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已到前街了, 快快,放鞭炮!”
国公府一路设了人观察他们的动向,眼看着要往这边来了,大伙儿连忙放起了鞭炮。坐在里头的客人, 有些爱凑热闹的, 就起身向外走去。自恃身份不肯抛头露面的, 就还坐在里头, 拉着身边的人聊天以掩饰自己的好奇。
普通的婚宴,他们少说也参加过几十上百场了,自然不稀奇。可今天不一样, 这是梁京自建朝开始第一对光明正大成婚的同性,往常那些搞断袖之癖的, 不仅仅是别人将他们看作是过街老鼠,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勇气挺起胸膛做人。
不像今天这一对,能让皇上赐婚, 能大宴宾客,还能趁机敛财。众人想起自己刚刚因为碍于面子舍出去的贵重礼品,心里都是一阵揪痛。
鞭炮声停后, 吹吹打打的声音渐渐拉近,人们踮起脚, 往前头看去,只见两匹高头大马载着一对新人正从街尾朝着往这边慢悠悠地走来。他们的身后,跟着冗长的嫁妆队伍, 一眼看去竟看不到头, 少说也有一二百抬, 这和某些大家族嫁女时出的嫁妆来比较可以说是相差不大了。不知情的人惊讶于这位男世子夫人的阔绰, 知情的人却明白,这是裴澈在给他的世子夫人做脸。
“看来这裴世子,以后夫纲难振了。你们瞧见没,那世子夫人的马要超出他半个马头了!”人群中,一个大叔忍不住叹道,从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同命相怜的表情中可以得知,他家必然也是妻子当家的。
“伤风败俗,哪有嫁予人为妻者骑马游街的?裴世子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妻子的模样吗?”一个书生面露不屑,在他心里,规矩礼仪一直都是排在首位的。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只有周围几个人听到了,这些人忍不住站得离他远了些,在这大好日子给人家找不痛快的,又能是什么好人?
围观的百姓到底还忌讳着些,门里出来的那些,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裴澈旁边的就是那小贩?”杨国公次子问道。
“不然呢?皇上赐婚,他还敢换人不成?”接话的是他的表兄。
“没想到这小贩换身打扮,倒还有些姿色,怪不得把裴澈收拾得服服帖帖。”他注视着马上一袭红衣的男子,这与他想象中的摊贩形象截然不同。
“杨兄莫不是也不爱红颜爱蓝颜了?”旁边有人打趣道。
“瞎说什么!”他低斥一声,“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也是,估计某些人要失望了,他们还打了赌,赌这位世子夫人是不是个模样粗鄙不堪之人。”有人说道。
“要不是国子监那群兔崽子故意坑人,小爷会和他们赌?”那人话音刚落,这边就有人黑着脸出声了。他后来才知道,那群人早就见过裴澈的夫人了,听说那人隔三差五就给裴澈送东西上去。
“……”
远处人群中的小小骚动,自然引不起马上之人的注意。江淼此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大腿内侧的刺痛上。虽然这匹马的马鞍上垫了软布,马儿走动的速度也很慢,可跨坐在上头这么长时间,还是将他的腿磨的生疼。
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好伸手去揉,而且大家都看着他们,江淼也不好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他忍不住去看裴澈,却发现这人脸上没有一丝不适,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全程嘴边都噙着一抹微笑。
裴澈注意到他的视线,略带疑问地回过头来,江淼以眼示意了一下,裴澈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有些恍然。
“是想如厕了吗?马上就到了!”
江淼一脸大写的无语,他转头看了看其他人,忽然又有些绝望。怪不得裴澈会误会,想来在他的世界中,还没有慢速骑马都会被磨破皮的弱□□?
终于,队伍停在了国公府的大门前。
媒婆站在门边,大声喊道:“新人下…马,万福带到!”
这中间的转折有些生硬,谁叫别人家的新娘子都是坐轿子,这位却偏偏骑马呢?
裴澈率先翻身下了马,站在江淼的马旁等待。本来练习了帅气下马姿势的江淼此刻却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在裴澈的搀扶下艰难翻身下马。
这一举动,被大家误认为是他在拿乔,想借此表现出裴澈对他的关心。
下马后,媒婆递上红绸,让他们牵着一同进府。江淼一小步一小步走得很慢,因为走快了就会扯到大腿的痛处。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声,他绝望地想,也许这会爬着进去,都比迈着小碎步扭捏地走进去要来的好些吧?
幸好裴澈也看出来他并非尿急,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特意把自己的步子也放得很慢。两人在一群人焦急地等待中,慢腾腾地挪了进去。
正厅之中,裴祖母坐在最上首,两侧坐着的是裴家的其他长辈和前来观礼之中德高望重的人。裴家的小辈们站在长辈身后,裴沐被安排站在裴淇旁边。
上次打过架的两人相看两相厌,一见面,裴淇就用力地“哼”了一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屑。裴沐回以冷淡的眼神,然后转过头,望着门的方向。
上次爹娘被罚,裴淇也没逃过一顿骂,小妖怪他是不敢再叫了,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裴沐充耳不闻,眼里只有那扇大门,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进来的两个人。
终于,外面开始有些闹腾了,裴澈和江淼在众人的簇拥下相携而来。媒婆的吉祥话一路也没停歇过,口灿莲花的模样,怪不得是梁京身价最高的。当时江淼听了她的报价之后大为震惊,现在稍微能理解些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随着傧相的高声呐喊,裴澈和江淼也跟着动作起来。以往只在电视剧中看过的情景如今在自己身上上演,除了新奇之外,江淼还有些不真实感。他恍恍惚惚地听着耳边传来的指令,等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了房间里。
因为是两个男人成亲,所以像什么“枣生桂子”一类寓意的干果并没有端上来,媒婆也没有端着碗饺子问他生不生。两人喝过交杯酒后,整个仪式就算结束了。
等大伙儿都出去后,江淼忍了一路的表情终于扭曲起来。他往床上一坐,两腿瞬间撇开,咬牙切齿道:“我再也不骑马了!”
“是腿磨痛了吗?都怪我,忘记你是初学之人了!”裴澈有些懊恼,他上前一步,盯着江淼被衣物遮挡的腿,早知道还是应该让江淼坐马车的。
“有没有药膏啊?你拿来我涂点。”这种绵绵密密的刺痛感让人很不舒服,江淼宁愿自己被人打两拳也不想受这种折磨。
“有的,我这就让人去拿。”裴澈刚要走开,身后的门突然砰得一声被撞开。
一群人闯了进来,进门的人看见他们俩的姿势都一脸震惊。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他们啥都没干,解释清楚就好,但为首的那个接下来的举动,就有些欲盖弥彰之意了。
只见他连声抱歉,低着头把其他人都推至门外再砰的一声将门拉上。随即,从外头传来一声“也太猴急了”的声音,引得外面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哄笑声。
江淼额头跳动了几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破功:“刚刚关门的那个憨批是谁?”
裴澈有些尴尬:“是我姑母的幼子,他行事向来莽撞,性情又耿直,八成是听了别人唆使,想来闹洞房的。”
“快去把门打开,要不跟他们解释清楚,明天别想出门了!”江淼赶紧坐好,结果动作过大,扯到了痛处,痛得他龇牙咧嘴说了声“艹”。
裴澈上前把门打开,清了清嗓子,镇定地道:“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外头围观的人又怎么会相信他说的话,个个脸上都带着玩味的笑。这里头大部分人平时都看不太惯裴澈,这会儿个个都好像捏住他的把柄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我们都看到了,裴兄,你也太急了点。”
“是啊,白日宣那什么可不好。”
“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裴兄乃是性情中人,我们懂的。”一个人朝裴澈挤眉弄眼,表情甚是猥琐。
你懂个鸡毛!江淼在裴澈身后翻了个白眼。被他们这么一说,明天大街小巷就该传裴澈十分好色的流言了。
他拍了拍裴澈,让他给自己腾个位置。
“大伙真看错了,刚刚就是离得近了些,喝酒时下巴不小心磕了一下,让他帮我看看而已。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可不能只想着那档子事,不然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江淼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一脸坦然,与裴澈两人衣着整齐,未见半分凌乱,再要误会的,就得承认自己是脑子里只想着那档子事的人了。
“哈哈,既然世子夫人都这样说了,那定是其他兄台看错了。不过,其实这也无妨的,裴兄今日小登科,放纵些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有,我们也不会笑话他的。”有人出来打圆场,听起来虽然像在替裴澈说话,可实际上却意有所指,好像江淼在说谎一样。
“那可不成,我们阿澈一贯都是君子作风,该守的规矩一刻也不敢忘,不像你们,高兴时还能放纵自己,像什么饮酒作乐,吃喝嫖赌的,他啊,就是太古板太守礼了。”江淼佯装抱怨,一席话成功让刚刚开口的那个人黑了脸。
他刚想发作,江淼又说:“哦,不好意思啊,我没读过什么书,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们文化人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吧?不会吧?”
裴澈抬手以袖掩唇,遮挡住自己的笑意,可那双弯弯的眼睛,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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