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皎不开心。
她有那么一点点生温老师的气了。
事实上, 夏皎从来没有考虑过“衰老”这件事情。
平时看小说也好,看电视剧也好,坚决不去看男女主人公衰老死去的部分。很多人觉着一直牵手到衰老死亡才是一生, 但夏皎并不觉着这样算圆满, 更像悲伤的结局。
就像之前看射雕英雄传,看到黄蓉重伤, 说允许郭靖在自己死后娶华筝, 不过不允许对方来自己坟前祭拜之类的话。
夏皎看到这里的时候差点把电视砸掉。
她、不、允、许。
就算她突然意外去世,温崇月也不可以继续遇到其他的“真爱”, 继续寻找伴侣, 继续给另外一个人做饭, 一日三餐。
人都有独占欲, 夏皎承认死后的事情无法掌控, 但她的态度就是不可以。
温老师怎么可以这样说
他怎么会觉着他会早一步过世他怎么可以这样坦然地分析利弊呢
不开心的夏皎在晚餐时和温崇月沟通, 她表现的很坚决“你要继续锻炼身体,争取和我一块死掉。”
温崇月微怔。
说这话的时候, 两人吃的仍旧是地道无锡菜,太湖一锅鲜, 河虾、螃蟹、黄鳝、鲫鱼等等等等煮成一锅, 蒸汽升腾, 氤氲着荡开, 温崇月将桂花糖芋艿放到夏皎面前的白瓷碗中,笑着说“那看来我应当彻底戒烟了。”
店员端上冒着热气的太湖汤丝螺和香味儿浓浓的圆盅蹄膀,还有一份藕片,素菜不多, 温崇月特意要一份水煮菜, 只加了盐稍微调味, 让吃不了太多肉的夏皎清清口,一口肉一口菜叶子,又额外要了份生菜。
夏皎啃着菜叶子,听见温崇月说“同时,夏皎同学,你也需要锻炼身体了。”
夏皎嘀咕“我健康着呢。”
夏皎真的健康了很多,她已经远离了外卖和速食,不用每天都在通勤上花三小时,如果没有意外,花店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乘公交只需要两站。中午有温崇月做的午餐便当,几乎不会重样,对方精心地准备着每一样餐点的搭配。晚上五点半打卡下班,夏皎喜欢步行回家,顺带着在附近的小店里挑一些水果,或者去书店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漫画或者书籍。
尽管网购已经十分便捷,但夏皎仍旧喜欢在线下书店里“偶遇”一些感兴趣的书,或许因为装帧,也可能因为书店陈列的摆放语。
顺着遥遥回望,夏皎真感觉之前的生活过于拥挤。以前自己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却只有一个疲惫不堪的躯壳。
九月,“鸡头米赛蚌珠圆”。
太湖畔芦苇摇,桂花正攒着劲儿等着开,“水八仙”依次上市,此时的鸡头米已然成为饭桌上的新宠。
鲜品的鸡头米味道最佳,一斤顶多剥出来两三两。夏皎遇到有老人贩卖,瞧着新鲜,买了一些回家,温崇月和她慢慢地剥了许久,小虾米和温泉在打架,电视机中放着旧电影,是夜半歌声,阳台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空调开到25度,烤箱里面,青口贻贝和欧芹、柠檬的香味慢悠悠散出来,放着夏皎在温崇月指导下做的黄油欧芹烤青口。
苏州话里讲的鸡头米就是芡实,长得像鸡头,有硬壳,刺手。这东西难采难剥,剥了几粒,夏皎的手就受不了了,温崇月指挥她去泡茶,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将东西剥出来。
这时候的鸡头米最鲜嫩,生嚼软弹可口。温崇月做菜追求本味,做的简单,没有加复杂调料,就用鸡头米和百合搭配着煮粥,又做了鸡头米炒虾仁。
夏皎也终于露了一手,展示自己的厨艺螃蟹炒年糕。
这一道其实是江苏的家常菜,不过江苏著名的“散装省份”,同样的一道菜,不同地区也有着不同的做法。很多人是先把年糕煮熟,再和螃蟹一块儿炒。夏皎不,她先把螃蟹煮出汁,用汁去煮年糕,入味深,年糕吸足了汁,软滑又鲜美。
暑热渐渐散去,苏州的游客渐少,景色依旧怡人。
晚饭后,洗完澡的夏皎哼着歌儿,半躺在沙发上,研究着温崇月拿过来的一张地图,认真钻研该去哪里玩。周末的时间有限,注定只能在附近兜兜转转,杭州,上海,两个暂定的目的地,夏皎暂时还衡量不出。
她心里觉着应该去上海,不过杭州的话似乎也不错。
都说立秋过后,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客厅里的两只小猫咪头抵着头,亲亲热热地窝在一起睡觉觉。相隔一扇门,夏皎和温崇月两人各盖各的被子,只有小蘑菇夜灯在亮着暖暖的光。
夏皎两只手抓着被子,认真地注视着黑暗,小声说“温老师。”
温崇月“嗯”
夏皎说“我忽然感觉有点冷。”
温崇月明白了,他将自己的被子往夏皎身上盖了盖,伸手,隔着夏皎的小被子拥抱住她,问“现在呢”
夏皎沉默了两秒,她说“有点重。”
温崇月作势要开灯“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些。”
夏皎从被窝里伸出手,飞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不凉,有着微微的暖度。
她说“万一又热了呢”
温崇月停顿一秒,他从安静的夜色中判断出一些隐蔽的、没有出口的东西。
夏皎拉着他的手,她掌心出了一些汗,慢慢地拽着他,往自己的身边靠。
温崇月重新躺下,他侧着身体,打开盖在夏皎身上的被子,她只穿了一件淡淡浅绿的真丝裙子,晚上看不太清,阳光晒不到的肌肤雪白柔软,像是春日里柳条的柔软嫩芽。温崇月没有睡前喝水的习惯,此刻喉咙有一些干,夏皎手心的薄汗,他记得对方新换的身体乳有浅浅的椰奶香味,混合着新鲜碾碎的无花果叶
他问“如果抱着我,会不会好点”
夏皎声音干巴巴“我没试过,大概会”
温崇月“那我们试一下”
夏皎“好。”
温崇月躺在椰奶和无花果叶香味的柔软温暖中,夏皎贴靠过来,张开双手,搂住他。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有太多经验,调整了好久姿势,夏皎一直在抖,她想要控制一下,但心跳不听话,总是蹦蹦哒哒到想要从她胸口跳出来。温崇月也有些伤脑筋,不是硌到她的身体就是不小心压到胳膊,还有压住头发的风险。
对于女孩子来说,头发是很珍贵的。
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人都能接受的睡姿,温崇月一手搂过她的脖颈、让她脖子正好枕在自己胳膊上,另外一只手由着她抱住。
夏皎终于可以舒服地闭上眼睛,她说“不冷了。”
温崇月轻轻地唔一声。
“我想,”他说,“从节约的方面考量,或许以后我们只需要一个被子。”
夏皎说“真好,那晒被子的时候只要放一个晒被架就可以啦。”
额头抵在温崇月胸膛上,夏皎慢慢地闭上眼睛,她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清新干净,像雨后的松林。
卧室安静,外面小雨滴滴答答恰恰恰,藏在角落里的苔藓悄悄生长,夏皎缩在温崇月胸膛中,慢慢睡着。
夏皎和上海的第一次接触,其实来源于初中补习,温老师给班上学生发的进步奖品。
辅导班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一个暑假,十分短暂。
一周一次测验考试,温崇月从第一场测验结束后就告诉他们,今后看学生的名次进步情况,每次测验中进步最大的学生将会得到一份奖励。
夏皎在第四次的测验中才拿到奖励,是一个漂亮的笔记本,中间夹了一张上海某地的明信片,盖着店里的路标印章。在此之前,上海只存在于夏皎看过的影视剧中,但那个时候,夏皎描摹着明信片背后的印章,忽然想要过去看一看。
可惜初中的夏皎不可能说服爸妈、让她一个人出去玩。
而现在的夏皎和温崇月,也没有去成上海。
在准备订票的前两天,温崇月接到北京的电话,他的父亲在浴室中不小心摔伤了,左手轻微骨裂。
夏皎立刻请了假,跟随温崇月赶回北京。
抵达的时候,手术已经做完了,温父还在休息。请来的护工三十多岁,十分自责“我不知道温教授摔倒了,当时也没听到声音”
“没事,庆姐,”温崇月安慰她,“听医生说,你也一晚上没休息了,先去睡觉吧。这边有我和皎皎。”
庆姐点点头,等她走了后,温崇月才让夏皎去暂时休息一会儿,夏皎不肯“你守着爸爸吧,我去买些早餐回来。”
她看得出来温崇月有些神思不宁。
人上了年纪,最忌讳的就是摔倒,伤筋动骨,更何况温父心脏本身就出了些问题,受不得太大的刺激。
温崇月不勉强,嘱托夏皎早去早回。
夏皎吃不得豆汁,就打包了豆浆,炒肝儿、酱肉包,买了些焦圈儿和烧饼,蔬菜水果沙拉,一块儿带过来,刚好凑成早餐。
温父睡到中午十点才醒来,他没想到温崇月会过来,连连叹气“哪里用得这样麻烦,就是暂时动不了胳膊”
温崇月不说话,倒了热水。温父现在身体不太好,得忌口,有了嘱托,夏皎特意点了一份病人套餐,其中有碗蔬菜面,软和又暖。
温父很在意夏皎,微笑着和她聊了很多,工作近况,生活情况。知道夏皎喜欢花,也和她多聊了些植物方面的东西,等到中午,温父困倦了,吃饭后又继续睡午觉。
观察时间够了,才接回家中。
下午,温崇月接了电话,委婉地谢绝了几个前来探病的学生,温父的身体不太适合见客;不过有俩老教授拒绝不了,就住在这几栋楼里,拎着东西就过来了。
一直到晚上,温父休息后,护工守着,温崇月才有时间和夏皎出去散步。
温父的心脏病让温崇月很是在意,夏皎理解他在担忧什么,也讲不出什么鼓励的话,就牵着他的手,陪他去附近的公园里转了一圈。
月亮皎洁,夏末的夜晚中,来散步的教授有很多。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温父同事,他们大多都认识温崇月,亲切地叫他名字,停下来寒暄几句,夸夏皎漂亮温柔。
等到人渐渐少了,夏皎才问“你从小就住在这里吗”
温崇月说“不是,中学才搬过来。”
顿了顿,他又问“我之前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我父母的事情”
夏皎摇头。
她很好奇,但温崇月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
她只等对方说。
比如现在。
夜色如水,温崇月慢慢走着,难得向夏皎提起他和父亲之前的生活。
以及白若琅,他的亲生母亲。
在温崇月出生之前,他的父亲尚不具备父亲这个身份,而是温启铭。
温启铭出生于普通工人家庭,家中虽没有太多的钱,但对他读书上学这件事情是鼎力支持的。8、90年代里,能考中专、大专已经很不容易,毕业后有国家分配,温启铭选择的是数理方面,照理说,他大学毕业后,将前途无量
温启铭遇到了白若琅,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千金。
白若琅被好友拉着来看大学生之间的篮球友谊赛,一眼被温启铭迷倒,就此单方面坠入爱河。
在她眼睛里,温启铭灌的不是篮,是她怦然而动的一颗少女心。
白若琅当然要拉他一同下水,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在温启铭在食堂买四两米饭一份素炒青菜的时候,白若琅热情地打开自己的饭盒,里面码着厚厚的、香喷喷的红烧牛肉。
温启铭自知天壤有别,婉言谢绝,劝她珍重,只是仍旧抵不过少女一腔热血。
白若琅捧了大束的玫瑰花去他宿舍门口堵他,愿意委屈自己和他一块儿吃食堂,在温启铭打篮球的时候热切地大声喊、为他加油,全然不顾旁人侧目。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单纯、不顾一切的热情,温启铭也一样。
在白若琅因为他的冷淡掉眼泪的时候,温启铭终于忍不住,递过去手帕“我们试试。”
并不只是说“试试”这样简单,为此,温启铭没少遭受来自白若琅“竹马”、家人的“劝告”、殴打甚至于警告。
最狠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雨天,天还没亮,温启铭早早排队,去买白若琅喜欢的一份邮票。那时候流行集邮,白若琅也不例外,她喜欢去月坛公园的邮市,每个月定期去东区、西区,排队买套票和小型张儿。
温启铭囊中羞涩,能为白若琅做的事情并不多,也只有这些。他终于买到邮票,揣进口袋中。快到学校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四五个人聚一起,不由分说地对他抡起棍棒。
双拳不敌众手,更何况他起得早,也没有吃早餐。
这一次挨打是瞒不住的,温启铭身上脸上都挂了伤。他起初避着白若琅,但对方永远有自己的一套倔脾气,不信他的借口,直接闯进宿舍。
事情就这么露馅了。
温启铭庆幸的是没有弄坏白若琅收集的邮票,挨打的时候他把包护在身体里,雨水也没浸透。他笑着将完整无缺的邮票递给白若琅,后者却红着眼睛爆发了。
白若琅回家后和家人大闹一场,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拎着行李箱就来投奔温启铭。
富家小姐和父母决裂了。
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身娇肉贵,就连收拾行李箱也都是傻乎乎只放一些现在穿的衣服,都没有考虑即将到来的秋天和冬天,鞋子甚至带的都不是同一双。
温启铭没有辜负白若琅,他自己利用课余时间接了几份工,租了间小房子,让白若琅住他们俩人睡同一张床,中间放一个碗,碗里满满盛着米,都不约雷池一步。
发乎情止于礼。
毕业后,温启铭和老师沟通,放弃公派出国深造的机会。
他选择直接进入工作,单位分配的新房子要稍微大一些,一室一厅,有个单独的小厨房,晴天的时候,每日都有温暖的阳光,缺点是洗澡和厕所都是公用的,洗衣服也只能在外面。
白若琅没有经济来源,不想读书,也是温启铭,用自己的工资给她交学费,住宿费,劝她继续回去上课。每日下班后,温启铭都会去接她回家,顺带着买她最爱吃的豌豆黄,牛舌饼,枣花酥白若琅喜欢琼瑶,温启铭就去各大书店找来琼瑶的书买给她。晚上,白若琅着迷地坐在板凳上看书,温启铭用厚厚的毛巾仔细擦拭她湿漉漉的发。
只靠学问钻研是赚不了什么大钱,温启铭当然舍不得明珠蒙尘,不想让千金跟随自己吃苦,更不忍她每日洗澡也得排队等待。
牡丹就该高高在上开着,而非坠落尘土。
彼时投机取巧、旁门左道的事情不少,譬如有人炒邮票,再譬如炒君子兰那个年代,炒这个的人不比炒房的少,一盆花,也能炒到高价。
80年代后期,君子兰刚开始热的时候,温启铭已经意识到风口。他入行早,多看了些资料,先去精心挑了“花脸和尚”“短叶”“圆头”等精品花,慢慢养着,沉住气,看着市场里君子兰被炒热,一点一点升值,等一盆花被炒到涨几千、上万的时候再卖出去,坚决一盆不留。
人大多有贪心,当时身边一些人入行晚,大价钱收了君子兰,就等着价格继续往上涨,温启铭这时候脱手,其他人都不解,甚至觉着他傻。
温启铭不傻,他拿这笔赚来的钱去买房子,去构建他和白若琅的新家。浴室和卫生间都不必和人共用,还能给白若琅打一个她最想要的、带着大镜子的梳妆台。
果不其然,之后君子兰价格一路下跌,温启铭在巅峰时候脱手,利索带着钱出局。
搬入新家的第一天,他和白若琅做了真正的夫妻。
婚后第三年,温崇月出生。
温崇月五岁生日时,白若琅向温启铭提出离婚。
大约过了一月,温启铭尝试挽回无果,点头同意。
他要求抚养温崇月,白若琅没有任何异议。她不想这段过往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她是典型的精致利己者,刚好不想要这个拖累。
离婚后的白若琅什么都没带走,她干脆利索地离开温启铭买的小房子。白家人亲自开车来接她,上车后,白若琅脱掉沾了湿润泥土的鞋子,从车窗外丢出去。
她只穿一件温启铭送她的连衣裙,花了他两个月工资,真丝裙摆,有着淡淡的植物纹样,颇为时髦,这也是白若琅唯一带走的东西。
温崇月自此跟随温启铭生活。
五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可以上托儿所,温崇月从小性格就好,安静地跟随父亲生活。只问过一次为什么妈妈要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只是会偷偷地翻看白若琅和温启铭的照片。
小学时候吃过一段时间苦,小孩子之间哪里懂这些,骂起来就是“没娘的家伙”“你妈跟野男人跑了”。温崇月一声不吭,捡起砖头往比他高一头的大孩子头上砸,后果自然是温启铭带着他去道歉,赔医药费。
温启铭没谴责温崇月,问清楚原因后,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那一年,温崇月十岁。
从五岁到二十二岁,温崇月一直和父亲生活,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温启铭头脑灵活,虽不曾经商,但在股市刚开始时炒股赚了不少,足以支撑温崇月读书、培养其他爱好。
后来,温启铭与白若琅结婚时买的房子拆迁,温启铭就带着温崇月搬到了现在的这个房子也是学校建好后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给各位教授的。
这是温崇月毕业前的事情,他从没有见过自己母亲。加入地下乐队,玩摇滚,读书时组队,世界各地参加比赛,温崇月享受自己的生活。
温启铭并不掩盖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他只说是性格不合,除此外,不再提任何有关白若琅的事情。
温启铭没有讲白若琅去了哪里,什么姓名。温崇月也不再询问,他知道母亲想要忘掉这一切,没关系,他们都尊重她的决定。
然后,白若琅出现了。
她打算认回温崇月,以一种矜持高贵的姿态出现,等待着儿子对迟来的母爱感激涕零。尤其是在得知温崇月并无伴侣时,白若琅已经开始精密计算,作为补偿,作为母子关系的促力,也是作为对她的帮助,她决定要为温崇月寻觅一位合适的、他会喜欢的伴侣。
温启铭对白若琅始终无法狠下心,成长中不曾感受母爱的温崇月并不一般,他彼时大学就读,带领的队伍斩获多个奖项,受老师器重,朋友追捧,被学弟学妹们仰望。
当时还年少轻狂温崇月第一次和白若琅发生正面冲突,结果收获了令他刻骨铭心的教训。
那是温崇月最大的一次错误,也是失败。
“可能已经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温崇月对夏皎说,“她是我的母亲,我无法阻止她和父亲往来。但我不会让自己的人生受她操纵。”
夏皎安静地听着。
温崇月握紧她的手“抱歉,让你这样草率地嫁给我。”
“啊不,”夏皎用力摇头,她说,“我觉着现在很好啊。”
她不是安慰温崇月。
夏皎并不认为婚姻是多么神圣美好的事情,虽然身边经历的人不多,但每日看新闻、看报道,婚姻后一地鸡毛、鸡犬不宁的事情并不少。
倘若用合作生意来比拟,很多女性怀揣着钱信心满满地投资入股,哪里想到公司报表做的光鲜亮丽,真正被套牢后就开始原形毕露,亏到血本无归,身心皆疲。
夏皎选对了合作伙伴。
她并没有抱有太大期望的温老师,是一位合格的丈夫,家庭情况也简单干净。
夏皎怀揣着钱加入这个婚姻,升值了。
归家途中,夏皎被炸串店儿勾了魂儿。温崇月停下,付钱,让夏皎挑了一份。炸年糕、炸玉米,鱿鱼、土豆塔、面筋、酸奶包选的微辣,酱汁一浇,调料一洒,喷喷香。
夏皎吃的津津有味,生活嘛,不能只吃精细的,偶尔吃些高热量、重口的食品,调剂一下也无妨。
两人在这里住了两天,确定温父没事后才离开。
温父精神已然大好,胳膊也已经固定好,温崇月与他约定,下周末仍旧回来,陪他去医院检查。
走的时候是中午,午饭后,温父嘱托着,让温崇月多带了些点心,豌豆黄、牛舌饼、枣花酥夏皎没有辜负他的心意,乖巧全部收下,温父松了口气,笑着让他们走,别误了飞机。
护工送他们下楼,顺带着去买些水果,温启铭独自坐在沙发上,阳光大好,他戴着眼镜,在看今日的报纸。
他仍旧保持着这个习惯,看报,订杂志,养花弄草,散步。
门响的时候,他只当是护工回来,头也没抬“小庆,你休息去吧,我这边有事再叫你。”
没有回应。
温启铭摘下眼镜,抬起头。
洁白色影子站在门前,精致的卷发。
温启铭顿了顿,重新戴上眼镜,他看清了。
白若琅说“他们都说你摔伤了胳膊,我这两天正好在北京,顺路过来看看你。”
温启铭合上报纸,他平静地问“你想喝点什么还是金骏眉”
他只有一只手还能灵活动,没有劳烦她,拿走茶壶盖,拎着热水注入“左边柜子里有你最爱吃的牛舌饼和枣花酥,尝尝,味道变没变。”
“你居然连海贼王都没有看过吗”
下班后,夏皎抱着小虾米梳毛毛,震惊地问温崇月“你不看吗”
温崇月摇头“我只看过灌篮高手。”
“那,银魂呢死神呢火影忍者呢”夏皎不死心地向他确认,“传说中四大民工漫,你一部也没有看过吗”
温崇月叹气“皎皎,或许我们之间存在嗯年龄不同导致的代沟”
夏皎不想赞同。
不过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在温崇月开始解方程求证曲线的时候,夏皎可能还在穿着开裆裤满大街地乱跑。
虽然没有看过海贼王,但温崇月并不介意陪夏皎去看她口中“童年记忆美食”的片段,并决定为她还原路飞爱吃的大骨肉。
当然,这不是一部美食番,现实中也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对应物,只能说,尽力找出来一些差不多类似的食材和东西,去努力“打破美食的次元壁”夏皎原话。
温崇月对打破美食番次元壁并不怎么感兴趣,和这个比起来,他更想和夏皎打破一些深夜番的次元壁。
夏皎捧着搜来的周边食谱书“先煮四个溏心蛋,然后呃,然后我们家里有翅根吗”
温崇月正在预热烤箱,他说“如果皎皎同学想要的是鸡翅根,那我们家里还有八个;如果是天使或者恶魔的翅根,很遗憾,我们家一个也没有。”
夏皎合上书“那我先做溏心蛋”
温崇月做这件事得心应手,精通厨艺的人,无论怎么做都不会特别难吃。先把翅根去皮,沿着骨头,细细地将肉全部都剔下来保留一部分肉和骨头的链接,让看上去更像一朵花,撒上胡椒粉和盐,静置在一侧备用。
夏皎哼着歌,友谊地久天长的调子,温崇月听着发笑,忍着,将鲜牛奶倒入面包粉中,均匀混合。
夏皎快乐地问“温老师,咱们什么时候再尝试红楼梦里的美食呀”
温崇月问“夏同学,你想吃里面的什么”
鲜牛奶是晚上刚送到的,本来打算明日煮给她喝。夏皎有一些缺钙,做有些动作的时候,她的关节会发出让温崇月不忍心继续的声音,她也容易抽筋儿。
需要好好补补。
夏皎想了想“你还记得有一段吗芦雪庵大雪”
“鹿肉”温崇月很快明白,“你想吃烤鹿肉”
夏皎点头。
她说“我还没有吃过鹿肉呢。”
温崇月想了想“这个倒是不难,不过想要新鲜鹿肉”
夏皎补充“冷冻的也可以。”
的确只能冷冻。
牛奶将面包粉浸透、打湿,散发出特有的味道,温崇月说“我有个德国朋友,他喜欢猎红鹿,也爱吃鹿肉。可惜如今疫情,不然可以带你去他那边吃新鲜的鹿肉。”
夏皎喔一声,她守着煮溏心蛋,又问“鹿肉怎么吃呀我们也是烤吗”
“鹿肉脂肪低,炖煮的话,的确不如烤的味道美,”温崇月说,“你想试试炖煮的也行。”
夏皎立刻摇头“不不不,怎么做最好吃怎么来。”
这么说着,夏皎又提出一个困惑“那为什么现在我们不常吃鹿肉呢”
街上、店里,牛羊肉不用说,驴肉火烧的店也不少,很少见鹿肉馆。
温崇月说“我不确定其他人为什么不吃鹿肉,我只知道自己不常吃鹿肉的原因。”
夏皎好奇“为什么”
温崇月垂眼看她。
厨房里的光暖亮,他下颌线的痣分外生动,灰衬衫,黑裤子,系着一条加长的深绿色围裙。
温崇月说“鹿肉纯阳,热血,太燥了。”
夏皎的脑袋轰一下地想通了。
后宫剧都这么演,什么鹿血酒壮阳,喝之夜御三女
温崇月说“等周末,等你休息时间多了,我们再一起吃鹿肉。”
夏皎冷静地掏出手机,开始滑。
温崇月问“怎么了”
“没怎么,”夏皎埋头,“温老师的话题太黄了,我要看看我的绿色健康码有没有变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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