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光芒以燕时洵为中心, 迅速向四周蔓延,几乎是顷刻间,便笼罩了整个滨大校园。
原本被黑暗笼罩的校园, 明亮如白昼。
所有的恶鬼没有任何可以藏身之地, 鬼气无所遁形。
它们惨叫着, 颤抖着, 却依旧无法逃脱的在强盛光芒之下化为齑粉, 原本狰狞可怖的身形一点点消散。
这力量迅猛而强大,以不可阻挡之势宣告主权。
就仿佛天地大道与它同在。
即便是站在光芒中央的燕时洵, 见此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侧眸看向身边的邺澧。
邺澧垂下眼眸,唇边带着一丝轻笑, 给出的回应却是伸出微凉的手掌,握住了燕时洵的手。
顿时, 金光彻底冲破了黑暗,从原地直冲云霄, 将原本沉沉乌云都驱散开来。
整个鬼气的世界都轰然颤抖着开始一块块倒塌。
大地震颤, 轰隆巨响。
恶鬼惊慌想要遁走, 却被建筑脱落下来的砖块砸了个结结实实,恐惧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光芒将它连鬼气一起吞噬。
在震动的世界中,燕时洵与邺澧双手紧握,怡然如山岳。
无论是燕时洵, 还是年轻的他,心中都很清楚
这个被鬼气凝固住时间, 从现实切割开来的世界, 很快就要彻底崩塌了。
隔着光芒, 年轻的燕时洵站在遍野火焰之中, 歪了歪头,咧开了唇瓣。
还不赖,未来的我。
声音被天塌地陷的轰鸣声遮掩,但燕时洵读懂了他的口形。
等下次再相遇,再打一架吧。
胜利者一定是我。
燕时洵缓缓柔和了眉眼,轻笑出来“不,你已经赢了。”
“你还拥有李乘云。而我,已经失去了。”
“再见,年轻的我。”
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能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节点相遇,本来就是因为鬼气世界扰乱了天地大道的秩序。
当燕时洵破开了这个虚假的世界,那年轻的燕时洵也就会回到他本来应该在的时间线上,他们就此别过,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燕时洵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他笑着向过去的自己道别。
话音落下,力量冲破黑暗,符咒的力量彻底生效,对鬼气的全面碾压直达天地。
金色的光芒覆盖一切,连同燕时洵与邺澧修长高大的身形也渐渐消失在其中。
唯独剩下年轻的燕时洵站在原地,脚下的火焰渐渐熄灭,周围的影像抽离模糊,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风一吹就晃荡着破碎。
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这是因为在鬼气被碾碎之后,原本虚假的世界在消失,而他和其他被拉进这个鬼气世界的魂魄,都会重新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
所有人都只会当做自己做了一个过分真实的梦,甚至留存的记忆只截止到梦将醒的时分,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照进房间里来,阳气驱散了鬼气,他们就会彻底忘记夜晚时分做的梦。
而此时残留在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只会在他们醒来后,让他们心悸却又疑惑,任由他们苦苦思索却也就是想不起来,于是只好半信半疑的将此事扔在一边,再也不会想起来。
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自己也会迎来这样一个时刻。
所以他拼命的在心中反复暗示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忘不要忘。
但还有一件事,令他有些疑惑。
刚刚的光芒遮盖了未来“自己”的身形,让他有些看不清楚对面的口形。
他只隐隐约约看出来了“李乘云”的意思。
所以,未来的自己想要告诉他什么
是他师父发生了什么吗
年轻的燕时洵沉下了眸光,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冲进逐渐熄灭的金光中,向未来的自己问个清楚。
他长腿一迈,紧绷的肌肉昭示着野性力量的狠厉,身姿敏捷的直冲向未来的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
但是,就仿佛一切都在天地的掌控之中,所有已经成为既定历史的过去都无法被更改,扰乱时间与空间的鬼气被清理干净,于是一切也到了回归秩序的时候。
就在年轻的燕时洵手掌将将触碰到金光的前一秒,光芒彻底熄灭。
整个世界轰然破碎。
大地坍塌,建筑物倾倒,玻璃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无数晶莹的玻璃碎片中,年轻的燕时洵脚下一空,土地坠落向下方的深渊。
他不甘心的咬了咬牙,伸手指向天空,明亮的眼眸带着绝不甘于命运的锋利。
“李”
“乘,云”
年轻的燕时洵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在巨大的压迫之下,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音节,将这个名字牢牢的刻在心脏上,让自己不要遗忘此刻的疑惑,在醒来之后继续去追寻真相。
“轰”
他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黑甜的梦乡将他包裹,柔软温暖的接引他回到现实。
滨大校园内,情况绝不能算得上好。
纵使海云观已经派来了三批道长,但是成千上万不知道积压在地狱中多少年的恶鬼,又怎么是十几位道长能够弥补的漏洞。
尤其是还有上万的滨大学子,此时分散在占地辽阔的校园的各个建筑物里,每一处都需要道长前去保护。
人手不足,让道长们分身乏术。
而杀了一轮还有一轮扑过来,仿佛无穷无尽的恶鬼,让道长们的力量和体力都渐渐被消磨干净,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所有人都在咬牙支撑着自己,身后保护着的生命就是他们坚定的信念。
他们很清楚,在恶鬼与生命之间,他们是最后一堵安全的墙,将所有死亡的威胁挡在外面。
所以,他们绝对不可以倒下,绝对不可以让这些恶鬼越过他们,向身后的学生们下手
“孽畜滚”
八字胡道长厉声大喝,怀中最后一张黄符缠绕着滋滋啦啦的雷光,力道十足的投掷向前方的恶鬼。
“轰”的一声,雷光符炸开,附近一整片的恶鬼都烧成了灰烬。
血海向此处扩张的范围,短暂的停住了。
八字胡道长脱力般差点跌倒在地,他赶快伸手扶住了身边的石雕,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这才勉强能够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赶紧趁机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自己紊乱的气息。
在临出发前,监院特意叮嘱了他们有关于滨大校园内棺材大讲堂的事情,言明这下面不仅镇压着当年不肯离开的恶鬼,也还有很多仁人志士的魂魄长眠于此,切不可横加驱离,但也绝不可掉以轻心,将恶鬼从镇物下放出来。
所以,在其他道长都忙着保护学生们的同时,也留下了几位道长看守棺材大讲堂。
局势已经艰难,如果再放了恶鬼出来,那就是两面受敌,到时候要应对的敌人激增,绝不是他们任何人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是
八字胡道长目中萧瑟,视线扫过眼前的树林和大讲堂前的空地,心中无可抑制的蔓延上无力感。
杀不尽,看不到尽头和希望,所有做出的努力都如泥牛入海,力量不断流失,但恶鬼却分毫未少。
原本种在大讲堂前,寓意“香火不绝”的树林,早就已经变成了骸骨之林。
象征着“香炉”的草地也已经被血海吞没。
香炉踢翻,火烛熄灭。
安睡于棺材中的恶鬼与英魂,开始渐渐苏醒。
鬼气渗透进土壤,丝丝缕缕的渗入棺材大讲堂下的地面,缠绕向那些鬼魂,试图将他们也拉进血海地狱之中,与群鬼为伍。
鬼魂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
幽深的黑暗之中,一双双无机质的眼睛出现,密密麻麻的看向棺材外的人间。
刚刚因为八字胡道长的雷光符而停滞片刻的血海,重新开始冲刷起土地,一寸寸的吞噬正常的土地,向棺材大讲堂蔓延。
枯骨手掌从血海中伸出又被拉下去,恶鬼你争我抢的踩着彼此的头颅想要爬出来,更多的鬼气传递进棺材之中。
道长敏锐的发现了这件事,但是他已经用光了身上带来的所有符咒,残余的力量也无法支撑着他沟通天地,向四方神明借力,镇鬼驱邪。
他咬了咬牙,勉强自己抽出背后八卦剑,从兽面鹿角的石像上撑起身躯,独立于大讲堂之前。
腥臭的风吹来,吹拂起道长的袍角,而他眼神坚毅,面无惧色。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1
扑上来的所有恶鬼都被他斩于剑下,没有符咒,那就用剑术,八卦剑折断,那就肉搏。手臂抬不起来,那就用牙,用所有能够使用的武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即便道长存了必死之意,还是无法阻止鬼气的侵蚀。
整座沉重的棺材大讲堂,开始从边缘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咔嚓咔嚓”
声音如此清晰,令人不安。
细细密密的裂纹很快就爬满了棺材大讲堂的外墙,就像是被敲碎了外壳的鸡蛋,只需要最后一击,一切就都会轰然破碎。
“不”
道长目眦欲裂,飞身扑过来,想要以身以血液填补裂纹。
但是这已经不是寻常力量能够抗衡的存在了。
即便道长心中再不愿见此场景,棺材大讲堂还是在一瞬间的静止后,彻底崩塌。
碎石土块迎面而来,击中了道长的脑袋,让他的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师兄”
其他道长的惊呼从远处传来。
这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了整个校园,让滨大内所有的道长和学生们,都下意识的抬头,向巨响传来的地方望去。
宿舍中,无数学生揪紧了心,暗中疯狂祈祷一切平安无事。
很多学生冲到阳台上想要看个清楚,却被远处的建筑挡住了视野,只能看到从远处传来的隐约粉尘,听到巨大的声响,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由得在心中更加焦急。
滨大校园内的信号都断开了,学生们无法联系上外界,也无法从通知群里得知校园内其他地方的情况,忐忑与惊慌积压在心中缓缓发酵,最终的泡沫淹没口鼻,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像以往一样登上校园论坛讨论。
有些寝室里还有些学生没有赶回来,舍友们心中惦念,焦急的想要等待一个平安的消息。
他们反复的刷新着手机上的界面,但是鲜红的提示令他们心中更加惶惶。
而通知群里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不要去图书馆和大讲堂附近”上,这让他们更加心生猜疑。
“大讲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好害怕。”
“那边原本就很诡异,暑假赶上鬼节的时候,从大讲堂旁边走都阴风阵阵的。”
“为什么要特意说不要去大讲堂啊那边肯定是出事了,该不会是下面镇压的恶鬼跑出来了吧”
“我听说的版本是下面埋着蛟龙骨,一旦镇压松动,它就会搅个天翻地覆。”
“刚刚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大讲堂那边传来的”
在寝室离得近的学生们站在阳台上彼此交流的时候,有住在最边上寝室的学生喊道“我看都了大讲堂那边塌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颤抖,情绪的感染力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原本还在讨论着的学生们,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你们记不记得”
有人咽了口唾液,颤抖着说“在那个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里,燕时洵的分屏直播黑屏之前,就有我们学校的学生在里面发弹幕,说是在大讲堂旁边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他的话像是一个导火索,让不少人都纷纷回想起来。
“好像是,好多人还戳他让他报个平安,但是他一直没有再上线。”
“不是吧,这世上不是没有鬼吗我哲学白学了”
“好像是真的,我舍友晚上回来的时候被吓个半死,他说大讲堂那边,今天晚上特别诡异。就在那个弹幕发出来之前,他回来的。”
“会不会是你舍友先一步离开,逃过一劫,后面那兄弟就正好中招了”
“我觉得。”
有人带着哭腔道“好像真的有鬼。我寝室窗户正对着林荫大道,我看到那边的树好像变成了尸体。”
惊慌的喊叫声响起。
各个寝室都乱作一团,他们惊恐却不知道应该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不少人寝室甚至都在讨论,怎么拿起马桶搋拖布扫帚羽毛球拍应对鬼魂。
辅导员的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同学们不要担心学校已经派了人在处理了”
辅导员嗓子喊到哑“我们所有人都是安全的,不会有危险请大家放心”
“你们的考试复习完了吗明天的大一大二同学的英语考试,大三同学的通识实习,大四要交的报告和答辩,都完成了吗”
辅导员喊“学校不接受任何理由的推延考试时间,所以你们是看热闹还是复习挂科的人明年取消奖学金资格”
“好几千块呢,同学们想想清楚”
此话一出,学生们刚刚的恐慌荡然无存。
考试逼近的危机立刻压下了对鬼魂的恐惧,原本还站在阳台上伸脖子想要看看大讲堂那边情况的学生们,都火速冲回寝室里,跳上椅子就掏出教材。
缩在被窝里的同学也哆哆嗦嗦的从枕头下面掏出了复印资料,哽咽着开始背复习题。
一时间,原本惊慌混乱的宿舍楼,顿时安静了下来,重新归于秩序。
就连因为大讲堂的变故,而赶快从另一边赶过来,确保宿舍区安全的道长,见了这场面都叹为观止。
“您很擅长这份工作。”
跟在辅导员身边的道长感叹的称赞道“要是换做我来,一个人绝对压不下这么大规模的情绪恐慌。”
辅导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从毕业后就留校和这些学生们打交道了,了解他们的程度比了解我自己还深。”
“不过。”她抿了抿唇,眼带担忧“真的不会有事吗”
道长目光坚定“贫道必定死于所有人之先。”
“况且。”道长微笑,带着希望的光亮“燕道友也在这里,贫道相信,一切必将转危为安。”
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李道长的师侄,恶鬼入骨相,不世出的天资绝艳。
他相信,燕道友会是大道之下的奇迹,算不尽的最后一卦。
“燕”
辅导员喃喃着重复这个姓氏,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她记得,当年在滨大的宿舍里,也有一位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学生,就姓燕。
好多年了啊
辅导员眼神恍惚,但再看向大讲堂方向的眼神,却不再像刚刚那样带着慌乱。
道长坚定的姿态给了她安心感,她知道,就像她会保护在所有学生身前一样,也会有人保护在她前面,最勇敢坚定之人,以身筑人墙,守卫生命的安全。
而大讲堂前面。
当八字胡道长重新恢复意识时,他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另一位道长撑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至于摔在地面上。
他往下一看,就见地面上尸骸遍地,血海无边无际,死相狰狞的尸体堆积如山。
血海之上,尸山几乎遮住了天空。
堆积起来的死人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甘心自己的死亡。
而其中很多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到辨认不出来原本的面目,甚至有些连皮肉都残缺不全,像是被野狗撕咬过一样狰狞。
千百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八字胡道长,他刚一睁开眼睛就猝不及防遭此暴击,让他倒吸一口气,差点这口气没提起来又昏厥过去。
“师兄”
身边的道长发现了他的清醒,急急道“镇魂阵失效,棺材下面压着的所有鬼魂都逃出来了”
他本来想要施展法决将那些恶鬼扫荡出去,但是他还顾忌着其中仍旧有不少纯粹无罪孽的魂魄,害怕自己在驱散恶鬼的时候误伤了那些功德满身的英魂,于是两相犹豫之下,束手束脚。
就在八字胡道长力竭昏迷的这几分钟内,整个埋在棺材大讲堂下面的镇魂阵已经彻底失效,鬼气将那些百年前的亡魂拉进了血海地狱之中,于是百年前尸骸堆积的场景重现,被鬼气蒙蔽了神智的鬼魂渐渐摇晃着,从血海中一具具起身。
“宋道长呢”八字胡道长一把拽住身边的道长,急急问道“他一定有办法,他在哪里”
“宋道长在保护着图书馆的学生们,但是他比我们还要先一步进入滨大校园,即便是他,到现在力量也损耗得差不多了。”
那道长神情急迫担忧。
八字胡道长愣愣的松开了拽着对方道袍的手。
“这是大道让我等死于此处吗”
以身殉道,绝无可惧。
但令他担忧的是,当他们身死之后,那些学生,还有滨海市的普通市民们,是否会得到安全的保障。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宋一道长在担忧的。
大讲堂的轰鸣声让他担忧不已,却要应付一波接一波冲上图书馆台阶的恶鬼,无法前往支应。
他眉头紧皱,忧心的看向鬼气最为浓郁的那栋建筑物,不知道前去探查的那位道长解决得如何了。
宋一道长寄希望于那位道长,但那位道长站在实验大楼门前,却只想苦笑。
他在被告知此处是鬼气最浓郁之地时,就已经料想到此行不会太简单。
但是他即便心有准备,却还是将此地想得太简单了。
能够向整个校园源源不断输送大量鬼气的泉眼,又怎么会能够轻易被解决。
道长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泥泞沼泽中踩过,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被撕裂开的口子,染着血污和碎肉。
而新鲜的血液从衣袍之下渗出来,将原本深蓝色的道袍染得近乎于黑色,血腥气浓重。
手臂被恶鬼枯骨划得伤口纵横,血液黏腻沾染了满手,让道长几乎握不住八卦剑的剑柄,几次差点脱手。
他的神情恍惚,全是凭借着一股不能后退的信念,才咬牙走到了实验大楼门前。
但是他可能也就到这里了。
道长踉跄一步,赶紧用手中的长剑拄在地上,才晃晃悠悠的支撑住了自己差点跌坐下去的身体。
他一路走来,所遭遇的阻力是其他地方的成百上千倍。
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他全部的力量,苦战许久,才在恶鬼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是,作为鬼气最初原点的实验大楼,远比门外道长刚刚走过的路更加难以通行。
相当于门内是地狱,门外是人间。
还活着的人,如何能够跨越生死,进入死亡的领域
那是被鬼气彻底遮蔽,一切术式手段失效,连天地都不会垂眼之地。
道长恍惚着抬头,看向眼前的实验大楼,眼中有绝望闪过。
难道,大道注定他止步于此吗滨海市千万生命难道就要因此而陷入危险之中吗
就,没有奇迹的存在吗
天地不仁,可你的生机何在
道长心中无限悲凉,深秋的冷风钻进血肉模糊的胸膛,将他一颗心脏几乎冻得无法继续跳动。
但是,就在道长悲愤诘问天地的下一刻,整栋实验大楼,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震动,但很快就像是地震一样,整栋楼都发出了可怕的“轰轰”声,玻璃外立面裂纹蔓延,一声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道长疑惑的抬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一点光亮,从大楼的最中央缓缓亮起。
就像是瓦数最大的灯泡,被在全是玻璃的实验大楼里被人按下了开关。
但很快,道长就发现这绝不是开了灯。
那光芒丝丝缕缕的从每一道缝隙中透过来,就像是竭力将根茎伸进岩石缝隙的小草,生机盎然而顽强不肯放弃。
就好像那光芒,本身就是万千生命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共同点亮的辉光。
光芒越来越亮,很快就从大楼里蔓延了出来,整个玻璃建筑都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电灯泡,将周围一整片天地的黑暗驱散。
这种亮光吸引了校园内外所有人的注意。
道长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向实验大楼的方向,手中迅速起卦试图在鬼气中掐算。
而刚刚被安抚下来的学生们,也察觉到了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的亮光,有人疑惑难道是外面开了灯吗。
热浪从实验大楼中传递出来,轻柔而不可抵挡的席卷了整片血海。
即便是身在校园内其他地方的道长,都感觉到了一股生机而温暖的力量,充盈了他们原本枯竭的经脉,让他们脱力支撑不住的身躯重新有了力量。
道长们惊愕的看向那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鬼气最浓郁之地,一点生机也没有的死地,却为何”
有道长问出了心中疑问。
八字胡道长却恍惚了一瞬后,轻声感慨“物极必反,衰极必盛。”
正因为一切都落入了死地里,所以在最深的绝望中,才能诞生出最盎然的生机与希望。
而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
“是燕道友吗燕师弟哈哈”八字胡道长呢喃着,忽然大笑出声。
“大道,大道天地之下一盘棋,你早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而站在实验大楼门前的道长,甚至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才能在强烈的光芒中勉强睁开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
金乌坠地,亮如白昼。
太阳落进了最深的深夜中,照亮了鬼气深渊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以为自己能够从地狱拘束中侥幸逃脱的鬼魂,惨叫着踩踏着彼此,争先恐后的从人间逃回地狱。
稍慢一点的鬼魂,立刻就在光芒之下灰飞烟灭。
而整栋实验大楼都在剧烈的颤抖,轰然倒塌在原地。灰尘四散,砖瓦破碎。
一块块砖石簌簌落下,晶莹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剔透的光,直坠向地面。
道长眼睁睁的看着碎玻璃向自己冲来,想要抬手抵挡,但奈何肌肉严重拉伤身躯重伤,他的手不听使唤。
就在道长心中苦笑的时候,却忽然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自己视野中略过。
下一秒,所有砖石瓦块竟然都停滞在半空中,违背了物理规律静止。
道长呆住,愣愣的逆光看去。
却见青年墨绿色的大衣飞扬在半空中,黑色的衬衫勾勒出他结实流畅的胸膛线条。
而他俊美的容颜上带着一往无前的锋利,唇边还噙着一丝笑意。
如神明从天而降,拯救人间。
青年一手并指掐诀于身前,金色的文字一圈圈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掌上,让人绝不会认错那明亮光芒的来源。
“道长,还站得住吗”青年垂下眼睫,另一只手伸向身躯颤抖摇晃着仿佛随时都要倒下的道长。
愣神了好半天的道长,这时才忽然发现这张脸令他熟悉。
“你”道长犹豫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问道“燕道友”
燕时洵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随即,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燕时洵身后从高处跳了下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冷着脸,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嫌弃,他修长的手臂间,一边挎着一具软得和面条一样的青年,另一手拎着两个青年的衣领。
刚一落地,男人就直接将这三人扔在了地面上。
其中一名青年赶紧伸手抱住了身边的青年,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免得他被地面撞伤。
而另一个没人疼的就没那么好运气的,直接来了个脸刹车,还和一个燃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焦黑骷髅头正好对视上了。
青年当时就“汪叽”一声哭了出来。
道长恍恍惚惚的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才认出来“张,张无病导演”
张无病哭唧唧的揉着发疼的软乎乎脸颊,一个人颤抖着肩膀从地面上爬起来,还眼含热泪的握拳给自己打气“导演不能哭”
然后才用一双泪眼看向那道长。
“道长你好,我是张无病。”
张无病吸了吸鼻子,强撑着身为导演的“尊严”,向那道长介绍自己。
道长“”
啊要不,你先擦擦鼻涕
紧张的局势没有留给燕时洵与道长叙旧的时间,他迅速扫过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目前所身处的,正是真正的滨大校园。
连引导着阴路走向的兰泽都被他从鬼气深渊中抢了出来,鬼气构筑的世界也在堪比鬼神威压的强大力量下被击碎,侵蚀滨大的鬼气源泉已经不复存在。
原本肆意蔓延在校园内的鬼气,停了下来。
血海翻滚着,恶鬼却都哀嚎颤抖着向更深处的深渊跑去,不肯再在血海之上露面,迎接来自那光芒的威力。
“滨大现在情况如何鬼气蔓延到什么程度了”
燕时洵皱着眉,迅速向道长问道“滨大学生们的情况如何可有伤亡”
“燕道友放心。”道长声音坚定“所有伤害都已经被我等挡了下来,学生们安然无恙。”
燕时洵抬眸远眺,便看到了不远处棺材大讲堂的方向,尸体高高摞成了山。
他心下微沉。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棺材大讲堂的镇魂阵失效,恶鬼出逃。更加令他头疼的是,鬼气会侵蚀那些没有罪孽的魂魄,将他们原本无垢的魂魄也缠绕上孽业。
“不必担忧。”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始终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看出了他心中的忧虑。
燕时洵侧眸看向他,就见他微微笑了起来。
“没有罪孽的魂魄,不会被任何鬼气侵蚀。而身缠孽业者,将永堕地狱。”
话音落下,黑色的雾气从邺澧身下升腾而起,化作两道黑影,迅猛飞扑向大讲堂的方向。
原本立在大讲堂门口的两尊兽面鹿角的石雕,瞬间生动了起来,坚硬的石质身体竟然灵活如兽。
石雕张开尖牙锐利的大嘴,嘶吼着扑向前方的尸山,利爪一挥便准确的将恶鬼按在自己爪下,坚硬如钢鞭的尾巴随即将恶鬼甩进了旁边还未退去的血海。
一直被镇在棺材之下刚刚苏醒的恶鬼,哪里是地狱中满怀着怨恨经受酷刑绝望的厉鬼的对手。
它们错愕惊恐的在血海中扑腾了几下,就被拖拽着沉没了下去。
而原本浑噩迷茫的魂魄,则像是身周的迷雾被清扫干净,眼神重新变得温润坚定。
百年前死亡的英魂,想起了一切。
他们环视战场,也加入了对那些恶鬼的斗争中去。
百年前,他们身死以求进步,如今,又怎么会放任恶鬼伤害他们后世的孩子们
敢打他们后世孩子们的主意问过他们这些前辈们吗他们以性命守护的盛世,可不是它们这些恶鬼能够搅乱的
英魂们一身正气,哪里是恶鬼敢于抵挡的。
石兽与英魂面前,恶鬼连连败退。
甚至不少原本在生前就暴脾气的英魂,此时逮着恶鬼就是一顿暴揍,那恶鬼的哀嚎声简直惨绝人寰。
另一侧,英魂直接揪住其中一个恶鬼的辫子,照着恶鬼的脑袋就“啪啪啪”一顿狂扇,扇得恶鬼晕乎乎的摔进了血海中,随即被吞没了进去。
甚至有道长眼尖的看到了百年前身死于此的海云观道长,那位道长的魂魄按着恶鬼的脑袋,就“咣咣咣”的往地面上撞,嘴里还疯狂输出,骂得那恶鬼痛哭流涕,后悔从棺材里跑出来了。
道长“”
啊原来百年前的前辈们,是这种风格的吗
几位眼睁睁看完了全程的道长,目瞪口呆。
八字胡道长愣愣的看了看那石兽,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只剩下一个石头底座的地方,震惊之余,只能吐出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镇墓兽
当时被当做镇物的镇墓兽,竟然被激活了
但是,怎么做到的,谁做到的与其他镇物不同,镇墓兽只有死气才能驱使,可现场都是海云观的道士,没有谁有这种本领才对啊。
在道长们震惊的时候,实验大楼前的燕时洵却慢条斯理的挑了下眉,看向邺澧。
“所以,门派祖师”燕时洵假笑着,笑容不带一丝温度。
邺澧丝毫不慌,回以笑容“我从来没有承认过。”
“时洵,你自己猜错了。”邺澧笑吟吟的看向他“不过,你有重新猜测的机会。”
“几次都可以,直到你探索尽我的全部。”
燕时洵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看滨大校园。
金色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将整个滨大校园都照亮如白昼,没有一丝阴霾。
而鬼气也在逐渐退散,地面上的血海畏惧般迅速退去,恶鬼向来时的地方逃窜。
剩下的一些零星砸碎,只要交给海云观的道长们就好。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捏了捏指骨,发出“咔吧”的清脆声响。
令旁边的道长打了个哆嗦,竟然莫名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蔓延了过来。
“既然那些恶鬼已经从人口密集的地方跑了”
燕时洵眸光沉沉,唇边咧开没有温度的笑意“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可以愉快的大施拳脚的时间了。”
滨大的学生和滨海市千万人口就像是鬼气的人质,让燕时洵和道长们想做什么都要先考虑再三,放不开拳脚。
但是现在,恶鬼畏惧生机,已经逃回原本阴路的方向,去往了没有人的公路,令燕时洵再无顾虑。
“走吧,据说是门派祖师却身份不明的邺澧。”
燕时洵侧眸看他,似笑非笑“该去往真正的战场了。”
邺澧微笑“所以张无病和另外两个”
“交给你了。”
燕时洵嫌弃的看了眼哭唧唧的张无病,侧了侧身“我不想让张大病的鼻涕蹭到我身上,很恶心。”
邺澧黑了脸。
正巧,他也不想。
张无病更是哭唧唧的问“能换一种方式拎我吗我要求不高,别像拎面粉袋子一样就行,哪怕你抱着我呢。”
邺澧漠然扫过去一眼。
张无病立刻重新怂怂的退到了一旁。
道长见状,不由得建议道“张导演可以暂时交给我们,燕道友放心,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他也觉得刚刚张无病晃荡在臂弯中的样子,实在是可怜了点,有点不忍心。
“不必,我刚刚忽然发现,张大病还是有点用处的。”
燕时洵向张无病瞥过去一眼,道“做个自动导航还是不错的。”
他刚才在鬼气世界中能够顺利的烧毁所有恶鬼,当时身在实验楼的张无病也出了一份力。
所有恶鬼都自主向张无病靠近。
恶鬼高度集中,符咒生效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燕时洵很满意。
燕时洵养儿多日,用儿一时。
张无病qaq。
“那么道长,滨大校园就交给你们了。”
燕时洵转身向道长郑重道“感谢你们在我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保护了滨大的生命。”
道长立刻回以一礼“如果不是燕道友及时解决了鬼气源头,滨大才是要面临真正的危机,任由我等如何解决流于表面的威胁也无济于事。”
“请放心,滨大残留的恶鬼,就都交由我等。”
旁边的兰泽见燕时洵作势要离开的模样,犹豫上前“燕先生,我”
道长也看到了这个亡魂,眼睛微微睁大。
成景警惕的挡在前面,害怕这位道长会说出要驱散兰泽魂魄的话。
“你们跟着我一起走。”
燕时洵的声音平静,却像是一颗定心丸“因果起于何处,自然要终于何处。缠绕在你身上困住你的鬼气还没有彻底消失。”
“事情还没有完。而接下来”
燕时洵的唇角勾起笑容,眼眸明亮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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