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转眼, 只看到万千秀丽名山高耸入云,山峦甚至像是罗马殿堂中的石柱,地势如同刀劈斧砍大开大合, 但植被与山间洞府、仙阁又为地貌增添一份气宇中的秀丽精巧。
往上瞧, 似乎有浮岛仙塔在云端,往下看是凫渚寒潭埋在深雾。她听到柏霁之在旁边喃喃道:“之前有人说春城是……‘层峦耸翠, 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倒真没说错。”
但这并不是让所有人惊叹的理由,因为眼前山峦虽然壮丽,没有青绿山水, 没有金云霞光,有的只是浓稠的蓝紫色的天空, 与数不尽数闪烁的冰冷星云, 将眼前一切曾秀丽的山峦映照成冰冷的蓝灰色。
星云又与山间灰色的雾纠缠在一起。空中的光点像是星辰、像是尘埃灰烬, 亦或是海中的浮游生物, 就在山与山之间,吊桥与楼阁之上缓慢浮动。
像是有人调就一杯珠光金粉的蓝紫色凝胶, 倒在这山川深潭的酒杯中。这群星的天空混乱诡异,如同微观量子的无端变化。时而有一团纹理粗糙的球体从星空掠过, 像是某个彗星擦肩而过而来;有时又会出现混沌的某些气旋, 好似他们倒挂在气体星球的表面。
所有的树木花草, 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油漆,枝叶依旧,却看不到半分生机, 偶尔随着风抖动着那光泽诡异的灰色叶片。
左愫被当下震慑的双手发颤, 就连宫理也小声说了一句脏话, 紧接着就听到手腕上的联络器传来冈岘的声音,但这声音不想刚刚那么清晰,更像是他们泡在游泳池里,而他在水面上怒吼。
冈岘的声音模模糊糊道:“尾针还会送你们……一段距离,之后请……你们通过滑翔伞从平台跳下……尽量节省灵力……行动悄无声息……”
他们所在的金属平台继续往球体结界内部深入,直到咔哒一声,停住再也不动了。他们往回看,距离结界表面少说也要有几百米的距离了。
稻农:“就到这儿了,我们下。”
稻农率先穿上了滑翔服,她虽然明显是个没什么超能力的研究人员,却经历过无数次任务,老练的一跃而下,只抛下一句话:“根据光点落地集|合。”
柏霁之一惊,他还是老实孩子,生怕要保护的研究员出事,赶忙跳下平台追上稻农。
其余人陆续跳下,就是恐高平树非要抓着她背包上的尼龙绳才肯往下跳。
宫理调整了一下落地的角度,就看到了山脚下灰色丛林里亮起的光柱。这里湿度非常高,潮气几乎要淹没她的肺部,宫理拿着之前买的激光枪,从树冠之间落下。平树对周围还很好奇,甚至还想去触碰树冠上的果实。
宫理小声急道:“别碰任何东西!”
平树转脸看向宫理,她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警戒,甚至连灰白色的瞳孔就像是在发光。
宫理缓缓落地,她确认了一圈周围的状况,才从特备包中拿出一盏冷光小灯,挂在激光枪下。
平树也从体内抽出一把血淋淋的骨剑,但这次是链条剑:“因为是S级天灾,所以你觉得比夜城危险得多?”
宫理摇了摇头:“不止于此。我认为它可能是对方体历史上来说都屈指可数的危险级别。外头那么多飞行器,说明里面也有无数的队伍在执行任务……”而且她见识过污秽者的水平。
她拽了一下平树,避免淌过任何水洼或深色草丛,平树能感觉她机械双臂有种发动的汽车那样的细微震动,证明她在紧绷着。
忽然他们听到远处光柱处,传来人声,还有一些武器破空声,宫理连忙拽着平树,往光柱奔去。
定位光柱就在树林外的一片洼地上,那里满是枯萎的灰色藤蔓,稻农双手高举一柄黑色钉锤,就像宫理之前在海滩上见到的一样,那钉锤上部冒出一阵又一阵间歇性的蓝光。
她紧盯着那窸窸窣窣的灰色树丛,宫理正要赶过去,就看到柏霁之先一步从某个树梢上落下,手持晾衣杆站在了稻农身旁。
树丛中有一些行尸走肉般的人们缓缓晃了出来。
他们几乎衣不蔽体,身材干瘦,看身上仅存的几块布,似乎是某些修真门派发的弟子服。
但他们头部以上,却裹满了布料,绝大多数人头部臃肿,在布料的包裹下显出各异的形状,或比肩膀还宽肥的球体,或高高耸起半米多,他们用红绳勒住层层缠绕在头部的布料,还在外头贴着数张黄色符纸,有些符纸已经被水浸泡模糊,有些则发黑糟烂。他们似乎就不断在破损的旧符纸上贴新符上去。
包裹住头部的布料,只在眼部抠了两个小洞,露出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柏霁之和稻农。
这帮人绝对是污秽者!
稻农皱眉道:“怎么会,我的联络器明明显示这里危险度很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敌人?”
柏霁之的直觉比联络器更强:“或许因为……他们身上危险的气息没那么重。或许检测器也该更新了。”
那群怪人似乎承受不住自己被包裹起来的头部的重量,身材佝偻着、半弯着,很多人还拎着佩剑或软鞭法器,甚至半裸着也要佩戴门派的玉佩。
那布料包裹的地方,应该是从她们头颅上冒出的软肉吧。宫理心里大叫不好,她正要从包里拿出章鱼头跃出去,就看到柏霁之从腰中掏出一枚火符,朝他们挥去,一阵扇形火浪蔓延,那群污秽者急急后退开。
而后他们似乎在交流,裹着布料的头部在颤抖,他们说着某种沙哑的言语,声音类似人类,却又像是闷在壶里的呐喊。
然后他们相互对视,竟然安静的朝后退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灰色的树林灌木之中。
柏霁之依旧高度紧张,尾巴紧紧缠在腰上,紧盯着树丛,宫理和平树从隐蔽中走出,他早早听到窸窣声,猛的转过头来,松了口气:“是你们!”
宫理拎着枪:“不要想着跟他们对战,他们是污秽者。更不要有身体接触,春城里的天灾就是指某种附身和变异。”
稻农放下了钉锤,抬起下巴:“你还知道污秽者啊。之前说春城里一天一变,看来连联络器最新的地图指引都不好使了。”
联络器上能显示地图,地图如同气象图一样,标注着各种颜色的区域并随时随地变动。这些区域的颜色就代表着“危险程度”,越是黄色、红色甚至深紫色就越是危险。
而他们所在的这片树林,在地图上显示的就是最安全的蓝色。
宫理正跟他们辨别着方向,就听到了左愫和老萍朝这边走来的声音,左愫身上的云浪楼道袍上一片血污,老萍手里拖着几根沾满血肉污泥的毛线,她从特备包里拿出剪刀,把毛线从袖子处剪断。这毛线好像跟她的身体有连接,她疼的眉头直跳。
宫理一惊:“你们遇到敌人了?”
左愫精神状态不太好,她点了点头:“遇见了一群头上裹着白布的人,他们看见我就开始攻击我,老萍是跟我同时下来的,他们却不攻击老萍——幸好老萍帮了我。”
宫理拧眉。
老萍:“疯了一样。我都分不清是怪物还是什么,他们攻击我我肯定也不能手软啊,他们脑袋都是爆浆的,恶心死我了。杀了两个。结果左愫非要拦着我。那帮……东西,看到左愫拦着我杀人,竟然商量着退走了。”
稻农立刻道:“商量?不可能。污秽者是被污染后,寄生体已经掌控肉|体的人。他们头部畸形,就是说寄生体已经挤破了他们的脑袋冒出来了,他们已经死了。低等级的污秽者几乎没有理智,怎么可能‘商量’,怎么可能‘退走’?”
左愫拽着背包:“什么意思?污秽者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春城里的人,都有可能变成这种怪物?”
稻农瞥了她一眼,拽着自己的悬浮车,看着地图往坡道上走去。
……
宫理在路上简单解释之后道:“我也不确定这里到底有多少人还幸存。我只是跟你说说我之前见到的污秽者。”
左愫两手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柏霁之瞪大眼睛:“难道传染的方式是灵力吗?如果说这丰沛的灵力是会导致他们变异,那春城已经存在这么多年,为何近日才爆发?”
一直闷头往前走的稻农忽然插嘴道:“不确定是灵力。我们在土壤、水源地、甚至一些植物中发现过异常。春城至今为止,不确定天灾的主因和类型。”
左愫快步走上前,跟稻农并肩:“那这里还有多少人存活呢?”
稻农不耐烦:“也不确定。不要总像一个研究者要答案,我就是在知识与天灾的迷雾中摸爬的人,我也只能看清脚下一小片路。而你,不如快点带路。”
因为各个门派都有飞行法器或者是能够御剑而行,春城很多地方都没有道路,需要他们硬在林子与山崖上开辟道路。
柏霁之是最适应这里的,他擅长攀爬跳跃,却有点羞耻于展现自己兽态的一面,总是悄无声息的从某棵树上跳至高处,默不作声的给他们放下
绳索。
老萍的毛线更是万能,有些难以度过的山崖,她用毛线织就简单的绳桥,让他们能更好地通过。
天空化作星辰之后,山谷之中显得十分昏暗,稻农却不建议他们用太亮的照明设备。宫理坚持要背着包,因为负重的跋山涉水,她的力量也在时不时 1,一看这也能练级,她多次循循善诱,甚至想背着平树。
平树别扭的拒绝了,她还跃跃欲试,在几人偶尔休憩的时候,非说要扛着平树做蹲起。
平树实在熬不过她那闪亮的眼神和忽悠人的话语,只好扭捏着在所有人诡异的目光里,以比她高半个头的身高,跳上了她的背。
然后扎着马步的宫理一个趔趄,脸憋红,腿部蜂鸣直冒蒸汽,差点趴在泥地里,柏霁之赶紧上前扶住她。
宫理咬牙道:“我、我撑得住!平树……你肚子里是装了两套留给我的四合院吗……”
平树赶紧跳下来:“也没有,就是我前两天去超市里扫货了,买了好多露营用品。”
他说着,开始在他们暂时歇脚的石台上,掏出两个带液化天然气的野营炉灶,七八包方便面和大桶矿泉水,甚至还有一个手冲咖啡壶:“我还有好几包酸菜。谁要吃面?”
稻农震惊的看向开始架炉子的平树,还有旁边已经开始把火腿肠切片顺便从包里掏出辣酱的宫理。
平树在肋骨下面摸了好一阵子:“稻农老师,你吃什么口味的?啊……我只带了五个碗,可能不太够……”
宫理:“没事儿我就着锅吃,这里湿气太重了,我要吃个辣的。”
而这支小队里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开始往自己的碗里挤底料了。
稻农半晌才摸过来:“……我吃个酸菜的吧。”
大家各自找了个石头坐,宫理拿着锅吃的脑袋上直冒汗,平树口重,还往泡面碗里加盐,顺手给他们冲了好几杯热美式。稻农把黑色钉锤插在地上,蓝色的光波顺着地面向外微微扩散,避免他们被突然袭击。她吃着老萍包里拿出来的瓜瓜干,感觉自己不是在出任务,是在春游……
柏霁之非要站在高处吃面,宫理蹲在一旁,道:“有些饭真就是这么蹲着吃才香啊。”
小少爷站的亭亭玉立,就是不肯,他吃的鼻尖冒汗,却拿了个帕子,没一会儿就擦擦嘴。
宫理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大家闺秀。”
柏霁之想到昨天巧遇的尴尬,都已经恨自己恨了一晚上,骂了自己一万次不要脸。此刻总跟她保持点距离,但宫理在旁边,他又跟脚被绊住了似的走不开,像是生气又不像的瞪了她一眼。
柏霁之转脸环顾四周在替他们警戒,忽然指了一下远方:“那里有人。”
宫理和其他几人也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被蓝紫色星空映照着的深谷崖壁上,确实是有七八个人匍匐在崖壁的窄道上。
他们跟之前遇到的那些头部缠着布料的人,又不大一样,他们双腿似乎萎缩了,正在崖壁的道路上匍匐着。他们穿着窄袖衣袍,头束发髻,在腰部绑了一块地毯,萎缩的软乎乎的双腿似乎瘫软在地毯上,手肘处绑了木杆,帮助他们用手肘前进。
而他们手中拿着短弓,正在崖壁上一群人架起弓来,对准下方。
宫理眯眼往下看,稻农则拿出了望远镜,她有些惊讶:“……他们在对准一群头部变成树冠的灵鹿。”
左愫:“望远镜能借我用用吗?”
她接过望远镜,看着崖壁上那群人,有些震惊道:“这帮人用的短弓,是贯虹门的外门子弟配备的灵弓,而且他们的发型也像是外门子弟常束的平髻。”
宫理:“贯虹门,听起来就是用弓为主的门派。你的意思是,那帮没了腿的人,也是修真者?”
左愫:“这个距离下,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腿到底怎么了……但看起来他们像是还有清醒意识的。”
他们箭矢对准着地上的灵鹿。那些灵鹿身体还是棕色的,颈部以上却变成了白化的树冠,树冠像老人的眉须一样,有些卷曲的灰白色的长毛支棱出来,还有些木制的肉瘤。
它们臀部或腿部,也出现了一些白色木质化的肌肤,有些甚至后腿已经变成了僵硬的白色木头。
它们在谷中,将树冠靠近水源,像是饮水也像是朝拜,而那群手持短弓失去双腿的修真者们,放出了带火诀的弓箭,从天而降,击中了这群灵鹿!
这帮腿部萎缩的贯虹门外门弟子,在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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