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不是没有见过悬棺。
因为幅员辽阔, 各地都有不同的风俗传统,出于对亡者的祝福,也都会对葬仪做出不同的解释, 以此而衍派出了诸多殡葬形势。
而将亡者尸骨封棺, 再由力士和家属抬棺而上, 放置在早已经被固定在山壁的木杆上,让棺木高悬在半空中,不被野兽啃噬,魂魄也可得以顺利往生。
这样的殡葬方式远远看去,就像是棺材凭空悬在山壁上,放眼望去, 像是亡者魂魄远离凡俗, 极为震撼。
故被称为悬棺。
这代表了家人对于亡者最深沉的祝愿, 希望亡者在死后的遗骸得以保全, 希望亡者可以前往下一世轮回。
不过,因为悬棺而葬需要的技巧太重, 如果不是熟练能手,很可能会连抬棺者带着棺材一起掉落山崖,或者因为承重木杆固定不稳而让棺材滑落。
所以,会这门手艺的人并不多,并且在传承中逐渐消失。
到了现在,这种古老而稀少的习俗传统,早已经绝迹。
燕时洵之前所看到的悬棺,也都是百年前留下的旧棺遗迹。
并且,他看到的悬棺, 多是借用了地势, 不仅让人可以在山壁上找到落脚点行走, 也可以让棺材下面有所依靠。一旦承重木杆意外断裂,也不至于让棺材摔下山崖。
而即便是一个村落或种姓的悬棺遗迹,也不过是上百具之多,并且会随着时间流逝,木杆腐朽,再也支撑不住上面放置的悬棺,而让棺材摔下山崖,剩余下来的数量并不会太多。
虽然在第一眼看到时,会疑惑心惊于这些棺材独特的殡葬方式,并且震撼于从前工匠的手艺之高超,但毕竟数量不多,即便震撼也有所限度。
然而,燕时洵此时所看到的,却与他之前所见并不相同。
这是,在整片光滑而直上直下的陡峭山壁上,整齐悬挂着的上千具棺木。
翘头木棺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山壁上,放眼望去如行军列队,震人心魄。
燕时洵一手扶着身边的山壁,脚踩在悬棺之上,山风从身下万丈深渊吹拂而上,大衣衣摆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他被震撼在了原地。
上千具棺材,意味着上千生命的死亡啊。
他的心脏沉沉向下坠去,只觉得这上千具悬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心上。
燕时洵从未想过,自己会见到这样一幕场景。
更不要提分屏前的观众。
他们之前还因为燕时洵与死人脸村民正面相遇而紧张万分,有些胆小的人被那张青白死人脸吓得放声尖叫,又差点被燕时洵不走寻常路的避让方式,刺激得心脏狂跳到蹦出心脏,有些有恐高症的人甚至被那一幕吓得吐了出来。
可观众们万万没想到,比刺激更加刺激的事情,永远在下一秒等待着他们。
画面一转,镜头对准山壁。
上千具悬棺被惨白的灯笼勉强照亮,在微弱的光线和山间阴冷的薄雾中沉默无声,却依旧诡异而震撼。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顿时觉得头皮都麻得快要炸开了。
日啊这踏马是啥啊,是啥啊别告诉我都是棺材啊
目瞪口呆,这是把棺材挂在山上了吗咋做到的孩子没见过这场面啊
卧槽,我一直以为公墓吓人是因为棺材埋在下面,我们看不到所以害怕。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其实棺材放在外面才更吓人啊
我特么吓得直接一个原地弹射起跳,头撞到我上铺的床板了,好疼,哭得我停不下来了啊啊啊。
能有我惨我在火车上看直播,结果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从上铺摔下来了
前几分钟我还在犹豫,我都二十多了还去找妈妈睡是不是太幼稚了。现在妈呜呜呜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默默把被子拉高盖过头顶。嗯,我觉得后背发凉,一定是因为被窝漏风,绝不是因为我身后有鬼。
乍一看真的像鬼城一样,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嘶
当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着的同样也是悬棺,并却和对面山壁上并不在同一侧之后,就立刻垂眸向自己脚下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在自己的脚下,竟然和对面的山壁是相似的场景。
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悬棺
就好像这万丈深渊垂直向下,两侧山壁静默对立,纵横交织间,到处都悬挂着棺木。
没有尽头。
这些被封在悬棺中的死尸,在这样寂静无人之地不知道待了多久,有些棺木已经因为漫长时间的侵蚀而风华褪色,有的还崭新,仿佛还能闻到棺木上刷的清漆气味。
最老的像是已有几十年,最新的
燕时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抬眼向上看去。
那些提灯村民们肩上扛着的,就是一具具的棺木。
这样看来,他们将棺木抬到这里的目的,可能就是要将棺木悬挂在山壁上。
这就是冬至祭的真正面貌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几十年来,师公主持的祭典都会将死尸悬棺而葬,倒是真能对得上这震撼人心的数量。
燕时洵同样记起,自己醒来的时候就身处棺木之中,而在失去意识之前,也看到了在村长家的小木楼中,摆放着数不清数量的棺木。
而村长家里的房间各个大门打开,里面没有了之前的人。
恐怕,那些人就在此时村民们肩上的棺木里。
每年逢节气举行的四次祭典,如果每次祭典都像今天所见这样庞大的数量。
这就意味着,那些失踪在长寿村的人,还有再往前,死去的南村人甚至是南溟山附近其他村子的人们
他们的尸骸,都在这里。
都在悬棺之中。
燕时洵的喉结滚了滚,只觉得喉咙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些悬棺中的死尸,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是谁点亮一盏灯等待归家的亲人,是谁满怀着盼望期待着的朋友,是谁临行前亲吻过的爱人。
那些失踪于长寿村的人,他们的亲朋会在节日时为他们真诚的祝福,希望他们过的好。
可是,山外的人不知道,他们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悬挂于深山之中,无人看望和哭泣。
即便这个猜测是在捋顺所有线索之后,最靠近真相的,但是,燕时洵依旧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是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而不是上千个生命都沉默死亡于此。
“时洵”
邺澧注意到了燕时洵的沉默。
他轻轻叹息,伸出手臂环住燕时洵的肩膀,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些人的死亡都已经成为了事实,你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生死自有其规则,阴阳才能正常运转。”
邺澧轻声安慰着燕时洵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燕时洵快速的眨了眨眼眸,越过邺澧的肩膀看向那些悬棺的目光中带着沉痛。
但是,即便理智告诉他事实不可更改,但做为驱鬼者,甚至是同样作为人,他依旧为这些生命的逝去感到沉痛。
也因此,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更加愤怒。
师公
燕时洵的眉眼猛地阴沉下来。
师公口口声声说着要让那些人的生命里再也没有痛苦,可他所谓的办法,竟然就是将那些人杀死。
这算是哪门子的幸福
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竟然杀害了数量如此众多的生命,简直罪孽缠身。
但同时,燕时洵也意识到,师公能在杀死这么人之后依旧安然无恙,甚至逃过来自鬼神的审判和追索,连邺澧也亲口证明师公使用了特殊方法,那很可能就如在梦境中时,师公为了拉拢他参与自己的计划时所说
师公,恐怕已经通过上千次的生死回游,抵达了生死的最本源,触摸到了大道。
这样才能解释得了,为何到现在天地大道也没能对师公做出些什么。
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这样奇特的送葬方式,应该另有其目的。
师公可能是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他所需要的力量。
如果菊花证明了师公对“生”的渴求,从生人身上获取生机,那“死”是怎么完成的
有阳无阴,不成太极。
师公必须需要同样穿梭于“死”,才能完成对生死的理解和超脱。
这个答案,会隐藏在悬棺中吗
燕时洵皱着眉,抬头看向山路上抬棺村民们。
刚刚燕时洵破开棺木掀棺而起的事情,并没有影响村民们的行动。
他们就像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只会听从指令行事。即便前面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他们依旧没有反应的继续向前走,没有惊慌也不会好奇。
就连抬着燕时洵所在棺材的那两名村民,在肩上没有了棺材之后,依旧机械的向前走去,甚至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是根本没意识到棺材已经消失。
燕时洵抿了抿唇。
恐怕,这些抬棺的村民们,同样也已经死亡。
虽然燕时洵还不知道为何有一部分村民在棺材中,另一部分村民却承担着抬棺的作用。
但是他此时清楚了一件事
长寿村里,没有活人。
无论是徒步队,病患,柳名他们都已经死了。
恐怕,就连下游长寿村里那些健康长寿到诡异的老人们,同样也是如此。
整条狭窄的山路上,一具接一具棺材沉默的被抬上山,惨白的灯笼成为了送行的最后一丝亮光。
燕时洵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有近年的新悬棺,也从未亲眼见过悬棺被抬上去的葬仪全过程。
更是从未想过。
但就在此时,他见到了原本认知范围外的事物。
就算当年有悬棺而葬的习俗,恐怕也不会有人会想到,棺外之人,同样已死。
“我在进入梦境之前,看到南天也被塞进棺材里。”
燕时洵面色严肃“既然我是在棺材里醒来,那南天现在应该也在棺材里,他就在这些棺材之中。”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师公要利用这些悬棺做什么,但是南天最好还先救出来再说。”
师公能两次从邺澧面前逃脱之事,让燕时洵心中戒备万分。
他还记得在滨海市外公路上时,在邺澧召来的十万阴兵之下,那些地府阴差是怎样惊慌逃窜最后却依旧死于阴兵剑下。
他毫不怀疑邺澧作为鬼神的力量,也因此,才更加怀疑师公。
所谓的特殊方法到底是什么
竟然能逃脱得了天地大道和鬼神追查。
在这样的危险之下,燕时洵不会置南天的安全以不顾。
邺澧点点头“你准备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如果你想,可以站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会去解决所有事情回来。”
邺澧姿态自然的身躯前倾,靠近燕时洵,轻笑着道“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天地都会应和于你。”
燕时洵丝毫不为所动,他假笑“离我远点,挡路了。”
邺澧从善如流,笑着从容退开半步。
但在空间有限的悬棺之上,就算邺澧退开,两人离得仍旧很近。
以他们同样结实修长的体型来说,稍一转身,都会碰到彼此的肩膀。
燕时洵微微皱了下眉,但在看到邺澧无辜得好像对此也毫无办法的眼神,他也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尽可能的放松下紧绷的肌肉,让自己习惯于邺澧的靠近,而将注意力真正放在四面八方数不清的死尸。
他抬起头,向上看去的目光严肃沉思。
虽然燕时洵知道邺澧提出的是最好的办法,毕竟目前并不知道南天在哪一具棺木之中,不足一尺宽的狭窄山路,也让应对那些村民和查找棺木,变得极具困难。
但是,燕时洵同样也清楚,邺澧是鬼神,而生人之事当由生人自行解决。
他还没有将本挑在他肩上的责任扔给其他人的习惯,即便他在逐渐习惯邺澧在身边,但已经形成的行事风格依旧难改。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心中所想,也并没有勉强。
以他对心爱的驱鬼者的了解,从说出这句话之前,就已经知道对方不会接受。
不过这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燕时洵抬眸严肃注视着那些村民,思索着如何找到南天并救出。
而邺澧注视着燕时洵,狭长的眼眸间满是笑意。
时洵会慢慢习惯于他的存在,信任于他,甚至愿意依赖于他。
就在燕时洵在想着如何救南天的时候,南天也在疯狂想念着燕时洵,带着哭腔的祈祷燕时洵不会出事,并且早一点来救他。
南天在棺材里并不好过。
阴冷,黑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恐惧感,无时无刻不在步步紧逼向南天,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头顶的棺材盖板,手掌下意识死死揪住自己胸口前的衣服,拼命的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惊慌和绝望。
南天理智上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努力自救,拖延自己还活着的时间,等燕时洵找到自己。
他咬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棺材外有更可怕的东西存在,而自己的声音会招来祸患。
既害了他自己,也拖了燕时洵后腿。
南天只能死死拽着胸口里的织物,感受着它在自己手掌中像是个热乎乎的暖手宝,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独身一人,想要保持冷静,谈何容易
南天的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眼睛因为黑暗而失去作用,越是拼命安抚自己想要保持冷静,大脑就越像是要和他作对一样,胡思乱想。
更糟糕的是,当他听着自己砰砰剧烈的心跳声,努力告诉自己要活下去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我真的,还活着吗
甚至,这些心跳声真的是真实存在,而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就像是盯着字时间久了就认不出字意,南天忽然也觉得,或许,这些心跳声也是自己的错觉呢
或许,其实我已经死了呢
南天想起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怎么出现在村子里的,他最后正常的记忆,是节目组的小木楼。
他应该睡在床上,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他可没有梦游的习惯。
这样想的话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其实已经死了。
在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时,南天心脏冰冷,却也同时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已经死了。
怪不得。
南天想起自己曾经在因为噩梦而求问大师时,听到的一种说法。
当梦里见到已死的人时,说明是亡者回来看望生人,或者,是生人将死,亡故的长辈回来接引孩子前往阴间,免得让孩子迷了路,或是渡不了河。
南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对啊,之前那么多年,阿婆从来没有回来看望过自己,怎么就那么巧合这一次出现了呢
而且阿婆看起来还那么生气,让自己走。
所以,自己当时就是死了嘛,阿婆才会想让自己回到阳间。
自觉想通了一切之后,南天忽然僵住了,整个人在阴冷的棺木里像是一具死尸一般,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黑暗,原本攥紧着织物的手缓缓松开,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那口气,忽然就松懈了下来。
一滴热泪,顺着南天的脸颊滑了下来。
在无人处,他哽咽难忍。
生死之前,即便再冷静理智之人,也不会毫无触动。
更何况南天本来就畏惧鬼怪,并非足够坚强之人。
就在南天的心神剧烈动摇之时,在黑暗之中,却有人咧开了笑容。
“生老病死,别离之痛。”
苍老的声音捻着玄妙的韵律,在南天耳边轻轻响起。
“既然你讨厌死亡,那何不寻找没有苦痛之地”
那声音极具蛊惑性,让原本迷茫绝望的南天,忽然像是找到了可以理解他、为他指明方向的人。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声音的是可以被信任的。
南天迟缓的眨了下眼睛,扭过头想要向旁边看去。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棺材里,为什么会有声音
下一秒,南天的眼睛瞪的老大。
他看到,本来应该一片漆黑的棺木,竟然变成了一整片黄白的菊花丛。
大片大片的菊花盛开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清澈河水叮咚流淌,阳光透过树枝倾泄下来,落在他的眼皮上。
南天的眼睫颤了颤,他恍惚回想起来,当自己之前刚被阿婆推出噩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和这些相似的场景。
“这是阴间吗”南天跟着那道声音,下意识的怔愣问出口。
所以,我果然是死了吗 。
南天心中酸涩,抬起手盖在眼镜前。
不知道是想要遮蔽刺眼的阳光,还是想要逃避被他认定的事实。
原本南天还绷着的紧张警惕感,全都被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击垮,溃不成军。
在这个时候,那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横插过来,自然而然的取代了南天的自信和戒备,成为了他新的依靠。
新的
“神”。
“不,你不在阴间,这里没有阴差前来接应你。”
银白色的衣袍从菊花丛中滑过,带起一阵花瓣的轻柔波荡。
“你所身处的,是比阴间更加恐怖之处。你的魂魄再也无法投胎,没有下一世的可能 。却要继续被囿困于死去的身躯之中,永远被它束缚,哪怕最后腐烂成一瘫血肉。”
“没有人会知道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祭奠思念你。”
那声音微微叹息,带着无限的怜悯,像是真心实意为南天感到悲伤。
“真可怜啊。”
那道身影在阳光和微风的陪伴下缓缓行来,带着温和的气场,就像是人们常常会想象到的天神降临的场景。
南天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从下到上的滑去,怔愣的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老人儒雅温和的笑着,面容慈祥,被编起拢在脑后的银发轻柔的落在肩上,垂顺而下拖曳在地面上,气场高华柔和。
南天在看清老人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惊动仙人。
他必须要承认,即便他这些年来因为噩梦而跑遍了国内各个寺庙道观,看遍了各位声名在外的大师,甚至也被燕时洵所带来的强大安心感所折服。
但是,此时当南天看到这位老人时,心中才忽然涌出一个强烈的念头这才是,真正的神仙啊。
师公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让南天即便刚刚看到他,都对他心生好感,天然的开始相信起他来。
看到南天的神色,师公满意一笑,却忽然间神色狰狞扭曲了一瞬,连呼吸都粗粝起来。
但很快,不等南天发现师公的不对劲,他又立刻收敛好神情,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师公背后,就会骇然发现,师公根本只剩下了一张人皮
展现在南天面前的高华如仙人风骨的形象,已经是师公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住的外壳。
但是剩下的,师公却再也没有力量去维系。
就在师公身后,能看到在一张人皮下面,只剩下了一片空洞,没有血肉也没有骨骼甚至连一点伤口或血迹也没有,像是从一开始,这里就不应该存在那些寻常人都会有的东西。
只是,原本应该完美裹身的人皮,现在却像是一张被人撕毁了的破布,大片大片的残破和漏洞让它看起来丑陋不堪,无精打采的展露着内里的空洞。
感受到自身的状态,师公恨得咬了咬牙,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
那个该死的恶鬼入骨相谁能想到,一个生人而已,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甚至能够伤到他。
若不是他反应及时,恐怕现在就已经真的变成一滩碎片,被永远困在梦境里了。
不过,鬼神竟然能够跨越重重阻碍,进入梦境找到他。
一想到邺澧,师公脸上流露出了退缩恐惧之意。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一直都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种在大道之下颤抖,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对邺澧的敬畏深入骨髓,甚至未战先败,几欲奔逃。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二十年前师公侥幸留下一口气之后,就一直在不停歇的思考着应对鬼神的方法,就连南溟山中,都为了防止被鬼神找到他,而布下了重重阻碍和阵法,确保他可以顺利隐身于生死之间。
就像是所有人会被抹除的记忆。
没有人会记得师公的存在,即便与他说过话,也会在下一刻遗忘。
就算是在上游的长寿村中,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实际上控制一切的,是师公。
连村长也不过是师公平日里藏身的傀儡。
借由村长的存在覆盖自己的气息,用村长的眼睛去注视一切。
这一切谨慎的源头,都是因为在二十年前将师公暴露在邺澧面前的,正是南村有罪魂魄的记忆。
没有任何魂魄中记载的善恶功过,能够逃脱得了鬼神的审判。
邺澧清晰的看到,在南村那些有罪的魂魄中,都出现了同样的形象,就是师公。
也因此,师公多年来的筹谋全盘暴露,被邺澧意识到师公的图谋,大怒之下剑指师公,将南溟山翻了个底朝天。
那一幕惊骇震撼,让师公每一刻都不敢忘却,对邺澧的恐惧和因此而产生的对大道的敬畏,深深印刻进了师公的魂魄中。
也因此,重起东山的师公,远比二十年前行事更加谨慎,
就连那些进入到长寿村里调查情况的偏南地区官方人员,或是大量的失踪人员的家属朋友,都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南溟山中发现任何异常。
不,应该说,师公从一切的源头,抹除掉了异常的可能。
就算你看到了又能怎样呢
你无法记住,不能向人讲述,转眼就会遗忘。
既然异常没有人知道,那就是正常。
因此,师公在南溟山中安稳度过了二十年,他的计划又一次走到了最后一步。
然而,一切竟然如之前一样重演
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师公想起燕时洵,被气得浑身发抖。
他本来以为那个恶鬼入骨相,是因为天地在向他求饶,所以才将助力送到他面前。
但现在看,那个燕时洵,分明就是天地引导着走到南溟山中,故意来打断他的
既然如此,那为今之计,只有更快的更快的完成一切
必须在天地再一次横加阻挠之前,就完成他的计划。
否则,必会再生变故。
师公打定主意,他要赶在燕时洵还被困在梦境里没有出来、没有找到南天之前,就吞噬掉南天的魂魄,恢复之前被南阿婆压制的力量。
这有这样,才能修复他被鬼神重伤的魂魄和皮囊,有力量重新主持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祭祀。
师公这样想着,面容上却依旧带着温和慈悲的笑容,他缓缓弯下腰,向南天伸出手去,声线蛊惑。
“你想要逃离痛苦吗从此再也不用遭受生老病死之痛,恢复生命原本应该有的幸福和平静。”
师公微笑“我可以帮你做到这一切,所有你所畏惧之物,都会远离你的生命,你将像花朵一般绽放,却永无枯萎之时。”
“只要”
师公低垂下眉眼,面目慈悲。
可南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这个仰视的角度看去,竟然觉得眼前的老人有一丝恐怖的冷酷感。
就好像自己在老人眼中,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物件。
南天的潜意识在颤抖。
他见过燕时洵挺身而出守护在所有人身前的模样,也从此都以此作为他对驱鬼者的印象。
即便他知道燕时洵在驱鬼者中已经算是顶级的实力,以燕时洵作为评价标准去衡量其他驱鬼者并不公平。
但是,他依旧克制不住去这么做,将每一个遇到的驱鬼者与燕时洵做对比。
而此时眼前的老人,虽然像是仙人一般,将他从棺材里救出去的事实也令人叹服,但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冷酷,依旧让南天感到恐惧。
虽然燕时洵并不是常人认知里好脾气的人,他暴躁,冷酷,甚至有时候理智得不近人情。
但是同时,燕时洵也守护生命,从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
燕时洵可以横眉冷对敌人,却也可以俯下身,温柔的种下一颗种子,扶起跌入深渊的冤魂。
南天从来没在燕时洵身上,感受到过像此时的畏惧。
这让他原本毫不犹豫伸向老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师公看出了南天的迟疑,却再也不耐烦,他弯下腰,有力的手掌抓向南天。
菊花丛猛然破碎成万千片花瓣,被狂风吹卷上天又纷纷扬扬落下,将整片天地日月遮蔽。
也将一切景色落幕。
在决定了先要去寻找南天之后,燕时洵就将目光紧紧锁定了山路上行走的村民们。
既然山壁上悬挂着的,都是以前祭典产生的尸骸,那他和南天同样因为这次冬日祭而身陷南溟山,南天很大概率就在村民肩上棺材里的其中一具中。
因为小路狭窄无法上前,燕时洵为了靠近查看,就只能将悬棺当做落脚点,连续在山壁上跳跃。
他修长的身躯敏捷轻盈,像是踮着爪垫的大型猫科动物,即便再不好落脚的地方,都能优雅稳住身形却不碰掉身旁任何东西。
却让旁观者惊出一身冷汗。
分屏前的观众们大气不敢出,因为晃动并且一直悬空在山崖之外的镜头视角而揪紧了心脏,即便他们知道自己在屏幕外面什么都做不到,但依旧下意识的害怕因为自己的呼吸,而让燕时洵被影响而遇险。
有胆小的人已经害怕到不敢看屏幕,生怕亲眼看到燕时洵摔下山崖的模样。
但燕时洵却行动自如,接连在整齐排列的悬棺上跳跃,落脚,翻身跃到小路上查看棺木,不是南天,下落到悬棺上避开村民,然后再紧接着循环这个过程。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燕时洵的体力在迅速消耗。
但是,为了在不使用邺澧的力量打草惊蛇惊扰师公的前提下,还能准确的找到南天,他并没有丝毫吝啬。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看到南天被塞进的那口棺材,形状,尺寸,木材色泽纹路
从记忆中慢慢复原出的棺材模样,就是燕时洵此时寻找南天的依据之一。
虽然他同样记得,当时南天的棺材上开出了黄色的菊花,但是放眼望去,并没有哪口棺材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这让燕时洵紧皱起了眉头。
现在他的记忆已经不受干扰,恢复了正常,那就是不会出错、可以信任的。既然如此,那为何当时的菊花不见了
还是说,菊花的开放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
燕时洵怀着这样的疑问,一刻不停的寻找着南天的踪迹。
但是,当他再踩向下一具悬棺时,意外突生。
“咔嚓”一声轻微的声响,悬棺棺盖应声断裂。
失重之感随之而来。
燕时洵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因为有些悬棺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因风化而腐烂,只能勉强维持外形。
此时他踩在悬棺上,腐朽的木板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自然就会碎裂。
他没有惊慌,而是迅速调整了落下的姿势,快速稳住了身形。
只是落脚点,却从悬棺外,变成了悬棺里。
棺盖碎裂的木板掉落在棺材里,砸在棺内的尸身上,燕时洵敏锐的在一晃眼中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稳稳站住。
但是,当他低下头向棺材里看时,却猛然眼眸一缩。
棺材里躺着的是柳名。
虽然燕时洵早就知道柳名已经死亡的事实,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悬棺内看到这张脸。
不过,和长寿村看到的柳名有些许不同。
躺在棺材里的柳名身上穿着山外的衣服,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前,手里捧着一大把白黄相间的菊花。
菊花花瓣没有丝毫枯萎的痕迹,甚至在破开的棺材中,随着山风微微颤抖,艳丽非凡。
柳名的面色红润饱满,没有半分死亡后的青白僵硬,反倒像是只是入睡做了个美梦。
他紧闭的双眼,也像是下一刻还会重新睁开一样,就连嘴边都带着笑意。
而从柳名衣服没有遮盖住的皮肤来看,就连他的皮肉也像是活人一般,鲜活到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任何人见了柳名这样的形象,都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亡。
燕时洵忽然想起,柳名曾说过,在祭典之后,长寿村会有新生。
哪种新生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