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小说:如意宴 作者:鹊上心头
    沈雨灵越说越兴奋, 她那双同沈怜雪相似的眉眼微睁着,就那么直勾勾看着沈怜雪。

    沈怜雪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似乎对她的话难过上心, 又似乎因为无法反驳而瑟缩惊惧。

    “妹妹,”沈雨灵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妹妹, 姐姐是为你好。”

    她如此说着, 一步步上前, 似乎想要立即就把沈怜雪逼疯, 让她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丑态百出。

    然而孙九娘面容上却没有任何担心忧虑,她甚至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她才是那个应该被人厌弃的垃圾。

    沈雨灵皱眉向孙九娘看去“你”

    她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沈怜雪却已经抬起头来。

    出乎沈雨灵的意料, 沈怜雪面上没有任何悲伤难过情绪, 她的唇角, 反而带着诡异的笑。

    她耸动的肩膀并非因恐惧,而是因为好笑。

    “沈小姐, ”沈怜雪边笑边说,“你已得到一切,又何苦还要来作践我”

    她没有用那套姐姐妹妹的称呼,只叫她沈小姐,生疏的如同陌生人。

    沈雨灵深吸口气,她突然挥开丫鬟,往前走了两步。

    她一步一步逼近沈怜雪, 似乎想要如同以往那般吓唬她, 把她吓得蹲在地上颤抖, 把她吓得夜不能寐。

    然而她无论怎么逼近,哪怕一路来到沈怜雪面前,沈怜雪却再也没有露出瑟缩害怕的表情。

    她那双难看的眉眼,甚至平静无波地看着自己,唇角的笑意依旧不变。

    沈雨灵难以置信。

    沈雨灵几乎想要发火,但她双手碰到了自己的肚子,碰到了自己奢望多年的念想,那股火气便也无端散去。

    大夫叫她要心平气和,好好养胎,她自然不能为了这等下贱之人坏了身子。

    若是腹中孩儿出了差错,这贱人拿什么来还

    “你不怕了”沈雨灵脚步顿住,转身在边上落座。

    沈怜雪淡淡道“嗯,不怕了。”

    她或许还会畏惧高大的男人,或许可能还会因为人多而紧张盗汗,然而面对沈家这些人时,她确实不会再害怕。

    此时此刻,她心里无比清明地知晓,只要过了今日,沈家就再也无法欺凌她和女儿。

    只要她们碰不到她,那又有何惧

    沈怜雪缓缓呼出口气来,她心里那点细枝末节的慌张都尽数散去,只剩下莫名的期待。

    她希望,今日可以同沈家彻底断了联系。

    沈雨灵毕竟是柳四娘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不过喘息工夫,她自己便安稳下来,就连表情都是笑意盈盈,似乎真的在同“回娘家的姐妹”闲话家常。

    “妹妹如今过得如何你离家多日,也无信传来,我在家中很是担忧,偶尔还同言哥说,你一个未婚女子带着孩子,生活只怕不易。”

    她声音清脆,让客厅中的几人都能听清。

    “说来姐姐也替你心痛,言哥这么好的人,这般良缘,你竟没有珍惜,也不知哪里寻了个就这么未婚有了身孕。”

    “当年母亲怜惜女儿,叫你落了胎另觅良缘,且言哥也是极为善良,不忍心你无着落,还愿意纳你为妾,你这丫头,可怎么就这么倔强呢”

    她语气温柔,带着无奈和叹息,可话语中却仿佛藏着阴森的毒蛇,一口一口吞噬沈怜雪的神智。

    沈怜雪只同孙九娘讲述了家中亲缘关系,对于沈如意的由来,她一句都没多说。

    如今这个伤疤被沈雨灵当中撕裂,她没有多伤心难过,甚至不觉得尴尬为难,反而有一种轻松之感。

    这些话,这些事,她自己难以启齿,却又不想隐瞒帮了她们母女良多的孙九娘。

    现在由沈雨灵说穿,倒也是好事。

    沈怜雪就这么木然地想着,思绪忍不住跟着沈雨灵那婉转动听的话语,回到了那个阴雨迷蒙的夏日。

    然而还未等她深思,胳膊就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抓住“雪妹子,你可要吃茶。”

    她一下子从纠缠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孙九娘。

    孙九娘笑着看她,圆胖的脸上带着喜庆福气,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里没有什么鄙视疑惑,只有安抚和温柔。

    同她脾气完全相反的温柔。

    孙九娘把手边茶往她跟前推了推,道“虽也不是多名贵的好茶,但咱们等了总有半个时辰,还是觉得口渴。”

    “唉,也不知这沈家有多大事,明明是他们请人来,却让客人多等。”

    孙九娘回过头,看向了沈雨灵“沈小姐啊,要不你帮咱们催催,咱们回去还有差事呢,哪里跟富贵人家这般清闲。”

    沈雨灵自己说了半天,说得嘴巴都干了,谁料这胖女人竟是毫无所动,还要来嘲讽沈家规矩。

    她又是一股火起心头,好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这么会儿工夫,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略有些不太舒适。

    边上略显年长的丫鬟青梅忙道“小姐,大娘子和姑爷都叫您多歇息,咱们还是回去安置吧。”

    沈雨灵用那精致的汴绣丝帕捂住口鼻,似乎确实不太舒适的样子,然后便起身道“妹妹下次回来,再来找姐姐说话,我便先回去了。”

    她如此说着,也不等沈怜雪回应,飞也似地走了。

    待她走了,客厅里倏然便安静下来。

    沈怜雪原不觉得这没燃火炉的客厅寒冷,经过沈雨灵这一遭,她似乎才意识到沈家这般寒冷。

    她总觉得自己手脚都要僵硬,冰冷的风儿从门口往里刮,直扑她的脸。

    她低垂着头,紧紧抿着嘴唇,不知要如何同孙九娘解释。

    两个然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沈怜雪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孙九娘却突然轻声笑了。

    “你这继姐的家教,可真不怎么样。”

    沈怜雪微微一愣。

    孙九娘偏过头来,温和地看着她,目光比刚才还要温暖而炙热。

    “她说话颠三倒四,行为乖张,毫无同情之心,”孙九娘批评道,“即便沈家并非书香门第,也并非官宦门楣,好歹也算是这条街上的富户,比之大多数百姓日子都要过得精致体面。”

    “可家中的小姐,未来的继承者便是这般模样,实在有些”

    孙九娘几乎是笑出声“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不过,孙九娘也明白过来“难怪你那好继母那么着急,便是惊动官府,冒着被人知道沈家这些龌龊事的风险,也要找你回来从族谱除名。”

    “原来是这位沈小姐有喜了。”

    她一字都没问沈如意如何而来,对沈雨灵所说之事似乎全无听见,却认真同她分析沈家为何如此着急,她们今日之事有几成胜算。

    如此说了两句,大抵是听说女儿过来闹事自己气走,如今的沈夫人,沈怜雪的继母柳四娘终于坐不住,让柳洁重新出现在客厅。

    “沈娘子、九娘子,”柳洁垂着眼角,严肃道,“让两位久等,万分抱歉,家中祠堂已准备就绪,还请两位移步。”

    她这一句客套话说完,放才抬头看向沈怜雪“不知沈娘子可带花押。”

    沈家人都不信沈怜雪愿意被除族,若是放在几月之前,沈怜雪自己怕也都不会相信。

    她以前小心提防,总怕沈家会突然出现,那些欺辱过她的人还是不会放过她,只要看到她,定要辱骂欺凌一番。

    但她似乎都想错了。

    应该是沈家人提防她才对。

    毕竟,沈雨灵是作为柳四娘早生继女被带入沈府,她名义上并不属于沈家血脉,把沈怜雪赶走,由她继承沈家是不符合律法的。

    沈怜雪若是强硬一些,不顾颜面上官府状告,未必不能重新回到沈家。

    但那时即便她能回去,难道日子就会有改变掌控沈家的人,还是她名义上的父母,还是那群尸位素餐的族老。

    他们都见不得她有好日子过,只要她穷困潦倒,只要她彻底跟沈家没了牵连,似乎才能让这些鸠占鹊巢者安心开怀。

    看柳洁的态度,沈怜雪也能知道沈雨灵其实才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她难道就是最终赢家吗沈怜雪看向柳洁,手中荷包一闪而过“带了的。”

    “若不带,我还要再跑一趟,”沈怜雪轻声道,“来回路费很贵,也费功夫,没这个必要。”

    柳洁第一次从沈怜雪口里听到路费这个词,一时之间有些惊愕,客厅一瞬有些安静,片刻之后,她才道“这边请。”

    沈怜雪跟孙九娘起身,跟在她身后往祠堂行去。

    沈氏祠堂位于后宅侧院,是沈怜雪祖父买下侧院后重新翻修,因着占地狭小,并未有多气派,反而因为处于夹角中而显得过于阴冷。

    对于沈氏祠堂,沈怜雪印象是非常深刻的。

    她安静地跟着柳洁往侧院行去,穿过逼仄的游廊,路过斑驳的垂花门,最后来到后院的那一片屋舍前。

    后院中种了一棵槐树,此时因冬意寒寒落了叶子,显得有些干枯凋零。

    在这颗槐树之后,沈氏祠堂便被安置在侧院后正堂,而此刻,正堂依旧大门紧闭,在正堂之前,五六位老者正立在祠堂之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沈怜雪。

    在他们其中,有的已垂垂老矣,似过花甲之年,也有还算年轻,刚知天命。

    一阵寒风从垂花门悄然抚来,吹起了沈怜雪打着补丁的斗篷。

    一道熟悉的,带着无限慈悲的声音在沈怜雪背后响起。

    “雪娘,”那女人带着哭腔道,“你如今过得可好,娘甚想你。”

    沈怜雪的后背倏然逼出冷汗。

    那些苍老的阴森的目光,那悬在头上的慈悲之声,就如同隐藏在深井里的阴灵,是她前半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怕、可怖。

    亦可恨。

    沈怜雪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

    映入她眼帘的是略显陈旧的院墙和女人头上夺目的金钗。

    她身上披着紫红大氅,灰鼠毛边隐隐显出一圈,在她白的反常的脸颊上留下一条阴影。

    她梳着高耸的牡丹髻,戴着牡丹缠枝金簪,耳上垂耳铛,眉眼上的妆却很淡。

    那极为寡淡的妆容,同她艳丽的眉眼极不相称。

    她笑容浅淡,眉目深情,就连声音都是慈悲而和煦的。

    但沈怜雪每次看她,都会觉得别扭。

    她身上有一种浓重的违和,她的眉眼从来模糊,声音扭曲,似只有那金灿灿的发簪能让人记忆深刻。

    这个女人由始至终,都钟爱那支牡丹缠枝金簪。

    两年不见,她那张在沈怜雪记忆里让人恐怖的眉眼,似乎也只剩下怪异的别扭,再看她时,沈怜雪只能从她身上看到美人迟暮,岁月无情。

    她老了。

    沈怜雪原不知她怪异从何而来,现在却有了些许明悟。

    表里不一,言不由衷,拙劣演技表现出来的慈和贤惠,就如同被人牵着线的木偶,只能暴露出僵硬和阴森。

    她一步一步,也似僵硬地向沈怜雪走来。

    沈怜雪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孙九娘又软又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坚定地扶住了她。

    沈怜雪深吸口气,时隔多年之后,她终于学会不去逃避她的眼睛,敢于直面她的虚伪。

    “大娘子,”沈怜雪甚至憋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大娘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沈怜雪话音刚落,她便清晰地看到柳四娘的眼角轻轻一抽,她眼眸里伪装出的慈和温柔都不见了,只剩下冰冷的恶毒。

    那些怪异的扭曲都被这恶毒击碎,现在的她,仿佛才是真实的她。

    但真实的她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柳四娘继续往前行走,脚步不停,她边走边道“你离家多年,也不知回家看看,你爹重病在床,最惦记的就是你。”

    “他整日里说,你怎么还不回来看他。”

    她柔声道“这孩子,脾气还是跟当年一样倔强。”

    她一路昂首挺胸走到祠堂之前,同族中年纪最大的三爷见过礼,然后才转身道“家里寻你不着,才上官府寻案,还好你并未离开汴京。”

    “如今见你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一边是沈氏正宗嫡女落魄贫穷的可怜,一边是鸠占鹊巢继母精致端庄的优雅,那五六个族老却仿佛什么都没瞧见般,冷漠地站在一边,高高在上看着沈怜雪。

    他们看她,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嫌恶、鄙薄、冷漠。

    怒其不幸,哀其不争。

    这些血脉亲人看她,什么恶毒的情绪都有,却偏偏没有亲缘之间的感同身受。

    沈怜雪的苦,并非由沈文礼和柳四娘造就,也依托于整个沈家的冷漠。

    此时此刻,沈怜雪却依旧站在原地,站在那颗已经凋零的槐树旁,安静看着柳四娘。

    她眼眸里如寂静深海那般平静,以往的惊惧瑟缩都不见了,现在的她再也不会用那般惧怕的眼神看着她。

    柳四娘丹蔻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她深吸口气,脸上笑容依旧端庄“雪娘,今日请你来所为何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她顿了顿,自顾自道“家中族老事情繁多,因你回来,这才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见你这一面,看你过得是否好,得见你过得好,咱们便安心。”

    “你”

    她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沈怜雪突兀地打断了“大娘子觉得我过得好吗”

    沈怜雪被孙九娘推了一把,缓缓前行两步。

    随着她的走动,陈旧斗篷下的褪色衣裙便显露出来。

    她脚上那双鹿皮靴似还是从沈家带走,穿了这两年光景,已经瞧不出原本颜色,鞋底都被重新补过,让人看了便知是旧物。

    她伸出手,轻轻摘下风帽,发间的木簪如同身边的槐树枯枝一样破败,只是一根死去的枯木而已。

    沈怜雪的目光,缓缓在所有人脸上扫过。

    她又问“三爷爷、五爷爷、二叔,你们觉得我,过得好吗”

    她的质问让原本安静的后院更显寂静,大抵因她的突然发难,几个族老甚至柳四娘都未回过神来,然只片刻之后,年纪最大,满脸皱纹的三爷便压着嗓音开口。

    “你还有脸说,你丢尽了沈家的人,沈家能让你把那野种养大,都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三爷满脸怒气,“你你还敢来质问我们”

    沈怜雪没说话,六爷也趁机道“就是,当年你非要生下那孽种,左近人家都知道咱们家的丑事,我出去吃酒都抬不起头,就连孩儿说亲都要被人指摘几句。”

    “你一个人,拖累了整个沈家的名声。”

    沈怜雪等他们说完,才轻声问“当年到底为何,你们真的不知道吗你们当年冷漠看着我们母女被人欺压,我被人坑害,你们有谁”

    “你们有谁曾经救过我们”

    她如此问着,声音如同一缕青烟,缠绕在枯萎的槐树枝丫上。

    大抵是被晚辈反驳,被晚辈当众揭开老底,三爷恼怒地驳斥道“闭嘴,你这个孽障当年你娘就不应该生下你。”

    沈怜雪听着这样的话,突然轻笑出声。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冷,裹挟着冬日里的寒风,让人从心底深处升起一抹凉意。

    “是啊,若是我娘没有生下我,你们就不用费尽心机除掉我,可以直接坐享沈家家业,对吗”

    沈怜雪的话,犹如滚石入水,一时激起千层浪。

    三爷脸色骤变,一把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边上的几个族老忙去扶他,三爷、三哥等声不绝于耳,夹杂在里面的,是柳四娘慢悠悠的劝慰声“雪娘,当年的事你误会了,娘都是为你好。”

    她声音颇为苦涩“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没有护好你,才让你出了这么多差错,同族老没有关系的,你要怨恨,就怨恨我吧。”

    柳四娘如此说着,泪盈于睫,悲痛万分。

    族老们一边安抚三爷,一边又去劝柳四娘“大娘子,都是那孽障不懂事,哪里要你来认错。”

    沈怜雪看着他们在那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还不是利益二字。

    如今柳四娘能给他们高额的分红,他们就是柳四娘的狗,柳四娘要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多说无益,同这些没有心的人辩驳当年,她确实是可笑又可悲的。

    沈怜雪深吸口气,心里惦念女儿,亦不想再看这些魑魅魍魉,便直接开口“你们今日请我来,不过就是想把我逐出沈氏,从族谱上彻底除名。”

    “我特地来这一趟,怎么”沈怜雪又笑了,“怎么你们是这样的态度啊既然不欢迎我,那我便走了可好”

    她说着,似乎转身就要离开后院。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雪娘等等。”

    开口挽留她的,自然是柳四娘。

    此时柳四娘才终于意识到,被赶出去两年,在外面独自生活了两年的沈怜雪,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任由她拿捏的沈怜雪。

    现在,反而是沈怜雪拿捏她。

    只要她想彻底占有沈氏家产,彻底掌握那四间香水行,她就得被沈怜雪在族谱上的名字吊着,一日不除,她一日寝食难安。

    沈怜雪看着柳四娘骤变的脸色,看着她面上伪装的慈祥荡然无存,高兴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来,击溃她的假面,竟然这么简单。

    但柳四娘不愧是伪装多年的个中高手,她那虚伪的面具不过只碎裂出一条缝隙,倏然之间便又合上。

    她对沈怜雪缓缓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点讨好,温和,又似乎有着母亲般的慈悲。

    “雪娘,你今日回来,便不是回来说这些的对吗”柳四娘声音和缓,“你,带着你的朋友一起来家,就是不忍心看家中有差错,无非是想要尽一份孝心,对吗”

    她一连两个对吗,已经是对沈怜雪最低声下气的求和之言。

    待到此时,沈怜雪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回来,并非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对于她来说,八年前那一日发生时,公道早就灰飞烟灭。

    她今日回来,无非是想要从沈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让柳四娘肉痛几日,让那些族老难受几日,便也就不算白跑一趟。

    他们都是没有心的恶鬼,跟鬼讨公道,根本不可能。

    她何苦浪费那个时间

    沈怜雪微微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她脸上摆着的,是显而易见的委屈和痛苦。

    “娘,我日子过得苦,”沈怜雪声音带着颤抖,“我两手空空被赶出去,衣不蔽体,夜不能寐,勉强住在漏雨的破屋里,从早忙到晚。”

    “就为了不饿死自己,不饿死女儿。”

    “我哪里像是过得好”沈怜雪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一字一句,都是一月之前她的生活,都是她跟女儿曾经吃过的苦。

    她说出来,无非是为挥别过去。

    “娘,三爷爷,六爷爷,”沈怜雪的声音哀戚,“团团病了都无钱医治,我们娘俩也整日吃不饱饭,只能勉强找一份浆洗活计,才能聊以度日。”

    “昨日听闻家中寻我,我也没二话,直接去找老板请了假,今日便赶回家来。”

    “我今日的饭钱租金还没着落,”沈怜雪抬起头,那双带着泪的目光落在柳四娘身上,“大娘子一贯慈爱,知道我们娘俩过得不易,一定不会让我这次空手而去,你最是贤良淑德了。”

    她最后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对吗”

    柳四娘的手心几乎都要被掐出血。

    她抿了抿红唇,遥遥看着陌生的继女,最终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对。”

    她心里哪怕有一万个不满,一千个不愿,被沈怜雪这么轻轻拿捏一下,立即便溃不成军。

    心里的贪婪如同白绫,轻轻掉在她的脖颈上。

    而白绫的另一头,却牵在沈怜雪的手上。

    曾几何时,拿捏别人的却是她呢

    柳四娘心口一阵阵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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