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门, 上学读书的日子,似如流水般匆匆滑过。
上课、读书,同同窗一起商讨课业, 学习各种以前都未曾想过的新课, 然后隔三差五还要去天下第一楼盯着生意, 这样的日子,疲累却也快乐。
转眼便到了初秋时节。
这一日刚上完四书课, 裴如意跟同杜五等几个师姐一起回云漫堂, 刚走没几步, 就听边上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
回头一看, 是跟赵允宁同窗的杜九。
杜九身后也跟着一群少年郎, 人人皆是朝气蓬勃, 几人先客气见礼, 杜九才对杜五道“五妹,眼看便要重阳佳节,书院也要休沐, 家中想要举办一场马球赛,我已请了几位同窗,你也请几位可好”
杜家自来多有宴请,这种只请同窗好友的宴会也不少,杜九又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自是可以说话算话。
他这一开口, 跟在杜五身后的几名女学生便有些意动, 纷纷看向杜五姑娘。
杜五看看她们,又看裴如意“裴师妹, 我们几人自是都要去, 你可有空”
裴如意还未来得及说话, 对面的杜九就笑着开口“忘了说,贤王世子也是去的。”
听到说赵允宁也去,裴如意便立即道“那我也去。”
杜九意味深长地同杜五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杜九便说“那好,回头我会好好置办,让你们都能玩好。”
越好时候,裴如意便跟着杜五几人一起往回走。
她虽也偶尔会参加这样的宴会比赛,但并不算很多,马球赛这是头一次。
裴如意难免有些好奇“杜师姐,听闻九公子骑术了得,马球也很精湛,同汴京的几位马球高手不分伯仲,这一次倒是能一饱眼福。”
杜五轻一抿唇“他啊,他只是爱出风头罢了,咱们且看这一回二师姐去不去,若是二师姐去,便没他什么事了。”
裴如意惊讶道“杜二师姐”
杜芊岚已过十八,早就不用日日上课,她又不用科举,能学的课业几乎都学完,现在不过是隔三差五来一回,同师父凤仙先生切磋商贾技艺。
即便来了书院,她也是沉默寡言,天生就是个闷葫芦。
马球这样的激烈赛事,倒也不知她竟是个中高手。
杜芊雅一说起二姐来,比说杜九要尊敬得多“对,就是咱们二师姐,我们杜家年轻一辈,若她说自己马球术第二,那无人敢说第一,杜九不过是打得多而已。”
裴如意听她这么说,不由有些期待“若是如此,要给二师姐鼓舞气势。”
一说起这事,杜芊雅不由眉头微蹙“不好,若是二姐要去,那我便要赶紧招揽人手。”
杜芊雅语气坚定“女子队可不能输给男子队。”
杜芊雅说着,就连云漫堂都不回了,把书本塞给身边的师妹,匆匆便走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另一个同窗汴京尹氏家中的三小姐尹华姝便笑道“这丫头还是这般毛毛躁躁,一说起打马球,必是不肯相让,到时候准有好戏看。”
重阳节前的好戏不知好不好看,但明懿公主府中却有了新戏。
这一日下课,裴如意按照惯例去门口寻赵允宁。
赵允宁往常会比她早些出来,取了马儿叫来马车,就在书院门口等裴如意。
自然,裴如意若非有事,也不会叫等太久。
她虽已学会骑马,无奈还是太过年少,如今依旧在坐马车。
今日她一出门,便看到裴少卿同赵允宁并肩而立,似正说着什么。
裴如意快走几步,一路小跑到裴少卿面前“大哥,今日来书院有事”
裴少卿如今也将弱冠之年,他同这般年纪,若无科举之意,便不用在书院中苦读。
他平日里大多都在打理公主府的庶务,要么就是到处吟诗作对,快活似神仙。
因着这般,裴少卿在裴如意面前的时候,都是开朗快活的兄长模样。
对于同样算是熟人的赵允宁,他也不会端着什么诗仙架子。
平日里在两人面前皆是笑容满面的裴少卿,今日难得有些严肃,甚至阴沉着脸。
他看了看冲自己跑来的妹妹,眉宇之间的愁苦阴霾略微散去,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不急,莫要乱跑。”
他说着,便同赵允宁点头道“世子今日不用送团团,我特地过来接她去公主府。”
赵允宁先是看了一眼裴如意,见她冲自己点头,这才对裴少卿拱手道“好,今日允宁便不打搅,改日再登门看望姑祖母。”
他说完,冲裴如意丢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便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地回了家。
只留下裴如意疑惑地跟裴少卿一起上了马车,待到两人坐稳,裴如意才要开口询问。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裴少卿就垮下一张俊脸“团团,你得救救我。”
裴如意惊呆了,她看着愁眉苦脸的裴少卿,难得没有笑话他“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家里可出了什么事”
裴少卿被妹妹轻声细语安慰一声,瞬间觉得自己没那么痛苦了,不过他还是闷声闷气道“你可不知道,祖母要给我找媳妇,我的天啊,祖母这是怎么了。”
裴如意眨了眨眼睛,她看着喋喋不休的裴少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哥,我才发现,你快弱冠了。”
裴少卿“”
裴少卿唉声叹气“以前祖母从来不管我,愿意读书便读书,不愿意便管家,虽说不能游手好闲,却也不会限制太多。”
裴少卿道“我以为我可以自由一生。”
但却没想到,在同窗好友相继娶妻生子之后,居然也轮到了一向无人约束的他。
裴如意自是知道自家哥哥是什么性子,他并非不想成亲,平日里那些情情爱爱的诗词也不是没写过,只是突然被祖母约束,不太适应罢了。
如此一想,裴如意的声音就带了些温柔安抚“大哥,大约奶奶也想有人陪你玩闹,如今爹娘同我住在状元巷,大伯又远在边疆,府中只奶奶同你两人,到底显得有些冷清。”
“奶奶自来心胸豁达,从不为俗世烦忧,也从不以权欺人,她对于子孙后代,从来便只有抚照关怀。”
被小堂妹这么一安抚,满脸烦躁的裴少卿倒是渐渐安静下来,他很认真把堂妹的话听完,这才轻声叹气“我我并非不想寻一个知己,相伴度过一生,便如同二叔和二婶那般,但我不想被人安排,被人强压着同一个陌生的女子纠缠一生。”
“我这人,你也是知道的,哪里有什么本事。”
裴少卿自嘲地笑笑“我没什么大志气,不想勾心斗角过一生,不如父亲那般忠勇无畏,愿意以血护国,不似二叔那般心怀天下,凛凛立于朝堂之上,不惧任何风霜,我只是个懦弱凡人。”
裴如意心中微微一酸,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心中很是为大哥难过。
裴少卿的目光低垂,不似外人面前那般超然物外,不似家人身边那般逗趣活泼,现在的他,似乎才是真正的他。
裴少卿似乎是在同裴如意谈心,但那些话又似只是对自己呢喃。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入仕,不会有什么雄心抱负,不会名留青史,不能为国尽忠,也因此,无不可能给自己的妻子荣光。”
“什么诗仙,什么小仙人,不过是百姓闲来的玩笑罢了,做几首酸臭诗句,哪里称得上是仙人。”
裴少卿说到这里,终于是长叹一声“以咱们家的身份,姻亲必不可能随意而定,二叔同二婶是意外,不在此列,当年我爹娘自也是门当户对,举案齐眉。”
“我若娶了汴京中的大家闺秀,名门千金,却只能陪着我做个闲散勋贵,一辈子碌碌无为,对对方实在不公,我也于心不忍。”
裴少卿说到这里,终于把心中所想言明。
这些话,他从未对旁人说过,父亲不能说,二叔不能说,为儿孙操了一辈子心的祖母更不能说。
事到如今,选来选去,竟只有十岁的小堂妹可以倾诉一番。
别看小堂妹年纪小,却心胸豁达,聪慧过人,他的话,她一定能听懂。
不过,即便如此,裴少卿其实也不过只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然而裴如意等他一口气说完,半晌之后,却推了半杯蜂蜜水过来。
她声音很轻,似是白日里漂浮在天边的云,让人的心也跟着晴空万里,云卷云舒。
裴如意道“大哥,我知道你为何如此,我也知道你并非没有抱负,只是裴家不能再出重臣了。”
裴少卿心头一震,他从未多言一字,翻来覆去只说自己没什么志向,但这位聪慧的小堂妹,却一语中的,道破天机。
裴少卿的目光不由落在裴如意的脸上。
裴如意依旧面带微笑,那张逐渐张开的秀美容颜上,笑容舒展,抚慰人心。
“大哥,无论是奶奶还是大伯,亦或者我爹,我以为他们应当皆是心中有数,也正因此,才不会过多管束大哥,让大哥可以在自由中长大。”
“因此,奶奶如今开口,便不为其他,只为大哥能寻觅良人,望以后也能有人同你秉烛夜话,也能有人陪你互诉衷肠,有人可以同你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大哥,你不去找,怎知找不到此等女子,怎知世间无人懂你”
裴如意的话似如明灯,照亮了裴少卿灰败的心。
裴少卿眼睛逐渐恢复往日神采,他看向小堂妹“真能寻到”
裴如意粲然一笑“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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