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观的八名道长, 本来在公路上各个方位掐算,既是搜救节目组失踪的人,也是想要知道阴路如今的下落。
但其中一位道长手中的罗盘, 却忽然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指针疯狂旋转发出嗡鸣, 力道之大差点让道长脱手而出。
道长错愕的低头看着罗盘,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金属材质坚硬的罗盘,竟然就这么“啪”的一声,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碎屑纷纷扬扬落下。
道长有一瞬间的呆滞。
另一侧的道长也忽然传来了惊呼“刚刚才下降的阴气重新浓郁起来了, 怎么回事”
“阴路现在就在公路上”
羊须胡道长脚踩着树冠一路飞身过来,面色严肃的向其他道长说明自己的发现。
“不对劲, 虽然鬼气构筑的世界消失, 但是阴路没有我在山林里发现了尸骸残骨, 应该就是那队阴兵遗留下来的东西, 它们还在这附近。”
旁边的道长面色大变“怎会如此官方负责人和几个部门的人,现在就在公路上啊”
为首的道长心中权衡,然后一咬牙, 艰难做出了决定“回去把所有人安全撤离这里”
“师兄”
旁边道长错愕“那阴路怎么办我等追踪数年,这是最接近它的一次。这次放手, 下次就再也说不准了。”
“况且”
“这已经是李道长示警之后,阴路第九次出现在人间,很快就会臻至圆满。”
道长咬牙说“这些年来,我等追着阴路走过了各个方位, 八个方位已经完全, 如果从生门死门来看, 滨海市就是它们最后一程。过了这一次”
蛟蛇化龙, 恶鬼成神。
凡人再也没有与之抗衡的可能。
为首道长的面色也沉痛。
他何尝不知道
李道长只是窥见一丝天机, 就已经濒死僵局,花费数年才堪堪恢复。
人想要与鬼神斗,谈何容易
从几十年前开始,各地就常有鬼怪挣脱原本的镇压,侵扰人间。
山城僵尸凶恶伤人,古都公墓起尸掀棺而起,规山村民频频失踪,野狼峰荒村无人,南溟山骸骨浮江
正是因此,所以才会有特殊部门的存在,一直在与这些东西对抗,从鬼怪手中保护普通人的生命。
但是,各家各派都在百年前元气大伤,即便是海云观这种数得上数的大观,也因为百年前的全观近乎覆灭的打击,而遗失了不少的传承,丢了不少经籍法器。
更遑论其他小门小派了。
甚至有不少门派,直接满门皆灭,再无来者。
所有与特殊部门合作的大师和道士们,不是不想彻底解决这些灾祸,他们很清楚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最终会演变成更加恐怖的灾难。
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恨自己能力不够,却也只能拼命压下了各处事件,虽然无法彻底解决,却也拼尽全力联手镇压,努力想要调动起天地自己的生机来,盖过事故之地的死气。
于是,鬼山从百年前就被压在规山之下,百年前的海云观道长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将鬼山赶到了阴阳交接之处,驱离出了人间。
野狼峰开放游客进入,借由游客的生气来调动山川本来的生机,并且年年大批量种树,请了生态专家来系统规划,想要恢复当地的生态。
他们做出了所有能够做到的努力。
可是,就像是伤口被敷了药绑了纱布,即便表面上看着还算好,下面却已经在溃烂发炎。
如果找不到对应的方式根治,最后还是会恶化爆发更加猛烈的病症。
而一旦真的走到那一步药石无医。
在普通民众快乐生活的时候,有另外一些人,沉默的以身躯驻守在阴阳的界限上,构筑起了保护的围墙。
道长们看到了真相,为此忧心忡忡,却无能为力。
就连海云观的李道长也叹息,如果他那个天赋最高的师弟在就好了,狗蛋儿一定能找出解决的方法。只是可惜,他在多年前一别后再无师弟的音讯。
直到,张无病开办了节目。
这个命里注定有鬼的导演,误打误撞竟然进入了被镇压在规山下面的鬼山,而节目组中的燕时洵,竟然也真的彻底解开了鬼山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海云观监院震惊到长久无言。
而李道长说,他看到了天地之间的一丝奇迹。
他那个失去了踪影的师弟,真的为人间留下了避免灾祸的办法。
燕时洵。
他就像是最冷酷无情的医生,利落的剜掉了患者腐烂的肉,让创口重新拥有愈合的机会,生命得以延续。
那些令道长们头疼的大凶之地,还有家子坟村这样因为偏僻闭塞而一直无人所知的腐烂之处,全都被一一挑开,焕发新生。
监院在燕时洵身上,看到了生机。
李道长说的没错,燕时洵是天地之间的奇迹。
在刚刚将搜寻到的节目组成员送回到安全之地时,为首道长也向官方负责人详细了解了燕时洵,知道了这位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到底直接和间接拯救了多少生命。
虽然没有与燕时洵共过事,但是为首道长相信,能做出之前许多事迹的驱鬼者,足以被委以信任。
“阴兵交给燕道友。”
为首道长咬牙说“我等,回去保护公路上其他人的生命”
羊须胡道长还欲劝说,为首道长却已经一锤敲定“我相信燕道友。”
“燕道友既然能够被阴路拽到滨海大学,就说明他原本就已经与阴路鬼气纠缠,无论是直接出手还是寻找阴兵,都远比我们来得轻松。”
为首道长苦笑“反观我们,从追踪阴路至此之后,竟然连进入阴路的死门都没有找到。”
虽然为首道长如此说,但是事实上,并非道长们太弱。
而是因为,阴兵的力量在逐渐增强。
海云观很重视阴路一事,能够被派来解决阴路的几位道长,都是这一代的佼佼者。
但是却依旧抵挡不住超越了凡人的鬼神之力。
这些年的追踪中,道长们发现,阴路并非随机出现在各地,而是有其隐含的目的。
八个方位下来,意图更加明显。
这分明就是古久之前划分开地府与人间的阵法方位
每走过一处,阴兵就会获得方位节点的力量,将原本镇压恶鬼的力量吞噬,壮大阴兵的队伍,而对于阴间的镇压力量,也就会相对应薄弱一分。
道长们一开始不懂,等后来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拼了命也只能阻止阴兵二三,让镇压的阵法不要全部被阴兵吞噬。
可,那也不过只保下了微少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这一次,道长们原本追踪到滨海市郊外山上时,心中就已经极为警惕,唯恐阴兵伤人。
虽然他们没有料到兰泽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但是结果却也大差不差。
恶鬼倾巢而出,像是地狱重现在了人间。
阴兵导致了镇压的力量越来越松动,终于到这一次,最后一颗螺丝钉被拧开,灾祸被放出。
道长们在看到公路与滨海大学的情况之后,只觉内心萧瑟绝望。
第九次最后一次,抵达圆满,阴兵此时的力量,要有多强
那可是曾经守卫阴阳界限的全部力量,如今却落进了不正确的鬼手里,阳间一方要如何才能战胜鬼神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滨海市市民的生命,信念化为了力量支撑着道长们前行,恐怕他们早就已经被绝望和窒息所击倒。
而此时,听到为首道长的话,其余道长面带羞赧,低下头去。
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留下几名道长继续在公路和山林中搜寻节目组人员,在燕时洵需要时予以帮助。
其余几名道长则向官方负责人等人的所在地跑去,挂念众人的安危。
临转身之前,为首道长深深的看了眼公路已经浓雾渐起的另一端,心中郑重拜托燕时洵。
燕道友,阴路就拜托了。请务必,将阴路终止于九之前。
同一时间,燕时洵似有所感,转身抬眸,冷冷向公路的另一侧看去。
“时洵”邺澧轻声询问,顺着燕时洵的目光向那边看去。
穿过寂静无人的公路,邺澧看到远处道长纵身飞跃又落下,迅速奔跑向官方负责人和其他人的所在地。
“在担心其他人吗”
邺澧含笑低声道“放心,海云观的道士就在附近,他们在驱鬼者中还算得上不错。”
“你挂念的生命,会被他们保护得很好。”
邺澧伸手捉住了燕时洵的手腕,与他对视“你想要保护的人,也会是我将要保护的。”
燕时洵原本紧皱的长眉渐渐松开,向邺澧点了点头“我信任海云观。”
邺澧挑了下眉“那我呢”
燕时洵“”
邺澧“你就不信任我吗”
燕时洵“”
他无语的看着邺澧,像是在问你在说什么呢
旁边路星星看得心惊胆战。
他既是高兴师婶肯定了海云观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高兴,就像是被老师夸奖了的学生一样,但他又有些担心,该不会这两个人下一刻会打起来吧
神仙打架,他们遭殃啊。
安南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因为感受到了从靠在自己身上的路星星传来的颤抖,而纳闷的扭头看路星星。
干什么呢你憋尿
路星星你才憋尿滚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小命着想,你不懂。
要是师婶想要揍他,他可以向师叔求助。要是师叔揍他,他可以喊师婶救他。
但是如果这两个人打起来,波及到了旁边的他们
路星星想象了一下以前见过的燕时洵斩杀邪物的场面,不自觉又抖了抖。
安南原无语。
和路星星专心于做音乐,独立音乐工作室的环境相对要简单很多不同,安南原是一路从大公司底层拼杀上来的练习生,见多了这里面的东西,自然也看到过不少人谈恋爱的模样。
安南原虽然专心事业,从没有对情情爱爱感兴趣过,但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在这一方面,他眼光毒辣。
从刚才一看到邺澧对待燕时洵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很喜欢燕哥。
不是三四个月两三年的欢愉,也没有任何因素掺杂其中。
这个人深深的被燕时洵所吸引,那是恨不得与燕时洵合二为一没有任何失去他可能的眼神。
令安南原心惊。
他刚刚无意间瞥到那个人看着燕时洵热烈如火山的眼神时,觉得整个人都被骇住了。
他没见过如此浓烈纯粹的情感。
不过好在燕哥不解风情的发言,打破了安南原的震撼,让他瞬间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所以安南原才会对路星星的担忧不屑一顾。
没什么可担忧的,只要燕哥在,燕哥还想要护着他们,他们就绝不会有事。
燕时洵向周围扫了一圈,冲路星星招了招手“安南原和成景暂时交给你,你在这里等我。”
路星星眨了下眼睛,还在担忧另一件事的大脑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接了句“你去买几个橘子”
燕时洵
你看我像你爹吗
他的额角迸出青筋。
然后燕时洵果断看向兰泽“兰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带回来,这期间,其他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兰泽没想到燕时洵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一时愣住了。
刚一回神的路星星,就猛然听到了燕时洵的话,顿时口水呛住了。
“哈”
路星星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兰泽,又看向燕时洵“可是他是”
燕时洵没有理会路星星,只挑眉看向兰泽“怎么,做不到”
“不是”
兰泽抿了抿唇,发丝从耳后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眸,在他俊秀苍白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还记得生前,滨大校园中往日可亲的同学们,只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利益和误解,就对他恶语相向,任由他如何解释也不肯相信他。
而死亡之后,他听到在节目组的车中,有人关心他的新闻,真诚的祈祷他平安无事。
他想要帮那个女孩,回报那一点善意。
可是人鬼终究已经阴阳相隔,为人所忌惮异类是否会伤及自身,满心警惕。
那个女孩看向他时眼中的畏惧,刺伤了兰泽。
这是他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实感。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和人完全不一样的鬼魂了。
人不会信任他。
可,燕时洵却不仅没有对他出手,像电影中演过的道士那样把鬼魂打得魂飞魄散,反倒将一直纠缠着他,侵蚀着他的鬼气从他的魂魄中最大程度的剔除了出来。
而现在,燕时洵又一副信任着自己的样子,说要让自己保护生人
兰泽踌躇不敢应下,怕自己在接受了燕时洵的信任之后,却辜负了这份信任,让其他人受了伤。
他甚至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旁边道士看着自己怀疑的眼神。
就像是车上的那个女孩一样。
每一眼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他与深爱着的爱人阴阳相隔,再无延续爱意的可能,而世人也都惧怕他,视他为伤人厉鬼
“就这么说定了。”
燕时洵不再给兰泽犹豫思考的时间,点了点头平静道“他们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燕时洵看出了兰泽的犹豫不决,只是在等谁来推他一把,让他在迷茫中得以找到方向。
所以,燕时洵愿意来做这个人。
“燕先生”
兰泽错愕抬头。
“成景和他们一样,都是生人,你不必害怕,只要把他们当做是普通的生人就可以。”
燕时洵嗤笑“放心,旁边那个道士不及成景万分聪慧,他还没有那个脑子对付你,你安心就好。”
路星星“”
师叔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不敢说
“你对于成景的执念强烈到跨越生死,甚至引动了阴路。你身上的鬼气与阴路同根同源,虽然对你来说必须要防备因此而被阴路带走,但却是最好的保护其他人的工具。”
燕时洵隔空点了点兰泽魂魄上缠绕着的丝丝缕缕黑气,道“它就像是迷彩服,可以迷惑阴兵,让它们发现不了鬼气中的人。”
“兰泽,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包括成景。”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兰泽“所以,我相信你。”
兰泽愕然。
但同时,一股暖意也流入了他心中,让他早就已经冰冷的残躯也温暖了起来。
在燕时洵面前,他不是怪物,他还是兰泽。
也只是兰泽。
是可以被信任的同伴,可以交付后背的同类。
他不是吃人的厉鬼。
兰泽还想再说什么,但当他抬头,留给他的,只是燕时洵转身向前走去的背影。
燕时洵长腿微屈借力弹跳,手掌握紧公路的栏杆向上跃去,敏捷的越过栏杆,稳稳的落在公路上,在渐渐蔓延过来的雾气中,坚定向前走去。
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还在他的经脉中奔涌,像是广阔深海,从无枯竭。
这也支撑着燕时洵在鬼气遮蔽天地的此刻,还能起卦问卜,沟通天地。
燕时洵沉稳迈步,手中一刻不停的掐算着赵真和宋辞如今的方位。
东南,在下,属木。
像是看不到前面远方正对着他走来的阴兵,燕时洵直直的走在公路上,不避不闪。
他按照卦象给出的指引,默念到九十九之后,停住了脚步,视线平静的向公路旁边看去。
深秋的凌晨,郊外冷风瑟瑟,寒霜挂在了已经枯萎的草木上。
田野里被收割了作物后,剩下的杂草秸秆堆积成了小山包立在边缘。
而小山包旁边的田埂上还残留着凌乱的脚印,枯草被踩踏,本来被村民捆好的杂草也凌乱的散落了很多下来。
看来是有人动过了这里。
燕时洵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
找到了。
正如卦象所言,赵真和宋辞就躲在这里。
就在燕时洵停下脚步观察的同时,草垛后面,宋辞也像是竖起耳朵警惕的猫一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透过草垛的缝隙向外看去,生怕那些东西找到了他们的藏身处。
鬼气世界坍塌的那一瞬间,当时就在公路上行走的两人对此的感受是最深刻的。
他们彼此搀扶着试图稳住身形,本就力竭的宋辞要是没有赵真抓住他,早就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等地震一样的震动过去之后,两人惊愕的发现,原本横在他们和路星星中间的那条深渊,竟然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熟悉的公路围栏。
他们在兴奋之余,却发现路星星等人并不在他们印象中的地方。
赵真冷静分析,说这可能是他们被从鬼打墙里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原本因为空间重合而相近的位置,发生了差值,让他们落在了截然不同的地方。
两人在公路上看不到路标,确定不了自己的具体位置,也没有手机可以求助和查询,只好依靠着路边的指示牌,摸索着想要回到一开始节目组出车祸的地方。
但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公路上忽然大雾弥漫。
之前紧追在他们身后的阴兵,重又出现在远方。
宋辞和赵真对视一眼,大概换算了一下距离和他们速度,然后果断翻过围栏向旁边跑去。
小少爷体力不支,跨在围栏上下不来也翻不过去,又羞又怒红了脸炸毛。
赵真好笑又无奈的伸出手,直接把小少爷从腋下举起,轻松将小少爷从围栏上取了下来。
两人看了一圈,深秋树叶都掉光了,小少爷担心躲在树后面会被发现,于是拽着赵真躲进了堆积成小山包的草垛里。
赵真原本紧张的心情在看到宋辞猫一样的模样后,也不觉有些好笑,竟然就这么放松了下来。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逃难,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够支撑多久。
但是有同伴在身边,互相扶持着尤其猫猫生气的时候还会挠你两爪子,让你清醒清醒,根本生不出绝望等死的念头。
赵真忽然觉得,在所有的倒霉中,能找到宋辞和他一起走,也算是幸运了。
宋辞翻了个白眼,觉得赵真说给他听的感慨像是有病。
布偶猫冷漠脸奴才又发疯了,但我要包容他,毕竟是我家奴才。
护短,哼
这么想着的时候,宋辞却忽然发现,公路上的薄雾中,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站在公路的围栏后,静静的向这边望来,平静的模样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中极为骇人。
宋辞被吓得心中一突,一时也顾不上自己脚扭得疼,拽起赵真就往后跑。
赵真却敏锐的发现了那道身影是燕时洵。
“等下,等下。”
赵真好笑的安抚炸毛猫咪“那是燕哥,不是鬼。”
而这时,燕时洵也屈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金属围栏,发出声响示意两人看过来。
“你们往远跑,越远越好,别回头。”
燕时洵平静道“从这一刻起,无论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别回头,别看,别回答任何人呼唤你们的名字,不要呼唤彼此的全名。”
“我会在公路上,确保不会有切实的危险危及到你们。”
越发浓郁的大雾和阴寒气息,让燕时洵的眼眸锋利如刀,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带上了足以刺伤人的锐度。
但却是令赵真和宋辞心安的源泉。
他们一直提着的心,忽然就落回了胸膛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宋辞仰头看了眼燕时洵,郑重的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拽起赵真就往田野另一端跑,从身边刮过的狂风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猫一样。
赵真奇怪“这么开心”
“嗯”
宋辞心情好到飞扬,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当然开心”
曾经只有张无病能够感受到的快乐,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了
他身边那些富二代三代只会无聊的豪车名表,顶多爬雪山玩降落伞,极限运动的刺激也有限,无聊得经常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但是,但是
这种以生命做赌注,输了就会迎来死亡被恶鬼吞噬的游戏,难道不是最有趣最令人心跳加速的趣味吗
燕时洵,燕时洵
他今年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用节目播出权和张无病换了嘉宾位,参与了这档节目
宋辞快乐得像是扑蝴蝶的猫。
赵真却眼神复杂。
他之前,好像低估了小少爷啊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燕时洵这才收回目光,冷漠看向公路前方。
浓雾重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只有公路上稀薄的灯光穿不透浓雾,只能照亮一块狭小空间,模糊了光暗的界限,让人分不清何处是人间。
鬼影绰绰。
锁链从公路上拖过,交织在一起的哀嚎声骇人心神。
但是燕时洵就站在此处,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相反,他垂着眼眸,在等待。
令他束手束脚的生命都已经被妥善安排,现在就是他们的战场了。
燕时洵静静垂眸,半晌,唇边勾起一个笑来。
“锵”
锣声就敲响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
极近的距离之下,鬼影已经穿过浓雾,显现在燕时洵面前。
他抬眸,不带丝毫畏惧的平静向前看去,以凡人之身,直面阴兵厉鬼。
燕时洵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上缠绕着沉重锁链的小吏,眼珠通红如血,面色青黑交织,皮肤如焦炭,看不清本来面目,而小吏身上穿着的服饰也已经朝代久远。
小吏干枯僵硬的手像是碳化的鸡爪,手中拎着锣,一路走来为身后众阴差阴兵开路。
而在小吏身后,上百阴差穿着粗布白服,头戴白色高帽,面覆白纸遮住面孔。
从阴差的袖中,垂下一根根锁链,延伸向身后与身侧。
那里,是数不尽的恶鬼。
它们死状各异,残躯魂魄你腐烂各不一致,只有牢牢缠绕在它们身上的锁链,和锁链扣眼里残留的斑驳血迹和碎肉,表明了它们的身份。
恶鬼每走一步,就像是行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得它们只能张开嘴厉声哀嚎,原本就狰狞骇人的鬼面越发扭曲丑陋,令人见之畏惧。
可就在它们张开嘴的那一刹那,烧红的炭块被无形的力量塞进它们的嘴里,通过细细的嗓子眼,硬生生塞进喉咙。
滚烫的火焰灼烧着它们,透过残缺的身躯都能看到那一团火在它们腹部熊熊燃烧,时刻灼烧着它们的魂魄。
每一分疼痛,都让它们重新回忆起自己是因何而遭受地狱惩罚,于是悔恨与痛苦一层层积累在它们的鬼魂中。
虽然它们挣脱了地狱,但是地狱从来没有离开它们。
阴差沉默不语,只扬起锁链,重重抽打在恶鬼身上。
恶鬼愈发痛苦哀嚎,回荡在寂寥的山野间,空荡荡渗人。
而在远处,还有身披铠甲的阴兵。
他们身上重甲加身,凛冽寒光,手持武器,令人生畏。
只是在重重的铠甲之下,每一张在盔甲下的脸都只有黑黝黝的一团,像是那里面根本就没有脸,只有黑气在支撑着整具铠甲行走。
马蹄落在地面上,长矛彼此交错发出金属清脆撞击声,寒光冰冷,鬼气阴森。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直面的场景。
甚至只要一眼,就会被厚重的死气所伤,魂魄动摇离体死亡。
但是燕时洵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却让他对此适应良好,没有任何不适。
甚至这份鬼气一丝丝渗透进他的经脉,反而让他本来平静的心境荡起波纹,眼眸明亮锋利,如长刀出鞘。
刀光胜雪。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小吏没有想到竟然会有生人敢来拦路,它早已经死亡的大脑迟钝的想要转动,不能理解为什么眼前的生人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甚至还隐隐有所期待。
但鬼吏源自于魂魄中的求生本能,还是让它定住了脚步,原本敲锣的焦黑枯骨,无论怎样都敲不下去。
燕时洵看过来的那一眼,令鬼吏心惊。
而随着最前方的鬼吏停下,后面本来垂着头不发一言前行的阴差,也一个接一个站住了脚,缓缓抬起头,用被白纸遮住的面孔冷冷的向前方看去。
燕时洵咧开笑容“朋友,走错路了。”
“这是通往人间的路,而你们应该回到地府才对。”
阴差没有接话,但是死气和寒意都透过白纸传了出来。
它们夸大的白色袖子中,垂下一根根锁链,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下一秒,所有的锁链都毫无征兆的直接疾速向燕时洵飞来。
燕时洵早有准备,他敏捷的一矮身,避过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然后催动起了一直掐在手中的符咒。
金色的光芒在他身周一圈圈扩大,像是波纹荡漾在空气中。
而燕时洵抓住凝实如有实质的金色符咒,凭空画符后就直接手指一伸,贴向前面的阴差。
白色的遮面纸迅速燃烧,露出了下面腐烂狰狞的脸。
燕时洵刚一看到那张脸,目光就一凝。
这不对这不是阴差应该有的面孔
与其他在这个没落的时代,连请神或请阴差帮忙都费力的驱鬼者或道长不同,因为李乘云走遍了大江南北,有鬼怪作祟之地,必有他的身影,所以李乘云是真正见过阴差,甚至请动过阴差帮忙的人。
也因此,李乘云向燕时洵说过阴差形成的来源。
它们都是已死却身有因果的鬼魂,除了力量之外,它们与恶鬼不同的是,它们在身带罪孽的同时,也身有些许功德。
所以阎王判它们在地府服役,直到偿还的罪孽低于功德,方可转世为人,或者留在地府担任真正的官职。
就像是人间的实习转正。
所以,阴差因此而得以保住原本的面容,乍一看就与殡仪馆里的死人无异,而非是恶鬼那样的狰狞恐怖。
可是现在出现在燕时洵面前的,却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眼球坠在外面,嘴唇已经腐烂得丁点不剩,甚至能够看到里面黑色的舌头和被腐蚀的牙颌骨。
一如燕时洵见过无数次的恶鬼。
燕时洵心中一惊,看向阴差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
地府早已经坍塌,但是阴差却没有在地府继续看守鬼魂,而是出现在了阳间。
甚至按照海云观道长的说法,这不是阴路第一次出现,多年间已经有过数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危险。
是期间发生过什么无人所知的事情吗
阎王身死,力量逐渐消弭,连带着地府的阴差阴兵也受到了影响
燕时洵迅速思考,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
那些金色的符咒在空气中触碰到阴差手中的锁链,就将锁链截断,无法再攻击他。
而被金光笼罩的恶鬼和鬼吏,都开始痛苦嚎叫起来,像是被点了火一样,灼烧得剧痛。
隔着雾气,阴差冷冷的看向前方的燕时洵,并没有因为恶鬼们的嚎叫而有任何动容。
整队延伸到浓雾之后,漫长看不到终点的阴兵,都渐次停了下来。
马蹄落下,长矛拄地,铠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浓雾包围之下,一道道惨白的身影显现。
燕时洵不由得呼吸一轻。
成千上万数不尽的阴差,逐渐出现在他眼前,身后还带着来时刮过的浓雾,缥缈幽冷。
一双双在遮面纸下的眼睛,冷冷的看向燕时洵,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下一刻,千万锁链的声音响起。
带着血液锈迹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冲向燕时洵,交织如天罗地网,没有逃跑的空隙。
“看来,你们迷路了啊那就,让我送你们,下地狱”
燕时洵眼神一厉,横冲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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