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不太明白, 送回家为什么要快一点,但她还是加快了速度。平树将加满油的车开上了正路,正路的路况要好一些, 看周围也有过服务站的痕迹,但大多都倒闭了。隔了几十公里才会有一两家不一定营业的小店,卖点零件或食品。
道路穿过山区, 在某一段路的时候, 竟然能看见大海,绕山双向车道的公路崩塌的只剩一条车道,远处海浪推着冰沫, 在黑灰色碎石的石滩上似乎有一些舰船的遗骸, 但海的更深处有两三艘几乎可以跟山体齐高的舰船, 锈蚀得只剩下残影般的壳子。
宫理有时候看到有黑色的碎点从上面飘落,像灰尘,后来才意识到,那可能是成群的海鸟。
绕过这段山路,他们竟然难得看到了一小团有人烟的光亮, 紧接着就看到了高高悬挂的屁股形状的热气球,那个立体的屁股缝里,还有个绿色的“屁型旗帜”迎风飘扬,上头印着“瑞亿”二字。
这似乎是平树也没见过的地表, 他翻看着地图“这确实是引粒子的地图里, 去往山冶市的分岔路”
车开近了, 宫理看得更清楚了, 大概是一片金属平房与集装箱改造的房子,还有一些甚至是重型机器人的一部分外壳拆卸下来垫上防水布,镶嵌一些金属片就当做房子。
在其中最显眼的一栋, 是用多个集装箱堆叠在水泥的二层楼上而形成的汽车旅馆,最后大概有五六层楼的高度,彩色的集装箱虽然有些锈蚀掉漆,但依旧显眼鲜亮。而且上头喷绘了很多山冶帮的标记,还有各种爆炸图案,人物的肖像,还有吉他形状的霓虹灯,最上头竟然挂着个鲜红的横幅
“恭喜瑞亿资本掌门人池元当场惨死限时入住八折起”
“只要对老板说出瑞亿爆炸四个字,即可获得浴盐一包咖喱饭一份先骂先得”
宫理笑了,汽车旅馆下还有几家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卖店,和一些修车铺子,算得上一个自建的服务站了,宫理和平树对视一眼,立刻决定把车开进去看看。
太久没有见到人,看到活着的人类都觉得亲近啊。
他们的越野房车驶入汽车旅馆前泥泞的停车场时,有两三个穿着旧棉袄的孩子跑过来,好奇地围着车子看。
趴在玻璃上也四处张望,车门刚刚打开,它就跳了下去,差点一屁股坐进泥里,几个小孩围着它哈哈大笑,又伸手想去摸摸它。
宫理穿了双雨靴下车,这个像是社区一样的服务站大概住民也就五六十人有几辆货车停靠在这里。但越往北就越人烟稀少,这里的货车已经几乎很少见了。
集装箱上都落了很多雪,甚至有些窝棚下挂着冰柱,有些个别屋子里烧着煤,袅袅白烟从集装箱改装的烟道飞出去。
宫理刚下车,那边汽车旅馆门下,就有个脸上有伤疤的胖女人招手“你们不住吧,是吃饭还是加油啊”
平树跟宫理跑进汽车旅馆的双开门,这里像是遗留的一个银行或者是什么办公小楼改的,进去之后竟然还有模有样的有个前台大厅,地上几十块各种颜色年代的地毯铺满地面,还有好几个特产、明信片与周边的货架。
登记住客的前台就像是小卖部的货柜一样,摆满了各种打火机、薄荷糖与纯淀粉火腿肠。前厅非常温暖,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
宫理摘下帽子,老板娘回到登记的前台后头,舔着手指翻账簿“你们来这儿是干嘛的不会是度假旅游的吧。”
平树率先开口道“回家。我们想回家来看看。”
老板娘看了平树一眼,表情和缓些“你家哪里的,铁城”
平树点头,也跟她攀谈起来,宫理听着店里的老式音响放起非常躁且叛逆的摇滚,与某些朋克歌手的普通唱功相比,音响中这位歌唱的歌手音色相当出色,沙哑嘹亮,非常有穿透力。
宫理在一旁乱逛,明信片都是一些山冶市的老照片,有的是从山上拍的城市全景山冶市看起来大概就是四五线小城市的规模,能从照片里看到一些学校、餐馆的招牌,有些照片里还有光鲜亮丽的中型百货商场。
甚至还有一些街拍的人群,在照片中穿着工作服或花裙子,露出笑脸。
宫理抬头往墙上看,墙面上挂的也是这种山冶市风光与人群的照片。
货架上还有山冶出身的已故作家的书和他的照片,山冶市唯一一家啤酒厂的酒瓶,山冶市某个学校的午餐券等等,这里不像是卖点,简直像是个山冶市的小博物馆。
平树买了一条薄荷糖,问道“我六七年前的时候从这边路过,还没见过这儿呢,是这几年前见起来的”
平树本就有平易近人的气质,再加上他聊起几年前这周边的城市道路都了如指掌,老板娘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哈六七年前我们还他娘的住在市里呢。二十年前,山冶市是有点飓风的天灾不好出来,山里稀土矿又剩得不多了,但还是能住人的,六七年前也有几十万人住在里头呢”
平树却道“但我听说那时候山冶市里已经完全没产业了,剩下的人好像是在”
老板娘脸上显露出嘲讽又恼怒的表情“是啊,都留在那儿给瑞亿挖矿呢。大街上都见不到活人。”
宫理正要好奇地往平树那边看过去,就看到货架上有个老款的全息电子书,正闪烁着新闻,似乎是过去数年新闻的“剪报”。她拿起来,只看到将近二十年前,瑞亿推送在山冶新事软件上消息
“下井挖矿不如线上挖矿,瑞亿为感谢多年来与山冶稀土产业的深度合作,将免费赠送山冶居民五万台tx3000x外接脑机,足不出户或许赚得比下矿更多”
新闻还配图,两三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把矿工头盔摘掉扔在地上,带着外接脑机,手里拿着啤酒,舒舒服服地坐在按摩沙发上,身上撒满了钞票。
“因为飓风天灾而断联的网络,被瑞亿资本斥巨资修复了这就是企业的社会担当山冶市居民可以凭借瑞亿发放的账号密码连接网络,使用脑机的家庭可以免费上网了”
“提示由于瑞亿全资修复网络,使用网络时的访问范围将受到限制,目前以瑞亿的网址列表为主”
往后翻,又是几年后的新闻,说是多人出现了痴呆、健忘、意识错乱或长睡不醒等等的新闻,但这些新闻都只是边角料。
再到之后,有更大的篇幅报道一些更恶性的事件,比如说全家长期使用脑机后发疯互砍;比如脑机家庭平均的年收入下降至三年前的60,却有了更长的在线工作时间;还有更普遍的是说使用了删除使用记忆的外接脑机后,在摘下脑机后疲惫得无法生活,几乎只能吃和睡
但山冶市居民并不是自发的选择使用外接脑机,而是随着矿产下降、天灾导致出城困难后,被瑞亿有意投资的。是瑞亿在这里搞过什么集体实验亦或是使用脑机的记忆被删除,会不会是就把人们的大脑当成是“线上挖矿”的服务器一样使用了
但是新闻上并没有说太详细,宫理继续看着墙上的照片。
平树也只是翻看着前台摆着的明信片“当时大家还很羡慕呢,山冶市算是最早富起来的一波,谁能想到后来山冶就这么荒废了”
宫理顺着走廊往里走,前厅连着一条有储物间与厕所的走廊,走廊内连着一间燃烧着壁炉与加热器的温暖客厅,有点类似于以前方体学员的休息室,摆了很多沙发,也放着同样的摇滚歌曲。
她走进去才发现沙发上几乎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几乎是每个都戴着脑机仰躺在沙发上,张着嘴巴,嘴巴里插着细管子,细管子连接到天花板上悬挂着的肠饲营养液的透明塑料袋里。
他们口水从嘴角流出,或舌头嘴巴蠕动着,或有些在便溺湿透了裤子。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满脸雀斑,像是老板娘的儿子,正在沉默地给其中几个人翻身挪动肢体。
宫理走近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湿了裤子的老头换裤子,男孩看了宫理一眼,就垂下眼皮毫不顾忌的给老头脱裤子换衣服。男孩手上有着冻疮与伤痕,与这些瘫软在沙发上的人相比,他好像吃了更多的苦。
宫理拿了一张山冶市的明信片,单手插兜“我以为这里是反瑞亿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脑机。”
男孩子又没精神地看了宫理一眼,才慢吞吞道“有些人是妈妈的朋友,也有些是妈妈收了他们的钱,要给他们送终的。再说这帮人已经废了,好多人都在回声里,要养到他们凉了为止。反瑞亿有什么用,瑞亿无处不在。”
宫理耸耸肩,并不对他的话反驳,男孩子表情里多了点好奇“大姐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宫理道“万城。”
男孩瞪大眼“万城就是那个最繁华的、上千万人口还有方体总部在的万城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宫理随便找了个理由“想看积雪。”
男孩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不会积雪,那岂不是更好,比这破地方好一万倍、一千万倍从万城来这儿,那就是从天堂到地狱里来玩啊”
宫理露出笑容“天堂要是万城那样,那上帝都应该戴着口枷跳钢管舞才行啊,抱歉,少儿不宜了。”
男孩照顾人很利索,他给老头换好了裤子,一边给另外一个女人的嘴巴里滴某种营养液,一边主动道“大姐姐见过万云台吗去过霓国街吗吃没吃过一种叫华夫饼的东西”
宫理刚想回答他,音响中上一首歌播放结束,正放着新一首歌,都是同一个乐队的摇滚乐曲,但这首莫名有些熟悉。她皱起眉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首歌,而且她平时不怎么听音乐,更很少听摇滚,怎么会对这首歌熟悉
宫理问道“这首歌叫什么”
男孩烂熟于心“山迁我不迁,你喜欢的可以买张专辑,这是迁山乐队最出名的歌之一当然也就是在我们这儿出名,你肯定没听过。”
宫理“迁山乐队”
男孩点头“对,我妈说是山冶市的本地乐队,但我不太喜欢,前面有卖专辑,我妈是他们狂热粉丝,你要想买可以去前面问。”
宫理扭头就往前厅跑,男孩嚷嚷道“姐姐,再给我讲讲霓国街啊”
宫理到前厅的时候,老板娘都快身子探出前台,跟平树聊得掏心窝了“哎呀后来你也知道的,山冶帮名声大噪之后,瑞亿把我们市里出山的隧道给炸了,又断网、断水、断电,还”
宫理打断道“那个什么迁山乐队的专辑,在哪里有卖”
老板娘很高兴,拍着手指向旁边的货架,正是宫理刚刚没仔细看的那个货架。
迁山乐队的周边占据到小半边货架,有两三张专辑,看都是十年前到六七年前的那段时间出的,甚至还有几张专辑是老式的cd盘,连封面都没有,是手写的纸条夹在专辑里。
当乐曲进行到高潮,宫理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听过了。她只听过一次,就是在她还扮演着缪星的时候,在那次遭受山冶帮示威者袭击的电影节上
在动乱开始之前,宫理把缪星的前老板骗进厕所里暴打,栾芊芊在洗手间里用光脑放歌掩盖了她打人的声音。
那时候她放的就是这首迁山乐队的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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