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病还在哆哆嗦嗦, 在满地血液尸体中无处下脚的时候,燕时洵已经在粗略扫视过全场之后,锁定了整个戏院中最为关键之处。
显而易见的是, 越靠近戏台的尸体, 就越是血肉模糊,死状狰狞。
最严重的一具尸体,甚至整个炸成了一团血糊糊,肠子的另一端就挂在桌角, 随风微微晃动。
而从戏台幕后扑出来做出逃命架势的皮影艺人,也满脸惊恐的脸朝下倒在地面上, 或是戏台的台阶上。
他们身上本来正式的演出服都已经被血液浸透,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华美精致。
燕时洵细细辨认了一下,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认出那几张半浸在血泊中的脸, 正式之前他在海报上看到的那几个中年男人。
只是和那时海报上的洋洋得意不同, 死尸的脸上, 写满了惊恐。
其中那个倒下的地点离戏台最远的中年男人脸上,还带着悔不当初的痛苦。
他的表情被定格在了死亡的那一瞬间,永远没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苦主不会允许。
已经死去之人, 已经酿成的苦果, 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放过的事。
不过燕时洵倒是颇觉得有趣的挑了挑眉。
这个人倒下的地方, 起码要比其他几人远离戏台好几米, 而且看他的体重腿长也不像是能比其他人跑得更快的样子。
这样的话
这人是在所有人意识到危险来临, 开始逃命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吗
燕时洵在路过那人的时候顿了顿脚, 在看清那人身下血泊中洒落着的灰烬时, 心下了然。
是符咒燃烧过的余烬。
看来, 这人心中有鬼, 对自己做过什么心知肚明,因此才会将请来的符咒随身携带,所以才在恶鬼出现的第一时间,因为符咒的燃烧而被警醒。
可惜,只剩下执念和怨恨的恶鬼,不会放过所怨恨之人。
燕时洵本来猜测过幕布后面,会有导致了这场屠杀的恶鬼存在。
但是真正在挑起帘子弯腰走进戏台后方时,幕布后端坐着的木雕偶人,还是让他心中一惊。
而在燕时洵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烛光的方向悄无声息的转变,他站在戏台上的身影,被投射在了幕布上。
就与其他皮影人物无异。
一直紧紧盯着燕时洵,生怕自己被扔在这种地方的张无病,疑惑的“嗯”了一声。
就在那一瞬间,他恍然看到幕布上的燕时洵,身处尸山血海之中。
幕布上,燕时洵的脚下踩着累累尸骸,恶鬼攀爬尸山一双双枯骨手臂伸过来,想要拽住他的衣角。
然而他的大衣翻飞在身后,手掌缓缓拭去唇边脸颊飞溅上的鲜血,眼眸锋利坚定,每一步都将试图翻涌而上的恶鬼重新踩到脚下,生生从尸山中趟出一条血路来。
恶鬼嚎叫挣扎,却任由如何都碰不到他的一点衣角。
那是足以令鬼神天地都为之动容和震撼的坚定,向死而生,知死却成行。
张无病仰着头,愣愣的看着幕布上的画面,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的眉眼微动,原本怂唧唧挤成一团的五官逐渐舒展开来,尤带着湿意的眼眸变得冷漠而不怒自威。
那张一直被过于丰富的表情所埋没的清贵俊秀的容颜,终于发挥出了它原本的美色。
张无病抬起手,轻轻拭去眼角堆积的泪痕,望着燕时洵投射在幕布上的身影,低低的笑出了声。
燕,时,洵。
他一字一顿,无声的念出了燕时洵的名字,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像是对眼下的情形满意而充满期待。
他注视着燕时洵,烛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点燃了簇簇火焰。
这么多次都没有找到,他原本以为,天地决绝至此,连一丝生机都不肯留下。却没料到,在最后一次无望的尝试时,却反而逐步达成了最初的计划。
也对,恶鬼入骨相天地大道最大的变数。
又怎么能是其他人能够预料卜算的。
这唯一的变数,天地爱护到连鬼神都排除在外的程度,又怎么会让他这个本该魂飞魄散之人窥见其所在。
张无病缓缓眨了下眼,注意到了自己周围的处境,手指也摸到了自己满脸纵横的泪痕。
他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嫌弃。
这个小蠢货啧。
不过,张无病倒是因为这张幕布和燕时洵的身影,明白了自己得以出现的原因。
皮影戏,以影做戏,常人大多知道皮影人物制作的繁琐复杂,为这种古老的戏剧形式所呈现出的玄妙而拍手叫好,却大抵不知,皮影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鬼戏。
在几千年前,那个更加靠近神明的时代,巫祝以影象征鬼神,以此来向鬼神传递心愿完成祭祀。
而整个皮影博物馆,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皮影戏台。
他们所有走进博物馆的人,都不再是台前的看客,而是幕后的皮影人物。
因此,所有人神鬼的影子,都在这张幕布上显露无疑。
而本来不应该存在于凡人张无病身躯中的旧时鬼神,也在烛光之下被照出了身形,得以现身于此。
张无病轻轻呵笑了一声,眸光流转间,美不胜收。
他因为张无病的影子而出现,那幕布上燕时洵的身影,就来源于燕时洵最终的结局
一直以来被天地掩藏的秘密,在这一刻,让他得以通过影子,窥见了真实。
张无病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他正待离去,将身躯交还给那个小蠢货,忽然想起了另一个身影。
不知道那个同样被恶鬼入骨相吸引而来的鬼神,是否也像他一样显露出了本来的身形
希望那位别一高兴把整座酆都搬来,地府如今衰弱,要是整个西南地区颠倒混乱,可无力应对。
不过有恶鬼入骨相在,那位鬼神应该不需要他再担忧。
张无病这样想着,放开了自己的神智,任由自己猛然坠向魂魄深处。
小蠢货再怎么说也是凡人身躯,即便他只剩下一点残魂,也不是小蠢货能够长时间承受得住的,时间一长,生起病来没完没了。
张无病“啧”了一声,心中对小蠢货的嫌弃有深了一层。
而下一秒,张无病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就像是课堂上无知无觉入眠的学生,在察觉危机的时候,猛然惊醒,下意识环顾四周,生怕在自己睡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好在一切都没有变化。
张无病看着幕布,视野中却只有一团模糊,隐约看得到燕时洵杀伐于战场上的浴血身影。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再看去时,燕时洵却又分明静静站立在原地,只是幕布上有一连串飞溅上去的鲜血,形成狰狞的模样。
他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应该是他把血迹和燕哥看得重叠在一起了,幸好只是错觉。
燕时洵对台下短短瞬息间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他还在观察着幕后的木雕人偶。
他并非没有见过木雕,但是精细到这种程度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女性人偶栩栩如生,发鬓眉眼无一不精致,唇边带着的笑意让她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会睁开眼,活过来。
她看上去像是三十岁左右,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可以看得出生活优渥养出的良好仪态,身上穿着几十年前的衣服样式,长裙拢在膝上,双手交叉轻柔的放在腹部前,手腕上还挂着一只木雕手镯。
她的脚边还散落着几根牵引着丝线的木棍,是皮影艺人用以操纵皮影的道具,看起来像是刚从她手里脱落掉下去。
女性人偶端坐在幕布之后,却远离幕布,坐在了更后面,所以燕时洵一开始在外面并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她就这样在无人可见之处,静静观赏着满院的屠杀和仓皇逃亡。
那些戏台下的看客们原本看戏的悠闲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张张狰狞扭曲着也想逃离的面孔,血液滴滴答答的汇入血泊,充溢满青石砖的缝隙。
就好像台前幕后置换了身份。
台前的才是被匠人操纵在手里的皮影人物,而幕后端坐的,才是看客。
女人眼看着他们惊慌逃窜,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张扬得意,眼见着他们哭嚎着想要逃命求生,却还是死在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之下。
她的脸上,浮现出快意的笑容。
与人高度相似的死物,会让人产生诡异恐惧之感,恍然觉得自己所看到的是鬼魂的载体。
燕时洵虽然对鬼怪并无畏惧,但是在看到与真人几乎无异的木雕时,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与寻常人对人形死物的恐惧不同,燕时洵确实是知道有关于木雕的实情。
有一种名为“替骨”的方法,其中所使用的,就是用木头雕成的骨架,来代替残缺的死尸下葬,以此来让魂魄有个可以依附之处。
而他在看到这具过于精细的木雕女性时,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这是被用作“替骨”的木雕。
燕时洵猜测,女人已经死亡,是其他人雕刻了这具雕像放在了这里,让她的魂魄得以寄宿其中,亲眼见证这一场屠杀。
这也确认了他在进入戏院之前的猜想。
如果他们真的因为恐惧戏院中未知的危险,慌不择路的找船从湖面上离开,那他们就真的会永远背离真相,无法找到隐藏在朱漆大门之后的亡魂执念。
甚至,湖水下面的死尸会将他们驾驶的船咬穿大洞,让他们落入湖中。
到那时,即便他们没有死于死尸的利齿之下,也会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夺走体温,最后溺亡沉入湖底。
而这个隐藏于深渊之下的戏院
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魂魄的最深处。
这里埋藏着她所有的执念和痛恨,故事的最开始,因皮影而起,自然也要以皮影而终。
但与此同时,戏院也囿困了女人的魂魄,让她无法离开。
她的仇恨,成为了她的围墙。
而外面冰冷的湖水和湖面下的死尸,既是防止有生人或恶鬼来找到她不愿意示人的执念,也让她没有离开了离开这里的可能。
从来都没有一条向外的路。
虽然之前燕时洵在将灯笼丢进湖水中的时候,只短短的照亮了湖水刹那,但是他还是看清了那些聚集在一处的死尸的脸。
即便那些面孔已经腐烂青白,扭曲到不似人形,但燕时洵依旧辨认出了其中几个,就是之前在博物馆时,墙上挂着的海报中的皮影大师。
同时也是此时倒在幕布之外的死尸。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着那女性木雕,唇紧紧抿到发白。
不论从她对戏台前那些村民的痛恨复仇,还是从她与众不同的穿着打扮来看,她都像极了燕时洵之前在光碟中看到的那出皮影戏中,被村民围攻的女人。
眼前的场景和之前的皮影戏拼合在一起,在燕时洵的脑海中,重新构架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哭泣着乞求村民放过她的女人,最终还是因村民而死。
而在她死后,有人替她报了仇,将所有的村民聚集在戏院之中,锣鼓开场声声鼓点密集,二胡悲戚道道泣血啼哭,却是死亡到来的声音,和提前响起的孝子嚎哭。
女人亲眼看着那些她曾经苦苦哀求却丝毫不肯放过她的村民,一个接一个的带着悔恨和恐惧死亡,魂魄中的怨恨终于得以终结。
但是所有村民的死亡,却也成为了女人的魂魄必须背负的罪孽。他们死后化作湖中的“鱼”,生生断开了女人离开这里,前往投胎的可能性。
她在此,画地为牢。
燕时洵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村民那样对待女人,而女人明明是在复仇,因果却没有形成闭环,反而恶果多于恶因。
他沉吟半晌,正待更近一步的凑近那木雕观察,就听到张无病的声音传来。
“燕哥,你是在后面玩皮影呢吗”
张无病疑问的声音里带着迷茫“燕哥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这个了”
“什么皮影”
燕时洵本以为张无病那个小蠢蛋又要干什么,皱着眉下意识转头,却在看到旁边的幕布时,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幕布上竟然上演起了皮影戏。
明明并没有人操纵皮影人物,但一个个影子却出现在了幕布上。
这些影子精致到足以以假乱真,让人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皮影戏,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村民们在夜色下的村庄中奔跑,追逐着最前方的女人。
女人一手扶着肚子,神色仓皇,时不时回头看去的眼睛中带着泪水。
她跑步的姿势很奇怪,身体笨拙又脚步无力,看得出身体状况并不能支持她高强度的跑动,但是她一点都不敢停。
后面的那些村民们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像是追逐羊羔的饿狼,一双双眼睛在夜幕下冒着绿光。
为首的几个村民高声呼喝着,让女人更加惶恐颤抖。
而在那几个村民转过头来的时候,也让燕时洵看清了他们的脸。
正是他之前在海报上看到的那几个皮影大师。
不过,比起海报上的脸,皮影戏上的这几人要更加年轻些,也更加疯狂和暴力。
他们挥舞着农具,大声欢呼着,眼中根本就没有生命的存在,只有围猎猎物的兴奋。
女人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脚下一软,跌倒在了地面上。
她泪流满面的抬手拽住路边一个村民的裤脚,想要向他寻求帮助。
但是那衰老的村民弓着背闭着眼,一副看不见也不准备插手的模样。
女人懂了对方的意思,知道对方并不想为了一个普通交情的人,得罪相处了一辈子的同村人。
更何况老人已经衰老,但年轻人正力壮,他也在为自己的处境考虑。
女人渐渐绝望,松开了手。又在看到那些村民追过来的时候,踉跄着起身继续奔逃。
她所跑过的路面上,留下一长道蜿蜒的血迹。
女人跑得越来越慢,身后的村民们越来越近,慌不择路之下,却只听到“噗通”一声巨响。
鼓点声忽起。
像是重物坠湖,水花迸溅。
与此同时,整个幕布的光亮都暗了下来,烛火被吹熄,影子戏也沉入黑暗中,所有的场面消失。
没有逃亡的女人,没有追捕围猎的村民。
只有被红灯笼的光芒笼罩的死寂戏院。
之前燃烧着的昏黄烛火尽数熄灭,只剩下了四角悬挂的四个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连带着暗红色的光影都在摇晃又破碎,显得格外诡异。
张无病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惊恐的看向忽然暗下来的环境。
他刚想问他燕哥这是怎么回事,就忽然发现,从他这个角度,竟然看到幕布上重新出现了影子。
但是与之前的明亮不同,被血色笼罩的幕布上尚带着飞溅上去的鲜血,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显示出影子来,就更加的令张无病头皮发麻。
他连呼唤燕时洵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幕布上的影子动作。
这是一场追逐戏。
最前面的两个人在狂奔,而在他们身后,一具具尸骸有的在奔跑追逐,还有的拖着残躯在地面上爬行,努力的伸出只剩下枯骨的手掌,想要抓住那两人。
不仅如此,在那两人脚下和四周,到处都围绕着虎视眈眈的空洞眼睛。
他们就像是奔跑在湖面上,而水面之下,一张张鬼面从湖底向上浮去,想要抓住他们的脚,将他们也拖进冰冷黑暗的湖水中。
骷髅的影子被映照在幕布上,无声无息的注视着那两人,伺机而动,想要在那两人跑不动或放松了戒备的时候,趁虚而入。
张无病看得心惊胆战,心说这可太可怕了,幸好被这么追着的人不是我,要不然真的要吓死了。
但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就觉得最前面那两人的身影有些眼熟。
张无病不由得眯起眼睛凑近了想要看清。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两人,好像是燕哥和他啊
但在燕时洵的角度从后面看向那幕布,在烛光熄灭了之后,就再没有任何画面。
反而是从他身边,传来了“咯咯”的细微响动。
像是生涩的轴承在转动,摩擦声令人牙酸。
不过更令燕时洵在意的是,他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细听之下还有“沙沙”的声音,更像是木头的关节在彼此摩擦。
那一瞬间,第一个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就是他身边端坐的木雕
燕时洵猛地向木雕看去,却见幽暗的红光下,那木雕人偶迟缓而不易察觉的在左右摆动着头颅。
就像是在长久的睡眠后苏醒,活动着关节唤醒身躯。
和真人没什么两样的人偶缓缓的扭了扭脖子,在一连串的摩擦声后,抬起头,看向燕时洵站立的方向。
人偶被涂抹了颜色的眼珠忽然间有了生命力,慢慢转了转,在没有眼白的黝黑眼睛中,看不见光亮,只有死寂和仇恨。
她在笑。
人偶的嘴巴咧开如弯月。
她歪了歪头,连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像是反向的弯月。
木雕人偶的嘴巴开开合合,发出的“咯楞楞”声音似乎是在问燕时洵
你,不跑吗
燕时洵皱起眉,戒备着人偶的突然暴起。
不待他做出反应,原本被扔在人偶脚下的皮影人物,忽然彼此碰撞发出了声音。
燕时洵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原本瘫倒在地的皮影,竟然一个个站了起来。
足有半米高的皮影人物仰起头,愣愣的直视着燕时洵。
它们脸色苍白,身上穿着下葬时死尸身上的寿衣,而脸颊两侧带着两团生硬的腮红,漆黑的眼睛透露出恶意。
缠绕在它们四肢和头颅上牵动着它们动作的丝线隐没于黑暗,木棍不知何时被木雕人偶拿在了手里。
女性人偶依旧端坐于原地,但是她夹着五根木棍的手指灵活的翻动着,带动起皮影人物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然后猛地向燕时洵冲去。
就在此时,张无病饱含惊恐的大喊声从戏台下面传来。
“燕哥快跑”
燕时洵闻声分出一个眼神看去,却忽然愣了一下。
越过幕布,他看到了神色焦灼的张无病。
以及,在张无病背后,晃晃悠悠从地面上站起身的死尸。
那些本来在燕时洵刚走入戏院时就已经确认过死亡的尸体,此时却四肢身躯扭曲着,僵硬的从血泊中爬起来。
还没有凉透的尸体尚带着几分柔软,即便不如生人灵活,却也足够伤害与它们近在咫尺的张无病。
燕时洵心脏一沉。
比起焦急担忧着他的张无病,他现在更担心这个连自己背后动静都没发现的小蠢蛋。
恰在此时,想要攻击燕时洵的皮影也被人偶操纵着扑向他。
他眼神一厉,一个箭步冲向戏台边缘,手掌拍向栏杆随即紧紧握住猛地发力,修长的身躯借力,立刻敏捷的横跃过栏杆飞出去,灵活避开了皮影人物的运动轨迹,随即轻盈的落在戏台下的青石板上。
马丁靴踩进血泊中,血液飞溅,衣角翻飞。
燕时洵脚踩着地面连续发力,没有丝毫停顿的直扑向张无病所站立的地方。
他一手捞过旁边的长板凳,随即抡起手臂肌肉寸寸迸起,长板凳砸向张无病身后冲过来的死尸,另一手直接拽向张无病的衣领,将这个一脸错愕被他的动作吓傻了的小傻子,拽向他怀中。
“砰”的一声巨响。
长板凳砸中了那死尸,横飞出去的尸体连带着将后面几具尸骸也一起带着,直直的朝后面飞去。
直到撞上了墙壁才停下来。
与此同时,张无病也撞入了燕时洵结实的胸膛上,因为紧绷而坚硬的肌肉撞得他鼻子生疼,一酸就泛起了泪花。
但张无病感受着燕时洵带起的历风从自己脖颈后面吹刮过去的冷意,瑟缩了一下,到底是没敢说自己被燕时洵撞得好疼的事。
燕时洵一手将张无病扣进自己怀里,不让他碍自己的事,然后抬起头,眉目凌厉的越过张无病的头顶看向被砸向墙壁的那几具死尸。
刚刚那一击的力道之大,连带上几具死尸的重量,竟直接将墙壁撞得砖石掉落,粉尘扑簌簌的落下来。
墙壁不堪重负的发出“吱嘎”声。
随即,巨大的裂缝沿着受力中心向外迅速蔓延,龟裂纹遍布整面朱漆红墙。
在死尸从墙上重新砸向地面时,墙壁也在“轰”的一声巨响之下,轰然倒塌,砖石滚落一地。
寒风吹刮过湖面,带着水汽的阴冷从破开的大洞中吹进来。
让张无病冷得抖了抖,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下次要记得带围巾。
但是正对着墙壁的燕时洵却透过那个洞口,看到了外面的湖水中,一具具死尸正攀爬上戏院外的石阶。
那些已经腐烂的青白死尸,带着满身的水渍爬向戏院的大门,却在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被巨大的声响吸引去了注意力,一双双眼睛转过头,透过大洞看向戏院里面。
很快就有死尸率先反应了过来,调转方向直扑向洞口而来。
这时,刚在燕时洵怀里悄悄抬起头想要透口气的张无病,也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到了戏台上冲过来的皮影人物。
与此同时,整个戏院里的死尸都慢慢从血泊中起身,摇摇晃晃的转过脸来,正冲着燕时洵两人。
围攻从四面八方而来,堵住了所有的去路,逃无可逃。
张无病吓得结结巴巴的提醒燕时洵。
燕时洵缓缓转身,侧眸向戏台上看去。
女人的影子被映在了幕布上。
她咧开嘴巴,在笑。
南天在发现他身边的谢麟只是一张纸画之后,经历过南溟山之事的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陷入了鬼怪的鬼气中。
出事的可能是他,也可能是谢麟,但他们已经不在一个空间了。
在他还沉迷于墙上挂着的皮影人物时,谢麟就已经被替换成了一张纸人。
在心里冒出这个想法之后,南天忽然就听到了从房间四周传来的声音。
扑簌簌。
扑簌簌
像是纸张被风吹鼓时所发出的声音。
南天下意识一抬头,却看到原本被挂在墙壁上的皮影人物,竟然挣开了原本钉住他们手脚的钉子,从墙上飘然走了下来。
但是,这绝非是人鬼相恋凄美的聊斋故事。
而是真正的,杀机。
皮影人物从四周墙壁上走下来,它们身上的丝线在金红色的夕阳下隐约闪烁着光亮,有无形的手在操纵着它们的动作,让它们走向南天。
南天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在惊恐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伸手握向胸口的一团热源,一用力拽了下来,挡在自己身前。
那是在南溟山时,师公养在身边的姐姐送给燕时洵,又被燕时洵转送给了他的织物。
象征着平安,可抵邪祟。
就在南天从衣服下面掏出织物的时候,那些皮影人物的动作停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而它们被墨点了的眼睛,也人性化的闪过惊恐。
趁着皮影人物停顿的空档,南天转身就往房门跑去。
南天记得之前燕时洵说过,他会把他的爱人留在第一进院子里以防万一。
所以现在,只要他跑出这间屋子去找燕哥的爱人,就安全了
南天这样想着,却在一把推开门跑进院子里时,瞪大了眼睛。
院子里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连带着原本架设在院子里的主屏镜头,还有节目组放在这的那些设备和留在这的工作人员,统统消失不见。
四周的房间也是如此,一片死寂没有人声。
但是南天分明记得,除了燕哥和张导去了最后一进院子之外,其他人都挤在一进院子的各个房间里参观。
怎么现在一个人都不见了
难不成他们都已经先自己一步出事了
南天心中一惊,一时也顾不上身后的皮影,赶紧就往他记忆中有嘉宾去的几个房间跑去。
不管他有多糟糕的猜测,都要先亲眼确认了才行,说不定,说不定其他人还没出事,还需要帮助呢
南天这样想着,一把推开了离他最近的一扇门。
房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摔在墙面上带起一阵灰尘掉落,年久陈腐的木头几乎散了架子。
但是这房间里放着的,却只有一个用在集市上的小皮影舞台,被摆在中间当做展览品,沿墙面的四周还展出着各式各样的皮影道具,山水村屋,应有尽有。
屋子里却唯独没有路星星和宋辞两人的身影。
南天慌得手都在抖,他赶紧跑向下一个房间,一推开门就被正对着门的真人等高骨架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用木头雕刻的,并非真的骷髅。
但是房间里,依旧没有安南原和赵真的身影。
南天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压抑的死寂逼得窒息了,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热血直往头顶上涌,憋得他脸通红,赶紧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然后接着向下一个房间跑去。
可是他跑遍了整个院子,推开了每一扇房门,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南天也试过往第二进院子跑去,但是他跨过门槛之后,却愕然发现展现在他眼前的,竟然还是第一进院子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个罗生门的循环,不管他如何左冲右突,都被禁锢在了这方寸院子中。
围墙中有木,是为困。
枯树沉默的看着来回奔跑的南天,轻轻晃了晃,在地面上投下张牙舞爪如鬼影的树影。
影子悄无声息的蔓延,在南天没有发现的时候,逐渐向他的脚下伸去。
更糟糕的是,之前被南天用织物震慑在房间里的皮影人物,像是被某种存在操纵着,重新动作了起来。
虽然被带着南溟山残余力量的织物影响,那些皮影人物不再像之前那样灵活,而是走得摇摇晃晃,却依旧坚定的向南天包围而来。
南天又是担忧着其他人,又是被眼前的像人却不是人的皮影惊骇到,连小腿肚都在抖,却还是倔强的撑着房间门口的墙壁。
比起昏睡的人,在危险之中保持清醒的人,要更加艰难。
尤其是他本身并不具备保护他人的力量时。
南天急得快要哭出声,在心里拼命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
他甚至想,要是来个路星星也行啊,这种时候他也不挑了,有个路星星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与此同时,在南天看不到的地方,路星星忽然错愕的抬起头,直视上方投射下来的金红夕阳。
直视太阳让他眼睛痛得本能的眯起来,随即他就意识到,这光亮并不来自于他们周围。
而是其他的天地。
从路星星和宋辞相互打配合,将那些死尸和道具都用实为烛火的太阳烧毁之后,他们所在的房间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不再有太阳,而是变成了漆黑夜幕下的湖面。
他和宋辞就站在湖面上,一具具死尸像是嗅到了铒食的鱼将他们包围。
路星星不得不让宋辞紧闭起眼睛,不让湖面上的白色变成纸钱,随即踩着那些纸钱如同踩着荷叶,他公主抱着宋辞,一步一步跳过浮在湖面上不肯沉下去的白纸钱,小心翼翼的躲避过水下面的尸骸。
他带着宋辞,几次都与死亡擦肩而过。
如果宋辞没有闭上眼睛,一定会因为路星星像是扑棱翅膀的大鹅一样的动作而嫌弃他。
不过路星星对自己的表现倒是很满意,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路星星就说这蛇皮走位,海云观就应该给我颁个奖等回去之后就告诉师父师祖,让他们好好夸夸我嘿嘿。
但与此同时,路星星也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
那些尸骸黑黝黝的眼窝里满是对他们血肉的贪婪,几次可以耍过它们,但是时间一长,难保这些死尸不会想出什么别的方法来的对付他们。
路星星努力想着脱身的方法,想得头发都要掉光了,不由得怀念起有燕时洵或者宋一道长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只需要傻乎乎的怎么说就怎么做就行,而不是像现在,还要自己拿主意。
尤其是,他现在还肩负着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但凡他有一点差池,就会连累宋辞也受伤乃至送命,而其他人也不知道此时情况如何,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如果只有自己的性命,路星星其实并没有多在乎,但是现在,他却感受到了肩膀上众多生命压下来的沉甸甸重量。
他苦笑着摇摇头,越发觉得燕时洵简直就是怪物根本不是凡人之前燕时洵肩负着那么多生命,却还能够那么镇定自若,像是没什么能打破他的冷静。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怎么就学不会
师父父,我想学这个
就在路星星内心剧烈吐槽嘶吼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有光线从旁边照射下来。
金红色的夕阳落在湖面上,涟漪都泛着细碎的金色,美不胜收。
路星星错愕转头看去,随即意识到,这是变数。
但是变数才是生命的转机
路星星立刻摇了摇宋辞让他睁开眼睛,语气郑重的告诉他“看好了,你星哥现在要展现真正的实力了”
宋辞一脸无语的看着路星星,却猛地被路星星抱紧在怀里。
路星星深吸一口气,然后目光坚定的脚踏着湖面上的片片白纸,矫健奔跑冲向了那道光芒的来处。
湖面下的死尸愤怒的伸出骨爪破水而出,想要拽住路星星的脚腕。
他的脚下一歪,在迅疾的奔跑中没有看清脚下的落点,失误踩进了湖水里,即便他很快就重新调整了姿势,但依旧脚腕一痛。
大片大片的血迹在湖面上晕染开来,染红了白纸钱。
路星星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的笑意却半分都没有少。
他畅快大笑着,猛地一踩扑过来的死尸借力发力,就跳跃而起,在宋辞的惊呼声中,冲进了那道光芒中。
路星星的眼睛被太阳灼痛得眯成一条缝,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而他的耳边只剩下了呼呼风声。
其他的,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等他再有感觉的时候,就发觉自己脚下好像踩在了地面上。
不过路星星的身体素质毕竟没有燕时洵好,他没能在短暂的瞬间调整好落地姿势应对冲击,因此脚一崴,踉跄了几步冲向前,最后还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面上。
从膝盖到脚腕的一整片皮肤全都火辣辣的疼,让路星星皱紧了眉眼一副痛苦像。
但下一秒传来的惊喜呼唤声,又让路星星笑了来。
“路星星”
南天几乎喜极而泣。
路星星抬眼看去,哈哈大笑着打着招呼“嘿,兄弟帅不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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