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一直记着隔壁小木楼的事情, 因此午饭吃得心不在焉,只路星星看他半筷子没动,非要举着红薯到他面前, 他才随意吃了两口。
无论是之前到处雕刻的菊花纹,还是那下半身古怪残疾的老婆婆,都让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但是更奇怪的, 是他自己。
燕时洵自问不是个健忘之人,然而光是午饭这一小会儿, 他明明在心中记着要去隔壁再询问那老婆婆, 听听她没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 但是转眼就会把这个念头忘掉。
他能够清醒冷静的感觉到, 自己整个人都如同泡在了热水中一般, 蒸汽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打开,所有积累在身体里的疲惫和负面情绪, 都被彻底清除。
只剩下幸福和愉快。
人在极乐之时是什么样的呢
大脑停止转动, 原本警惕的戒备懈怠, 除了懒散的任由时间苍白流过之外,不会提起任何会让大脑经受劳累的念头。
燕时洵能够察觉到, 自己此刻就是这样的状态。
但恰恰是这样的情绪, 让他感到好笑。
很少能有什么地方能够真正让他卸下所有的防备, 到目前也只有滨海市的那个小院子而已。
从李乘云死之后,他自己顶起了自己的天地, 钢骨一般的脊梁从来没有被肩头的重担压弯过。
但也相对应的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人神鬼的警惕。
燕时洵在因为自己的状态反而有所戒备之时, 也发觉了自己似乎无法记住让他警惕之事的情况。
就算进了厨房忘了自己想要拿什么东西是人之常情,但是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十几次, 仍旧是不合理的表现。
像是他一直在向自己的头脑输入数据, 而有一双无形的手, 一直在删除对应的数据。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冷静看向周围的人。
嘉宾们还在高高兴兴的讨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村里的景色和那些和善的老人们,他们说到兴头处眉飞色舞,似乎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嘉宾们要拍摄,所以他们和工作人员是一样的食物,分开在两边吃。
这边嘉宾还在不断惊叹于农作物纯粹的甘甜绿色,但是那边面对一样的食物,工作人员们却显得提不起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太过劳累,几名工作人员都一直在喝水。
有的还边喝边挠自己的脖子,皮肤已经红了一大片带着斑斑红点,看起来已经受损严重,再挠下去一定会破皮。
燕时洵原本想要看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有类似的感受,却没想到那边的工作人员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起身走过去,问道“过敏了吗”
工作人员正在一脸烦躁的挠着脖子,一点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把自己挠伤了。
此时听到燕时洵的问话,他一惊抬头,才在燕时洵隔空点了点他脖子的动作下顺势看去,发现自己脖子的异样。
他抬起手看时,指甲缝里也有些许血丝,正是挠坏了的皮肤组织。
工作人员一惊,恍然回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这样,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整个皮肤都在发痒。
“不好意思啊燕先生。”
工作人员见燕时洵拍摄中还过来这边,担心影响节目的正常拍摄,于是歉疚的笑了下,道“我确实是对花粉过敏,应该是不小心沾到哪了。”
花粉
对花粉过敏的人在春秋两季是最难熬的,尤其是春天。但是冬天相比之下,在四个季节里还算是舒适。
这人能在冬天沾到花粉
燕时洵想起了隔壁小木楼的开了满院子的菊花。
但是,燕时洵对工作人员的动向都心中有数,他虽然没有在意他们具体都做了什么,但在查看自己房间里古怪的花纹时,也都分出了心神留意工作人员们的安全。
他记得很清楚,工作人员们需要在天黑前处理完的工作很多,所以一直都在小楼的客厅里,零星几个去拍了外景,用作后期剪辑旅游宣传片所用。
但过敏的这人,一直都在客厅里,按理说没有碰到那些菊花的机会才对。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燕时洵直接抬手握住了这人的手臂,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近距离仔细看他脖子上的皮肤。
“你知道自己过敏,那你带药了吗”
燕时洵皱眉问道“别挠,破皮不好处理。”
在野外,最怕的就是开放性伤口。
如果没有破皮,有了皮肤这层保护,就可以避免掉绝大多数的细菌,让伤势依靠人体的自愈能力慢慢恢复。
但一旦破皮,没了保护的伤口接触空气和其他不明物品,很可能会被感染,引发更严重的并发症。
毕竟山中野外,谁都说不好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如果真的出了大问题,偏偏又出山困难,无法得到及时专业的救助。
此时燕时洵紧紧攥住那人的双手,防止他再继续挠破皮肤。
工作人员虽然还是觉得皮肤痒得不行,但他自己毕竟也是跟过很多节目组的,知道不少急救和野外生存知识,明白燕时洵这是在为自己考虑。
于是他感激的朝燕时洵一笑“我随身都带着药的,就在楼上,我自己去拿就行,燕先生赶快回去吧,别耽误拍摄。”
对方的表情很是诚恳,燕时洵也不会强制违背别人的意愿,尤其这也算不上什么事情,对方既然常年过敏而且自己随身带药,那肯定是有应对的经验。
他要是强硬插手,反而耽误事。
燕时洵站在原地,眉头紧紧皱着,看着工作人员将木质楼梯踩得吱嘎作响,上了楼。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燕时洵会关注这边的工作人员。
一般的综艺节目,都会避免幕后人员出镜吧怎么燕哥还主动来找了
嗐,你看燕哥什么时候记得他在直播别人都是在直播前尽量好好表现,燕哥他能在乎直播都是好的了。
不过刚刚离得近的时候,镜头差点怼到对方的身上,吓了我一跳那也太红了,过敏好可怕。
虽然我也过敏,也泛红起小疙瘩,但是刚刚也惊到我了。
抓出来的一道道的划痕,看起来还有点像菊花诶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吧,有种菊花是长长的花瓣,自己手指甲挠的也是长长一条,不细看确实有点像。
血红色的菊花,怪不得我刚刚看怎么都觉得渗人,我们这边上坟扫墓都是用菊花祭奠的。看到这花就不舒服。
啊那我们习俗不太一样,我们这边菊花代表着长寿,梅兰竹菊嘛,菊花其实还是很好的。
因为那名工作人员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镜头前,所以观众们只是随口聊了几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上。
倒是燕时洵,他在原地久久站立,直到那边安南原发现少了个人找过来。
“燕哥,你看什么呢”
安南原叼着一颗红薯,好奇的越过燕时洵的肩膀,想要看看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在吸引着燕时洵的注意。
但只有空荡荡的木质楼梯。
似乎是因为建筑时间久远,又临近水边,木质结构受潮膨胀又缩小,所以即便无人走过,木质楼梯也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像是有看不到的人,咧开嘴巴,就站在楼梯上静静的注视着房间里一无所知的人们。
血液从那人脚下蜿蜒流淌,楼梯染成了红木色。
他空洞洞咧开的嘴巴里透着光,像是一层纸皮,在光线下变成了黑白的剪影。
安南原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了个抖,他赶紧闭了闭眼再看去,楼梯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唯有木质楼梯,还在吱吱嘎嘎的响着。
安南原本来是要来燕时洵的,却没想到他好像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赶紧敏捷拉住燕时洵的手臂寻求安慰。
燕时洵看了看安南原蹭到自己衬衫袖口的红薯残渣。
“”
他抬眸,无语的看向安南原,眼神像是在说你是被张大病带坏了吗
他身边这些人怕不是都需要改下名字,安有病,路有病,张有病怎么都喜欢往他身上蹭东西
燕时洵额角一跳,连带着营业性假笑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安南原刚刚被吓到的时候下意识反应,没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有东西,一时尴尬的笑了下,试图抬手抹除“罪证”。
燕时洵轻轻抬手避过,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安南原,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安南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平静发问“你还在和原公司打官司,还要防备来自之前组合成员的诋毁,也要从零开始组建工作室,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即便有宋辞他们帮你,也绝非轻易就可以解决的。”
“但你为什么从进山开始,就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担心那些杂事的情绪”
燕时洵只是不在乎娱乐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耳边的声音略过不听。
在来的一路上,安南原在商务车上一直都在和路星星说话,还时不时带上几句宋辞,说起的内容都是他最近一段时间身上的合同纠纷。
安南原现在毕竟也是顶级流量,原公司不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直接放手,就算有宋家站在安南原那一边,原公司在私底下的动作也从来没少过。
再加上组建工作室,安南原需要从原来“被管理”的状态切换进“管理”的状态,新手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之前根本想不到的问题。
在来参加这一期的拍摄之前,安南原已经快要忙疯了,脑子里堆积着数不清的工作,别说快乐,他都快要被压抑得麻木了。
这些压力没有合适的倾诉者,因为升咖太快,安南原在圈中也没有朋友,只有同事和竞争对手,所以抱怨的话也就堆积在了安南原心里。
直到他看到了路星星和宋辞,才开心的拉着对方大倒苦水。
说得宋辞都想要打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此,燕时洵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聊天,也知道了安南原最近的经历。
可是从进山之后,安南原却对这些事情只字未提。
如果是进山时山路艰险难走,让安南原没有心思在乎这些,那还可以理解。
可现在呢
安南原一直都在笑,脸上洋溢着轻松幸福的神情,不是男团营业性质的假笑,而是发自真心的。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燕时洵不觉得安南原是个心大的人,他和路星星不一样,一直对自己有清晰的规划,不会因为一时贪玩就把工作扔下。
也正因为了解,所以燕时洵怎么看都觉得安南原的笑不对劲。
“啊”
安南原被问懵了一瞬,随即才仰着头努力回忆。
“嗯好像是吧。”
他挠了挠头,也有些困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刚一想起来,就会忘记那些东西,只觉得应该关注更开心的事情。”
安南原努力回想,但之前那些令他烦心的工作依旧像是滑溜溜的鱼一样,抓不住的溜走。
他试图向燕时洵表明自己的感受“就像是有个漏斗,会把所有让我觉得不快乐的事情过滤下去,只留下开心的事情。像是脑袋里有个洞,那些东西根本抓不住。”
见安南原也和自己有类似的感受,燕时洵的脸色慢慢严肃了下来。
人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大脑会将人无法承受的事情处理成可以被接受的图像,防止人因为接受不了刺激而整个崩溃。
但燕时洵不觉得自己此时的情况是因为这个它们有着本质的差别。
像是某个存在不想让人记住痛苦的事情,于是人连回忆都是快乐的。
安南原也只在与燕时洵说话的这短短时间里,回想起了自己其实在山外还有一大堆需要解决的事情。
随即他就立刻忘记了这件事,重新笑着问燕时洵要不要再吃点,这里的农作物真的很好吃。
安南原还感慨道“之前在山外的生活忙忙碌碌,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现在想想真是恍如隔世,遥远得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红薯,对着太阳看透过来的暖黄光线,自己也被红薯的热气和香甜所沾染,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真好啊,这才是生活慢悠悠的过完一辈子,还有好吃的食物,真是幸福得我都不想回去了。”
燕时洵见过很多人在极大的压力之下,也都说过类似的话,说要从城市生活抽离出来,去过田园牧歌的日子。
但很多说这话的人即便真心,也不会真的去做。
成年人,有太多牵绊和责任。
就比如安南原如果此时真的留在了山中不再出去,那那些支持他从公司脱离的人,还有被他从原公司带走的助理运营化妆师等等人员,可都要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和事业危机。
说说可以,但不能真的去做。
不过此时燕时洵看着安南原,忽然觉得,安南原是真心的。
燕时洵皱了下眉,还想问什么,那边嘉宾就发现了两人在这边独自说话,顿时笑着喊道“你们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们也听听。”
路星星手里举着食物起哄“师婶就在房间里呢,燕哥你竟然做这种事情,真是太可恶了你对得起师婶吗”
因为路星星声音故意搞怪,所以按照路星星一贯的性格,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也被逗得放声大笑,倒是没有人当真。
安南原也笑骂道“路星星你让你粉丝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独立音乐人,怕是不独立三岁小孩吧”
说着,安南原就跑过去追着路星星打,两人绕着客厅里巨大的木桌跑,像是玩疯了的狗子。
客厅里众人的欢笑声几乎要掀翻房顶,气氛一片融洽,找不出半点异常。
燕时洵静静注视了片刻,想要出门去找向导。
但一抬手,他就看到了自己袖口上沾着的红薯碎屑。
黑色的衬衫布料上,橘红色的红薯块如此显眼,还带着一点湿润。
燕时洵“”
啧。
燕时洵拒绝穿着这么一件脏了的衣服,所以他回房间准备换一件,推门却看到邺澧不在房间。
他心中疑问,快走了两步之后视野转变,才看到邺澧站在外面的阳台上,高大的身躯沉默屹立,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燕时洵心中奇怪。
之前无论他走到哪,随时一回身都能看到邺澧就在自己身边,但刚刚却没有。
并且今天从进山起,邺澧的表现就不太对劲,脸色一直阴沉着,像是在生气。
可,还有什么事情是鬼神无法解决的
在燕时洵看来,邺澧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都是有仇当场报的性格。尤其是邺澧掌握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他如果生气怎么会一人在无人处生闷气
怎么想都有古怪。
“邺澧”
燕时洵奇怪的走过去,站在邺澧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木质阳台下的河水欢快奔腾,冲击河中巨石时溅起的水雾扑过来,带来清凉和甘甜的气息。
但能够吸引邺澧注意力的东西,或是异常的东西,却并不存在。
燕时洵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出这河水有什么问题,反倒充满着勃勃生机,灵性十足。
即便他因为一些古怪的细节而对长寿村充满警惕,但是平心而论,长寿村的环境确实好。
虽然他走过大江南北,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没有杂质的水源,甘甜清冽,并且最重要的是,带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生机。
如果野狼峰没有因为邪神而毁灭,在山神的庇佑下,那里的水也差不多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但事实是,连像野狼峰这样曾经有山神幸存的地方,都是少数,更别提近年来天地间残留的神力越发消退,早就没有了这样的灵气。
燕时洵站在邺澧身边看了好半天,都没有找出来他在看什么,于是纳闷问道“你单纯在这里看风景”
在他印象中,邺澧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邺澧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在抬眸的瞬间,将眼眸里的深沉暗光藏进了更深处,再看向燕时洵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笑容。
“不,只是在回忆。”
燕时洵的存在,让邺澧周身的寒冷一点点消退下去,重新恢复了人间鲜活的温度。
“你来过这边”燕时洵惊奇道“看你这么不喜欢人间,我还以为你会离得远远的。”
“我曾经也行走过人间啊。”
邺澧没想到自己在燕时洵心中的形象会被误会成这种模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又包容的轻笑道“我也给过人间机会很多次。”
“是人间自己抓不住。”
邺澧微微侧眸,远眺群山,眼神变得幽深“我对偏南地区没有好印象。”
“不过那是在遇到你之前了,在遇到你之后,我对人间也有些好感。”
邺澧轻笑“若是你在偏南地区,那我或许会因此而更喜欢偏南地区一点,也未尝不可能。”
燕时洵没想到自己只是回来换个衣服,都能被邺澧说上这些,一时僵立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只是对感情不敏感,也本对自己的感情并不上心,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人结下这样的因果缘分,自然也就不会往这方面想。
但是,之前兰泽直言不讳的挑明,却让燕时洵有种进退两难的不知所措。
他不觉得兰泽所说是真的,甚至有种荒谬和不真实感。
但是每每燕时洵觉得,确实是兰泽看错了,其实邺澧并不是像兰泽所说的那样时,邺澧又总能做出一些打破他判断的事情。
比如现在。
邺澧丝毫不加掩饰的爱屋及乌,在燕时洵看来如此明显。
他的唇瓣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好半天才咳了一声,逃避般迅速将邺澧往外面推。
邺澧“嗯”
燕时洵正色“我要换衣服,你回避一下。”
邺澧好笑“你之前不是早就在我面前换过衣服了吗都是男的不需要避讳,可是你之前说的。”
燕时洵面色平静,倒是鬓边被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的肌肤,泛起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红色。
“现在我觉得需要了。”燕时洵的神色看起来与寻常无异,音调也没有变化“或者你去和张无病换,我和他一间房。”
邺澧无奈的举了举手臂,示意自己这就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燕时洵才长出一口气,抬手用微凉的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掌温度太低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脸颊这么滚烫。
他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才平缓下来心情,重新恢复正常,迅速从背包里掏出备用的衬衫换上。
门外的邺澧听着从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布料摩擦声,眼眸中泛起一丝笑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无视了客厅里的欢笑声,从小楼大门走了出去。
阳光洒落下来,邺澧鸦羽般浓密的长长眼睫微颤,在眼眸下方落下一片阴影,将原本就冰冷锋利的眼眸衬得更加幽暗危险。
他看向长寿村的目光,阴冷不带一丝温度。
无论是天地间人神鬼,在对上这样眼神的瞬间,都会畏惧的躲避。
但长寿村里,坐在屋外晒着太阳的老人们依旧笑眯眯的平和,似乎邺澧的存在本身对他们而言并无意义。
老人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挑着扁担打水回家,或是在菜园里健步如飞,或是中气十足的互相打着招呼。
半点看不出他们其实已经年过百岁。
甚至有老人看到嘉宾们的小楼门前站着一道身影,还笑眯眯的抬手,遥遥向这边打着招呼。
邺澧的目光从那个与自己打招呼的老人身上扫过,冰冷的眼眸映不出对方的身影。
他的视线穿过重重木屋,投向远方缠绕着雾气的山涧。
燕时洵修长灵活的手指一颗颗将衬衫扣子系上,原本波动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就在他想要开门出去找向导的时候,却听到阳台外面传来声音。
两个老人挽起裤脚,正站在河水旁边打水,他们的脚边还放着扁担和木桶,看来是采用着嘴传统的方式打水回家。
只是在打水之前,两个老人蹲下身,向着河水又轻又快的念着些什么。
像是某种古老玄妙的韵律,但所有音节都含混在一处,让燕时洵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老人嘀嘀咕咕好半天,才神色极为郑重的向河水躬了躬身,像是虔诚的信众在寺庙中参拜佛像。
然后他们才拎起木桶,动作熟练的取水。
因为老人们背对着燕时洵,所以他看不到老人正面在做什么,只能快走几步靠近,想要从老人们的动作中判断。
老人打水后一起身,就看到了不远处阳台上的燕时洵,顿时换上了一副乐呵呵的笑脸,爽朗的和燕时洵打招呼。
“是客人啊,怎么样,还习惯吗”
老人笑着道“村里没有养猪一类的家畜,也就只好给你们准备的都是些我们常吃的菜,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怕让你们在这边过的不高兴,刚才我还骂了阿野几句呢。”
另一个老人接话道“是啊,你们这些孩子,在山外苦得很,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就怕怠慢了你们。”
虽然同样是问吃饭的问题,但是两位老人和之前燕时洵在隔壁遇到的老婆婆不同。
老婆婆给燕时洵的感觉,是她真心实意的想要为晚辈操持饭食。而这两位老人态度就像是在问喂没喂猪一样。
燕时洵皱了下眉,但因为对方一直笑呵呵的又是老人,他也不好冷着脸,于是就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因为一楼下面有半米的架空层,所以老人和燕时洵说话要仰着说,不太方便。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件事,也是想要近距离看看老人打水的样子,便手一撑木质栏杆,修长的身躯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面上。
老人没料到这次的客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客人好身手。”
燕时洵凑近看时,就看到对方的木桶里荡漾着清澈的河水。
“老人家,我看院子里有水井,怎么不用井水那样比你们这样挑水要方便很多。”
燕时洵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村子,道“怎么连水井都荒废这么久了。”
老人没料到燕时洵会注意到水井,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这有什么原因的,不想用”
话说到一半,旁边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接过了话,道“不知道客人听没听说过我们村子的传闻。”
“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们这里水土好,但其实我们自己认为,应该是河水的水质好。”
接话的老人道“井水是地下水,河水是上游山上流下来的水,当然不一样。客人你没有尝过井水,又涩又苦,很难喝。但是这河水就不一样了。”
老人笑道“有了甜的,谁喜欢苦的呢”
燕时洵做出一副关切对方的模样,疑问道“那老人家也可以让家中小辈来挑水,不用自己来做这样重的活。不过,我一路走来,好像没看到有年轻人他们出去玩了吗”
之前在老婆婆那里,燕时洵就想问出这个疑惑,老婆婆却反复的说“活着就好”,怎样也不肯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此时,燕时洵存了试探的意味,想要从老人的反应中得到答案。
对方说的话可能是在骗他,但是对方最细微的反应却无法骗人,那是人的本能。
但是,老人却并不觉得这是个敏感冒犯的话题,只是叹了口气“年轻的孩子嘛,他们有自己的事业,不要我们这些老人咯。”
另一位老人点点头“幸好我们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要不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下去。”
他叹息般道“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我们就是想要让他们留在身边也不忍心啊,时间长了,他们不愿意回来,也就这样了。”
老人们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寂寞和惆怅,其中一名老人一瞬间神色悔恨,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燕时洵认可了这个说法。
确实,现在年轻人外出打工,整村老人留守的情况,确实是存在的。再加上长寿村地处偏僻,外出的人不方便回来也可以理解。
“那之前来定居的那些人呢”
燕时洵敏锐的注意到了村子里并没有任何外人,此时也没有直接相信对方的说法,而是一针见血说出异常之处。
要知道长寿村之所以出名,就是得益于最早起的那批背包客和定居者,因为他们发出去的照片和游记,大家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个村子,然后才慕名而来。
而被吸引来的,自然也是有相似倾向的人。
比如重病不想再拖累家里的人,比如厌倦了城市生活想要悠闲养老退休的人。
那些人可都是中年甚至年轻人,可燕时洵依旧没有在村子里看到他们的身影,甚至没有找到他们定居的房子。
老人不慌不忙,道“嗐,山里没什么好东西,那些人倒是来住了一段时间,但都坚持不了太久就忍受不了山中无聊,就走了。”
另一个老人点点头,有些惋惜“我还挺喜欢那个摄影师的,可惜了。”
燕时洵皱眉“可是外界并没听说过他们回去的消息。”
那些来长寿村定居的人,一般都是先在长寿村居住几个月,然后返回家中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就从此来了长寿村,外界无论妻儿亲友,都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长寿村真是个神仙地方,竟然吸引了这么多人去隐居。
可落在老人们口中,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故事。
面的燕时洵的疑问,老人平静的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走了之后,我也不清楚他们在村外面的情况。”
另一位笑着道“和你们年轻人比不了,我们不用手机之类的东西,你看我们这地形,进山出山都困难,和外界没什么联系。”
无论燕时洵问什么,老人都能给出似乎没什么问题的回答,从头到尾神色都没有异常,诚恳又亲切,像是家中有问必答的长辈。
但偏偏燕时洵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人很快就打好了水,挑着扁担向燕时洵挥手告别,还邀请燕时洵等人有时间去他们家做客。
燕时洵礼貌的与老人们告别,却没有回应他们的话。
因为之前的异常,燕时洵警惕着,不想与老人结下这样的因果。
对于普通人来说,客套话的敷衍已经是常见,但要是对方来路不正,就贸然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燕时洵眸光暗了暗,站在河水边,侧着身一直注视着两位老人结伴而行,走回村子里。
直到再也看不到两位老人,他才大跨步向隔壁小木楼走去,想要再去看看那老婆婆。
因为老婆婆与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所有老人都不同,所以燕时洵断定,如果村子里真的有异常,那能将这异常告知他的,也就只有那老婆婆了。
但是,隔壁的小木楼静悄悄的,没有人。
窗户后面的摇椅还在吱嘎吱嘎的摇着。
坐在上面的老婆婆,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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