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喜嫁丧哭(24)

    马道长正和滨海市官方在一起, 在为滨海市秋季将要到来的台风做准备。

    燕时洵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满座重要人员的会议,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马道长皱了皱眉,本以为是哪个想要拜托他做科仪的人, 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了他的私人电话号码打了过来。

    但是当他掏出手机想要直接挂断电话时, 才看到了来电联系人的备注,忽然发现是燕时洵打过来的。

    他果然从会议桌上起身,在向与会人员表示这是一通必须接听的重要电话后, 离开了会议室。

    “难得燕师弟打电话找我, 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师兄帮忙吗”

    马道长笑得很开心, 问道“没事, 燕师弟你尽管说,师兄绝对能帮你办得明明白白。”

    且不说燕时洵是海云观百年来天赋最高的李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 海云观现任高功、辈分与实力最高的李道长极为看重的师侄, 出身和身份辈分都极高, 让马道长无法无视燕时洵。

    光是燕时洵上一次在野狼峰解救出了数量庞大的被困村民的魂魄, 送他们前去往生或接受惩罚,解决了马道长长达二十年的心病, 让他的修行和感悟都在突破了心病带来的瓶颈后一日千里的事情,也让马道长对燕时洵很是感激, 发自内心的愿意帮燕时洵解决难题。

    私下里,马道长也屡次向自己的徒弟感慨,海云观在另一个方面上也算是合了道义, 道法自然,无为而治,观中子弟都活得超脱凡俗, 自然自在了。

    前有上一辈的李乘云居士放弃海云观住持的位置, 云游四方遍学天下。

    后有乘云居士的徒弟燕时洵毫不在乎海云观如今的高超地位, 丝毫没有认回海云观出身的意图,坚持继续在外用双脚丈量天地,捉鬼驱邪还民平安,坚守自己的道心。

    那时,从野狼峰回到海云观之后,马道长也向老道长叹息道“可惜了,如果燕师弟愿意回到海云观,一切俗物都不会是他的阻碍。虽然乘云居士不在,但道观中的手札藏书,还有师兄弟们的帮助,燕师弟的修行会在这里更上一层楼。”

    但老道长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马道长一眼,平淡道“不,燕时洵所坚守的,正是他的道。”

    “你以为走街串巷,为需要帮助的人驱邪捉鬼,却只收取低廉的报酬保证生活,这样对待生命的态度,是燕时洵傻,在浪费自己难得的天赋吗你错了,这正是,入世。”

    海云观历来就有入世下山的传统。

    在百年前,所有道士倾观而出,利用自己所知道的药理知识、武功身法等帮助受苦难的民众,毫不手软的对抗罪孽。他们明知四周危险重重,却都毅然奔赴已知的死亡,没有半点犹豫和畏惧。

    最后当一切结束,大地重新绽放生机时,道士们却十不存一,大多都以身殉道,死在了各处,连尸骨都可能曝晒在旷野无人收。

    亲身经历了那个时代的老道长,比马道长更加能够体会到“道”本身,对于修行者的意义。

    “我们与命抗争,却也取法自然,与天地人光同在。但也正因为此,我们才与生命同在,天地人,皆在我心。我行之路,既是我道,我行之处,皆是我法。”

    “燕时洵所做的,就是他的修行。你以为道观里的典籍手记是什么就是燕时洵这样的人为后世愚笨子弟留下的,帮助后世子弟开悟的东西。但燕时洵何须这些他与民同在,与生命同在,即便神明作恶也毫不手软。天地大道,已经倾向于燕时洵。”

    “他是大道崩塌将倾后,天地间的奇迹。”

    老道长淡淡的向马道长说道“你拘泥于有形之物了。但天地大道无形。”

    在那一晚谈话后,马道长满心愧疚。

    也正因为老道长的那番话,所以马道长得以沉下心来,抛开燕时洵身上所有的外物光环,只看着燕时洵自己本身,观察并分析燕时洵在规山和野狼峰所做的一切。

    因此,马道长一直被俗务和愧疚裹挟而不坚定的道心,重新落定了下来。

    他一跃突破了自我,终于从野狼峰带给他的长达二十年的瓶颈中,挣脱出来,得以窥见广阔天地。

    所以,虽然这些改变都在自我之中悄然发生,其他人并无察觉,至于远在数百公里之外参加综艺节目录制的燕时洵,更是不知道马道长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马道长还是对燕时洵带来的帮助十分感激且敬佩,极为重视燕时洵的存在。

    接通电话就想说话的燕时洵,因为马道长扑面而来毫不加掩饰的热情,直接卡了壳。

    燕时洵“”

    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

    燕时洵的心里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于是直接将疑问压在心头,准备等以后有时间再细细向马道长询问。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马道长,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事情我已经和告诉官方负责人了,他也会派人前往,到那时,请你带着那人,和官方的人一起前往向南地区的家子坟村。”

    燕时洵的语气严肃,语速极快的向马道长简单说明了陈警官的事情,并将陈警官所在的地址告诉了马道长。

    马道长越听,眉头就越是紧皱,在听到燕时洵说起那个失踪女学生的事情时,更是在走廊里暴喝了一声“畜生”。

    会议室里的人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吓得下意识一抖,然后默默将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向走廊看去。

    “燕师弟你放心,陈警官那里就交给我了,你不用再担心,我会处理得明白。”

    马道长皱眉,严肃道“至于燕时洵你说的家子坟村的事情,虽然我之前只是听宋道长说起过,并没有插手参与,但是我会留意任何与家子坟村相关的情况。等明天我到之后会与宋道长他们汇合,节目组的人就按照你说的,交由我和宋道长来保障安全。”

    “如果那里确实有邪祟存在,那么除非我死,它们别想要伤害到节目组的人。”

    马道长的声音凛然,在与燕时洵交谈片刻,交换了彼此之间的信息之后,才挂断了电话。

    然后马道长一回头,就看到会议室开了一指宽的门缝中,好几只眼睛默默的挪走视线。

    马道长“”

    “抱歉,我师弟那边有人命关天的事情需要我去帮忙,台风的事情我会转交到海云观监院那里,让他重新派其他道长来。”

    马道长向会议室内的人匆匆行了个礼,就准备离开。

    “马道长,请您留步。”

    在会议桌高座上,一位两鬓斑白却积威甚重的老人,不紧不慢的开口“我听到马道长刚刚在外面,提到了一个地名,家子坟村”

    “请原谅,我并非有意偷听马道长您的谈话,只是会议室的隔音似乎并不太好。”

    那老人向马道长微一点头,算是致歉,然后姿态自然的道“不过,如果马道长所说的人命关天的事情,与家子坟村有关的话,那么也许,我知道些什么。”

    这位老人已经年逾六十,即便是在与会全员中也地位不低,平常非必要不会离开滨海市。

    当他说出这话后,所有人都纷纷将目光转向这位老人,有些惊奇。

    向南地区距离滨海市足有几百公里,并且滨海市与向南地区并无直接关联关系,日常来往都只存在于必要的公文上面。

    会议室内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去过向南地区,或是顶多因为向南地区有名的美食和美景,曾经到那里短暂的游玩过。但家子坟村,大家连听都没听过,更别提了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人却说他知道家子坟村,还能与家子坟村有关的消息,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惊讶。

    马道长在短暂的惊愕后很快回神,抱歉的向老人道“福生无量天尊,感谢您愿意帮助我,但我这边时间紧急”

    “那我们就边走边说。”

    老人竟然果断拍板,从会议桌后起身,步履平稳的走向马道长。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老人,震惊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连马道长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到底是要干什么。

    马道长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位。

    因为滨海市是三面临海的城市,在受益于海洋,航运贸易发达,经济常年居上的同时,也需要年年面对从海上生成的台风。

    一旦台风登陆,对于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都会造成巨大的危险,损失严重。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滨海市官方每年都会在台风季节之前,与海云观和其他一些实力出众的大师合作,共同在滨海市外设立结界,阻止台风登陆。

    而马道长从修道有成开始,就一直是海云观负责对外交流的道长,常年与滨海市官方打交道。

    从他第一次参加会议开始,这位主管着滨海市全市安全的老人,就在了。

    但老人并不常发言,只是沉默的听取其他所有人的意见,然后再做出自己的决断。

    不过虽然如此,却没有一人敢忽略老人的地位和实力。

    马道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老人主动开口,不仅说要帮忙,甚至不客套,直接起身。而且看这架势,是要和他一起走了

    马道长有些茫然,但既然不耽误时间,又可以多知道一些有关于家子坟村的事情,他也没有拒绝。

    在向会议室内的众人告别之后,马道长很快就接到了来自官方负责人的电话,说已经派了人和车,就在楼下等着他准备带他前往陈警官所在的省份和地址。

    不仅如此,老道长也难得主动给马道长打了电话。叮嘱他一定不可以像路星星那个莽撞人一样掉以轻心,要用心去帮燕时洵保证节目组众人的安全。要是伤了一个,他就可以不用回海云观了。

    马道长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和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从各方发来的信息,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看来,燕时洵已经统筹规划好了海云观、官方特殊部门和其他所有方面,在电话告知他的同时,已经细致又周全的计划好了所有事情。

    马道长不由有些感慨。

    有时候真的要服气,某些人的存在就是用来让别人认清自己的差距的。

    没想到燕师弟不仅天赋和悟性极高,在“道”上坚定本心从无动摇,比别人走得更远更深,而且燕时洵在处理俗务方面的能力和手段也极高,是真真正正的入世。

    并不像道观里一些专心修道的道士,虽然有了“道”,却出世超脱人间,与生命有了隔阂,完全忘记了天地之间人为本的道理。

    而会议开着开着,就突然丢失了两方主角的众人,在会议室里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敢先说话。

    许久,在最上头的组织者,才假咳了一声,宣布散会。

    “马道长不是说了,会有其他海云观的道长来接替他吗那就等那位道长来再说吧,其余的事情我们先和其他大师敲定,把历年来都由海云观负责的法阵留出来。方案和会议纪要做好之后交给我,我去找副职转交上面。”

    众人这才慢慢起身,会议室里有了彼此之间低声说话交谈的嗡嗡声。

    只是大家都还是一头雾水,想要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一点提示。毕竟身处这里,嗅觉总要敏锐才行。

    “家子坟村的话”其中一位中年秘书有些犹豫“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啊你是说你知道那位为什么突然离开吗”旁人惊愕。

    “不是。”

    中年秘书摇摇头“我家里那个女儿,她最近看了个综艺,我在家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个旅游综艺,里面好像就是在家子坟村拍摄的。听我女儿说,家子坟村对于女孩特别不友好,我女儿还特别生气,说因为里面一个姓燕的什么人,她决定去做义工了,还要参加什么定向帮助贫困女校计划,让那些大山里的女孩走出大山。”

    “但是那位是为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这节目这么正能量吗”身边的人惊奇道“年轻人愿意去做义工,帮助有需要的人,这是好事啊。偶像不就是要起到正面激励的作用吗,我虽然没看过这个综艺,但我觉得这个还真挺不错的。”

    “我之前看过一眼,这个节目好像是个旅游综艺来着,主打什么放松身心的。我前两天还看了媒体对导演的采访,导演还是个不大的年轻人呢,他说这档节目都会选择那些风景好但贫穷的地方,想要贡献些力量,可以拉动当地的旅游gd,给当地增加些财政收入。”

    “是这样的吗那这节目可真不错,回头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看看。哈哈,最近几年太累了,都没出去旅游过。”

    而另一位主管着大众事件舆论处理的人员,在反应了一会之后,终于从繁忙的事务中想起了这档节目为什么会带给她熟悉感。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这位主管诚恳的向旁边人建议道“不然你可能会更睡不着,直接通宵到天明了。”

    “”

    “不过,你如果需要提神的话,倒是可以看这节目,保准比咖啡还有用。”

    主管提醒道“大家都是来参与针对禁止台风登陆的结界设置问题,那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滨海市郊区那个百年来有名的鬼山吧”

    “你们还记不记得,前一阵鬼山出了事。观众差点把官方热线电话打爆了,说有一个节目组被困在鬼山,还遇到了很多血红色的怪物,希望官方去救援。”

    主管提起这件事之后,大家都慢慢反应了过来“那时候的节目组,就是这个和家子坟村有关系的综艺吗”

    主管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们组为了舆论问题,不眠不休加班差点到猝死,我不会记错的。而且”

    因为主管在会议上坐的位置靠近会议室的大门,所以当马道长在外面打电话的时候,她多少听到了一点。

    “马道长提到了一位“燕师弟”,而节目组里,正好有一位嘉宾姓燕,叫燕时洵。”

    主管火速调出燕时洵的照片,展现给旁人看“马道长应该就是因为这位燕时洵,才会离开会议前往家子坟村的。”

    周围人刚一看向手机,就被手机界面上燕时洵的截图惊了一下。

    图片上,燕时洵修长的身形独立在一片血红之中,无数手臂断肢从四面八方狰狞的伸向燕时洵,想要将他拖进血海中。然而燕时洵不慌不惧,锋利的眉眼间都是不羁的狂气,仿佛在蔑视鬼怪。

    那份锋利的美太过于具有攻击力,将周围本来对娱乐圈不感兴趣的人,都猛然震撼在原地。

    “我想起了,好像是,现在一登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到处都是和他有关的消息。”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笑呵呵的道“我家那个儿子也是,前一阵他还破天荒的去参加了滨海市绿植计划,做义工植树去了。我妻子还以为他是失恋了,或是被游戏气到了,所以才这么反常。”

    “结果没想到,一问,人家说是因为一个叫燕哥的人也去种树了,在野狼峰上种了整整一山头的树,还救了很多人。我家儿子把“燕哥”当成偶像,还整天嚷嚷着“燕麦绝不服输”,就也去做义工种树了。这样想想,我儿子说的“燕哥”,应该就是燕时洵了。”

    这位是主管着滨海市网络信息审查的,对视频平台上播出节目的审查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尤其是那些注册地在滨海市的节目组。

    这次他被叫来参加会议,也是为了预防在台风将要登陆却被结界挡下来时,产生一些无法用科学准确解释的异象和异响,被目击者拍摄后发布到网络上,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猜想和讨论。

    在得知儿子最近一段时间的改变,和这档节目与燕时洵有关后,这位信息主管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高兴道“看来这节目确实很正能量嘛,给年轻人的都是正确的引导。”

    “要是所有滨海市的娱乐公司出的娱乐节目,都是这样正能量的,我的工作量也要少不少了。”

    看到主管如此高兴,言语间对“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都是肯定,跟在他后面的秘书默默的翻开笔记本,记上了这件事,准备稍后和审查的员工说一下这个情况。

    都得到了主管肯定,说它是正能量了,那正能量节目还有什么封禁的理由吗

    没有。

    陈警官家并不是滨海市,所以官方负责人派过来的人也早早为马道长定好了机票。

    在看到马道长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位后,那位工作人员很有眼色的立刻又定了一张票,确保两人和其他工作人员可以畅通无阻的抵达陈警官的家。

    “您不用和其他人交待一声吗”在最前面开车的工作人员不动声色的问道“我可以向您的秘书说一下。”

    老人只是摇摇头,没有搭话。

    在马上就要前往陈警官那里后,老人的脸上失去了之前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看向车窗外暴雨的眼睛里,充斥着悲伤和叹息。

    马道长心中觉得奇怪,于是顺势在手中起了卦,想要为自己解惑。

    但掐算的手指,却在停顿后猛地张开,散去了起卦的姿势。

    “这”马道长看向身边的老人,眼神震惊。

    老人平静的转头看向马道长,问道“看来马道长已经算出来了。”

    “我在卜算这方面很差,常常被李道长骂,需要和年轻道士们一起重新学一遍功课。应该是我刚才没算准。”

    马道长很快整顿好了自己的表情,语调平静的准备轻描淡写的带过。

    却没想到,老人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和马道长,和海云观合作了这么多年,对您的实力还是有概念的。”

    “况且,马道长算的没有错。”老人平静道“我确实做过错事。”

    马道长神情复杂。

    老人却并没有想要遮掩的想法,好像“家子坟村”这个地名,不仅会让他从重要的会议里离开,也会直接破开他的心防,让多年前几乎已经被遗忘的事情,重新翻涌出来。

    老人语调平静的讲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

    他姓杨,叫杨滨生。

    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并非滨海市本地人,而是出身向南地区。

    但是,他从在滨海市工作起,就再也没有回到向南地区。

    “人都说落叶归根,但我想,当我死的那天,我愿意将我的骨灰撒进滨海里,也不愿意回到向南地区。”

    杨滨生平静的道“我改了名字,立志将我的生命奉献给滨海市。因为是滨海市救了年轻时精神岌岌可危的我,让我没有因为痛苦而自己结束生命。”

    “是的,我是有愧疚的。”

    在几十年前,杨滨生在另一个地区的单位工作。

    有一天,他受到了一份来自京城大学的传真,里面写着将要到他单位实习的人员名字和资料。他收下了这份传真,并准备接待这位还没有毕业的女学生。

    但那一天,他同乡的一个叔叔也来带着很多家乡的特产来看他。

    因为他做了国家的人,所以家里觉得很光荣,宗族里也很看重他,对他非常好。

    那时候还年轻的杨滨生并没有想太多,很高兴的在宿舍里接待了同族的叔叔。但两杯热茶下肚,叔叔却忽然提起了想要让杨滨生帮忙。

    杨滨生疑惑听完后,就赶紧摆手拒绝了,说自己是按照规定来的,就算是家里人也不可以破坏规矩。为了摆脱锲而不舍的叔叔,杨滨生就委婉的说自己很忙,还要接待一位从外地来实习的女孩,没时间招待叔叔,让叔叔赶紧回去。

    但没想到,叔叔竟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明里暗里问了很多有关这件事的问题,比如大概是哪天到,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年龄多大。

    杨滨生虽然很纳闷,不知道叔叔问这个干什么,但因为被叔叔烦得不行,只想赶紧让叔叔离开,别再提什么帮忙的事情了,所以他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关于那女孩的消息。

    直到叔叔离开,杨滨生也只是当叔叔是没话找话,想要聊天和他拉近关系,让他帮忙。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后来,那个京城大学的女学生也没有来实习。

    杨滨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同事只告诉他可能是京城大学那边临时改了计划,但传真没成功收到,或是信件在路上遗失了,他们才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那个年代信息传递不仅艰难,并且具有不确定性,同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后面确认的时候对方也都说是回函没有成功送达的原因。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杨滨生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投入到繁重的工作当中。

    直到半年后,突然有其他地方的人找来,说那个从京城大学来实习的女孩,失踪了。

    再然后,他们说那女孩是被绑架了。

    杨滨生因此想起了那天叔叔问了自己不少有关那女孩的事情,于是他马上请假回了家,找到叔叔质问这件事。

    叔叔没有在意,只说并不知情。

    因为在叔叔家没有看到那女孩的身影,再加上叔叔连着一番诚恳又埋怨的话,指责他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连家里人都不相信了,是不是忘了祖宗。

    杨滨生虽然将信将疑,但也三人成虎,在周围连同父母都指责他时,他也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敏感了。

    所以回到单位所在地的杨滨生,在放下了对这件事的疑问之后,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两年之后,一个双腿残疾的男人拄着拐杖,满面风霜的找到杨滨生,说自己的侄女,也就是那个本该在这里实习却失踪了的大学生,被拐卖到了一个叫旺子村的地方。

    那男人求杨滨生帮帮自己。

    杨滨生的心,却像是泡在了冰水里,每一个气孔都透着凉意。

    旺子村,是杨氏宗族的村子。

    他在老家的族谱里,看到过这个村子,知道它是杨氏宗族的一个分支。

    如果将本来就漠视规矩的叔叔对那女孩突然的兴趣、女孩在抵达实习地当天被拐卖、被拐卖到的地方是杨氏宗族的村子,这几条线连在一起,杨滨生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

    他那个叔叔在他这里得知有个女孩会独自前来实习,于是在问清楚了那女孩的大概到达时间和样貌后,在客运站假冒是单位派来接人的人,然后将那女孩拐走,卖给了同宗族的人。

    他当然不可能在叔叔家看到那女孩的身影了。

    因为那女孩,早就被卖进了深山里。

    “我又害怕又悔恨,拼命的祈祷,一定要让那些人把那女孩成功的救回来。那时候我就想,如果那女孩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是间接害了她的人,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

    老人的声音不再像平常一样气势十足,而是写满了疲惫,有些沙哑“但,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女孩,没能被救回来。”

    老人眨了眨眼,眼里有泪光“我是第一个经手那女孩的资料的,她比我小不了几岁,风华正茂,优秀又肯吃苦,可以预料到,如果她没有出意外,一定会做出很多贡献。”

    “但就是因为我的疏忽,因为我对同族人的不设防,间接害死了那女孩”

    老人道“在那之后,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但当时那位叔叔很快病死了,我老家当地又有太多杨氏宗族的人在把控,就算我举报,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于是,我在愤怒和失望之下,彻底和家里断了决裂,又换了工作地点,让家里人找不到我。”

    “我不能再成为什么事情的帮凶了。”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因为我的鲁莽和疏忽,我害死了一个优秀的女孩,毁了她本来应该是奉献奋斗的一生。所以在被调来滨海市之后,我发誓要连着那女孩的份一起去奉献,为了城市的事业,我愿意付出一切生命。对待哪怕再小的工作,我都不敢稍有懈怠。时刻鞭策着自己,不能走错路。”

    “这份愧疚一直跟随我到今天,而当时那个旺子村,我也一直没有放弃关注,知道它改名叫了家子坟村。所以,当你说了家子坟村这个名字之后,我就知道,这一次,我能再视而不见,什么都不做。”

    老人刚刚提及回忆时的剧烈情绪波动,已经慢慢平缓,本来悲伤自责的脸上,也重新收拾好了情绪,和平常一样。

    “你们部门是要去家子坟村出一次跨级大行动吧。”老人笑着,淡淡向前面的工作人员道“文件经过了我手,是我批准的。”

    “还能有人注意到家子坟村,我很高兴。”

    马道长和工作人员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能回神。

    尤其是从燕时洵那里听到完整事情的前因后果的马道长,更是没想到,中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福生无量天尊”马道长恍惚的呢喃了一声,忽然想起了老道长和他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燕时洵和生命在一起,和民众在一起,所以天地大道,已经倾向于他。”

    燕时洵并不是唯一一个知道向南地区宗族问题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知道杨氏宗族做下的罪孽的人。

    但是,只有燕时洵在看到了之后,想要解决家子坟村的事情。

    他并没有冷漠的视而不见,而是主动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扛在了肩上,联合海云观和官方的力量,坚定的想要让拖延了几十年的因果形成闭环。

    所以,因为他的意志,不仅官方负责人被他高超又诚恳的口才打动,决定豁出去自己的前途,做正确的事情。

    并且,另一个与家子坟村有关人物也被触动,批准了官方负责人的行动,给予了后备力量的支撑。

    马道长感觉这就像是一个完整而清晰的链条,天地不言不语,却已经将一切尽算在天地这张大卦之中。只要生机显现,一切就会环环相扣的进行。

    于是,所有人都认为艰难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出现了奇迹。

    被积压了几十年的冤屈和罪孽,终于重见天日。

    “燕师弟”

    马道长的一声呢喃散落在嘴边,笑着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笑意。

    在与燕时洵通过电话之后,陈警官就立刻收拾好了简单的包裹,里面没有其余多余的东西,倒是装满了与当年拐卖案有关的文件。

    其中一些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严重氧化,纸张变得脆弱,笔迹也变得模糊。

    这些文件都被陈警官仔细的收拾好,在放在包裹中时,他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几十年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

    他一直苦苦坚持,即便被杨氏族人围殴差点被打死在向南地区,都没有让他放弃的事情,终于能够得到解决。

    这样的话,他就算是死,也终于能安心的闭上眼睛了。

    大门被郑重的敲响。

    陈警官打开门后,就看到了穿着道袍的道长和另外的几名工作人员。看来,这就是燕时洵在电话里告诉他的,来接他前往家子坟村的人了。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向几人点点头“走吧。”

    “陈警官。”杨滨生从后面走来,郑重又严肃的称呼着他。

    即便陈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辞职,不再做警察,但杨滨生仍旧饱含着敬意的如此称呼着他。

    “我听马道长说了有关您的事迹。”杨滨生在房门口站定,郑重的抬手,向他敬了一个礼“感谢您这么多年的坚持,您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您当得起这一声称号。”

    两名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视线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痛苦和坚持。

    他们忽然缓缓向彼此露出了一个笑容。

    陈警官颤抖着受伤严重的手臂,也严肃的回了一个礼“离家几十年的孩子,该让她回家了。”

    “即便是死亡,她也不应该埋身于仇人之侧,日夜思念没能成功回去的家乡。”

    “我们去代替她的叔叔,接她回家。”

    “好。”杨滨生轻声的重复道“我们,去接她回家。”

    “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让她得以,和她叔叔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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