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没想到, 就在自己一低头一闭眼的功夫,周围的场景竟然就此截然不同。
他觉得自己好像脱离了现实,就连之前虚弱的身体都像是离他远去,变得轻盈而灵活, 没有了酸痛感和疲倦, 而是变得健康且充满了力量。
小少爷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先被旁边路星星的惊叫声给吓了一跳。
“路星星你是疯了吗一惊一乍”
小少爷不耐烦的转过头往路星星那边看去。
然而当他看清楚路星星身后的人形之后, 却猛地一惊, 连嘴里的话说到一半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路星星视线相对的方向, 站着一具不似活人的纸人。
从小少爷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 那人虽然眉眼五官栩栩如生,四肢俱全灵活看不出破绽。可是从侧面看去, 那人却只有轻飘飘一张纸,没有半点厚度。
是真真正正的,纸片人。
纸人在笑。
它那双被用黑笔画出来的眼睛里, 纯黑无光的眼珠转了转, 嘴巴的弧度上扬,就连两腮的两团艳红, 都像是变得更加殷红如血,仿佛是被血液沁染过的颜色。
纸人死死的盯着路星星, 就在路星星被惊吓得浑身僵硬无法移动的时候,它缓缓抬起了手, 手指伸向路星星, 似乎要往他的眼睛摸去。
小少爷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到浑身冷汗, 可是在路星星的视角看来, 却并非纸片人。
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笑得诡异, 却在夸赞他的眼睛,说他的眼睛很美。
“可惜,我只有这样一双眼睛,你看到了吗它丢了。”
那人僵硬的笑着,向路星星请求道“没有人来帮我修缮眼睛,我好难过。能请你把你的眼睛给我吗”
路星星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想要开口骂这人,让他有病就去看医生,眼睛有问题就去手术,问一个道士眼睛坏了怎么办是不是找错人了。
但是,路星星却在想要张嘴的时候,惊恐的发现,明明前一刻还正常的嘴巴,现在却忽然无法开口。
并不是被胶水粘住了嘴巴,也不是喉咙发紧声带失去作用,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嘴巴
路星星从对面人的眼睛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的眼神惊恐,可原本应该是嘴巴的地方,却空荡荡一片光滑,没有一点裂口。
这让他原本俊美恣肆的面容变得怪异起来。
就好像是手法粗糙的画师,忘记了人还有嘴巴这回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嘴巴画在他的脸上。
怎么会这样
这,这是什么情况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路星星变得惊慌,后背瞬间冒出了一阵热汗。
他想要跑,在那人的手真的摸到他的眼睛之前。
但是却有奇怪的力量拽住了他,不允许他离开。
路星星转了转眼珠,在脖颈无法动弹的情况下,拼了命的往下面滑去,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在制止他的脚步。
然后他就看到
在自己的脚下,原本应该是房间水泥地面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水面。
层层涟漪从他所站立的地方向外荡漾开去,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聚集在水面下,逐渐从深深的湖底浮上来,贴着水面仰头向上望去。
模糊的面目上,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却只剩下了透光的空洞,嘴巴却高高咧起。
就好像是景点观赏池里,看到了抛洒过来的食物,而聚集过来的鱼群。
只是现在身份调换,路星星才是吸引鱼群的鱼食。
却看不见,谁是扔出了这一把鱼食的看客
“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跑”
就在路星星目眦欲裂拼命想要从原地挣扎离开时,却愕然发现自己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无功,像是噩梦中的一切跑动都无法影响床上沉睡的身躯一样。
但是,当路星星心中逐渐悲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前那人的手向自己伸来时,一股力量却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臂,大力将他扯开。
被人触碰的那一刹那,路星星忽然觉得自己原本被禁锢在原地的身躯,重新能够活动了。
就好像定身符咒的效果退去。
路星星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跌倒。
他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入目就是宋辞那张在怒火下格外艳丽生动的脸。
路星星甚至来不及向宋辞解释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也没有往旁边人的身上投去一眼。
他立刻反手抓住小少爷的手臂,反客为主带着小少爷拼命的大跨步朝前面跑去。
宋辞还没能理解这都是什么事,刚看着路星星那张显得呆滞甚至不可置信的脸,准备开骂,就有一阵失重感传来。
他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脚下踉跄了几步,才出于身体本能的迈开步子,为了不跌倒在地而被强制着跟着路星星往前跑去。
“路,路星星”
宋辞气得咬牙切齿的大吼“你干什么呢”
路星星在疾速的奔跑中回头,越过宋辞往后看去。
那人还在原地站着。
他似乎也对路星星的逃脱有些惊讶,原本伸出去的手缓缓落下,恢复成站立的姿势。
那人微微转过身来,朝向路星星的方向,笑着咧开的鲜红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说
你想,跑去哪
就连路星星带着宋辞跑过的地面,都像是被劈开了河床的大地。
水泥地面寸寸龟裂,巨大的裂缝追着两人的脚步一路延伸,如蛛网追逐猎物。
而原本在路星星脚下的水流灌溉进来,汹涌磅礴的填满每一条沟壑。
那些从湖底浮现出的一张张模糊面容,也跟着水流一起前进,追赶在路星星身后。
那人站在一切的源头,漆黑无光的眼珠僵直注视着路星星,像是在围困猎物的垂钓者。
那一瞬间,路星星有种感觉。
好像他们所处的这整个空间,都属于不知来源的存在。不管他拼命的想要往哪里跑,都不过是在对方的手掌心里。
跑不出这五指山。
更糟糕的是,他不是孙悟空,没有齐天大圣可以搅乱天地的力量。
路星星原本因为惊骇而剧烈狂跳的心脏,在这一刻,猛地掉落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一丝绝望从他的心头浮现,燕时洵的名字就在嘴边。
我真的能够在这种情形下保护住宋辞吗
为什么我不是燕哥那样的人物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一切
路星星原本狂奔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像是想要放弃挣扎。
但是在宋辞的眼中,却是路星星被一个涂了颜色的纸人吓得惊慌逃窜,慌不择路的往房间深处跑去。
他们每跑动一步,脚下铺着的白纸就会因为脚步的摩擦而裂开,露出白纸糊住的下面的画面。
宋辞被拽着狂奔到差点喘不上来气,也只能在空隙中低头瞥向自己的脚下。
他看到,被白纸覆盖住的,是一张张漂亮的山水画。
就好像是皮影戏的背景板,每一幕剧目都有不同的背景,早就绘制好的漂亮山水和村落,在皮影匠人手中灵巧变换,瞬息便换了场景与天日。
不过与背景板相比,此时被白纸糊住又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画面,要来的更大也更精致漂亮,真实到仿佛那并非是画出来的。
而是被截取了天地,放置在了画板上,所有的景物都定格于那一瞬间。
无论是青山树木,远处金红将落的夕阳,还是近处波光涟涟的湖水和村落,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
都让人仿佛真的置身其中。
并且,随着他们的奔跑,这些场景也像是在他们脚下永远没有尽头的,蔓延向远方一般。
但比起这样的画面带来的震撼,宋辞的注意力却并不全然在这上面。
反倒因为被路星星带走了注意力而分心,并没有因为这些绘画出来的精致场景而动摇心神,产生联想。
宋辞被迫跑得差点上不来气,想要骂死路星星的心都有了。
但奈何他从小到大都不善于运动,身娇肉贵,连学校的体测都从来是勉强在最后一秒及格,还会跑得小脸煞白,冲过终点线就被搬上救护车。
更别提此刻像是马拉松一样的跑法了。
宋辞只觉得自己像是出来遛狗的倒霉主人,拉绳子都拽不住撒欢的狗子,只能硬生生被哈士奇拽着一路狂奔,想要停下来都是奢望。
以后打死我我都不会养狗,尤其是哈士奇,绝不
从今天开始,我和狗不共戴天
宋辞内心悲愤。
但就在他怀疑自己要被路星星拽着跑一辈子的时候,却发现路星星的速度在下降,并且逐渐停了下来。
宋辞一喜,赶紧喘了口气调整下呼吸,就冲上来,照着路星星的脑袋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的一声。
像是拍西瓜一样响亮。
“你是狗吗”
小少爷厉声喝道“什么都不说就疯了一样往前跑,你是没有嘴还是不会说话跑什么跑”
路星星眼神悲凉的转头看向宋辞,泛红的眼圈里甚至还浮现出一层水光,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小少爷“”
小少爷“”
什么情况路星星这家伙竟然还有哭的时候
宋辞心中一惊,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只见过路星星玩疯了的时候,哪里见过路星星哭还是这么一副悲伤到哽咽的模样,仿佛被哈士奇被剃光了毛一样痛不欲生。
路星星可是出了名的刺头,娱乐圈里,只要他看不顺眼的,或是知道了对方阴私的,他都能毫不留情的开口骂对方,根本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和自己这么做的后果。
也因为这个,所以很多娱乐圈人都在厌恶路星星的同时,又畏惧于他,生怕他抖出点自己见不得人的事情来。
要说这么张狂敢说的路星星有怂的时候,宋辞也只在燕时洵或者燕时洵爱人在场的时候见过。
可是现在
宋辞一时也顾不上骂路星星了,赶紧拽住他不让他继续往前跑,然后急急的上手去查看路星星的情况。
“你这是怎么受伤了吗”
宋辞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纸人就已经对路星星做了什么。
但路星星却一把攥住了宋辞想要撕他衣服的手,眼中含泪,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路星星我的嘴呜呜呜,我没有嘴了,我不仅保护不了你,我还再也说不了话了。
对一个话痨而言,最恐怖的惩罚是什么
让他再也说不了话,连嘴巴都生生夺走。
路星星伤心欲绝,甚至已经在自暴自弃的盘算着,要不然他就死在这里得了,只要能把宋辞送出这样的危机之外就行,他就不想活了呜呜连嘴巴都没有的人生,简直一片灰暗
宋辞
发什么疯
小少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纸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们跑过的地方,只有一间连着一间的空荡房间,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四面墙都是白色的,就连地面也被白纸糊住。
只有窗外金红色的夕阳映照下来,透过玻璃,将一切都染上温暖的颜色。
一片暖洋洋的光亮下,却更加死寂空荡到令人心慌。
唯一还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伙伴。
宋辞顿了顿,立刻将自己从不舒服的心理状态中,同时也因为纸人的消失而松了口气。
最起码,路星星是安全了。
他借着被路星星攥住手掌的姿势,强硬的将路星星推向旁边的窗户,一把将他按在玻璃上,借着阳光将他从头到脚仔细的看了一遍。
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血液的颜色,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宋辞这才勉强松了口气,疑惑的问道“你光是指着自己嘴在干嘛声带被人割了”
路星星更伤心了,疯狂向宋辞比划你看不见我嘴都消失了吗
宋辞行,这狗子是真的疯了。
“张嘴,说话”
宋辞的耐心终于宣布告罄,不耐烦的扬手给了路星星的胸膛一拳。
“唔咳咳”
路星星倒吸了一口气,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得痛得咳了出来。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力气这也太疼了,之前疗养的时候你哥哥是天天喂你成了精的人参吗”
路星星一手捂着自己胸口,觉得被宋辞这一拳砸得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的开口抱怨。
“你当我想揍你不费力气还不是因为你死活不说话和疯了一样。”
小少爷冷哼一声,翻了白眼,才不准备惯路星星那些搞怪的臭毛病。
况且他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知之明,要说人被他气死了他信,但要说人被他打死了打疼了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他像是体力那么好的人吗
小少爷被气得又一掌拍在路星星的手臂上。
路星星顿时疼得“嗷”一声喊了出来。
但不等两人再说什么,他们像是忽然都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原本想要说的话停顿在了嗓子里,视线呆滞的向彼此看去。
面面相觑。
“我我的嘴还在”
“我打人真那么疼”
两人同时向对方发问。
随即,都因为对方的问题而渐渐皱起了眉。
“什么叫嘴还在人会把嘴丢了吗”
小少爷死死的皱着眉,抬手就揪住了路星星的嘴唇一顿毫不留情的揉捏。
“疼不疼在不在”
“在在在,疼疼疼”
路星星顿时眼泪都喷出来了“快放手,真的超级疼啊啊啊嘴巴要被你揪掉了。”
宋辞冷哼一声,放开了手。
路星星立刻也松开了攥着宋辞的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住嘴巴,疼得眼睛里水光一片,潋滟好颜色。
在夕阳的光线下,路星星此时的形象颇有些西施捂心口的美,充满了破碎的剔透感。
令在娱乐圈里见惯了美色的宋辞,都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由得被俊美青年的脆弱痛苦吸引去了目光。
但路星星一开口,这份美感立刻就被大锤抡碎了。
“我的嘴还在,我的嘴没有丢哈哈哈哈”
路星星狂喜。
滤镜碎了一地。
小少爷瞬间恢复了冷漠脸。
果然,对于路星星这家伙而言,什么俊美什么形象,都根本就是假象。
不过,路星星不似作伪的狂喜,还是让宋辞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所以你刚刚不说话,是因为你以为自己没有了嘴”
宋辞疑惑道“发生了什么,让你竟然有了这种想法”
正常人会觉得自己没有嘴了吗
路星星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刚刚经历的看到的,都说给了宋辞听。
“我真的差一点就以为我们要死在那了,怎么跑都根本跑不过那些水鬼,太恐怖了。”
说着,路星星就往地上一指,想要给宋辞看刚刚那些紧追不舍的鬼脸。
结果这一看,路星星却傻了眼。
哪有什么水鬼和河流
分明只有被踩得皱巴巴裂开的白纸。
还有白纸下面露出来的山水画。
难不成,刚刚是他看错了吗
路星星有些迟疑。
但问题是,那些东西都真实得过分,他丝毫不觉得那是假的。
不管怎么样,立体的东西和平面的画面,他还是分得清的吧这种东西应该没有人会看错。
并且嘴巴消失、舌头舔不到嘴巴在哪里找不到出口的感觉,也真实得过分。
路星星一直伸舌头试图去舔自己的嘴巴外面,证明自己的嘴巴还在,这才觉得心安了下来。
宋辞的视线落在地面上,因为路星星的话,才想明白了路星星刚刚突然发疯的原因。
这傻子,竟然是想要带着他逃命吗
宋辞又是生气又觉得好笑,因为路星星的举动,也无法真的对他生气,只好翻了个白眼骂道“你看的根本就是水猴子吧哪来的水鬼,你家的”
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虽然我还真没见过水鬼,但如果你想看,我们可以去找张大病。”
“我现在觉得,只要跟着张大病,就能看到所有的鬼。”
路星星诚恳的向宋辞道“这要是放在以前,张大病说不定还能写一本新山海经,或者一本百鬼图鉴之类的。”
“这家伙当导演,根本就是入错行了嘛。”
路星星指着他们周围的场景,抱怨道“我敢肯定,我们绝对又是遇到了什么邪祟了。”
“我记得很清楚,他们进来的时候,这还是个正常的房间,应该就是放皮影道具的。但我们聊了会儿天,就变成这副模样绝对是张大病的功劳”
要是路星星说别的,说不定小少爷还会看不惯他,和他怼上几句。
但要是说起张无病,宋辞却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和路星星达成了共识。
这倒是真的。
张无病遇鬼的运气,确实是宋辞这些年来见过最牛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想要来参加这节目。
“如果你刚刚嘴巴消失的事情是真的”
小少爷犹豫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指骨纤细的手掌张开又攥紧,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即便暴起青筋,也没有丝毫狰狞感。
这是一眼就能看出瘦弱无力的手臂,即便多年来不事劳动也不见阳光,被养得瓷白而软乎乎,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面对路星星这样虽然远不及燕时洵,却也常年锻炼的身体时,本来应该无法打疼他才对。
然而他却仿佛有了原本不曾拥有的力量。
小少爷心中震撼,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下来。
“那也许,我也真的有了力气。”
宋辞恍神,轻声说着,抬起了头看向路星星身后的玻璃。
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微微眯了起来。
随即,在路星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宋辞猛地捏紧了拳头,眼神变得狠厉,一拳迅速挥向路星星。
路星星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身体本能先他一步的动作,双手交叉挡在身前,脑袋低下,做出防御的姿势准备躲过宋辞突然的袭击。
“砰”
宋辞一拳砸在了路星星身后的玻璃上。
然而,准备迎来的玻璃碎裂声却没有出现。
宋辞的这一拳,是砸在了钢筋水泥上一般,发出了厚重的闷响声。
随即是墙皮砖石脱落的“哗啦”声。
宋辞眼睁睁的看到,窗户上破了个大洞。
可洞后面,却不是外界的空气和院子,而是实打实的红砖,还有夹杂在砖缝中血红色的东西。
透过光线的玻璃窗,还有窗户上的砖石
这样的场景杂糅在一起,荒诞而诡异。
就像是没有了常识的画师,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材质拼接在了一起。
宋辞觉得这玻璃就像和他开了个玩笑一般,他想要打破没有尽头的房间,从唯一可能与外界沟通的窗户跳出去。
结果这窗户结结实实的告诉他玻璃后面,不是自由和安全。
而是坚实的围困。
宋辞不可置信的微微摇着头,无意识后退了半步。
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来被揍的疼痛感的路星星,也大着胆子一点点睁开眼睛,从自己手臂交叉的缝隙中,朝宋辞看去。
这一眼之下,路星星原本悲愤的质问全都荡然无存,只剩下错愕。
他从宋辞的表情上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头朝身后看去。
在看清玻璃上一切的瞬间,路星星眼睛大睁。
“这是”
路星星不由得放慢了呼吸。
在两人的注视下,这一间房间里的窗户,渐渐从立体的景象,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回落到了单薄的形象中。
变成了一副挂在墙面上,破损了的画。
就好像宋辞一拳砸碎了假象,于是画面不再欺骗眼睛,露出了原本的真实。
从一开始,房间的窗户,根本就是画出来的。
不存在能够通往外界的地方。
路星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迅速扭头朝两侧看去。
每一侧的房门后面,都连着下一个房间,下一个房间后面是下下个房间
永无尽头的延伸。
他们就像是被摆放在花盆边缘上的可怜动物,只能沿着狭窄空荡的边缘一直循环走下去。
却永远也找到出口,无法从这里逃离。
路星星陷入了沉默。
宋辞垂下头去,发丝从耳后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精致漂亮的眉眼。
“我们这到底是在哪里”
“燕哥,燕哥”
燕时洵在查找光碟无果之后,就站直了修长身躯,视线从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扫过。
且不说各地的皮影戏都有各自的特点,一般的经典曲目都会以本地区发生的故事为蓝本,进行创作,如果不是本地人,或对该流派的皮影戏很熟悉,那就无法知道曲目本来的名字和故事。
况且,燕时洵本身也不是会听皮影戏的人,对此就更没什么研究了。
他是个没有娱乐活动的人,生活中除了捉鬼驱邪,帮助他人之外,就是在家休息。
休息的时间也只会被他拿来睡觉,或是看书修行。
对于这个时代丰富多彩的娱乐,燕时洵都不甚了解,各类游戏或者视频平台甚至没有在他的手机里,连个社交账号都没注册过,手机只应用了最原始的功能。
就更别提已经落后于时代,曾经的娱乐活动了。
比如皮影戏。
燕时洵少年的时候,倒还曾在集市或庆典上,见过皮影戏的出现。
但那都并非是白纸湖皮影。
而近些年新的娱乐开始普及,原本会令孩子们很是兴奋的皮影戏,也渐渐消失在集市上。
变成了被摆在博物馆中,逐渐失去活力的古老传承。
燕时洵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的回想着刚走进房间里时看到的那几幕,努力与他见过的各类剧目进行对比,却只是无用功。
他问起张无病时,张无病也只是茫然的摇摇头“来之前,我倒是翻了导演组准备的资料,也看到了几个白纸湖皮影比较有名气的剧目,但是没有任何一个里面的情节,是我们刚刚看到的啊。”
张无病虽然对这些传承文化了解的更少,但他就是单纯的比对人物,都觉得不相符。
毕竟他们看到的画面中,有个看起来哭得很惨的女性角色,这个特征还是很标志的,一个个比对过去,很清晰的就能发现这个情节并不在经典剧目中。
“不过燕哥,你要找那个干嘛呀”
张无病奇怪的道“是那个情节有什么问题吗”
“不。”
燕时洵眉头紧皱“如果能找到它对应的剧目,就能知道它本身的背景和发展,知道它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那就没有问题。”
“但如果没找到”
就会让燕时洵怀疑,那剧目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莫名其妙的在自己播放。
对于燕时洵而言,没有偶然一说。
他了解张无病。
虽然这个小傻子总是大大咧咧,丢三落四,因为被家人一直保护着,所以对人情世故、为人处世也不熟悉,现在做了导演也还是磕磕绊绊的摸索着往前走。
要是这个小傻子身边的谁起了恶念,想要坑他,恐怕他被骗了还傻乎乎的没有发觉。
但是,即便有这么多缺点,张无病却并不会说谎,或者欺骗他。
张无病说,自己应该是关了光碟机的。
这句话,燕时洵信。
即便他们进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光碟机在播放,但燕时洵还是想要找到证据来证明,确实是张无病忘了关,才会真的相信是张无病记错了。
然而,找不到证据。
那张他们进来时被播放的光碟,并不在这堆光碟里。
不,燕时洵甚至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光碟或是,有鬼怪作祟,兀自操纵皮影,上演出一幕全新的故事。
燕时洵的视线扫视过房间,落在了摆放着杂志的架子上。
其中一本杂志的封面吸引住了他。
他迈开长腿走过去,从架子上抽出了那本落满灰尘的杂志,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
尘埃在光线下浮动。
燕时洵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唇瓣逐渐抿了起来。
这是当年采访过白纸湖皮影几名大师的杂志,但是在访谈内容中,并没有白纸湖皮影的字样,取而代之的,是西南皮影。
燕时洵注意到,这几名大师就是海报上的那几位,并且每一位,都姓白。
这是一个同姓村子,所有人彼此之间都沾亲带故。而最出名的,就是那位被张无病寻找却无果的传承人。
白师傅的祖上从二十八代以前,就从其他地区搬来,在依山傍水的地方落了脚,重操旧业干起了皮影以维持生计。
其他亲戚前来投奔,因为可怜他们,所以第一代的白师傅,将这门手艺也教给了那些亲戚们。
村子发展到白师傅这一代,很多人都在学会了这门手艺,靠着它吃饭,并且形成了自己的流派,区别于其他地区的皮影,被称为西南皮影。
在杂志上,除了传承人白师傅为人低调谦和之外,其他几位接受采访的皮影大师,都对自己和皮影充满了过分的自信。
他们甚至说西南皮影将会成为皮影戏中的主流,从此以后只要提到皮影,大家就只会想起西南皮影,其他的都是劣质产品,不值一提。
杂志的记者似乎也对这个答案很是惊讶,甚至觉得荒诞,再次问起问题时,甚至无法掩饰自己讥讽的口吻,向几人问凭什么这么有自信
那几人似乎觉得自己被记者看不起,也被激怒了,说西南皮影的精髓在于皮下的骨,为了发扬西南皮影,他们专程请来了一位顶级的木工大师,专门研究撑起皮影的骨架。
等到那位大师研究出了新的技法的时候,就是西南皮影走向世界,享誉全球的时候。
几人还得意洋洋的告诉记者,要珍惜现在能够采访他们的机会,等以后他们成了世界大师的时候,像这种小杂志,连见他们一面都得排队,还要看他们愿不愿意见,给的钱不够就别想采访。
虽然燕时洵没有亲眼看到当年的采访现场,但光是从采访记录的行文中,就足够他在脑海中重新架构出每个人的形象和语气。
他仿佛穿行过时光,走到了当年的采访现场。
还被叫做西南皮影的白纸湖皮影盛极一时,很多杂志报纸都来采访和宣传。
在纸媒当道的年代,那对于很多手艺人而言,是一件很值得高兴和被肯定了成就的事情。
但显然,接受采访的几名皮影大师,除了传承人以外,其余几位都自视甚高,也让采访者的感官迅速下降,场面变得僵持。
最后还是传承人白师傅出声,自谦的说西南皮影还存在很多不足之处,还要继续努力提升,以此来缓和了局面,结束了采访。
燕时洵连翻了好几本当年的杂志,发现这些大师接受采访时拍的照片,要比海报上的模样年轻很多很多,能够差出几十岁来。
他翻看了一下这些杂志的时间。
果然,这些采访都是四十年前左右的事情,那个时候,谢麟都还是个孩子。
不过,随着燕时洵一一翻过杂志,就发现在这些人的采访中,口吻越来越高高在上,仿佛明天他们就会成为世界名人一般,对皮影的未来有着非常充分甚至满溢出来的自信。
倒是本来身为正统传承人的白师傅,越来越低调不语,即便采访场面尴尬,他也不再出声化解。
其中一份三十年前报纸上的报道,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
这份报道与其他所有的采访都不同。
有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出现在了这份报道中。
木工大师,郑师傅。
在一个所有人都姓白,并且都是皮影匠人的情况下,一位姓郑的木工
看来,这位就是在之前的采访中,其他几位皮影大师提到的,会帮助将西南皮影发扬光大的人了。
而这一次的报道中,白师傅也显得很是高兴,就连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中,都能看出他脸上洋溢着的笑脸。
他亲切的挽着郑师傅的手臂,一起看向镜头,还笨拙的比了个“耶”的手势,看起来颇有少年的活力。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照片中其他几名大师的身上。
除了白师傅以外,其他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很奇怪。
虽然这几位大师在之前的采访中,都口口声声说请来木工大师后,他们的皮影会更好。但是当这位木工师傅真的来了之后,他们的脸色却变得很怪异。
看向郑师傅的眼神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嫉妒。
燕时洵拿着报纸的手顿了一下。
他不了解皮影。
但是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邪祟与鬼怪,常常因人的负面情绪而产生。
在所有人的嫉妒、恶意、愤怒之中,生命遭遇危险,生人成为冤魂。
燕时洵常年与鬼怪邪祟打交道,无论是三教九流或是街巷邻坊,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
这几位皮影大师,竟然像是想要从郑师傅手里抢夺生命一样。
只有在十年的采访过程中,逐渐被他们排挤到边缘的白师傅,虽然他从没有在嘴上过分夸赞过皮影,或者过于自信,但却是在真心实意的高兴。
这两个人站在照片的最前端,即便鬓边已经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皱纹,却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想要一起成就一番事业。
白师傅在这份报道中很高兴,他说,有了郑师傅的加入,西南皮影最大的缺点就会被攻克。
燕时洵久久与照片上两人的面容相对视,然后扭过头,看向身后的海报。
以及海报后面墙壁上的画。
海报上也确实有一位郑姓的木工师傅,但他的眉眼很是阴沉,嘴巴抿着嘴角向下垂。
而海报上位置在最边缘的白师傅,也已经垂垂老矣,不再有活力,只是耷拉着眉眼,一副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甚至悔恨痛苦的模样。
两个人都与最开始照片上的模样不再相似。
墙壁上的画,也没有郑师傅的身影。
反倒是其余几位大师,都眉开眼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这些年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燕时洵随手抖落去这份报纸上的灰尘,仔细将报纸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大衣怀中,准备回头查查这几人之间的事情。
“走了,既然光碟机已经关了,也找不到那张光碟,那还站在这干什么”
燕时洵招呼着还在东张西望的张无病“其他人不是还在前面院子先去找他们。”
找不到有那位女性人物出现的剧目和光碟的事,让燕时洵颇有些在意,直觉有哪里不太对。
但如果真的有危险,那当务之急,就是先确认其余人的安全,将可能有危险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
燕时洵这样想着,准备回到第一进院子,等他亲眼确认了所有人的安全,将这边的事情告知邺澧之后,再独自回到这个院子。
张无病应了几声,甩着手一路小跑过来,跟在燕时洵身后,屁颠屁颠的往外走。
夕阳的光线投射下来。
院落中间种的树木已经枯萎,原本枝繁叶茂的场景已经消失,现在只剩下了巨大而枯枝狰狞如鬼舞的枯树残骸。
已经干枯脆弱的枯叶落了满地。
风一吹,哗啦啦的作响,空荡荡的回响在四合院里,令人仿佛心里也空空的没个着落。
张无病感觉自己都被冷风打透了,他抖了抖,赶紧抱住了燕时洵的手臂,这才觉得安心又暖和了起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热度从燕时洵那边源源不断的传来,让张无病一边在安心的同时,一边觉得这冬天确实是冷啊,在进这院子之前还好好的,这一转身的功夫,太阳又往下落了落,连带着温度都跟着降了下来。
张无病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回到前面院子之后,得回一趟车上,加个衣服才行。
但燕时洵却不像是张无病这样轻松。
作为监护人,他不是无忧无虑一切有家长担着的孩子,他需要为所有人的安全负责,也因此更为敏锐的发现了院子里的不对劲。
枯树在院落中困局。
燕时洵眉头一皱,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掐算。
下一秒,他错愕的微微睁大了眼眸。
无卦。
天地隔绝。
仿佛在这个院落中,天地并不存在,连大道都被遮蔽在外,因此连向天地询问的卦象都崩解。
燕时洵死死的盯着院子中的那棵枯树,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
在炽烈温暖的日光中,枯枝横斜的阴影落在石板破碎的地面上,好像在扭曲颤动着,如鬼影张牙舞爪的摇曳。
鬼魂藏于枯树之中,嘶吼尖啸,狰狞的想要扑向来者,却又偏偏被困在树中,无法脱离。
“燕,燕哥”
张无病察觉到燕时洵停下来的脚步,不由得抬头也顺着燕时洵的视线看去“怎么了这树也不好看,看它干”
忽然间,张无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惊悚的看向燕时洵“该,该该该不会这树有问题吧”
燕时洵扭过视线,一把拎起张无病就拽着他大跨步走向院门“闭嘴,快走。”
但是,就在燕时洵跨过半米高的门槛,马丁靴踩进第二进院落中时,他一抬头,却看到了与刚刚所见一模一样的枯树。
连枯枝投下来的影子都相同。
旁边房间的门半开着,透过门缝,还能看到里面的陈列。
与他们刚刚离开的房间,一模一样。
光碟机,电视,海报,杂志
一切都静静安睡在尘埃中。
张无病看着眼熟的场景,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燕”
燕时洵眉头紧紧皱起,拽着张无病快步穿过院子继续往前走。
然而,下一个,下下个
没有第二进院子。
也没有尽头和出口。
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全都是最后那个院子。
他们就像是站在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中,只有无限延伸的相同空间,所有的一切都在重复,没有离开的方式。
燕时洵脚步停下,站在原地,缓缓扭过头向后看去。
在他身后的大门后面,是另一个院子和另一扇门。
也有另一个燕时洵和张无病,在扭过头往后看。
像是电影中蒙太奇的拍摄手法,门中有门。
人后有人。
张无病被吓傻了。
“这,这”
他大着舌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红色的夕阳悬挂在房檐后的天际,温暖如烛火摇曳。
枯树下的影子渐渐伸长,蔓延,在整个院子破碎陈旧的石板上,延伸向燕时洵的脚下。
而半开的房间里,本来关闭的光碟机自动打开,老旧的电视滋滋啦啦的响着,电流声刺耳。
随即,画面跃然而出。
女性皮影人物垂手而立,出现在电视的屏幕上。
她缓缓抬起头,描画着艳红色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屏幕外。
那目光仿佛透过房门的缝隙,一直看向燕时洵,与他沉沉对视。
燕时洵的心脏微沉。
他之前的预感,成了真。
没有被找到对应剧目的女性皮影人物,恐怕并不是皮影戏。而张无病的记忆也没有出错,他确实是关闭了光碟机。
只是,再次打开的光碟机,不仅没有放映任何一张光碟,反而上演的是邪祟的剧目。
张无病不小心与那女性皮影人物对视了一眼,立刻被那份沉沉死气和怨恨的沉重,吓得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枯树的影子落在两人的身上,像是恶鬼无声咧开了嘴角。
四合院里每一扇房门后面,都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像是有人踩在地面上,在走向房门。
一道影子,在夕阳下映在了纸糊的房门上。
他手里提着滴血的刀。
他在咧开嘴巴,开怀的笑。
燕时洵却抿紧了唇。
影子的方向,反了。
来者不是鬼却也非人,那是什么
随即,一道道影子逐渐出现在每一扇房门后面,映照出一个个不同的形象。
眼睛嘴巴镂空如弯月的妇人,叉腰得意的村民,手舞足蹈的男人
就像是一出无声的皮影戏,在燕时洵眼前上演。
所有人都是皮影。
每一扇门和窗,都是上演皮影的幕布。
影子戏,影子戏。
有影子的地方,就是皮影戏上演的地方。
这些人物从四面八方围住了燕时洵,将他困在院子中,四面皆是舞台,只有他坐在观众席。
忽然一声悲戚的二胡声,划破院子中死一样的寂静。
燕时洵抬眸看去,就见房门后的电视机上,那女性皮影人物,在哀哀的哭泣着。
在这一声之下,整个院子中所有的影子,瞬间活了过来。
“吱嘎”
一扇扇房门,被从里面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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