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监理例会, 陆问君在会议开始前一刻才到。
前面是施工单位发言,对每分部、分项工程的进度做了简要汇报。陆问君再次重申要注意天气,提前做好防范。
全程,没和对面future方的代表有过眼神接触。
会议结束, 她一刻不多留, 率先起身离开。
经过沈沣身旁, 却被他先一步扣住手腕“我们谈谈。”
原本还存在的交谈之声, 在他话音之后,募地静下来。
两人最近闹别扭,身边的下属都知道,施工单位的代表们却不清楚,还纳闷刚才开会两人之间气氛怎么那么冷淡。
这会儿一个个表情各异,有的正好奇两位的“传奇爱情”, 闻言还想围观一下,有的却紧张兮兮,迅速成群撤离。
不到半分钟,周围就散了个干净。
陆问君瞥一眼他的手,再抬眼, 眉眼冷艳, 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谈的。”
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到这一刻, 和她面对面对峙,沈沣却又沉默。
沈棉说,首先应该道歉,诚恳承认错误。
可对这件事, 沈沣并不能说出, 我不应该这样做, 下次不会了。
陆问君锋芒太利,做事不留余地,容易树敌。
不论是没放在眼里的黄总,还是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董贞宓她不惧树敌,沈沣却想要为她拔除所有的敌人。
她性格刚硬,刚过易折。
沈沣亲眼见过她遭受报复,手上的刀伤养几个月便能愈合,伤疤尚且留到至今。
若和最亲的亲人反目,那一刀剜在心里,又会如何
她嘴硬,受伤了不会喊痛,不是真的不痛。
董贞宓对她来说太重要,她一定会受伤。
他不能让她走那条路。
即便要因此承受她的怒火。
沈沣也清楚,只要他不认错、妥协,陆问君的气就不会消。
他叹息一声。
“陆问君,你要我如何是好。”
陆问君漠然移开眼,将手腕从他掌心抽出,转身。
“既然你无话可说,下次不用来浪费我的时间。”
气氛一日日僵持,过了一周,依然没有和好的迹象。
总裁办公室又传出,陆问君将会缺席future的周年庆典礼。
眼看两个人分手的传闻越坐越实,愁坏了一帮人。
于是,陆问君时不时地,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比如,沈总最近越来越沉默,黯然神伤憔悴不已。
比如,沈总最近经常看着钢笔发呆,一定是在睹物思人。
再比如,有人目睹沈总酒吧酩酊大醉,疑似失恋伤心买醉。
这些谣言不会从何处传出,反正说得有模有样,要不是当天陈一放刚好看到郝总监发加班照片的朋友圈,差点就信了呢。
连着几个雨天,气压沉闷。
陆问君上午见完客户,中午才到公司。
午休时间,公司人不多,几个女职员正在部门一起吃饭。
陆问君从门口经过,听见一道字正腔圆的声音“什么沈总生病了这么严重啊”
可惜不曾到表演学院进修过演技,表演拙劣,提高的嗓门和往门口瞟的眼神,都太过刻意。
陆问君漠不关心走过,脚步没有一瞬停滞。
中午邱杨从陆问君喜欢的五星级酒店订了餐,她食欲不佳,只吃了一点。
下午便出发去了机场。
酒吧买醉是有人蓄意“造谣”,沈沣生病,则是事实。
连日降雨让气温持续走低,雨势非但没有减缓,周四下午,一场大暴雨来势汹汹。
前一天在施工现场吹了风,沈沣从晚上开始发烧,这天早晨温度依然没有退去。
他吃了两粒药,按时到公司上班。
暴雨并未影响future繁忙的业务与工作,沈沣从九点忙到四点,未得片刻停歇。
下午开会之前,公司员工们忽然被某件事转移注意力,纷纷狂刷手机,叽叽喳喳地讨论,顾不上开会。
“主干道积水都已经到腰了”
“我老家就在xx县,有的村镇地势低,已经全被淹了”
“我刚才看到视频有人被水冲走了,不知道最后救上来没有”
沈沣走进会议室,郝总监等人也全神贯注都在关注手机。
见他来,郝总监马上道“沈总,我刚刚收到消息,今天特大暴雨,崇峖湾地区的降水量太大,引发了洪水,很多地方都被淹了。”
沈沣坐在椅子上,高烧令他脸上显出几分疲态“工程情况如何现场人员都转移了吗”
“这次洪水发生得很突然,积水很深,市区内马路上的车辆全部都被淹了。我们北段工程地势较高,人员撤离很及时,没有人被困。”
发生洪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对施工部分的损毁程度、工期延误的进度,后续损失难以估量。但极端天气是不可抗因素,在这样的突发事故中,避免人员伤亡是第一要务。
“南段情况了解过吗。”沈沣捏了捏眉心。
当初工程范围划分,future负责北段,南段归路安,郝总监第一时间关注的是北段工程的情况。
“我刚刚和陈部长联系过,南段因为地势较低,比我们还要更危险,而且距离南段3标段一公里的一个水库溃决了,现在3标段施工现场和水库周围县区已经都被淹没,情况不乐观。”
“附近信号基站也被毁了,他们现在联系不上现场的人,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这场暴雨的威力,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这几日的持续性暴雨波及全省,a市一些地方也出现了高位积水,崇峖湾及南部地区受灾最为严重。
短短数个小时之内,整个地区全部被淹,水流湍急的地方,车辆被洪水直接卷走。交通陷入瘫痪,许多地方供电中断,通讯也受到影响。
数不清的人被困,随着水位持续上涨,随时有生命危险。
原定项目会议因为突然发生的洪水灾害,临时更改。
“沈总”方助理急匆匆推门闯进来,这样的冒失是从未有过的。
沈沣抬头。
方助理面色凝重,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他身旁,弯腰在他耳边快速道“今天下午陆总去了南段施工现场,还没回来。”
空气倏然一静。
沈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却像乌云遮蔽阳光,整个世界忽然间沉了下去。
郝总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陆总现在人在那里我的天”
所有人齐齐一惊“人联系上了吗”
“跟着她一起去的人呢”
方助理摇头“没有信号,全都联系不上。”
“南段灾情很严重啊,陆总不会有什么事吧”
“陆总遇事比我们沉着多了,看情况不对肯定会提早防范,不会出事的。”
“但是这次洪水来得太迅猛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啊”
一道道声音重叠在一起,聒噪。
遥远之处仿佛有重锤在敲打,每一击,都正中最紧绷的神经上。
沈沣如静止一般,一动不动坐着,迟迟没有出声。
众人忧虑重重、七嘴八舌地正在争执,忽见主位上的人站了起来,目光齐齐投去。
沈沣仍然沉稳,拿起外套,同时有条不紊地作出安排“所有路段停止施工,以工人安全为先。和救援指挥部保持联系,配合工作,尽可能帮助。南段工程情况紧急,全力协助路安,尽快将所有人员转移到安全地方。”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沈总,洪水还在持续上涨,现在过去非常危险”
“安崇高速路口已经封路了,崇峖湾主干道都被淹了,就算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到现场。”
“陆总身边有人跟着,遇到危险一定会及时撤离,现在很有可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已经和当地的负责人联系过,正在寻找陆总下落,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方助理的百般劝说,没能阻拦住沈沣。
他从会议室出来便没再说过一个字,步伐比平日迅疾,仍旧坚定。
外面雨未停,他连伞都没拿,迈进雨中。
绵连成串的雨丝落到他身上,在肩头晕开一片深色水痕。
他穿过雨幕,径直走向车子,打开主驾车门。
方助理快步跟上去,沈沣站在车门前,回头。
天色灰沉,道旁树、绿化丛,一切颜色都变黯淡。
那双永远沉静的瞳眸,与背后阴霾天空一色,眼底不明的暗涌,隔着不断冲刷的雨帘,难以分辨。
“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沈沣说完,方助理正要张口,他上车,启动。
黑色轿车毫不犹疑疾驰而去,消失在深灰色沥青马路的尽头。
路面蓄积雨水,在车轮下飞溅。
暴雨是在陆问君到达崇峖湾之后,突然降临的。
连着几天的雨,时下时停,没人预料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性特大暴雨。
积水蓄积的速度太快,达到十厘米以上时,现场已经停止施工,转移到项目部活动板房避雨。
“今天这雨下得也太猛了。”项目经理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看,又回头像是想稳住陆问君,“这几天一直下暴雨,一会儿停了就好了,没什么事。”
陆问君站在窗边,皱眉看着越来越猛烈的雨势。
几十年难得一见如此大的暴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板房上的声音,聒得人静不下神。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这时有人披着雨衣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带进来一地水迹。
这人穿了件红上衣,雨衣罩着,领口裤子还是被打湿大片。他抹了把脸说“不行了,经理,我看这雨有点不太对头,降水量太大了,旁边一公里就有个水库,这么大的降水,万一水位上涨漫溢出来,咱们这就要被淹了。我觉得现在得赶紧”
“别瞎说水库都在那多少年了,都没事,别在陆总面前危言耸听”
“经理,这么大的雨反正没法施工,不如让大家现在就离开,要是”
下面的人碰到大领导,总担心哪里一个不对就触了领导霉头,被责难,轻则挨骂,重则丢饭碗,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别做出格的事。
“这轮不到你说话,管好你自己”经理说着就把人往一旁推搡。
陆问君声音响起“让他说完。”
经理脸色尴尬地放开,背着陆问君又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话。
红上衣职位低,没跟这位大领导说过话,稍作迟疑,说道“今天肯定是不能施工了,咱们这么多工人,与其让大家都在这里干等,不如现在有序离开。没事当然好,万一真出现问题,人太多撤离起来就很麻烦了。今天降水太多了,水库早晚都要泄洪的,咱们这里是低洼区,淹下来就是几分钟的事。”
经理斥道“人家水库管理是干嘛的,有事轮得到你来说”
陆问君却道“他说的有道理。”
她皱着眉,大约是被嘈杂雨声吵得。
“照他说的,现在就安排所有人离开。”
红上衣转身跑回去,组织等在下面一层的工人离开。
外面喧哗的人声、脚步声、车声,和在雨声之中,如一出混乱的交响曲。
又有人跑进来,喊了一声“水位又上涨了,现在已经淹到小腿了”
这下,连经理也吞咽了一下,赶忙道“陆总,您也赶紧离开吧。”
车队从项目部出发,淌过数尺深的积水,缓慢驶上公路。
这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经理都无比庆幸,他们选择了及时撤离。
积水很快淹没了半个车身,车辆艰难前行,因为路被冲垮,半路不得不改道绕路。没过多久,传来消息,他们原本要去往的目的地已经被淹。
而就在他们离开一个小时之后,水库溃决,不仅施工路段和项目部,周边的几个村镇,全部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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