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骏誉落罪成了朝上一件大事, 连带着户部许多官员都跟着吃了挂落。但三司办案是严肃的,此案不会到底结案。依旧有许多事还需要查证复核。
刘毅承认自己对换了凭证,陷害宋安的事。但是户部那些银两究竟被谁贪了, 入库出库的环节那么多人把关,猫腻出了哪里, 总需要核实。这一桩案子尚需要严查。
这么一彻查,可就牵连出了无数人。而且还有更触目惊心的案中案在里头。
栽赃在工部头上的银子总共有五笔,共计一千余万两,但是查抄周家,加上周家的产业,拢共也只有五百多万两,剩余的一半税银竟是不翼而飞
致和帝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下令继续彻查, 便是将户部翻过来,也要将这笔钱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这一查,竟查出这些账目中有许多是空账。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这笔税银入库, 却记录在了户部收缴税赋中,后来为了抹平账目, 又将这笔钱栽赃到了工部头上。
贾赦和贾敬听林如海说了此事, 贾敬嗤笑道“什么空账不曾入库, 我猜这笔钱百姓倒是交税了,多半是硫亲王府直接贪污了税赋, 已经不知道在哪里沉淀下来,作为暗产, 以图日后之用。”
林如海道“可是周骏誉不肯招供。只肯承认因税赋逐年下降, 自己怕担责丢了官职, 是故做了假账, 让每年税赋看起来平衡一些。”
贾赦道“皇上不肯加赋,本朝又规定有了功名之人,名下财产免税,多少百姓为了少交些税供,便将田产挂在有功名的族人名下。结果因此被横夺田产的不在少数,生出多少事来。如此年复一年,可不是税赋越来越少么若要强行解释税赋逐年减少的事,周骏誉不是编不出说辞,他这是为了将司徒硫摘出来,自己扛了所有罪责。”
其实本朝休养生息多年,人口是越来越多。人多了之后,开垦荒地也多,本朝按田亩纳税,应该税赋逐年增加才是,但就因为士族这个特权阶级不用纳税,却搞得国库日渐空虚,而土地大量集中在有功名的地主手中。
高收入群体不纳税,在低收入群体上层层加码,贫富差距巨大,士族富得流油,太平盛世又都能产生大量贫民,这样的财政结构不出事才怪。难怪原著形容这个刚开国没几代的朝廷是末世呢。
贾赦作为现代人,早就习惯了高收入高纳税的理念,但是知道在古代阶级分明,市农工商身份有别深入人心,便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分析。贾赦只是想苟命而已,并不想凭一己之力改变社会结构。
林如海道“大内兄言之有理,只是目前查到的证据,这些钱并没有流入硫亲王府。”
贾赦依旧在翻那本谱子,这次直接用笔在周氏家族旁边画了叉,以后的京城士族,便没了周家的名字了,一边道“论小心翼翼的程度,司徒硫确实更胜司徒岩十倍。尤其司徒岩落罪之后,司徒硫虽然也搞了不少动作,却都是暗中推动,并不直接出手。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劣势。一个没有担当的领导人,眼看着左臂右膀被砍去而不能相护,既令留下的盟友寒心,也不会有新的盟友支持他。其实对于司徒硫这样野心勃勃之人而言,我竟不知是像司徒岩那么奋力一搏之后一朝梦碎痛苦,还是看着自己的势力一点点被剪除自己却无能为力更难受。等着吧,不出两年,南安王府也要败了。”
不出两年只是保守估计,到时候巡边队伍怎么着也该回朝了。
贾敬道“你们觉得这位到底有没有疑心司徒硫”说着瞧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这位指的自然是致和帝。
林如海和贾赦会意,两人对视一眼,都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以前司徒岩的野心摆在明面儿上,有他在前面顶着,司徒硫的野心或许还可以隐藏。但司徒岩落罪之后,依旧有一股势力和东宫斗得风生水起,致和帝不可能毫无察觉。
沉吟半饷,贾赦道“可是察觉又如何,且不知在这位眼里,是东宫容不下兄弟,还是兄弟有了野望呢。”贾赦说这话的时候,亦是看着紫禁城方向。
一句话说得贾敬和林如海都沉默了。
说到底,事情的真相如何不重要,在致和帝眼里事情是什么样子的才更关键。虽然在坐的三人都知道从通灵宝玉案开始,宁荣二府一直是被动防御的一方,后来林如海开始争夺户部尚书,也是因为周骏誉先想借刀杀人。
但是在致和帝眼里,甚至在别的文武官员眼里,都是东宫一系强势出击,斗倒了司徒岩;又剑指司徒硫。看看司徒岩落罪之后空出来那些要职,再看看即将顶上户部尚书职位的是谁不都是东宫得利么
那么致和帝会觉得下一个便轮到他自己了吗
林如海道“恐怕是前者了。”
这世上致和帝最信任的臣子自然是贾代善,恐怕贾代善也是最了解致和帝的人。一块通灵宝玉而已,贾代善为何星夜赶回京城,再也不过问军中事甚至最终郁郁而终便是三人都和致和帝接触不多,但从贾代善的行为便可判断这位为君者的性格一二了。
三人都是聪明人,知道水满则溢的道理,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即可。
即便宁荣二府加上林家都想低调做人了,在朝野内外看来,这几家却是鲜花着锦,风光无限。
尤其周骏誉落罪之后,户部尚书之位几乎是没有悬念的落在林如海头上。
一部尚书是要职,自然也会在朝会上讨论。但是眼下这情况,户部尚书之争远不如之前的平安州节度使、京营节度使、两江总督等职位争夺激烈。
不过为了程序正义,苏丞相依然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窃国巨贪周骏誉落网之后,户部尚书一位空悬。臣以为户部掌国库钱粮,不可无人主持,户部尚书之位应尽早确定了。”
致和帝照例是让百官提名户部尚书的人选。
其实满朝文武都知道无论是从才能还是资历,林如海都是此次户部尚书的热门人选。就是为了和这位将来的户部尚书打好关系,也有人锦上添花的提名林如海,自然附议者众。
但是林如海从两淮盐运上来不过数月,而户部左侍郎杨畅已经在侍郎一职上熬了数年。
其实大多数官员的升迁路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往往在一个职位上苦熬多年,等顶头上司或是告老,或是升迁出了缺,才按部就班的升上去。如林如海一般自身有能力,又有机遇,抓住机会连升数级的反而是少数。
因而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是熬资历型升迁的拥趸者。若是今日刚提上来的林如海越过户部左侍郎,日后自己也被人越过了怎么办
因而朝会上有人提名户部左侍郎杨畅,也附议者众。
另外,也有人提议从地方的巡抚中选拔能人,空降户部尚书。每每朝会上有重大人事任命的提名选议,皆有这样的陪跑者,倒没有什么竞争力。
这次朝会上的争论算不得太过激烈。户部那一摊子烂账太触目惊心了,谁知道左侍郎杨畅最终会不会也被查出什么来,锒铛入狱,争尚书位他哪里是林如海的对手
林如海虽然刚升右侍郎不久,但是人家在江南的时候将两淮盐运治理得很好,升迁之前直接拦截了叛党出逃;回京之后头一桩事筹集京营军饷,人家清了多年的积欠;再后来便是周骏誉接受调查,林如海实际上已经行使了户部尚书的职权。
看看这漂亮的履历,杨畅怎么争啊哪怕有些官员支持熬资历,想在官员升迁中形成熬资历的潜规则,也不能得罪这位即将上任的户部尚书太狠了啊,所以象征性的争论之后,此事便定了下来。
林如海倒是希望朝上争论再激烈一些。昨日夜里还和两位内兄讨论了龙椅上那位的态度和宁荣二府以及自己的处境呢,今日自己就这么众望所谓的坐上了户部尚书位,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若是反对自己的人多一些,只怕龙椅上那位反而放心一些。
致和帝见朝上讨论差不多了,便不辨喜怒的到“朕亦觉得林卿极适合出任户部尚书,着吏部即可办理入职手续,明日起林卿上任。”
林如海走出班列接旨谢恩。吏部尚书出班列领旨。
朝上又商议了些别的事情,无非是户部这次贪弊的陈年旧案审案进程,朝会便散了。
散朝的时候,致和帝看了司徒硫好几眼。周家毕竟是司徒硫的外家,周家出这样的事,司徒硫脸上保持着适度的担忧,却也没瞧出别的了。
甚至林如海今日风光升迁,司徒硫都没多瞧一眼,散朝之后,司徒硫直接入了后宫去瞧周贵妃。
这表现让致和帝很疑惑,这次东宫和硫亲王府的对抗,到底是硫亲王府有野望,还是东宫低调数年之后,终于开始剪除对手
一切都如贾赦所料,因为站的角度和立场不同,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里,看到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散朝之后,林如海刚走出东华门,便有无数官员上来拱手道喜,林如海一一致谢。
贾敬极有耐心的等在一旁,等林如海和众人寒暄完毕,二人一同回宁荣街。
周贵妃已经知道周骏誉的事了,这对硫亲王府而言,是极大的打击。前几月因甄贵妃被打入冷宫,一家独大、意气风发的周贵妃脸上也有了憔悴之色。
司徒硫毕竟是前世夺嫡成功的人,哪怕被逼入绝境,也比之司徒岩镇定很多。
当时一僧一道的事暴露,司徒岩方寸大乱,和甄贵妃密议的时候竟是打发了所有宫人,这也是引起致和帝疑心的点之一。
而现在的司徒硫知道周骏誉已经必死无疑,所思所想全都是如何将自己摘出来。人家大大方方的入宫,只问候劝慰了周贵妃要保重身体,不要过度忧心等语,然后留在周贵妃宫中用了膳。
但是司徒硫也好,周贵妃也好,压根没有打发宫人出去,没有说什么悄悄话。仿佛这对母子坦荡得很,一个人安心呆在后宫,一个本分做着亲王,压根没什么别的图谋。至于周骏誉,那是他自己贪得无厌,以至于行差踏错,周骏誉本人不都承认了么
致和帝自己便经历过夺嫡之争,知道里面的惨烈和残酷。虽然他不希望儿子们兄弟相残,却也不至于看不出来这些时日朝上争斗的背后有着儿子们的影子。
再说周骏誉和林如海,那可是天然的立场分明,从入仕那一刻起,两人的利益天然是分别和硫亲王府、东宫绑定的。致和帝自然着人格外盯着周氏二妃和东宫的动向一些。
司徒硫探望周贵妃的事,致和帝很快就知道了。不但如此,周贵妃母子在宫中说了什么话,致和帝都一清二楚。
听完探子的汇报,致和帝问戴权“你觉得究竟是谁容不下谁”
这让戴权怎么回答沉默片刻,戴权道“皇上,民间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周尚书所犯错误确然离谱了,不管谁发现了都理应揭发。”
致和帝苦笑了一下,能做第一掌宫太监的人,自然是方方面面都周全的。致和帝也没指望在戴权这儿得到回答,就是现在一腔的话想找个人说而已。
两人正说着,有周贵妃宫里的太监来报说周贵妃病了,让皇上安排这些时日掌管宫务的人。
周家出了这样的事,周太妃和周贵妃先后抱了病。对此,致和帝也理解,自家都要被抄家灭族了,若是周太妃和周贵妃都无动于衷,要么是冷心无情,要么致和帝要怀疑其动机了。
“朕瞧着叶妃是个妥当人,让叶妃和太子妃商量着办吧。”致和帝道。说完又对戴权道“你去传个话。”
别看这些个妃嫔在自己面前温柔和顺,背地里且不知如何呢,不派个身边人去传话,只怕叶妃这六宫协理不下去。
戴权应是,脸上依旧神色未变,心中却了然。叶妃没有甄贵妃和周贵妃那么显赫的出身,其所出的五皇子也向来在众多皇子中不显。或许致和帝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怕推个出身高贵的后妃出来协理六宫,又协理出野望来,才将此事交给叶妃。但是也怕叶妃压不住人,所以才让太子妃也与叶妃一起商量着办。
戴权去传话的时候,叶妃还愣了一下,显然对皇上这个安排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叶妃便谢了恩,接过凤印,亲送戴权出宫。
太子妃乃是张修之女张芷,以前也是名门闺秀,在五年前宁荣二府被通灵宝玉困住之后,太子夫妻都修起了隐身大法,这位太子妃向来很低调。
谁知甄贵妃和周贵妃接连出事,张芷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推上了掌管后宫的位置。
这一动作又被后宫众嫔妃解读成了致和帝进一步向东宫平稳度让权利。不但如此,此消息传到宫外后,前朝也是这么解读的。
毕竟致和帝为了避免儿子们夺嫡,自立太子之日起便一直在巩固东宫的地位,最明显的便是元嫡皇后过世之后,后宫多年不设后位,那么多皇子里,只有太子是嫡出。现在又提前让太子妃管理后宫,多明显的信号啊
不然后宫佳丽三千,难道致和帝真的对元后用情至深,所以一直不立后吗显然不是啊,这么些年,致和帝可没少宠幸新人。
然而,宁荣二府和林如海可不敢这么解读。林如海道“树大招风,现在的东宫实在太过风光了,不见得是好事。”
贾赦道“且看太子妃的应对了,后宫的厮杀可不会比前朝温柔。”谁说不是呢,当初一块通灵宝玉压住两座国公府,不就是通过内宅之手成功的吗
后宫,无非就是皇家的内宅而已,其中的阴私,其中的勾心斗角一点不少。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谁也没想到穷图匕见之日来得那样快。
太子妃和叶妃二人一个知道太子在登基之前都是众矢之的,向来小心谨慎;一个出身一般,母凭子贵这么多年升了一个妃位,也是谨小慎微。二人为了避免出现疏漏,万事都商量着来。
刚开始,二人携手还算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也没听说闹出其他事来。只是周太妃和周贵妃二人的病一直不见好,二人既然掌管宫务,自然要去关心的。
天地良心,谁也没想到二人如此小心的情况下,还是闹出了事。
太子妃自不用说,日防夜防,明枪暗箭不知道躲过去多少;叶妃作为普通出生的嫔妃,人家能成功生下儿子,还能顺利将儿子养大,自然也是有有本事的人。
所以自接了宫务以来,两人不但有商有量,前去探望周太妃和周贵妃的时候向来都是结伴而行,又带了宫女太监随行,不管出了什么事,照理说都有人证的。
可是这日,原本将养之后精神头日渐恢复的周太妃病情又略有起伏,太子妃和叶妃便相携去探望。
本来么,若按之前的做法,便是出了什么事,二人也可全身而退。偏偏这日二人去周太妃宫里的时候,正巧碰见两个太医相携出来。
太子妃和叶妃自然是要过问周太妃病情了,太医便照实回答说“太妃上了年纪,近日又忧思过度,需要静养。”
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太子妃和叶妃带着的内侍、宫女便只好留在外面了。不然周太妃有个三长两短的,传出皆是二人带着赫赫扬扬的人去闹的,岂非不美。
两人入内见了周太妃,周太妃依然客客气气的与二人寒暄,虽然瞧着有几分憔悴,倒也思路清晰,与往日无异样。
说了会儿话,周太妃对张芷道“当年你母亲头一回带你入宫,本宫也在,那么丁点儿高的小姑娘,不但长得水灵俊俏,一眼就能瞧出是美人坯子,还人小鬼大,那么小的人便端庄得很。果然展眼就做太子妃啦,将来母仪天下,也不知道本宫有没有机会亲自向你道喜。”
皇上正为皇子夺嫡的事烦心不已,哪能在后宫说这样的话啊张芷忙道“太妃娘娘好记性,过了那么久的事还记得。现在父皇春秋鼎盛,我和太子殿下日常都说,愿父皇福寿安康。”
接下来的话,张芷却不说了。能说什么呢说我现在不敢想当皇后的事那说不定就被解读成以后总是要当的。
叶妃在一旁赔笑,也什么都没说。
然后周太妃道“我瞧着太子妃是个有福气的人,我这里有一柄先皇所赐的如意,瞧着只有你才配得上,今日便转赠给你吧,太子妃请随我来”
张芷哪里敢啊
虽然周骏誉有今日下场,乃是因为司徒硫生了不该有的野望,是周骏誉先算计林如海,想借刀杀人,但是林如海毕竟反击了,现在的结果也是周家一败涂地。这账,周贵妃怎么也会算在东宫头上。
“太妃娘娘,太医交代您要静养,我就不叨扰娘娘歇息了,我改日再和叶母妃过来瞧娘娘。”张芷站起身来告辞。
周太妃明明病得十分憔悴,却突然一把抓住张芷的手,不但十分敏捷,张芷没躲开,甚至周太妃那只干枯的手也力大无穷,张芷一下竟然没挣脱。
接着张芷也不敢挣扎了,周太妃已经病成这样,万一自己挣扎中周太妃摔了碰了,自己也说不清了。
就这么僵持这,却听周太妃突然高声道“本宫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太子容不下他的血肉兄弟也就罢了,太子妃难道连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也容不下么你们要剪除骨肉兄弟也就罢了,太子妃何必到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哎哟,瞧见这一幕的叶妃都惊呆了。太子妃既不敢用力挣脱,也不敢再言语刺激周太妃,只是小声辩解“我没有,请太妃娘娘好好养病。”
然后周太妃竟然眼睛一瞪,向后便倒。手里死死拽着太子妃的一块玉佩,竟是瞪着眼睛薨了
张芷和叶妃吓得惊愕失色,又是传话又是请太医的,忙得兵荒马乱。二人知道干系重大,第一时间将周太妃宫里的所有宫人控制起来不许乱走乱说话,又没敢动现场分毫。
做完这一切,张芷依旧心绪难平。怎么那么巧周太妃就这时候死了呢自己如此小心翼翼,终究还是被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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