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了悬棺中尸体的诡异之后, 燕时洵立刻借着寻找南天的机会,将所有作为落脚点的悬棺都一一掀开,查看里面的死尸。
然后燕时洵就发现, 并非所有悬棺中的尸体, 都像是柳名一样鲜活得仿佛还活着。
在更多的悬棺中, 死尸早已经风化成了一捧枯骨。
不剩半点皮肉。
要说每一具悬棺中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每一具死尸的手里,都捧着一束菊花。
只是不同的是,像柳名一样仿佛还活着的尸体,连拿着的菊花都是鲜活的。但那些枯骨的骨爪中,却只剩下了几支干枯枯萎的花茎。
枯骨与干花, 在悬棺之中用空洞黝黑的眼窝仰视着天空, 像是在渴求迟来的自由。
燕时洵静静与骷髅的眼窝对视片刻, 然后叹息一般, 将原本想要合上的棺盖立在一旁,让流动的山风吹进来。
枯瘦骨爪里紧握着的干花, 瞬间风化成一捧齑粉,随风散去。
燕时洵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剩下骸骨的悬棺有什么问题,直到他在一具悬棺中的骸骨身上,看到了令他眼熟的衣物碎片。
他曾在一张合照中,看到类似的款式和颜色。
徒步队合照。
而根据徒步队队长所言,徒步队全员死亡,在上游长寿村里即便剩下几个队员,但也在祭典前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者之间的不同, 忽然间就明朗了起来。
那些像活人一样的尸骸, 他们确实还活在上游的长寿村。而那些变只剩下一把枯骨的, 经历过两次死亡,已经彻底消失在村子里。
因为骸骨已经腐烂到不剩下一丝血肉,又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燕时洵除了能看出这具悬棺的骸骨,曾是当年徒步队的一员之外,也无法得知他的具体身份。
但是,燕时洵却在弯下腰,想要将骸骨身上的残余布料拿起来查看的时候,愣住了。
那黝黑的眼窝里,竟然缓缓流下一行血泪。
这具骸骨的魂魄还被困在其中
燕时洵原本和缓的眉眼瞬间锋利,立刻掐手起诀想要将魂魄从骸骨中拉出来。
正常来说,人死之后,魂魄就不会再继续留在身躯内,而是会被阴差接引走,前往地府接受审判,然后前往下一世或是留在地狱受罚。
虽然也有少数一些魂魄因为怨恨或执念而滞留人间,或是迷失了方向,所以没能顺利离开,但也不应该继续存留于身躯之内。
而当燕时洵准备将魂魄拉出来时,却再次心神一震。
魂魄被牢牢的困在骸骨之中,并非出于自身的意愿而继续留下来,而是原本的身躯变成了囚笼,让魂魄连想要离开都做不到。
在符咒生效之后,燕时洵的视野中能够清晰的看到,残破不全的魂魄像是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都会魂飞魄散。
肋骨骷髅形成牢不可摧的监牢,让那团残魂即便拼了命的挣扎,也无法突破骸骨迈出一步,更不要提离开悬棺,或是被阴差接引走。
然而就在那团魂魄的正中央,一丝极细极微弱的金线,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那金线连接着骸骨手中的干花,就像是花的根须。
虽然菊花早已经枯萎,但金线却依旧坚韧的留了下来,并且穿过惨白肋骨和魂魄一路向下,没入棺木底板之中。
同时也像是钉子一样,将魂魄牢牢钉死在棺木之中。
燕时洵试着伸手去触碰那金线,刚一接近,那金线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凶兽,瞬间扑过来,想要狠狠扎进燕时洵的手指之中,吞吃血肉。
然而下一刻,另一只修长手掌伸过来,狠厉掌风将那金线拂开,然后将燕时洵的手紧握掌中。
邺澧的长眉紧皱,看向金线的目光凌厉严酷,因它想要伤害燕时洵而不快。
金线像是触碰到了火焰一般,迅速燃烧了起来,在阴冷山风中很快就烧得只剩下了一捧灰烬,随风散去。
被困在骸骨中的那一团残魂,也随之剧烈燃烧起来。
燕时洵一愣,然后想要扑过去将那魂魄从火焰中抢夺下来。
却被邺澧从后面环住了腰身,制止了他的动作。
“时洵。”
邺澧低沉的声音传来“他早已经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亡,连魂魄也被从天地间抹去,酆都没有他的名字。”
“你救不了他。”
邺澧在燕时洵耳边一声轻叹“他的魂魄早已经溃散,你所看到的这一点,只是他死前最后留下的执念,残缺到如此程度,它只要离开这副棺材,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他已经在狭小棺材里被囿困太久,让他彻底死去,他才能安息。”
邺澧的手掌包着燕时洵的手,隔空点了点骸骨血肉腐败到只剩下骷髅的面目“他会因此而感谢你。”
燕时洵果然看到,之前还流着血泪的骸骨,此时竟然像是在微笑,之前的狰狞荡然无存,就连传来的气息都柔和如春风。
骸骨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发出“咯咯”声响,像是在向燕时洵和邺澧说
谢谢。
下一秒,山风吹来,整具骸骨化为齑粉,随风被吹散。
棺材中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衣物残片,被山风吹得轻轻飘动。
燕时洵在邺澧怀里缓缓直起身,目光也跟随着看向那些齑粉被吹远的方向,逐渐变得冰冷而愤怒。
“师公南和也,他是将所有人都当做了养分来使用,就连死去的魂魄也没有放过。”
燕时洵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这就是,他所谓的计划吗”
邺澧垂眸,轻声道“南和也的目的从来不是他口中所说的让生命幸福,他想要的,是成神。”
“时洵,你知道在大道之下,神明也有诸多不同吧”
回想起以往,邺澧的眸光逐渐幽深。
“有些神是天生地养,是大道之中诞生的神明,有些则是因为生前声望之盛,生民希望他能够成为神,所以他在死后成为神。”
“不过也有的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战胜天地甚至压制大道,所以成为了神。”
“南和也在几十年前,曾想过以声名成神,南溟山附近的村落都将他当做神,年年供奉祭祀。但即便如此,力量仍旧太微弱,所以南和也将主意打到了生人身上,想要借由魂魄来探寻大道。”
“不过,因为南村神婆,他的计划失败了。”
邺澧淡淡的道“南和也曾想过从头再来,但是二十年前,我将这条路彻底堵死。所以后来,他才想要用最后一个方法。”
“压制大道以成神。”
燕时洵沉思“所以他之前在梦境里,才想要对我出手吗”
邺澧点点头,狭长的眼眸里染上一丝嘲讽“即便借用了魂魄中天地本源的力量,南和也仍旧还不够格,天地不认可他的存在。毕竟他为了从我眼前逃跑,已经将他自己的名字连带着存在的证据都一并抹去。”
“即便因为上千生命的堆积,让他对天地大道产生了切实的威胁。但是就他本身而言,他对于天地,不过就是一团污脏的空气。”
“如果时洵你愿意帮他,天地才是真正奈何不了他。可惜。”
邺澧冷笑“痴心妄想而已。”
燕时洵的眼眸阴沉下来“梦境里的时候,为了拉拢我,师公在我故意的质疑和引导之下,说这次祭典是最关键的一次,也说过他抓住了大道。”
“现在看来,他就是想要借由这次冬至祭,彻底与大道相融,甚至压制大道。”
“而最后的力量”
燕时洵的视线转向山路上的提灯村民,沉声道“他既然第一次失败于南阿婆,那这最后一次的尝试,太极阴阳循环,能够助他成神的,恐怕就是南天了。”
毕竟南天本就是南阿婆的血脉传承。
如果不是当年南村出了事,南阿婆鄙夷村子的同时也担忧南天,所以将他送出村子,恐怕南天也会成为南村下一任的师公。
因果循环,当年南阿婆压制了师公,现在,师公只有压制甚至吞噬南天,才能重新拿回他曾经因为南阿婆而失去的力量。
燕时洵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悬棺,然后手掌紧紧抓住山壁凸起,向上跃身而起,稳稳落在村民肩上的棺材上。
即便棺材摇晃,也丝毫不影响燕时洵的平稳。
他抬头,向前方提灯村民蜿蜒的惨白灯带看去。
既然师公因为畏惧邺澧而从梦境里逃跑,已经知道邺澧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且就身在南溟山中,那出于对邺澧的畏惧和对计划失败的恐慌,师公一定会想尽办法,尽快获得力量,即便无法暂时无法与邺澧抗衡,也会加快冬至祭的速度,赶在被邺澧找到之前完成最后一步。
然后成神。
甚至,压制大道。
只有到那个时候,师公才会不再畏惧于邺澧。
如果是出于这样的想法,那师公会怎么做
南天会被他放在哪里,才会让他觉得是安全而不被打断祭典的
燕时洵拧眉沉思片刻,目光忽然抬起,直射向盘旋而上的山路尽头。
南溟山主峰陡峭艰险,几乎是直上直下的一根柱子,即便是多年来每年祭祀,也只有窄窄一条山路。
虽然燕时洵并不清楚冬至祭的具体形式,但是这样的山路,无论怎么看都并不适合举行祭祀。
不过,却唯有一处,地势与其他地方不同。
在南溟山接近于山巅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缺陷,像是天然的平台。
正如燕时洵之前所见过的悬棺一样,那些悬棺会借助于本来的地势放置棺材,以防止悬棺坠落山崖。
而那处凹陷,无论师公想要做什么,都比狭窄山路更适合操作。
如果师公想要尽快从南天那里,拿回因为南阿婆而失去的力量,也许师公会将南天放到临近于举行祭祀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压缩时间,赶在邺澧找到他之前完成一切。
这样看的话也许南天就在村民队伍的最前端。
虽然也有可能,师公为了避免被邺澧找到而小心谨慎,将南天混杂在庞大的棺材群中,让燕时洵无法迅速找到。
但是,燕时洵决定赌一赌师公的急迫。
是小心谨慎占了上风,还是更快成为神的贪婪,占据了师公的理智。
并且,虽然因为山路盘旋于山体而上,让燕时洵看不清山体背面的情形,但那些抬棺村民前行的方向,分明就是朝着那凹陷的平台而去。
他们手中提着的灯既照亮了山路,也像是指引燕时洵的路标,让他看清了他们的走向。
在做出决定之后,燕时洵立刻足下一蹬发力,迅速向前奔去。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敏捷轻盈,每一次落脚点都精准的控制在棺材之上。
原本因为村民们而被占据的狭窄山路,此时却在他脚下成为了一条通路,直指向队伍最前方。
村民们抬棺的动作微微摇晃,却并没有因为瞬间多出来的重量而受到影响。
但是,有些村民手中提着的惨白灯笼,却因为轻微的摇晃而熄灭。
在对面山壁天然形成的凹陷之上,师公忽然感知到了什么,惊慌抬头向远处看去。
他看到,原本完整链接成一整条长龙的灯带,竟然出现了间隔的黑点。
师公心中一惊,细密的恐慌抓住了他。
因为燕时洵的速度过快,在每一具棺材上都没有停留太久,迅疾的速度甚至出现了残影,借着黑暗与山壁融为一体,如果无法仔细看,就会以为那不过是黑暗的一部分。
而师公在被邺澧重伤之后,对南溟山的掌控也开始下降,因此,他无法看到燕时洵。
但是,因为师公在此之前已经抓住了大道,从中隐约感知了天地,所以,他此时也能够模糊的察觉到
他一直以来最为恐惧的存在,要来找他了。
师公的呼吸忽然间急促起来,他仓皇低下头,看向摆在自己脚边的棺材,赶快弯下腰就抖着手想要掀开棺材。
但是,邺澧在梦境中的一击,确实将师公伤得极重,他在惊慌之下为了逃避邺澧,几乎将浑身的血肉都舍弃了。
就和二十年前一样,师公舍弃了生死和姓名,将自己与山间草木同化,所以才得以逃脱。
可是,这也产生了更严重的问题
师公原本就仅剩下的人皮,开始因为邺澧残留在他身上的力量而开始腐烂。
原本完好的皮囊上,开始被腐蚀出一个接一个大小不一的洞,像是被浓硫酸泼过一样,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山中显得极为可怖。
而师公的动作也被严重限制,只是简单的弯下腰的动作,就耗费了他本就不多的力量,显得极为吃力。
甚至,他连掀开棺材的动作都做不到。
关住南天的棺材上,此时已经开满了黄色的菊花。
大片大片的菊花纹路自动在木板上显现,伴随着细碎的声音开始向四周蔓延,眨眼间便占据了整具棺材,像是蜘蛛网一样将棺材细密包裹其中,没有逃脱的可能。
金色的丝线沿着木板延伸,最后没入木板之中。
它们就像是植物的气根,轻轻柔柔的漂浮在半空中。而在金线聚集之处,黄色的菊花开得艳丽非凡,随风轻轻晃动。
在师公伸手过来的时候,那些菊花亲昵的凑过来,像是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师公仅剩下人皮的手。在相接触的瞬间,师公的手掌肉眼可见的开始丰盈,不再像是瘪了气的气球那样软踏踏。
但是师公尝试数次,不知道他是因为过于慌张,还是仅剩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出这样的动作,竟然都没能将棺木掀开。
眼看着棺材上的菊花在开始枯萎卷边,师公心急如焚,不由得抬头往旁边看去。
“阿玉,你来”
师公急急的喊着旁边的人。
一道瘦弱的身影,几乎与巨石凹陷旁边的阴影融为一体。
直到师公喊她,少女才怯怯的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畏惧般抬头看了眼师公,又很快低下头去,不敢和师公对视。
如果燕时洵在这里,他会惊讶的发现,这少女就是他在刚进长寿村时看到的那一位妹妹。
只是,和他看到的不同的是,这时的妹妹并不像他所看到的那样活泼可爱,而是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怯生生的。
在不远处同样沉默站着的姐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还有被压抑在眼底却不敢明目张胆显露出来的,对师公的愤怒。
但,妹妹阿玉也不敢违抗师公,她只能抿了抿因为恐惧而血色尽失的唇,犹豫了好几次才迈开脚,磨磨蹭蹭的往前走,想要尽可能拖延靠近棺材的时间一样。
师公早就等不及了。
此时他也撕开了原本装成神的温和慈悲的那一面,厉声朝少女怒喝“快些”
阿玉被这声怒喝吓得抖了抖,赶紧加快了步伐向棺材走去。
在她蹲下身,准备伸手去触碰棺材的时候,还抬起头像是想要求饶一般看向师公,似乎是想要让师公改变主意。
但是师公的眼中根本看不见阿玉,他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棺材里的南天身上。
其实原本的冬至祭,要远比这样单纯拿取力量要复杂得多,但也因为繁复的仪式而更加能够沟通天地,因为生人的魂魄而游走生死,得到更多的力量。
但是,因为隐约感觉到那个恶鬼入骨相和鬼神在接近自己,所以师公也豁出去不管不顾了起来。
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完整的完成目标了。
师公不想让二十年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那种弱小无力,只能在天地鬼神面前瑟瑟发抖的感受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师公的眼里闪过狠戾之色,狰狞扭曲的脸上,全都是对邺澧和燕时洵的恨意。
要不是那两个,他明明可以在更充足的准备下完成冬至祭。
虽然当年神婆的后代出现让他很是惊喜,但他原本的计划,却是利用这一次冬至祭,完成最后的力量循环。
就如鱼跃化龙。
在突破了最后一次阻碍之后,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再伤害到他。
他会借由所有的生命,成为真正的神。
然而因为那两个的逼迫尤其是那个不识好歹的恶鬼入骨相,他只能如此狼狈的选择了神婆后代,这对他而言,简直像是因为弱小而耻辱的标记。
师公恨恨的想着,等他完成一切之后,首先就要让那两个试试永远被困于生死之间的痛苦,求生不能求生不得。
在师公的盯视下,阿玉抖着手在靠近棺材。
她见过以往每一次祭祀,也因此知道,除了师公之外的人靠近这些妖异菊花,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些人已经变成枯骨的尸骸,此时还就在下面山崖的悬棺之中,魂魄永远的被困在尸骸里,不得离开。
她不想变成那样,她,她还想要去山外看看,还有上次,山外的老板娘已经约定好等这次她去的时候,要给她带新衣服,她不想
“你还在等什么,阿玉”
师公发现了阿玉的迟疑,他愤怒的弯下腰,勉强恢复了正常的手掌向少女伸去“还是说,你也有了异心”
阿玉被吓得直哭,拼命的想要为自己辩解。
她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那些尸骸之一,她亲眼见过被师公杀死的人,因此而对死亡满怀畏惧。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师公,阿玉胆子小,她笨手笨脚做不好,还是我来吧。”
姐姐面色沉稳的走出阴影,出现在师公的视野内。
师公转头看去,因为姐姐的懂事而面色有所缓和。
“不枉我留你们姐妹一命,这些年来让你们在我身边。阿兰,你是个好孩子。”
姐姐平静的向师公行礼“是,我们两姐妹不敢忘记师公的恩德。”
只是在低下头时,姐姐的目光愤怒而不甘。
但为了妹妹的命,她也只能暂时压制住起伏的心情,强制让自己保持冷静的走向棺材,将妹妹从棺材前挤走。
“姐姐”
妹妹心中一松,但依旧担忧的看着姐姐,心情又是忐忑不安又是愧疚。
姐姐向她安抚性的短暂一笑,然后蹲下身,深呼吸一口气,手掌伸向棺材。
在姐姐的皮肉接触棺材的瞬间,那些原本爬满棺材的花纹开始向她所在的地方游走,漂浮在空中的金色丝线也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猛兽,迅速向姐姐的手掌扑过来,狠狠地扎根其中。
生机源源不断的从姐姐身上输送向那些菊花,让花朵盛开得更加艳丽,而姐姐却闷哼一声,面色开始转向惨白,血色褪尽。
妹妹在旁边紧紧揪着衣角,急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师公就在一旁看着她们,妹妹什么都不敢做。
沉重的棺木在姐姐的手中被缓缓抬起,发出了沉重刺耳的“吱嘎”声。
在棺木掀开的那一瞬间,大量的生人气息从缝隙中泄露出去。
师公的眼睛里染上兴奋,他抖得根本无法止住的手伸向前,就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神的那一刻。
快意和激动充盈他的心中,在极致的诱惑之前,他原本的谨慎小心破功,让自己的气息被泄露出去一瞬。
姐姐在强忍着疼痛掀开棺材之后,却在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人时,眼睛瞬间睁大。
这个人手中抓着的,竟然是她之前在村子里送出去的织物
那个说要离开村子的人,却恰好是被选中的祭品吗
那一瞬间,姐姐的心中几乎被绝望占满。
她还满心以为,最起码她救了一个人出去,原来并没有吗她连最后因为不甘的反抗都做不到吗
但是很快,姐姐就发现,那个人的脸似乎和村中所见并不相同,衣服也不太一样。
仔细看的话,这人反而像是曾经她见过的南村神婆的遗体的脸。
姐姐的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难道,当年死在师公手下的神婆,她还有后人在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南溟山还有被拯救的可能
原本绝望的姐姐,因为南天与南阿婆隐约相似的面容轮廓,而生出一线希望来。
而在远处,邺澧在师公泄露气息的一瞬间抬起眼眸,目光迅疾如雷电般直射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找到了。
多年来放弃一切也要东躲西藏的罪孽魂魄就在对面。
锁定住师公方位之后,邺澧迅速朝燕时洵而去,他长臂一伸,就环住燕时洵劲瘦的腰身,将他抱在怀中,然后从山路的棺材之上倒向旁边的万丈山崖。
从下方吹上来的气流在燕时洵耳边刮过,狂风差点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燕时洵错愕的看向邺澧“你干什么”
“之前我无法确定南和也的方位,所以没有使用力量,以免打草惊蛇,让他再一次逃脱。不过。”
邺澧的眼眸冰冷锋利“现在,他逃不掉了。”
黑色的雾气在邺澧下方弥漫开来,迅速席卷了整个山谷。
那些雾气如有实质,将原本的深渊填满成平地,而邺澧环抱着燕时洵从上面疾驰而过,缩地成寸,几乎是瞬间就从这一侧的山崖抵达了另一侧。
即便远远隔着黑暗,但邺澧锐利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定着山峰自然形成的凹槽处。
那里,有一道令邺澧厌恶的身影。
师公也若有所感,原来正准备伸向棺材里安睡着的南天的手一顿,他抬头向前看去,然后眼睛紧缩成点。
仿佛是二十年前的噩梦重现。
鬼神的面容肃杀,身周气场惊骇沉重,带起的历风席卷而来,像是刀刃般如有实质的锋利,就连坚硬的岩石上都被切割出深深的印痕,碎石滚落山崖。
二十年前,鬼神也是这样,在他杀死南村神婆之后,向他走来。
力量形成了天罗地网,让他无法逃离。
师公甚至以为,自己又重新死了一次。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惊慌却动作不停的往棺材里扑去,整张失去了血肉的人皮想要包裹住南天沉睡没有意识的身躯。
不过,同样看到邺澧的,还有就在棺材旁的姐姐。
她一直注意着师公的动向,心有不甘的想要找到师公的破绽,不想就这么死去。
但她很快就发现,师公竟然停住了动作再往旁边的山崖半空看去。
从这一对弃婴被师公捡回南溟山中之后,姐姐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师公如此惊骇失态的模样。
她不由得疑惑的同样侧身看去。
姐姐不认识邺澧,也不知道这是鬼神。从小到大都在南溟山中长大,与死人打交道,让姐姐对于生死的区别也变得麻木,分辨不出人神鬼的区别。
但是,姐姐一眼就认出了邺澧怀里的燕时洵。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人,他在村子里对她姐妹两个展露出了善意,还想要把她妹妹从南溟山带出去。
或许,这个人能够帮助她和妹妹,打败师公吗
姐姐不敢确定。
但是她感受着身体中生机的流逝,又看到旁边令她憎恨恐惧的师公,终于还是一咬牙,下了决定。
反正她都要死了,还怕什么
她害怕了十几年了,就连反抗也小心翼翼的隐晦,只敢偷着往山外送编织好的织物,想要让那些人活着离开,却一直都以失败告终。
现在,为了妹妹的命,她该拼一次了
姐姐的目光瞬间坚毅。
就在师公急切想要扑向棺材的时候,姐姐却忽然松开了手,迅速将棺材重新合上。
“轰”
一声巨响,棺材瞬间合拢。
师公撞在棺材外面,扑了个空。
他先是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迅速愤怒的看向旁边“阿兰,你”
姐姐面色苍白,却挑起唇冷笑“去,死老怪物”
师公的目光从不敢置信转向暴怒,他伸手就将姐姐从原地大力推开出去,咆哮着拼命想要重新掀开棺材。
虚弱的姐姐无力反抗,只能跟着力道一起向外飞去,直冲出巨石之外,像是受伤的雏鸟一样,掉落山崖之下。
妹妹惊呼一声,撕心裂肺的扑过去“姐姐”
但就是这耽误的短短瞬间,已经足够邺澧从远处缩地成寸疾驰而来。
浓郁的雾气将一切包裹其中,惨白的灯光在山路上若隐若现,整座南溟山连同周围的整片天地,都瞬间进入了邺澧的感知之中。
原本因为被师公掌控而被隔绝于天地之外的南溟山,重新回到了鬼神的掌控之中,而天地垂眼注视于此。
力量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邺澧将一切生死隔绝于黑雾之外,杜绝了任何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新发生的可能性。
为此,在雾气笼罩范围内的所有事物,都瞬间被剥离了生死。
山路上抬棺的村民,棺材中的尸骸,山崖上的悬棺,甚至包括这对姐妹除了燕时洵因为经脉内有邺澧的力量而不受影响之外,所有人,都瞬间失去了意识。
包括远在下游长寿村的节目组众人和救援队,就连那些村中长寿健康到诡异的老人,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一样,上一刻还在说着话,下一刻就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那些原本在攻击节目组众人和救援队的腐尸,更是像是被扎破的水球,血肉轰然爆开四溅,只剩下一张人皮落下来,盖在没有骨头的血肉上。
之前还陷入着焦灼苦战的长寿村,瞬间安静了下来。
整个南溟山中,死寂一片。
只有因为暂时得到了邺澧力量的路星星,在所有人到底不起的时候,依旧好好的站在原地。
阴冷的山风从已经变成战场的长寿村中吹过,将腐尸的血腥味吹散开来,送来一丝清凉,也让原本杀腐尸杀红了眼的路星星冷静了下来。
路星星浑身上下都沾满着腐尸爆开的血肉,连发丝都被腥臭的味道浸透。
他手里拿着被他当做武器的长棍,迷茫的看着周围弥漫的黑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经脉里游走的力量,却对黑雾适应良好,甚至隐约有种狗崽见到了主人的欢快感。
当然是路星星自己的个人感受。
路星星眨了眨沾满了血液而沉重的睫毛,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卧槽”他不可置信的低声喃喃“难道是师婶做了什么吗。”
路星星难言自己此刻的心惊,甚至连带着对邺澧的身份都产生了惊骇,无法想象邺澧到底要有多强,才会做到这个地步。
不过,路星星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急急的蹲下身去探所有人的鼻息。
然后他骇然发现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没了呼吸脉搏,像是死了一样。
但是偏偏又没有死,生机依旧存在于他们的体内。
就好像,所有人的生死都被暂停在了这一刻。
既非生,也非死。
就像是长寿村的老人们那样,无论是生是死的界限里,都找不到他们的存在。
路星星先是焦急了一瞬,随即他意识到,师婶不会杀了所有人。
即便他畏惧邺澧,但他更加相信燕时洵,有他师叔在,所有人应该没事才对。
于是,路星星在战场上摸着下巴思考片刻,然后愉快的弯腰从一位老人手中抢走屠刀。
然后,他开心的在被暂停了的战场上手起刀落。
“噗呲”
主屏镜头前的观众们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倒地不起,顿时惊骇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所有人都死了吧
路星星他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师公并不知道下游长寿村都发生了什么。
他被隔离开了对整个南溟山的掌控,就连一直源源不断由菊花作为媒介供养着他,让他在重伤后依旧能够苟活的生机,都被阻断在外。
师公此时就像是需要昂贵药物和机器维持生命的重病老人,脸色一瞬间衰败,原本光泽的皮肤开始迅速爬满皱纹,变得狰狞恐怖,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仙人姿态。
他死死的趴在棺材上,不肯放弃的努力想要从南天的魂魄中夺回力量,一边抬起眼,双眼血红而怨恨的看向前方。
“你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师公的嗓音嘶哑而怨毒“你和我有什么区别鬼神,哈不也是踩在那些活人上面的吗,为什么天地不承认我,却反而承认了你”
邺澧微微垂下眼眸,看向师公的目光充满着冰冷的厌恶。
大道此时与他同在,天地垂眼向渺小蝼蚁,威势沉重。
“你曾借由生死逃避。”
邺澧沉声道“这一次,你再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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