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是知道家子坟村重男轻女这件事的。
不论是早餐店老板杨光的叙述, 还是隔壁嘉村对于家子坟村的厌恶,都在说明从几十年前到现在,家子坟村从来没有改过这个问题。
这个村子不仅因为四面环山而地理上闭塞,更因为过于传统的思想而在心理上闭塞, 几十年如一日, 不曾改变。
但是当综艺咖和燕时洵说起他们在村里遇到的每一个人, 都对白霜持有不好的态度时, 还是让燕时洵微微惊了一下。
路上遇到的几乎要冲过来的村民, 随意辱骂陌生年轻女孩的老人他们随意的做出这种事情, 是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 他们对女孩的管教是再正常不过的。并且理直气壮的认为, 女孩不会进行反抗, 就应该乖乖听话。
燕时洵所能想到的,已经不再仅是重男轻女, 而是更严重的宗族父权。
杨土也说过, 在杨氏十几个村子里,只有嘉村是舍弃了过去传统的宗族制度, 而是积极和外面对接,有了村支书和村委会,村里的大小事宜,都遵守法规来。
但是那些杨氏宗族的人们, 有他们自己的规矩, 并不屑于外面的法规。
这样的压迫之下,杨花和杨朵,就是燕时洵已经看到了的牺牲品。
杨花被杨光带走, 逃离了家子坟村。那, 杨朵呢
在综艺咖讲述的时候, 燕时洵慢慢陷入了沉思当中,唇边刚刚的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他的俊容上失去了笑容后,被笑容柔和了的面容,重新显露了那份锋利和不羁。
白霜颤了颤,觉得燕时洵的目光明明很平和,但在这一刻,却让她有种喘不过来气的畏惧感。
“燕哥,没事啦。”白霜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开朗道“我已经想通了,那些都影响不了我了,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吧,我知道自己没问题就好。”
燕时洵的思维被白霜拉了回来,原本发散的目光落在白霜身上,足有几秒钟后,才道“如果你不想再遇到村子里的人,可以留在这里。”
白霜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燕时洵是在照顾她的情绪,告诉她可以不用再和其他人一起出门寻找食材。
一股暖流从心中升起,白霜忽然间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放心,我没事的。”白霜扬起手臂,做了一个大力士的经典造型,俏皮道“有燕哥在,有大家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餐桌上的人都被白霜逗笑了,刚刚因为综艺咖的讲述而冷下来的氛围,重新欢乐轻快了起来。
同样被逗笑了的杨云笑着笑着,眼角就有泪花沾湿了脸庞。
他看着白霜,复杂的目光中有羡慕和感慨的情绪闪过。
杨土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周围的嘉宾们问起了外面城市里女孩们的生活,和长辈对待家里女孩的态度。
因为嘉村临近公路,所以从小到大亲眼见证了嘉村在对接外界的时候,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杨土,对外面的世界有很重的好奇心,并且对自己不懂的事情虚心请教。嘉宾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开朗又质朴的年轻人,有问必答的为杨土解释疑惑。
“外面的女孩也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吗”杨土有些惊奇“我本来还觉得城市里肯定比我们这开放,女孩结婚后要是生不出来男孩,也不用害怕。没想到外面远远比我想的还要先进啊。”
餐桌上的气氛忽然就梗住了。
杨土眨了眨眼,有些无措“我说错什么了吗”
但已经见过村子里的人对待女性态度之后,嘉宾们再听杨土的话,不免会多想一些。
“为什么会害怕”安南原张开嘴的时候,觉得自己连喉咙都是干涩的。像是不想问出这个问题,怕得到一个自己承受不了的回答。
而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杨云,给出了答案“因为不想死。”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尤其是知道杨花杨朵两姐妹当年遭遇凄惨事情的起因的燕时洵,更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杨云。
杨云却是痴痴笑笑,脸上半是笑意半是怒容,眼里还带着泪水,看起来疯癫又诡异。
这顿午饭虽然丰盛,却吃得嘉宾们颇有些食不下咽,只是还顾虑着怕晚上找不到吃食,所以才勉强着自己下咽。等吃饱之后,就匆匆找了借口离开了餐桌。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嘉宾们关于女性的话题刺激到了杨云,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杨土倒像是知道什么内情,只是向众人道了个歉,说杨云可能是太累了,接下来他代替杨云来招呼大家,就带着杨云去了后院的房间躺着了。
只有剩下的嘉宾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虽然是突发事件,但是影响不大。”张无病没放在心上,而是一心两用,一边看着导演组的人在那里捣鼓直播设备,一边道“老板应该是太累了吧,别放在心上,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燕时洵也注意到了角落里导演组不正常的忙碌,皱了下眉,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张无病挠了挠头“倒也没什么,就是直播设备出了一点故障。”
副导演从检查到一半的设备下面钻出来,向站在旁边的燕时洵指了指那块用来让导演看效果的小镜头,道“燕先生,从翻过山之后直播信号就一直在减弱,增幅平衡器一直调到了最大数值才勉强稳定住,但有个镜头又坏了。好在不是面对观众的,而且也和视频平台沟通过了,取得了那边的技术支持,应该能撑过这期的拍摄。”
燕时洵顺着副导演的指向看去,就见那镜头上照出的只有一片血红,看不清景色,却能看到斑驳的红色,一块一块,像是年久氧化后的血液。
不知道是不是镜头不稳定而造成了一道道的横向亮条,燕时洵竟然觉得那片血色,也随之起伏波动,宛如拥有生命力。
“我们也没检查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初步判断,可能是水汽进了镜头,影响了里面的光学元件,到导致成像出了问题。”
副导演见燕时洵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向他解释道“这边的水汽太重了,湿气太高和光线过曝都会损伤镜头。我们也只能慢慢修理。燕先生放心,不是什么大事,车上还有备用镜头,实在不行我们就翻山去取一趟。”
燕时洵几乎是本能性的察觉镜头不太对,但是他细看良久,却什么异常都没有看出。
因为旁边其他导演组的人还等着修理设备,他也只好暂时作罢,将空间还给工作人员。
这时,嘉宾们也都拿好了干活的工具,一手拎着铁锹铲子等农具,后面还背着个大背篓,准备稍后将找到的食材柴火等装在里面。
除了综艺咖和男明星这样小时候有过村里生活经历的,其他嘉宾多是城市里长大的,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一时拿着工具很是新奇。因为刚刚午饭时餐桌上的僵硬氛围而尴尬严肃的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安南原还背着背篓直接当场发挥了一段舞蹈,明明是朴素的背篓,也能被他发挥得像是舞蹈盛宴上的重要装饰物,看得嘉宾们直鼓掌叫好。
屏幕前的观众们也两眼放光,感叹安南原不愧是顶级偶像,这份舞蹈实力真的没得说。
“白霜。”
临出门的时候,燕时洵却从嬉闹的众人中叫住了白霜。
他随手从旁边的花丛中折下几朵花,长长的花茎在他手中像是柔软顺服的绳子,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穿梭其中,很快,一只花环就在他的手中成了型。
白霜本以为燕时洵是要安慰她,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不由得看呆了,目光直愣愣的落在燕时洵手上的动作中,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只成型的漂亮花环。
她明明一直在看着,却只是眨了眨眼的时间,眼睛就已经跟不上燕时洵的手速了,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得过分,几乎带出了一片残影,只让人大呼惊奇。
“送你的。”燕时洵抬手将那花环放在白霜的发顶上,唇边扯开一抹笑意“村里的女孩子刚摘了花,不能只有你没有花戴。”
“去吧,玩得开心点。”
白霜的眼里闪过惊喜,没想到燕时洵还会有这样安慰人的方法,顿时心里最后一丝因为村民接连的辱骂也消失了,满心都是花朵和阳光带来的美丽。
那戴在她发间的花环,在阳光下隐约闪烁过金光,有一个一个金色的字符缠绕在花环周围,又隐没在空气中。
没有被人注意到。
她惊喜的笑着向燕时洵连连道谢,然后美滋滋的转身跑向门口等她的嘉宾们,裙角翻飞,俏皮得无忧无虑。
无论是嘉宾们还是看到了这一幕的观众们,都不由得惊奇的感叹着。
我以为燕哥是人间酷哥,惹他必死的那一种。没想到燕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吗编花环,就算是再细心的朋友也想不到用这一招来哄人吧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在看到燕哥编花环的第一时间,就抽出我旁边的手工塑料条,想要和燕哥学怎么编,结果就一眨眼的功夫,燕哥已经编好了大脑你看会了吗眼睛完全没看清。啊啊啊这是魔法吗
呜呜呜燕麦暴风哭泣,要羡慕白霜小姐姐,我也想要燕哥给我编的花环。虽然燕哥一直冷冰冰的叫我们不要喜欢他,但是这怎么忍得住嘛,一个又酷又飒的男人,上能打架捉鬼,下能编花环哄人。请问这个男人是神仙吗可恶,我得想个办法得到他。
燕哥还总是想走,虽然我也不忍心看到燕哥不高兴的样子,但是这样的燕哥要是跑了,我上哪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啊娱乐圈里和燕哥相似的一个都没有,想要找代餐都找不到。所以只能委屈燕哥了,实在是燕哥太,太勾人了今天也是为燕哥疯狂心动的一天。
惊了,我以前一直特别嫌弃男人拿花,觉得很不搭,但是看到燕哥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刚柔并济,真的是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而燕时洵闲闲的单手插兜,转身向后面杨云所在的房间走时,就听得邺澧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你给她编了花环。”邺澧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带着点酸意“我的呢。”
“为什么要有你的。”燕时洵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白霜是被骂了心情不好,你是怎么的了而且你这么大一个男的,带花不奇怪吗”
邺澧本来想说自己也被骂了,但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存在敢骂自己,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与天地规则无异,不能轻易出口。
于是他只好道“因为你没有给我,所以我心情不好。”
燕时洵“你心情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邺澧半点不慌“因为是你导致的因果,你要负责。”
燕时洵气笑了“滚。”
邺澧锋利的长眉一挑,唇边竟是有了笑意“现在我被你骂了,心情不好。”
“所以,花环”
邺澧向燕时洵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一副索要花环的模样,气势半点不虚。
燕时洵“”
啧,这人怕是有病。
虽然最后没有给邺澧编花环,但燕时洵还是将自己随身的小物件给了邺澧一个,才从他的围堵中脱身而出,顺利的去往杨云的房间。
整个农家乐都是新修建的,只有杨云住的这一间房屋年代已久,瓦片也因为风吹日晒而严重磨损。从外面看,几乎和危房无异。
房门大开着,杨土不在,只有杨云坐在破旧房屋里的凳子上,正愣着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连燕时洵敲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燕时洵环视了一圈屋子,干脆迈了进来。
家徒四壁。
这房屋可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因为湿气和雨水,房子里的墙壁上到处长满了霉点,黝黑一片,令人看了便心情不舒服。房间内的家具极少,只有最基本的几样,并且同样年代久远,带着不少使用过和磨损的痕迹。
但明明杨云自己也亲口说过,农家乐赚到的钱,让村民们都嫉妒不已。他拥有这么多的财富,连农家乐里的建筑都修建得漂亮,却不肯稍微修缮一下自己的房间。
像是哪怕稍微动一下,有什么东西就会消失。
“杨云,还好吗”
燕时洵径自在杨云对面坐下,好半会儿,杨云本来空洞的看向空气的眼睛,才渐渐有了定点。
“燕先生”杨云眨了眨眼睛,从自己的记忆中脱身而出,看了周围一圈才慢慢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向燕时洵笑道“让你看笑话了,我刚刚又走神了。”
“从我妈走了之后,我就总是这样。”杨云摇了摇头,声音近乎于叹息。
燕时洵安慰了杨云一阵,等杨云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神色自然的问出自己看到房屋的破旧程度时内心的疑惑。
在燕时洵的有意引导下,杨云也慢慢放下了心防,和燕时洵说起了房屋的历史。
燕时洵判断得没错,原来杨云一直所在的这间房屋,就是杨云曾经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起住了二十年的房子。
在母亲死后,杨云一直沉浸在自责中,认为如果不是自己当时离开了村子,以致于母亲发急病时连个可以呼救的人都没有,母亲也不会离世。
所以杨云即便赚了钱,也一直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没有搬走,也没有随意更改房屋的模样。
“我总觉得,我妈还没有走,她还会回来。我不敢改房子,我怕她迷了路,认不出我们的家。”
杨云的神情有些恍惚“所以我要留在这里,等我妈回来,等她回来入梦看看我,我也好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我妈这辈子命苦啊,明明她年轻的时候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本来还有机会可以上学,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要不是我爸,要不是族里的人”
杨云的声线颤抖着,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我小的时候就发誓,一定要杀了我爸给我妈报仇,也发誓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带我妈离开村子,去找她自己的家。”
“可是,可是”
话没能说完,杨云已泣不成声。
燕时洵在破旧的房屋内静坐良久,微垂着的锋利眉眼中,带着浅浅的感叹之意。
即便他走过再多的地方,见过再多的人,也总是会忍不住感叹,人世间的无常。
他的目光扫视过房屋里的布局和物品,然后便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杨云一人。
而另一边,嘉宾们已经上了山,正说说笑笑的在翻找着可以当做食材的东西。
因为杨土之前的示范,所以他们也认识了不少东西,现在也算是有模有样。
秋季太阳下山时间早,在出门的时候,燕时洵和杨土都告诉过他们要在黄昏之前回去。所以嘉宾们也不敢耽误时间,进行了分工合作,一些人去捡柴火,一些人去找食材。
秋天的落叶在山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明明靠近山脚,但土层却像是很久没有人走过,松软得几乎可以让人一脚陷进去。
白霜正在和赵真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人在砍长满栗子的枝条,一个人在弯腰将那些栗子扔进身后的背篓里。
干了一会儿,白霜就捶着腰直起身,想要休息一下。
但就在白霜直起腰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被树枝遮挡的山上,有一头鲜血淋漓的鹿在枝叶的间隙一闪而过。
那鹿浑身血污,皮毛翻滚,像是被啃食撕咬过的,连白惨惨的肋骨都露出了一大片。它僵硬的动态像是已经没有了生机的标本,皮毛上的血迹也早已经干涸凝固。
它似乎看到了白霜,那双浑浊没有光亮的黑色眼珠朝后看了一眼,便迅速的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唯有树枝晃动,像是证明着白霜看到的不是错觉。
“白霜,白霜”赵真有些奇怪的的喊着自己半天不捡栗子的搭档,结果一回身,就看到白霜浑身僵直像是吓傻了的模样。
赵真赶紧担忧的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好半天,白霜才感觉到自己的大脑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四肢,她抬起手,颤巍巍的指向那鹿消失的方向。
“有,有”
赵真抬头看去,却只看到还在空气中微微晃动的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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