白之色。
“陆问君。”
对讲机被他举到唇前,他神色那般沉静
尽管只草草交谈过数句,队长对这位来自a市的沈总已经留下印象,这是一个非常沉着、处变不惊的人。
听说他的企业也为此次救灾了相当可观的公益资助,以及一支非常专业的民间救援队。
他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人。
此时的嗓音却沙哑得厉害,“你在哪。”
队长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在找的,就是对讲机另一端那位,听说也是来自a市、因为受灾被困滞留本地、同样慷慨捐助了一批高昂物资的年轻女总裁。
天黑之后,救援队筑起防汛沙袋,雨停了,水流趋于平静。
几只冲锋舟漂浮在水面上,去向各处搜救。
陆问君借用救援队的无线电,通过指挥中心与市区获得了联系。
路安捐赠了一笔救灾物资,同时利用当地工人组织了一批志愿者队伍,协助官方救援队进行搜救。
物资抵达当地,已经向各个受灾严重的地区分派。
两个救援队之间通消息,沈沣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插进来。
问她“陆问君,你在哪。”
其实只是短短几日没有见过。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却好似分别了很久。
陆问君的反应还算及时,幸运地与死神擦肩而过。但这一天里,还是历经了惊险与波折。
那些矛盾与尚未结束的冷战,此时好像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没有就这样轻轻带过原谅沈沣。
可她还是站在逐渐降临的夜幕之下,等待他来。
确认此处所有被困人员都已获救之后,救援队马上赶赴下一个地点帮忙。
被救人员在组织之下有序地向其他地方转移。
“救命”微弱的求助声从某个地方传来。
天越来越黑,应急灯光线微弱,照明范围十分有限。
“那儿有人”不知谁喊了一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几米之外,一个女人沉在水中,不时露出头和手。在挣扎之间头漂浮起来时,用尽全力呼救“我是孕妇救救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所有的救援人员刚刚撤离
高地上等待转移的最后一批群众惊愕焦急,都愣在原地。
孕妇似乎力竭,已经喊不出来,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被水淹没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陆问君皱眉。
没有思考的时间,她跳入水中,向孕妇方向游去,在她彻底沉没之前,一把捞住。
孕妇体型不瘦弱,一百多斤的体重,陆问君几乎被那巨大的重量带入水中,险险才将人捞起。
孕妇仓惶挥动的手终于摸到浮木,抓住她的手臂。
水深已经超过成人高度,孕妇的身体还在上下胡乱扑腾,陆问君光是捞住她已非常吃力,稍有不慎,两人便会一起沉到水里。
她眉心紧蹙,肃声道“脚向下踩,睁开眼,看着我”
孕妇惊慌之中紧紧抓着她,勉力找到平衡。
但她月数不小,又在低温的水中泡了太久,腿忽然一抽筋,整个人骤然往水里沉。
下坠的力道将陆问君狠狠往下带,水朝她脸上淹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及时撑住了她。
手臂上难以承受的重量一轻经理已经撤离,留了个下属在这里陪她等。下属跟随她下来救人,从她手中接走孕妇,向岸边移动。
腰上那只手箍得很紧,陆问君被扣在一个怀抱里。
河水冰冷,他身上有热度。
从水中到岸上,陆问君蹙眉责问沈沣“你跑来干什么这里受灾严重,别人想尽办法撤离,你来凑什么热闹”
“陆问君,我来找你。”
沈沣站在她面前,太暗,她看不清那幽沉的眼里是什么颜色。
这句话里饱含着沉甸甸的情绪,陆问君知道,那是什么。
下属正照看呛了水的孕妇。
刚刚脱险的孕妇浑身狼狈,猛咳了几声,着急道“我女儿救救我女儿我女儿还在里面,她才九岁”
两人被打断,没等陆问君有所动作,沈沣握住她手。
“我去。你在这里,不要乱动。”
陆问君看着他的眼神难以言明,几秒,说“当心。”
她看着沈沣潜入水中,很快消失在黑暗之后。
时间变成一条拉紧的弦,每一秒的流逝,都仿佛在上头划了一刀。
一点一点,逼近断裂。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平静的水面在黑暗之中变成能吞噬一切的黑洞,里面是未知、危险、和恐惧。
水里毫无动静,没有人出来,连波动都渐渐平息了。
“沈沣。”
陆问君声线紧绷,朝着黑暗处叫他的名字。
水面与夜晚同样静谧,她的声音在水面之上回响,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响。
“沈沣”陆问君提高声音。
静谧。
一种令人心惊的静谧。
岸上的群众慢慢紧张起来,小声嘀咕“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有诶”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水响。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陆问君已跃入水中。
“陆总”下属慌忙跑过去,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孕妇和女儿先前被困在大约两百米远的楼上,因为害怕水溢进去,将门窗都堵死,错过了救援队的营救。
四周一丝光亮都没有,陆问君在水下找到沈沣。
他怀里一个小女孩,闭着眼睛,已经失去意识。
女孩等不到妈妈,太害怕,擅自从房间里出来,不小心淹入水中,脚上又被不知何处的网绊住。网丝细而坚韧,挣扎之中越缠越紧。
水中能见度太低,网丝解不开,她因为太过恐惧,死死攥着沈沣的衣服,不肯松手。
陆问君尝试解开,那些网丝几乎勒进女孩脚腕皮肉里,已经磨出了血。
她顺着网找到尽头,用力一扥,从墙上的钉子上拽了下来。
她和沈沣托着小女孩浮出水面,将人带回去。
甫一上岸,陆问君甩开他便走。
沈沣追上来,捉住她手腕,她反手甩开。
“你很喜欢逞英雄是不是大老远跑来最危险的地方,为了救一个孩子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救人的前提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这点常识你都忘了吗”
“陆问君”
“沈总,我请你下次带点理智做事。我若好端端的,不用你找;要是有事,那你也不必找了。”
陆问君脸色铁青,言语也无比冷硬。
沈沣忽然向前一步,捧起她脸便吻下来。
陆问君怒意未消,推开他便要走。
沈沣扣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再次吻她时力道不容抗拒。
月光幽微,两个人湿淋淋的身体紧贴一起,这个吻激烈而强势,不似他的风格。
这一天太过跌宕,他们都曾有过那么一瞬间,以为将要失去对方。
好在,此时此刻,还是能够抱在一起,感受到彼此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体温。
他的吻也是滚烫的,烧灼着陆问君最深处的神经。
从未有哪一刻,让她能够像今天一样,真实地面对,她不能失去沈沣的事实。
那些惊心动魄的情感,既然不能宣之于口,便都融化在这个狼狈而紧密的吻中。
良久。
沈沣捧着她的脸,额头贴着她。
他声音低而沙哑,说不清是诱哄,抑或无奈“陆问君,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在你心里,我明明很重要。”
陆问君一把将他推开,转身便走。
这次,沈沣没有再追上来。
陆问君刚走几步,身后轰地一声。
她回头,沈沣昏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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