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公府
高嬷嬷手上拿着一封信, 直直地往裴祖母所在的小佛堂过去。
“小姐,世子来信了!还送了好些山货回来,老奴让人收了一些进库房, 剩下的今天晚上就给您做一顿。”高嬷嬷显然是很高兴的,前一天她们晚上说话时还聊到世子,没想到今天一早就收到信了。
与高嬷嬷一脸高兴的模样不同,裴祖母听后先是高兴,忽然又沉下脸叹了口气。
高嬷嬷很是不解:“世子一片孝心,您为何叹气?”
裴祖母道:“现在距离过年只有十几天了, 这会儿收到澈儿的信,就说明他们今年不回来过年了。你说, 澈儿是不是还在和我置气啊?”
高嬷嬷原来没想到这一点,听她这么一解释才明白,不等她点头,裴祖母的最后一句就已经出口, 她只好硬生生停住了点下去的头,改为摇头。
“小姐,您怎么会这样想呢?”她一脸不赞同地说道, “世子他最是孝顺,万万不会因为一点小事便和您置气。他不回来, 一定是因为公务太忙了。另外,像他们这样派遣到地方任职的官员,无调令不得擅自离开, 世子为人忠正, 又怎会不将朝廷禁令放在眼里呢?”
她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让裴祖母的心情好了一些。她拿过桌上的信件, 展开看了起来。
果然, 裴澈在问候过她之后, 就委婉地把不能回来过年的这件事告诉了她。信中,裴澈言辞恳切地表示了对不能回来过年的遗憾,以及不能陪伴裴祖母身边的愧疚,赤子之心,看得裴祖母老怀安慰,刚刚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合上信后,裴祖母道:“沧州那地向来贫苦,想必有钱也买不着什么好东西。你待会带几个人出去给他们把过年要用的东西打点好,派几个人给他们送过去。”
高嬷嬷应了,裴祖母显然还是不太放心,她道:“澈儿这还是第一次过年时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啊,总是放心不下他。既然他不能回来,不如我去沧州看看他?”
高嬷嬷被自家这位老小姐突然的任性震惊到了,她连忙道:“不可啊小姐!”
“为什么?”
“且不说现在年关将近,天气严寒,就是平时,您这身子也经不住坐在马车里头长途跋涉。若是世子知道您有这样的想法,怕是违抗禁令也要赶回来陪您过年的。您啊,就别让大家担心了!”她家小姐一把年纪,平日里养尊处优,估计出发不到几个时辰便会叫苦不迭,赶去沧州,何苦来哉?
裴祖母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高嬷嬷说的话一点也不差。如果让裴澈违抗禁令跑回来,她才更加后悔。
第一次违抗皇命时,裴澈娶了个做生意的男妻。第二次又违抗的话,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他了。
远在沧州的裴澈和江淼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要是知道了,恐怕会专门给高嬷嬷去一封信感激她劝下裴祖母。要不然的话,他们就要头大了。
从沧州运回梁京的山货,上品和中下品都由陈管事运回去卖了。其中其实还有一些特等品,这部分的食材他是不会卖出去的,这些东西被他打包好,分作几份送到了国公府、冯府和江淼的二叔家、小雨姐家等地,也好让他们尝一尝沧州地道的风味。
除了东西之外,他们也给大家去了信,将不回来的这件事告诉了大家,免得他们惦记。
其实最开始裴澈是想回梁京一趟的,可惜他算了一下时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那么长的假期,路上来回就是近二十天了,与其草草回去,风尘仆仆的到各家亲戚那里亮个相又离开,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沧州,攒一攒假期,以后再说。
……
沧州虽然穷,但过年期间还是很热闹的。每天都有许多人到赶路到州城来,一是为了买便宜的粮食,二是顺便买一些年货。
丰收粮铺外头每天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无论是买粮食的还是卖山货的,脸上俱都笑得开怀。
在这种全民开怀的场合,却也有人黯然退场。
这天一早,被派去盯梢的侍卫回来禀报,说大通商行的那群人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此处了。从他们携带的东西可以看出来,他们带来的货物基本没卖出什么。
裴澈点头表示知晓,并询问大通商行那家粮铺和山货铺子的消息。得知这两家店铺并没有搬动的打算,裴澈便知他们并没打算放弃这边的生意。
大通商行的徐管事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在沧州的这段时间,他每日都在期盼着丰收粮铺因为卖不出粮食而关门,可是每隔几天,城门口便会有车队运着大批的粮食过来。
他的生意被搅乱后,本想以不开张为威胁,让沧州百姓去逼迫裴澈。可没想到这一举动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如果他开张倒没人来搅乱了,可他们的东西也卖不出去了。他也派人使过坏,可是一天的功夫,那些人就被抓住游街示众。
眼下沧州的这些百姓都被丰收粮铺收服了,徐管事怕他这会开张,会有挑唆百姓过来捣乱。思前想后,他决定暂避锋芒,过一段时间再来图谋。
距离过来还有三天的时候,裴澈领着大家封了官印,到大年初七开印前的这段时间,他终于不用再整天忙忙碌碌的了。
江淼要操持过年的事宜和粮铺的生意,忙得头都要大了,看不得他清闲,便过来抓壮丁,让他去整理梁京刚刚送过来的东西。除了忠国公府以外,冯家也派人送了两车东西过来,一应吃用俱全,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十分妥帖。
除了裴澈,江淼把小石头和裴沐也喊过去了。这两人几天前就放假了,每天做完功课后,就开始淘气。不是把江淼新放进荷花池的鱼苗捞起来喂猫,就是带着小白点爬树上房,没一刻停歇的。
江淼每次想揍他们的时候,都会败在两双眨巴的大眼睛上。这次他把两人扔给裴澈去管,耳朵总算能清闲一下了。
这会儿轮到裴澈头疼了。幸好冯家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大箱的玩具,一看就是给这两个小子的。有了新鲜玩具,两人总算不闹腾了。
裴澈坐到一边,将从梁京寄来的几封信一一拆开来看。这一看,他才知道,上个月,裴浦和裴泯都已经说成了一桩亲事,就等着明年三月下定,八月再完婚。
裴澈随手将信放在一旁,这两人说亲和他关系不大,只不过一份贺礼的事,到时候嘱咐一声,让人送去便是。
另外的几封信都是长辈寄来聊表思念的,裴澈拿着祖母的信,心里五味杂陈。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整整五页的信纸上,全都是关于他的内容,哪怕是一个字,都没提过裴沐,别遑论江淼和小石头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祖母其实是把他当成他爹来看待的,因为她看他的神情总让人觉得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其他人一样。这样的偏爱让他在祖母面前时,经常会觉得有些沉重和压抑。
“哥哥,你怎么了?”裴沐来到裴澈身边,眼里有些担忧。他的眼睛在信纸上流连,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东西才会让他哥哥神思不属。
裴澈回过神,第一时间便把这对于沐儿而言没有半点关怀的信件反扣,面对裴沐疑惑不解的眼神,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
“没什么。”裴澈四处看看,开始转移话题,“沐儿,小石头呢?”
“小石头应该是去找小白点了。外祖父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只布老鼠,小石头说是送给小白点玩的……”裴沐不疑有他,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裴澈看着他健康自信地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满是欣慰。眼前侃侃而谈的形象,与之前沉默寡言,只会低头把玩玉佩的形象相去甚远。他心里再次升起对江淼的无限爱恋与感激之情。要不是阿淼,恐怕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每每想起那些年沐儿一个人被丢在小院子里任人欺凌,他都会觉得十分痛心。
“沐儿,你会怪祖母吗?”神使鬼差的,裴澈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突然被打断,裴沐愣了愣,发出一声表示疑问的“啊”,显然对于这个奇怪的问题完全没有思考过。
“你会怪祖母吗?她是你的祖母,却对你不闻不问,你会怪她吗?”
裴澈又问了一遍,裴沐这才蹙着眉头仔细思考,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怪她。”
裴澈看着他澄澈的双眼,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为什么?”
裴沐想了想,说:“因为我不在意她,不在意她就不会怪她。”
在裴沐的心里,他的亲人只有哥哥,淼哥和小石头。只要他们对他好,其他人他根本就不在乎。她们对他好也罢,不好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会关心一个陌生人怎么对待你?
裴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难道他要说,祖母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她只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孩子而迁怒于他?可是沐儿又有什么错呢?祖母失去儿子儿媳的同时,他也失去了父母。
也许对他们来说,互相把对方看做是陌生人,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因为他既说服不了祖母改变对沐儿的态度,又不能委屈沐儿去讨好那个一直漠视他的人。
……
夜里,裴澈睡不着觉,可他不敢翻来覆去,怕又吵醒江淼,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床顶。
不过,同床共枕这么多天,江淼早就能分辨他不同状态下的呼吸声了。见他久不出声,便问道:“你怎么了?”
裴澈吓了一跳,歉意地说:“是我吵醒你了吗?”
“我压根还没睡着。”江淼道,“不会是我上午让你收拾东西,你就郁闷到现在吧?”
裴澈轻笑一声,知道江淼是故意逗他。他道:“我怎会如此小气,没什么,你累了一天,睡吧。”
江淼凑过去:“你已经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告诉我的话,我一晚上都要睡不着的。”
裴澈本不想说,怕江淼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矫情。可眼下不说的话后果更严重,他便把上午的事说了。
江淼听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算是亲人之间,也会有亲厚淡薄的区别。如果他们之间没缘分,那就不要勉强他们相处。我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的父母其实还活着,只是他们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没一个人要我,也从不回来看我。所以,我也一直就当他们已经死了。亲生的父母都能做的这么绝,何况是隔了一辈的呢?把彼此当成陌生人相处,就是最好的选择。”
裴澈耐心地听着,原来阿淼竟有过如此遭遇,也不知是怎样狠心的爹娘,才会不要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处在这样的环境下,阿淼还能如此积极乐观的生活,不免让他有些佩服。
不过,阿淼的爹娘不是生了小石头后才去世的吗?江淼也突然一僵,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的心跳加速,快得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一样。
他正不知该编个什么借口弥补一下时,裴澈突然搂住他,道:“我明白了,阿淼。谢谢你还特意编个故事来安慰我。”
“呵呵……是啊!快睡吧!”江淼没想到裴澈这么好骗,顺着他给的梯子就滑了下来。
裴澈笑了笑,应了声“好”,便闭上了眼睛。抱着江淼略显僵硬的身体,裴澈想:阿淼浑身的破绽简直数也数不清,他该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第一次露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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