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芜吓了一跳“沈大人”
虽说他们长公主不似平常深闺姑娘, 沈沣到底是个外男。
男女有别,这要是被人瞧见
想阻止,又得去宣太医,两相为难之际, 沈沣已将陆问君抱出崇贤馆, 送回寝殿。
太医匆匆忙忙赶来为陆问君诊脉, 白芜得了空, 瞧一眼站在后方的沈沣,讪讪道“沈大人”
做了请的手势。
沈沣点头,转身出门。
白芜松了口气, 注意力放回太医身上。
这几日陆问君替皇帝办王氏兄弟的事,冒雨在外奔波。一回来没顾上休息,又被太傅罚, 一整日水米未进,生生跪了三个时辰,能不跪出毛病么。
白芜拿着太医的方子派人去熬药,出来才见沈沣并未离开。
沈沣等在殿外, 见到他,询问“殿下身体可有碍”
“太医说是风寒入体,以致高热, 得好生休养一阵。劳烦沈大人转告太傅一声,这几日就先不用来授课了。”
后一句话里,多少带些对太傅的埋怨。
“请照看好殿下。”
沈沣临走之前,向门内望了一眼。
尽管他所站的地方, 并不能看到什么。
陆问君这一病, 许久都没好透彻。
十日后沈沣再次随太傅进宫, 上课时, 她不时仍咳嗽。
太傅知晓她病了一场,那点气早就消了,心里多有内疚,课只上了一个时辰,便将她回去好生休息。
皇帝身边来人请太傅,沈沣留下来整理书简。
陆问君没走,坐在桌案后,静静瞧着他。
半晌,她开口。
“听说上次,是沈博士抱我回寝殿的。”她嗓音微哑,是病没好利索。
沈沣神色平静“事急从权,冒犯殿下了。”
陆问君往后靠,倚在刺绣屏风,口气似是苛责“你也知道是冒犯。”
沈沣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叠起,垂目道“殿下若介意,请降罪。”
“是要降你的罪。”陆问君坐起,目光上下端详他两眼,忽而一扯唇,道“那就罚沈博士,把春日经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读一遍吧。”
沈沣微微一凝。
陆问君站起来,又道“下一次见面,希望能向沈博士讨教一下,这本书到底讲了什么。”
说完,负手悠然离去。
三日后,又到授课之期。
潜逃的王氏兄弟的踪迹有了眉目,手下影卫一早来回禀,陆问君耽搁了些功夫。
去往崇贤馆时,白芜派人急匆匆来传信“殿下,太傅已经进宫了您快些,迟到了当心太傅又要发火。”
陆问君不怕太傅发飙,但也着实不想再为此事挨他教训,再去宗祠跪上三个时辰。
“走西侧门。”
西侧门有一条捷径,可直达崇贤馆。
刚到崇贤馆,又有人传信“太傅已经到正门了”
陆问君想了想,脚步一折,直接往花园去了。
宫殿回廊修得曲曲折折,太傅走路慢腾腾,刚好给她留了时间,穿过花园到侧窗。
堂堂长公主,端庄尊崇,早早定为太子,未来一国之主。
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翻墙。
不巧,她走到窗前,窗子从内侧推开了。
陆问君抬头,和站在窗边的人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
沈沣一怔。
花园里草木繁茂,陆问君肩上落了片青黄色窄叶,没察觉。
翻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行径,沈沣又是太傅的爱徒,头号眼线。
陆问君身为长公主,多少还是有些长公主的包袱。
彼此静默良久。
陆问君端着处变不惊的脸色道“让开。”
沈沣挡了她从窗户入室的路,他也静默了片刻,同样从容不迫。
“殿下应该走正门。”
陆问君瞧着他,忽而一挑眉,话题一转“沈博士的春日经看完了吗”
沈沣面色有一瞬的异样,喉结轻轻滚动。
他道“殿下的命令,不敢不看。”
“如果天底下人都像沈博士如此驯顺、服从,就能少生许多事端了。”
这句话听着像是夸赞,如果陆问君眼底,似笑非笑的兴味没那么浓的话。
“那就请沈博士讲一讲,这本书到底讲了些什么。”
沈沣面色沉稳,语速不急不缓地回答“富家千金与清贫书生相识相知,彼此心意相通,因得不到父母首肯,恳求无果,故而私奔。”
这样的话本在民间流传甚多,可如此冶艳情事,在闺中小姐面前说起,未免太过冒犯,厚颜无耻。
沈博士是极为端谨、克制的人,永远板板正正,守礼不逾矩。
偏偏在陆问君面前,一而再地失礼、越矩。
那样乌糟的东西,他本不该看。不可能详阅,连触碰都不会有。
可他还是老老实实、逼迫自己认真阅览了一遍。
只因她一个命令。
尽管这命令,是她的存心捉弄。
陆问君盯着他波澜不惊的脸,视线缓缓下滑,停在那微微泛起粉色的耳朵。
他肤色白净,那淡淡的粉色很是明显。
什么波澜不惊,不过是强装镇定。
“细节呢”陆问君追问。
沈沣垂下眼,若仔细些,便能听出他声线的微微紧绷“细节,殿下不该知道。”
陆问君微微靠近,声音压低两分“什么细节,我不该知道”
沈沣抬眸,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
那眼里此时盛着几分促狭。
已经入秋,花园里草木花卉,凋落前奉献着最后的余香。
太傅慢腾腾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窗口那片窄地,融融流动的缱绻花香瞬时散去。
“快进来。”沈沣嗓音压得低而沉,侧身让开。
方才还拦着她,一本正经要她走正门。
这会倒是和她沆瀣一气了。
陆问君手撑在窗台,翻身进来。
与此同时,吱
太傅推门而入。
秋日微风带有些许凉意,从窗口徐徐吹拂进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窗口两侧,俱是一副淡然神色。
太傅什么也没发现。
倒是这日上课,他的爱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陆问君每每一咳,他手中的笔便会停顿。
陆问君的病,拖拖拉拉过半月,仍没好利索。
某日沈沣整理典籍,听见同僚们交谈,说昨日秦汝候府上宴客,有道鱼羹特别鲜美。
听说是南方运回来的攀鲈,长公主病中胃口不佳,有人便趁这机会特地弄来讨她欢心,可惜没摸准长公主胃口,这鱼最后全赏给了平叛有功的闻家。
瞧见沈沣又说,你昨天没去真是亏了,那鱼羹味道着实不错,回味无穷。
沈沣淡淡应付几句。
早膳什么样送来,又什么样端出去,几乎没动过,给白芜愁出了一脸褶子。
他们殿下打小就嘴挑,不好养。不跟二皇子似的,天生没心没肺,爱吃爱喝爱玩,知道东宫里好东西多,有时候嘴馋,顶着被陆问君训责的风险,也要跑来寻摸好吃的。
她平日身体康健,极少生病,谁知道这次一感风寒,邪气入体太深,怎么都好不全了,一见风就咳嗽。
她是个要强性子,王氏兄弟的叛乱牵扯出许多事,那日昏倒躺了半日,第二天便又四处奔波,忙于政务。
至于太医好好休养的叮咛,从未经过她耳朵。
这些天为了哄她多进点食,白芜把想得到的法子都用了个遍,还偷偷从宫外给她弄来好些民间的新鲜玩意,没一个能让她吃超过三口的。
这人一不好好休养,二不好好进补,病怎么能好得快。
白芜正发愁,听人来报,说沈博士沈大人来了,在宫外候着。
白芜正要进去禀告,传话的小内侍又说,沈大人说了,不要惊扰殿下,白总管您过去一趟就成。
白芜一头雾水地赶过去,又一头雾水地回来。
手里多了一包黄纸包着的东西。
沈大人送来的,新鲜红亮的山楂果,说是给长公主开胃。
白芜问他为何不亲自呈给殿下。趁这时候来送东西的,无一不是为了巴结长公主。
他说如此寻常贱物,就不必当面烦扰殿下了,也请他不必特意告知。
这时节山楂已经快过季,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
白芜对这寻常人家的普通玩意,能否哄得住长公主刁钻的胃口,深表怀疑。
叫人拿去洗得干干净净,剔去果核,切好了送到内殿。
陆问君靠在软榻,宫人将山楂送进去,她只瞥了一眼,便继续看书。
白芜站在旁边,看她半晌没有感兴趣的样子,试着道“殿下,这山楂是沈大人特地送过来的,说可甜了,您尝尝”
“哪个沈大人。”
白芜笑道“那自然是沈博士,沈大人了。”
这满朝文武,现在就这一个姓沈的。
之前倒是有位姓沈的太常寺卿,年纪大了骨头脆,受了些伤险些摔断腿,已经告老还乡了。
陆问君这才掀起眼皮,扫了眼案上琉璃盏中切好的果肉。
先看了片刻,接着纡尊降贵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品尝。
白芜盯着她动作“怎么样殿下。”
“沈博士这张嘴倒挺会骗人。”陆问君没什么表情地评价,“这么酸,也叫甜。”
白芜讪讪笑笑。
甜不是沈沣说的,是他多嘴添的。
长公主不喜酸食,白芜听她这么说,正要让人来撤掉。
却见陆问君边看着书,慢条斯理咽下那一块,手又伸向了琉璃盏。
白芜一顿,眼睁睁看着那一碟子切好的果肉,她一瓣一瓣,慢慢吃下小半。
白芜暗自琢磨,这山楂还挺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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