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想过上游长寿村里的荒屋有问题, 但他最初的设想,是这里住的人,是下游村里那些不见踪影的年轻人。
外套的款式和上面的名字, 却让燕时洵明白,住在这里的,是那些对外界而言在长寿村隐居的人。
从几十年前长寿村第一次进入大家的视野到现在,有多少背包客和重病不治的人前来这里, 多少人宣布要定居在长寿村。
而在他面前的,又是多大一片的荒废小木楼
以燕时洵之前看到的手骨,还有这里多年无人居住的灰尘来看,恐怕这位队长, 已经遭遇不幸。
如果其他小木楼也和这里的情况一样, 每一位宣称要隐居的人, 最后都会在这里死去, 那按照向导之前所介绍的愿意来此隐居的人数, 还有这里荒废小木楼的数量来看, 足足有几百人之多。
燕时洵的眼眸阴沉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外套,转而去仔细翻找小木楼里所有可能放东西的地方。
既然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 那就说明那位队长的个人物品大概率也会被遗留在这里。
如果幸运的话,翻到那位队长留下的只言片语, 那燕时洵也能以此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应该悠闲隐居的人们,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南天光是看着这样破旧的屋子,就已经觉得有些毛毛的。
但燕时洵聚精会神翻找起来之后,也顾不上他, 他也不想让燕时洵因为自己而碍手碍脚, 于是就拘束的站在客厅里, 像个大型的路障一样,紧张让他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等南天把大门关上后,总算觉得心里有了些安慰,稍稍松了口气。
另一边,迅速搜查过整栋小木楼的燕时洵,还真的有了收获。
所有的柜子中都没放多少东西,顶多有两件衣服或者木工雕像,而厨房和储藏食物的柜子里,那些食物早就已经变成了一整块黑炭状的东西,不过,还是能够依稀辨别出,它本来应该是一些肉类,而非农作物。
燕时洵在短暂的疑惑之后,只当那些蔬菜都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彻底腐烂,没能留下什么,然后便继续翻找。
在他走到灶台旁边时,马丁靴踩过木质地板,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燕时洵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声音,有些空。
他垂眸,缓缓看向自己的脚下。
灶台旁边的地面长年被火焰炙烤,已经黝黑发亮,即便现在被灰尘覆盖着,也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但是吸引燕时洵目光的,却并不是这个。
而是木板和木板中间的缝隙。
正因为有了灰尘,所以这一条本来不起眼的缝隙,才能被发现。
唯独这一线,灰尘像是顺着缝隙向下落了一样,刚好在一片灰色中露出了一道黑线。
燕时洵重新踩了踩这块地板,在听到吱嘎还带着些微回响的声音后,他迅速蹲下身,伸手去摸索着那块木板。
实心和空心的声音有所不动,敲击空鼓的地方时,声音要更空,更脆。
就像他刚刚听到的那样。
修长的手指沿着缝隙仔细滑过,很快就找到了能够撬开木板的地方。
伴随着“嘭”的一声细微声响,已经被灰尘覆盖被人遗忘多年的木板,再一次被撬开。
就像是被打开了壳的蚌,将内里隐藏的珍珠向世人展示。
只不过,在很多年前,被人小心翼翼藏在木板下的,并不是珍珠。
而是一团污脏的布料。
不规整的形状和边缘毛刺,看上去像是随意从哪件衣服上撕下来的。
燕时洵将布团拿在手里,轻轻展开后,才看到那上面是写有字迹的。
字迹很凌乱,并且所使用的并不是常见的笔,更像是被人用手指沾着碳粉,艰难的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因为时间久远,又被团成了一团,所以很多字迹都已经相互摩擦变得模糊,让燕时洵不得不凑到极近的地方,耐下心仔细辨认。
住在这栋小木楼的人,似乎对自己将要发生什么心有预感,或是早早就察觉了不对劲,所以,他将自己的异常简要的记录在了布片上,想要提醒自己。
但是,捋着顺序从第一句开始,就令燕时洵皱起了眉。
我死了,但我又活了。
记录下这一句时,这人还有些茫然,碳末在布料上结成了一团,像是他在下笔时长久的愣神,碳末不自觉染开了一大片。
燕时洵却觉得诧异,于是接着向下看。
从凌乱而混乱的叙述中,燕时洵颇花费了些时间,才捋顺清楚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这人是徒步队队长,在多年前,带领着一支徒步队进了长寿村。
但是他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有去无回的死亡。
徒步队的人在长寿村一个个失踪,队长在太阳落山之后发现异常,却会在白天时忘记所有的痛苦和悲伤,继续悠闲的生活。
直到徒步队所有人都从队长身边消失,而他也在一个夜晚,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以一副浑身被泡发得肿胀的可怖形象,从河水中爬了出来。
队长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可对方却满心怨恨的扑过来,咬穿了队长的喉咙。
在等待死亡的寒冷中,倒在地面上的队长,模糊看到了村民的身影。
原本永远笑呵呵的老人变得如此冷酷,居高临下的看着鲜血迅速流逝的队长,让他觉得这张脸陌生而恐怖。
随即,队长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疼痛,甚至让本就痛苦万分的他不可抑制的嘶吼出来。
那老人竟然在徒手剥离他的血肉。
老人的手法很熟练,似乎做过很多次。
像是在将牲畜的血肉从骨架上分离一样。
还没有咽气的队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整具皮肉从骨架上脱离,白惨惨的骨骼暴露在空气中,而自己鲜红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他昏死过去,模糊中只记得冰冷刺骨的河水,他在猜测,是否老人是在毁尸灭迹,把自己扔进了后面的河中。
而他的那些队员,是不是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过如此惨绝的痛苦。
队长本以为自己最后会变成那些队员死后浑身腐败的样子,却没想到,当他一睁眼,却身处在一片鸟语花香之地。
他的身躯完好无损,没有什么腐尸也没有疼痛,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而如今,梦醒了,他回到了现实。
名叫柳名的男人惊讶的问他为什么会睡在地上,还说他们都是长寿村的村民,于是将队长送回了所谓的“家”里。
可是,队长看着空荡荡的家,只觉得怪异感油然而生。
紧接着,队长惊恐的发现,自己之前残留下来的记忆,竟然在慢慢消退。
害怕的队长对这个长寿村充满了警惕,并没有完全相信柳名的话。
他努力在记忆彻底消失之前记下了只言片语,以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平和所迷惑。
而另一边,队长却错愕的发现,村子里竟然还有其他队员
只是,对方一副并不认识自己的模样,笑呵呵的说他是长寿村的村民,从出生就在这里了,还说自己没有出过山,也不认识队长。
队长却只觉得血液都凉了。
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像是被置换了所有记忆一样,将以往的事情全然忘记
很快,队长就发现不止一个队员,甚至还有好几个他曾经认识或听说过的徒步爱好者,都在这个村子里。
在这之前,他们都对外界宣称自己因为喜欢长寿村而要在此定居,甚至队长的徒步队,也是因为他们的经验才会被吸引来到这里。
可现在,那些人却口口声声说他们自己是长寿村的村民,从出生就在这里。
那些人还对队长表达了疑惑,问他是不是想太多了,还劝他不要有任何烦恼,在这里开开心心的活着就行。
身边所有人都是如此一致的态度,这令队长开始感到茫然和自我怀疑。
是不是不正常的,其实是他自己记忆里那些有关山外的场景,是否只是他的臆想
就在队长开始动摇的那一瞬间,就像是一直蛰伏在暗中的巨兽终于发现了猎物的弱点,于是猛然扑上来,啃噬队长的记忆。
他开始迅速遗忘,稍微回想就会头痛欲裂。
渐渐的,队长也开始觉得,自己就是长寿村的村民,从生到死,从未出山。
不过,燕时洵知道,能够在一片迷蒙中坚持了那么久的队长,绝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人。
因为在队长遗忘的期间,他似乎也忘记了布条的存在,再也没有记叙过一个字。
等队长再次记述的时候,笔迹更加匆忙。
像是就有人守在门外等着他出门,他只好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哆嗦着手跪在灶台旁边匆匆记录,然后又慌忙将所有的一切复原,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笑着走出小木楼,走向未知的未来。
最后一段话里,队长用肯定的口吻说,自己一定是忘了很多东西。
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村长回来了,柳名在喊我去见村长,说要商议明天祭祀的事情。柳名说,这是我的荣耀,因为我,村子会继续平安下去。
但是,以前被柳名叫走的邻居,都没有回来。
我想起来了,我是已经死过一次又活了的人。可是已经太晚了,我无法逃离。如果后人有缘分看到这张布条,相信我,快跑
最后两个字力道之大,生生划破了布条,碳末也硌破了队长的手指,在布条上留下些许血迹。
燕时洵静静站立了几秒,才慢慢将手中的布条叠好,重新放回到木板下面,一切归位。
不过,在他准备起身时,却发现灶台下面的黑灰中,似乎有些许白色。
他疑惑着前倾身躯,伸手向内探去。
触手的微凉坚硬的手感,却让他心中一惊,赶紧将那东西向外拽。
但是,被塞在灶台下面的东西,大得超乎燕时洵想象。
狭小的空间和覆盖住它的柴火灰烬影响了燕时洵的判断,他用力一拉,就觉得重量和大小都不对劲。
触感让燕时洵以为那是一截骨头,但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个成年男性整具骸骨的重量。
南天在客厅里越等越害怕,也小心翼翼的走进厨房,想要问问燕时洵情况如何了。
“燕”
然而,话还没出口,南天的目光就先被燕时洵手里的骸骨吸引了过去。
眼前的场景过于恐怖,让本来就害怕鬼怪的南天,连眼神都僵直了。
燕时洵抓着骸骨的手臂,将整具骸骨都从炉膛里掏出来,刚好拽到一半,骸骨一半在燕时洵手里,一半还隐没在炉膛里。
而骸骨无力垂下去的头颅,那空荡荡的眼窝正对着南天。
那一瞬间,南天觉得自己头皮都炸开了。
同样已经吓傻了的,还有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本来看一个旅游综艺好好的,竟然看着看着,来了个人体骨骼超近距离特写。
而且以这个节目的风格,这绝对不是什么模型。
这就是真的
南天想要尖叫,却被燕时洵轻飘飘横过来的一眼制止在喉咙里。
“你既然害怕就退开些,腾点地方出来。”
燕时洵眉眼平静,像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手里拎着一具骸骨有什么问题。
南天显得无比乖巧,立刻退到厨房门口,大气不敢出的看着燕时洵将那具骸骨放在地面上。
燕时洵蹲下身,从头顶开始一路向下,细细的看着这具骸骨上是否有任何伤痕。
从刚刚布条上所记叙的内容,他已经确定了这具骸骨的身份。
正是这栋小木楼的原住民,在长寿村被村民分离开血肉的徒步队队长。
燕时洵唯一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柳名叫走后死亡的队长,骸骨反倒会被塞进自家的炉膛里。
不过,即便他仔细看过整具骨骼,都没能发现任何伤痕。
这上面,并没有队长的死因。
因为没有了血肉,所以即便是燕时洵,时隔这么多年,也无法无中生有的准确判断出在记录截止之后,队长到底又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掏出手帕擦拭过沾满了灰尘的手指。
在他垂下眼眸时,刚好和骸骨的眼窝对视上。
燕时洵愣了下,不知道是否是他自己的主观情绪在作祟,他竟然觉得骸骨失去了眼珠已经空荡荡的黝黑眼窝,竟然显出了一丝恳切的哀求。
就像是那位队长的痛苦和执念穿透过生死和光阴,重新回到已经失去生命的骸骨里,在向来到眼前的驱鬼者恳求
请,将我从生死的痛苦中解救出去,请找回我当年带队前来的队友们。
燕时洵擦拭双手的动作一点点停顿,手臂垂了下来。
他默然与骸骨对视片刻,然后勾起一丝笑意,轻声道“会的。”
南天在旁边看着自言自语的燕时洵,觉得像是有冷风从自己脖子后面吹过来,不由得害怕的抖了抖。
直到离开队长的小木楼,燕时洵的心绪都带着沉重。
因为队长在记录中提到了,他在村中遇到了不少队友还有认识的人。
所以,燕时洵以队长家为中心,迅速搜查了附近几十栋小木楼,累得跟在他身边的南天都有些发虚,燕时洵却依旧精力充沛,半点看不出他刚刚高效率的做了这么多事。
在检查了附近的小木楼之后,燕时洵发现,并不是只有队长遗忘了事情。
其他一些小木楼里的墙壁或地板上,都能看到或是用指甲或是用尖锐物品划下的痕迹,那些人也曾在遗忘之间苦苦挣扎,也有人发出了疑问,想要知道本来已经死了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同伴们又为什么变成了腐尸。
但是,那些人看起来很快就遗忘了曾经的事情,在划下那些痕迹之后,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那样痛苦的想要记住些什么,再也没有回去查看过。
连那些划痕上都早已经被厚重的灰尘覆盖。
不过,燕时洵也在其中几栋小木楼里发现了不同之处。
在落满了灰尘的柜子顶上,或是床下面,留有一个看起来方方正正像是笔记本的印痕,比其他地方的灰尘要薄很多。
看上去,这里曾经放过一个本子。
燕时洵想到了队长将布条藏在地板下的事情。
也许,比旁人更加心思细腻的队长,发现了村人会将他们记录所用的载体拿走,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记录。
而那些没有掩饰的人,他们所记录下来的东西,都已经被旁人拿走了。
不过,从所有人零碎的记录里,燕时洵还是从众多视角中,勉强拼凑出了完整的事件经历,知道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会出现在上游长寿村的人,都会经历过下游的长寿村。
他们或是为了赌一线生机,或是为了网上流传的长寿村的景色,在去往长寿村之后,无一例外都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一切会让他们不快乐的情绪和记忆都会被遗忘,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在长寿村活着。
他们不会记得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只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才应该是生命本来的模样。
失去了所有痛苦,剩下的只有快乐。
然后,在某一天太阳落山之后,事情却开始起了变化。、
腐尸从河水中爬出,潜藏进河边的小木楼。
一些人在睡梦中,就被藏在床下面的腐尸所袭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忽然出现的村民剥离了血肉。
这些人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他们在莫名其妙前来了上游的长寿村之后,都有过记忆慢慢消失的经历。
并且,其中一些情况还算好的人,都在挣扎着留下最后一句记录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他们去见了村长,为祭祀做准备。
燕时洵不知道那些人在经历过活剥血肉之后,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并且变得完好无损。
但是,他却因为被反复提到的祭祀,和相似的离开的信息,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南天提到过,他在南溟山附近的老家,有用死尸祭祀的习惯。
那长寿村里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人们,是否是被用于活祭
燕时洵的心脏沉甸甸的向下坠去,那些饱含着血泪和痛苦的记述沉重的压在他心上,让他一瞬间恍然回到了当年的长寿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叫走。
就像是,养肥待宰的牲畜。
燕时洵一时间站在村道上有些愣神,南天也不敢多问,只能害怕的看一圈周围,再担忧的看看燕时洵,生怕他是被邪祟伤到了神智才会这样的表现。
沉思中,燕时洵忽然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亮色。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就见一道穿着裙子的身影仓皇从不远处跑过。
虽然在楼与楼之间,那身影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很快就重新被小木楼挡住,但燕时洵还是迅速认出了那人。
正是他一开始顺着河水逆流而上抵达长寿村时,第一个看到的女孩。
不过,和女孩那时的纯真烂漫不同,刚刚那匆匆一眼里,燕时洵注意到,她的面色焦急,像是在赶时间一样要去做什么,连呼吸都带着喘息,似乎已经跑了很久。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做出了决定,长腿一用力就飞奔出去,身手敏锐的一撑旁边小木楼的栏杆,直接攀檐走壁,以最短的路径迅速接近那女孩。
“等等”
燕时洵低喝“阿玉”
他记得清楚,当时柳名就是这么称呼这女孩的。
听到呼喊声后,原本急切奔跑的女孩果然停下了脚步,诧异的看向身后。
在看清了燕时洵的打扮之后,女孩瞳孔紧缩。
“外乡人怎么会”
女孩没有回应燕时洵的称呼,只是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带上了担忧。
那是良善之人在看到有人将要赴死的时候,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不忍神色。
她似乎想要开口阻止悲剧的发生,向燕时洵说点什么。但她很快又犹豫了,稚嫩年轻的面容上显露出一点畏惧,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存在。
因为女孩停下了脚步,所以燕时洵立刻就追上了她。
不过,不等燕时洵再次喊出女孩的名字,就注意到了女孩看着自己似乎有些陌生的样子。
明明之前还见过面,并且那时女孩面容上有显而易见的担忧。要不是柳名突然出现,还想要和他说什么。
那现在为什么等等
燕时洵忽然注意到,在他眼前的女孩,和他一开始来到长寿村见到的那个女孩,长相有些许不同。
那种不同过于细微,更多的是因为性格而后天被改变的面相。
比起最开始见到的阿玉的天真稚嫩,现在在他眼前的女孩,明显要更加沉着而心思深,像是常年要操心而养出的老成。
双胞胎吗
燕时洵的心里略过这个想法。
而这时,女孩也在短暂的犹豫和思考后,开口问道“你见过我妹妹”
燕时洵决定赌一把。
无论是之前的妹妹还是现在的姐姐,他都没有从她们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而之前阿玉想要说出口却没来得及的话,燕时洵也在搜查过几十栋小木楼后,心中有了猜测。
他觉得,当时阿玉想要对自己说的话,应该是“快走”。
这种与柳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燕时洵相信阿玉对他并无恶意,并且一定知道些什么。
所以
“对,我见过阿玉。”
燕时洵做出一副困惑的模样,诚恳道“她那个时候告诉我快走,然后她就没再说什么,直接走了。”
“你是阿玉的姐姐吗你知道阿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燕时洵的话,姐姐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似乎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燕时洵跺了跺脚,压低了声音恨恨道“阿玉都告诉你了,那你为什么不走”
燕时洵装作茫然无辜的神情“我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村子四周好像没有路。而且。”
他看着姐姐的眼睛,真诚道“我觉得阿玉不喜欢这里,所以,我想要带她一起走。”
姐姐没想到燕时洵会说出这种话,猝不及防之下有些呆愣。
随即,她立刻回过神来,却比刚才的神情更加柔和。
她朝四周看了看,确认他们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立刻靠近了燕时洵,低声道“你要是刚进来村子的时候倒还好走了,手持菊花顺着河水向上走就行。但是现在你既然已经进了村子,还深入来到了这里,这个方法就已经失效了。”
姐姐似乎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她看了眼燕时洵真诚的脸,还是咬了下牙,道“现如今,想要离开村子,也就只有等他们出村的时候带你一起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选定的祭品会是谁,如果不是你的话,你就找机会跟着一起躺进棺材里,别出声,别喘气,忍到出村子再呼吸。”
姐姐严肃又担忧的低声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就能离开。但这个方法非常冒险,要是你做不到的话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你都会被他们发现,到那时候,可就真的会死。”
“方法告诉你了,是赌一把离开村子面对现实的痛苦,还是快乐的在村里生活一段时间,怎么选你自己决定吧,我也帮不了你太多。”
在姐姐说话的时候,燕时洵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姐姐的神情。
他觉得有些奇怪,姐姐说起离开村子的方法时,显得很是熟练,像是已经向很多人说过一样的话。
但是,明明应该是善意的提醒,姐姐却表现得像是死水一样平静,根本没有寻常人在帮助其他人时的热血和激情。
就好像,姐姐根本不期待其他人被她帮助后的结果,也不觉得对方能够按照她所说的做。
她只负责善意的方法,却早早就知道对方会失败。
这让燕时洵有些好奇,是否是姐姐也对之前的那些人说过一样的话,但因为她眼睁睁的看过他们最后留下来的选择,一次次满怀期待一次次落空,最后才会变成这样死水一般的态度。
燕时洵并没有让姐姐在说完后离开,而是在姐姐刚想要转身继续奔跑的时候,诚恳的向姐姐道谢“谢谢你,我一定会尝试的。”
“你知道阿玉在哪吗我想要把她也一起带出村子。”
姐姐因为燕时洵的话重新定住了脚步,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燕时洵,嘴唇微微颤抖。
燕时洵看上去真诚极了“你应该也不喜欢这个村子吧我们可以一起走。”
姐姐愣了几秒,随即眼神复杂的看了燕时洵几眼“你”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在靠近,警惕的抬头往另一侧看去,然后迅速的压低声音向燕时洵道“谢谢你愿意帮阿玉,不过我们姐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你能有这样的想法,阿玉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会告诉她的。”
“还有。”
姐姐一把扯下自己腰上挂着的装饰品一样的东西,抛进了燕时洵的怀里“你要真准备离开,在他们做法事之前就把这个挂在身上,不论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别摘下来。”
“也许”
姐姐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只最后深深的看了燕时洵一眼,就转身提裙奔跑,身影很快消失在小木楼后面。
燕时洵看了眼怀里,发现姐姐扔给他的东西,与之前在山外民宿老板娘那里看到的民俗织物,一模一样。
只有纹样和颜色有所不同。
被燕时洵甩在后面的南天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扶着燕时洵的肩膀大口喘着粗气。
因为燕时洵的速度太快,并且简直算得上的半个空中飞人,取的最短路径,所以南天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失去了燕时洵的身影。
他分辨了好久,才连蒙带猜的指出燕时洵可能离开的方向,还跑错了两次,才终于找了过来。
不等南天把气喘匀,问清楚燕时洵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先看到了被燕时洵拿在手里的民俗织物。
“燕哥,这是哪里来的”
南天惊讶的往四周看了一圈“是刚刚有人来过吗”
南天记得很清楚,在山外的时候,所有嘉宾都在挑选自己喜欢的纹样和颜色,但燕时洵一直站在后面和张导他们说话,并没有拿走一个织物。
而再遇到燕时洵之后,他也没见到他手里有这个。
唯一的解释,就是燕时洵刚刚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某人,从对方手里拿到了织物。
“这个村子也有人会这些吗”南天有些失神的喃喃。
其实从在民宿的时候,南天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这么人数稀少的传统文化,会在他老家的村子已经没有半点消息之后,还能得到完整且精准的传承,无论是颜色还是纹样都是正确的,且编织精美,一看便知是用心做出来的。
现在看到燕时洵手里拿着的织物,南天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会不会,当年他老家的村子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人活了下来,并且就在这个村子里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些好笑。
怎么可能要是老家没事的话,为何父母多年来对此闭口不谈自己也根本找不到有关老家的只言片语
要知道和以前不同,现在可是信息时代,只要老家的人出了村子,在南溟山外面有监控的地方逛一圈,或是在外面有什么动向,就会被捕捉到。
而他花费了那么大量的时间精力,却一无所获。
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了,怎么还会有奇迹出现
南天蔫嗒嗒的想着,目光漫不经心的从燕时洵手中的织物上划过。
下一秒,南天低低的惊呼出声“燕哥这,这个织物,是谁给你的他和你有仇吗”
燕时洵皱眉望去“为什么这么说”
南天指了指织物,道“纯白色,配上这个纹样,它的意思是永远的死亡。”
燕时洵垂下眼,眸光沉沉的看向手里的织物。
刚刚姐姐告诉他的,分明是不要摘下来,以姐姐那时的口吻来看,她是在为他着想,觉得只要带着它就能保住性命。
燕时洵不觉得姐姐想要害自己。
他在人间见多了人们深刻的情感,自然也就分得清到底什么样的才是恶意。
至于南天,他就更不可能骗自己了。
况且,南天也算是对这些民俗最了解的人了,他所说的,不会错。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
“客人,你们怎么走到这了”
柳名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传来。
南天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在跟着燕时洵见过那些小木楼里残留的信息之后,南天就意识到了柳名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柳名就像是死亡的宣告者一样,只要谁被柳名敲响了家门,很快就会被带走,再也没能回来。
南天害怕现在轮到他们了。
燕时洵感觉到了身旁南天的不自在,他一手迅速将织物藏进了怀里的大衣暗袋中,一手立刻握住南天的手臂,有力的捏了捏,无声的示意南天不要慌。
随即,他从容转身,笑着看向身后的柳名“村里的景色好,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的。”
柳名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不,对于其他人向他说的话,他从不表示出半点怀疑,就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会信。
可是在燕时洵看来,这更像是在说无论你说什么,都逃不过已经注定的死亡。
柳名竟然如此自信是哪里来的底气
况且,柳名也是山外人,也和那些已经失去了主人的小木楼住民一样,是被长寿村的景色名气吸引来之后,经历了其他人同样经历的事。
但是,为什么柳名没有出事甚至还像是站在了山外人的对立面。
帮长寿村村长做事,一直活到了现在。
燕时洵看向柳名的目光带上了探究。
“客人走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也累了饿了吧。”
柳名搓了搓手,态度自然的道“食物已经做好了,可以回去吃了。况且,再等一会儿天色就要黑了,到那时候,村路可就难走了。”
燕时洵点了点头,紧握着南天的手臂,带着他走上前“那就一起回去吧。”
“对了。”
柳名笑着向燕时洵道“村长也回来了,就在家里等着呢。”
“客人来了村里都没能让村长来招待,真是太怠慢了。我们赶紧回去,一起见见村长。”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闪过一丝错愕。
但很快,不等任何人察觉到他外泄的情绪,他的面色就立刻重新平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倒是南天,即便他用上了自己最强的意志力,也没能成功表情管理,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在了脸上。
要不是燕时洵还抓着他的手臂,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刚刚看到的那些小木楼里,将他们带走时用的借口,无一不是“去见村长”,而来接他们的,也一样是柳名。
难不成现在真的要轮到他们了吗
南天的心脏突突直跳,让他难受到几乎有窒息的错觉。
他慌忙看向燕时洵,眼中带着哀求,想要让燕时洵赶紧想办法救救他们。
柳名一直在观察着两人的面容,在看到燕时洵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时,他还有些失望。
当发现南天的恐惧时,他终于像是被取悦了一样,咧开嘴笑了出来。
燕时洵面容上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刚刚姐姐将出村的方法告诉他时,有一个前提。
就是,这次祭祀被选中的,不是他们。
后面姐姐说的所有流程和方法,都是基于没有选中的情况所言。她怀有善意,却一直没有提起过如果被选中该怎么办。
是否在姐姐看来,一旦被选中,就是必死无疑,再也没有离开村子的办法
但偏偏,从柳名欢快的语气和带着笑的模样来看,恐怕这次祭祀,被选中的就是他们。
可为什么
南天和他的到来都具有偶然性,如果是盛大的祭典,选取的应该是早早就准备好的祭品,这样才不会出错。
如果他和南天没有来呢那他们要选什么
燕时洵心脏紧了紧。
不过很快,他的唇边就重新浮现出笑意。
虽然意外,不过,倒也可以算是意外之喜。
他如果是祭品,那刚好可以全程跟着祭祀流程下来,这可是观赏仪式的最佳席位啊,而且不必担心会跟丢村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吗
既然有胆量选中他,那就要有胆量承担后果。
不是吗
燕时洵扯了扯唇角,咧开了笑意。
将要隐没在山峰间的太阳,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让他的笑容在半明半暗间,显得危险而疯狂。
就像是被生人身躯束缚的恶鬼,终于在阴阳交界之时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悍守阴阳界限的刀,于此刻开刀鞘,一段如雪刀锋折射着锋利危险的光芒,直指向黑暗。
原本笑得开心的柳名,在对上燕时洵笑容的时候,忽然间觉得寒意顺着后背蔓延,阴森恐怖的恶鬼从四面八方向他围困而来,讥讽着他的天真和无知。
柳名下意识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燕时洵竟然觉得有些恐惧。
但等他再想仔细看去时,却发现燕时洵的俊容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光,并没有任何阴森恐怖之感。
柳名只当自己是糊涂了,于是蔑然的哼了一声,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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