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十八

    宴会厅那边早就有人安排了下去了, 等到领导们与容璟等人到达那里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前菜。

    为首的大领导侧过头跟负责宴会的人说了几声,随后又看向容璟, 微笑道“不知道容天师偏好什么口味, 只能临时安排了一些, 希望容天师不要介意。”

    他们先前才达成了合作关系,如今对方亦是好声好气的语气, 容璟虽然偏好鲜甜一些的口味,但其他口味的菜肴也并非是一点儿也不能沾,所以便也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不过在服务人员将菜肴端上来之后, 谢玄轻看了一眼,其中有几道菜确实容璟不怎么喜欢,但大部分的菜色, 却都是按照着容璟的口味做的。

    想想也是, 若换了他坐在对方的位置上, 在注意到容璟这样一个修为高深, 几乎凌驾于整个时代的天师的时候,也很难不让自己去将容璟的底细调查清楚。

    而调查之后, 他们自然也猜测到了容璟的身份, 这般宴会上的安排, 除却一丝讨好之后,也未尝没有一点儿威慑的意味在。

    当今这个时代,玄学说是重要也重要, 但在绝对的热武器的力量之前, 玄学似乎又要往后退一射之地。

    这几位领导此时对待容璟与谢玄轻的态度便是如此, 亲近之中带着一丝小心。

    不过这也不能说他们做得不对。

    身处于他们现在的位置上, 就注定了他们需要比寻常人考虑得更多、看得更长远。

    谢玄轻神色如常,只伸出手,姿态十分自然地拿过容璟面前的汤碗,给他盛了一碗汤。

    容璟收回目光轻轻看他一眼,倒是伸手接过,垂眸抿了一口。

    他们之间的互动太过自然,自然得大领导看了一时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只是等他自己起身舀了半碗汤之后,大领导终于反应了过来,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容璟与谢玄轻二人。

    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二人的关系记在了心中。

    因为之前才达成了合作关系,这顿国宴吃得也能说得上是宾主尽欢。

    在不涉及到国家利益的时候,大领导平日的态度其实与先前跟容璟对话的时候差不多,和善中还带了些独属于他们那个年纪的诙谐。

    容璟性情淡漠,开口的次数并不多。

    但他的存在感极强,在别人说话之后也会简短而精准地接上几句,给人的印象竟也不错。

    不会让人觉得他恃才孤傲,只觉得他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便是神色淡漠些,也只是高人风范。

    宴会散去,几位大领导亲自送了容璟他们一程。

    临到上车前,大领导开口叫住了容璟,随后便示意身后的警卫上前,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

    “听闻容天师之前在那个蓝家秘境之中受了些伤,我特意咨询了一遍缘空法师他们,说是这些药材对天师所受的伤有些作用。”大领导和善地说道,“只是之前一直没准备齐全,不好拿出手。前几日这边终于收集到了最后一味药材,容天师带回去看看,是否有些用处。”

    他这话说得当真是委婉关切极了,递过来的药材即便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礼盒,容璟也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浅淡却延绵不断的灵气的气息。

    植物的生存年限极短,蕴养出灵气的,要么是得天独厚,生长于灵气丰富人迹罕至的地方,年岁长了,便也沾染了几分灵气。

    要么就是机缘巧合,得到过天道的馈赠,淡淡的灵气蕴于根茎枝叶之中,便是生长的年限短些,功效也会在灵气的激发之下发挥到极致。

    不管国家给出的这些药材属于哪个范畴,又或者将兼而有之,却是都表现出了他们对待容璟的看重。

    容璟的目光只在上面扫过一眼,便颔首接过“多谢。”

    大领导看着那些药材只在容璟手上待了不到半秒就被谢玄轻极为自然地接到手中,生怕累到容璟的模样,不由得微笑回道“容天师客气了。”

    亲切而不失礼貌地与容璟二人道了声别,大领导带领着身后的众人退后了一步,便静静地看着容璟与谢玄轻上车离去。

    直到车子驶出了宴会厅的大门,再也看不到一点踪迹的时候,大领导才开口道“回去吧。”

    由那位容国师所亲自建立传授术法的全新的天元宗他们给出的那十五个名额,也需仔细规划才是。

    因为接下来的许多事都需要特殊部门前去与容璟以及谢玄轻接洽,所以在容璟他们离开之时,魏毅行与周松云便也跟上了。

    先前的商谈周松云并未参与其中,但刚才的宴会他却是有幸参加了。

    只听宴会上的那几位大领导以及容璟还有谢玄轻聊天之时所泄露的只言片语,周松云便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与魏毅行上车之后,对方便将国家已经允许并且支持容璟建立宗门一事告诉了他。

    魏毅行“容天师亲口说了有三个名额是直接分配到特殊部门手上的,小周你这段时间仔细考察一遍,看看具体是谁更合适这三个名额。”

    有些话魏毅行没说,也不必要说。

    周松云心里也清楚,虽然最后十五个名额培养出来的天师还是会进入到特殊部门之中,但他们到底与特殊部门的牵扯不深,时间久了,等到拿到名额的天师一个个从天元宗中出师,特殊部门这边本来的合作的天师很有可能会被压制下去。

    虽说大家都是为国家为人民而服务,但一但那些天师形成的势力过大,周松云与魏毅行这边又无法压制下去的话,最后所形成的局面,岂不是与现在极为相似

    特殊部门如今受制于那些天师世家与传承宗门,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培养出自己的天师,却是要仔细地规划,最起码,要让另外的那十几个拿到了名额,未来也会进入到特殊部门之中的天师对特殊部门生出几分归属心。

    而能最快速最直接达到这个目的的,关键就在于容璟给出的那三个名额上。

    这三个名额的人选,非但要天赋足够,还要足够遵从特殊部门的领导,背后也没有其他的实力参与其中,更重要的是,还需要善于交际,在接受传承的同时,也能与那十几位天师打好关系。

    皱了皱眉,周松云在心中仔细思考着此次进入到天元宗中的人选。

    魏毅行见状,也不打扰他。

    车子在特殊部门外停下,容璟与谢玄轻下了车。

    之前为了安全,也为了低调,他们坐去吃饭的车是特殊部门这边安排的,这会儿谢玄轻却还是要将自己开来的那辆库里南开回去。

    将车门打开,谢玄轻把之前拿下来的那些药材放进后座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周松云。

    周松云“”

    “周队长。”谢玄轻脸上带着一丝客气的笑,说道,“有件事大概需要拜托你一下。”

    他们之前便有着交情,更别说现在他们还与国家方面都达成了合作。

    眼看着接下来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谢玄轻也不是个轻易麻烦他人的性格,周松云在原地顿了一秒之后,便点头应道“谢家主请说。”

    谢玄轻也不含糊,目光在容璟身上看过一眼,便道“我想麻烦周队长去查一下容玉这个人。”

    容玉这个名字与容璟的有几分相似,周松云皱了下眉头,便问道“他有什么特征么”

    谢玄轻直接将岳丰查到的有关容玉表面上的信息发了过去。

    只听见“叮”的一声轻响,周松云抬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便确定了谢玄轻要查的对方。

    只是这到底涉及到个人隐私,谢玄轻拿到的信息已算得上是详尽,再查下去,可就有些不太好了。

    这样想着,周松云便也谨慎地问了一句“不知道谢家主查这个人是因为什么”

    容璟在谢玄轻开口的时候便猜到了他的想法,此时听到周松云的疑问,蹙了下眉,却是替谢玄轻答道“他身上的命格不太对。”

    虽然只是一点儿极细微的改变,但可以看出背后出手之人必定是一位修为不低的天师。

    或许达不到容璟与元修那般的水平,但也寻常天师高上一丝了。

    这样的人刻意地将容玉这样一个与原身有关系的人送到容璟的身边,不得不说,确实十分令人怀疑。

    专业人士开口,周松云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容天师此言当真”

    容璟“嗯。”

    “我明白了。”沉吟了一瞬,周松云将谢玄轻发过来的那些信息直接记录到手机之中,说道,“我会让人好好查一遍的。”

    若当真与元修有关那这些信息,还有“容玉”这个人,就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就算不是,一个修为高深的天师暗中出手,也足够令人警惕的了。

    周松云将这事记在心中,把容璟与谢玄轻送走之后,就开始调动特殊部门的权力,将容玉查了个底朝天。

    谢玄轻将手机放好,启动了车子。

    轻微的引擎发动声传来,谢玄轻将车子驶去特殊部门,又忽然说道“周队长,似乎很信任先生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库里南性能优越,此时车内一片静谧,他低沉的声音落于其中,便又显得格外分明,也格外的在意。

    容璟有些不明所以,蹙了下眉,缓缓问道“有么”

    前面刚好是红灯,谢玄轻将车子停下,侧过头便看见了他脸上仿佛一无所知的神色。

    明知道周松云对容璟的感觉并不是男女之情,也明知道他的先生不会在意这些。

    但是在看到周松云不自觉地表现出他对容璟的在意的时候,谢家主的心底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微妙的酸意。

    只是这点儿酸意一旦说出口,似乎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谢玄轻垂了下眉眼,却听到他的先生的声音淡淡传来“可能是因为周队长担心那又是元修用的手段吧。”

    容璟到底是专业人士,他提出容玉的命格不对,不管是什么原因,作为特殊部门的管理者之一,周松云都势必会放在心上。

    容璟不知道谢玄轻为何会在意这一点,只是他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些书中提到的,当您的爱侣提出疑问之时,最好还是认真地解释清楚。

    容国师想了想,还是将自己想到的解释说了出来。

    谢玄轻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中不由得一叹。

    但是莫名的,那点儿因为周松云对待容璟的态度所产生的酸意,在这一瞬间悄然地化作了丝丝缕缕的微甜。

    或许他并非是真的在意周松云对容璟有着什么样的感情,而是在意容璟的态度,在意在容璟心中,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罢了。

    如今看来,他的先生虽不明白他的想法,但第一时间的反应却是下意识地顾及他的心情。

    谢玄轻微微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看向容璟道“先生说得对,是我想多了。”

    容璟“”

    还没等他想清楚谢玄轻到底是什么意思,前面禁止通行的红灯倒数终于走到了尽头。

    绿灯亮起,谢玄轻重新启动车子,缓缓穿过了繁华的十字路口。

    在驶向容璟所住的那个小区的时候,谢玄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之前和先生你提到的那个藏书室”

    “先生要和我一起过去看看吗”

    谢氏的藏书室就修建在谢氏老宅底下,谢玄轻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之后,隐约感觉藏书室那卷手札开启的际遇就在此时。

    幽黑的眸静静地看了一眼容璟,谢玄轻手握着方向盘,等待着他的决定。

    容璟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

    或许是因为他们隔的时光实在太久了,容璟此时对夏掌门的印象还是当年他下山时的模样。

    虽然之前从谢玄轻口中容璟便知道了对方坐化的消息,但到底不是他亲眼所见,容璟心中未必没有一丝逃避的想法。

    如果去了谢氏老宅,打开其中的藏书室那就是连一丝逃避的机会都没有了。

    沉默了许久,容璟终于开口道“嗯。”

    “去看看吧。”

    看看当年他的师门倾力一卦,到底是算到了什么。

    容璟的声音听起来仍是那般清冷淡漠,谢玄轻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低落。

    心中微叹了口气,谢玄轻同样是极为认真地回答道“好。”

    黑色的库里南缓缓调转了车头,路边繁华的景色逐渐变换,及至谢家老宅附近时,四周的人烟已经稀少了许多。

    青嫩的法国梧桐栽种在道路的两端,远远看去,一座比之王家别墅群还要来得宽广典雅的庄园映入到眼底。

    将近两百多年过去,谢氏老宅几经修缮,却还是维持着当年初初建成时的模样,唯有走近了过去仔细观察,才能从一些不经意却别具韵味的地方,看出它身上所经历的、属于风雨留下的痕迹。

    才下过一场小雨,仿昭朝式的屋檐上滴落一串澄澈明透的水珠,在松软的花圃上打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才种下不久的蔷薇花枝被打得有些蔫哒哒的,谢玄轻将车开去车库内,再出来时,便见到他的先生俯身,指尖在那株蔷薇花苗上轻轻点过。

    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似乎就在他的先生指尖在那株蔷薇花的花苗上蹭过的那一瞬间,那株肉眼看着有些憔悴的花苗就骤然变得鲜活了起来,枝叶舒展着,连带着最上端的花蕾也挺立了起来,透着一点儿鲜嫩的粉。

    谢玄轻走过去,目光在上面轻轻看过。

    并非是他的错觉,这株花苗的状态确实是比先前好上了不少。

    眉头微微一动,谢玄轻低声问道“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容璟早在他走过来的时候便觉察到了他的气息,此时听到他的声音传来,却是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这花是这段时间种的么”

    “嗯。”谢玄轻应了一声,却是继续走过去,低声道,“先生之前,不是很喜欢这个花么”

    在南省的时候,虽然容璟并未明说,但每次他们在花园中散步时,走到那丛蔷薇身边,容璟的脚步总会慢上一点。

    谢玄轻当时就放在了心上。

    回来之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在一天晚上回到老宅中时,见到外围这里空着的一片花圃,却是让园丁在这儿移植了几株与南省那边的别墅里种着的一样的蔷薇。

    “不过京市与南省的气候差别还是太大了。”

    谢玄轻收敛了心神,有些遗憾道“东叔说这几株蔷薇最后可能也开不了多少花。”

    东叔也是谢家的老人了,伺弄花草是一把好手。

    谢玄轻曾经并不在意这些,如今倒是希望他能找到诀窍,让这些蔷薇在京市也能如在南省那边一样四季开花。

    容璟以为他确实是遗憾看不到这些蔷薇开花,想了想,便又多输了一缕灵气过去,随后道“会开的。”

    他的语气仍是淡淡,但听起来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笃定,让人忍不住相信。

    谢玄轻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微微扬起唇角,道“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他靠得有些近,低沉的声音和着他身上淡淡的微凉的檀香气传来,叫容璟的眼睫不自觉地轻颤了下。

    然后他就听见谢玄轻说道“不过我还是希望它开花的时候,先生也能看见。”

    他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十分明显,容璟起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起眼睫,就对上了谢玄轻那双极为幽黑深邃的眼眸。

    不需要再遮掩着的情意流淌在他的眼底,连带着他过于冷峻的眉眼也被映衬得柔软了不少似的。

    “先生不用着急。”最后还是谢玄轻开口道。

    他伸手拉过容璟的手腕,深蓝色的帕子在容璟沾着雨水的指尖上轻擦了下,随后又将手帕收了回去,语气带着笑“我只是希望以后这些蔷薇开花了能与先生共赏罢了,至于要多长时间才能开花我等得起。”

    他已经等了一世,这一世能这么早就与容璟心意相通已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至于其他的事,即便还要等上几年他也一样等得起。

    轻轻将容璟的指尖擦干净,谢玄轻直起身,却是带着容璟继续朝着谢氏老宅内部走去。

    管家早早就收到了谢玄轻发回来的消息,此时聚集着佣人站在老宅的门口,目光刚捕捉到谢玄轻与容璟的身影,有些苍老却和善的脸上便露出了个极为真切的笑容。

    “家主回来了。”管家放轻了语气问候道,微躬了躬身子,又看向一旁的容璟,“这位是”

    早还在车上的时候,容璟就将自己身上的术法撤去了,此时那头银白色的璀璨长发毫无遮挡地披散在身后,又凌乱地垂了些在身前,再配合着他那张极为清冷精致的面容,一时间倒是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但管家看了一眼,却是并未被容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质吓住,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真切温和,看得容璟莫名地有些不太自在。

    他实在是有些不太会与这种热情的老人相处。

    “叫我容璟就好。”顿了一下,见谢玄轻丝毫没有帮自己解围之意,容国师蹙了下眉头,还是放轻了声音,说道。

    “原来是容先生。”

    管家自然是知道容璟的身份的,别的不说,前不久那时候,他还和佣人们一起看过他主演的那部名叫谁是第三个人的电视剧呢。

    只是他看着容璟实在是有些拘束,所以才上前问候一声,也算是稍微拉近一点与对方的距离。

    谢玄轻之前从不知道自己这位谢叔谢管家居然会有这么温和的语气。

    在与容璟打过招呼之后,他便极为亲切地询问起了容璟的口味与忌讳,眼看着是又要去厨房让厨师准备一桌子菜了。

    谢玄轻有些无奈,却也有些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暖意。

    如果不是因为看重他,谢叔又怎么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容璟这般热情

    他父母早逝,其余亲人又只会为了谢氏算计于他。

    唯有谢叔,虽然算不上他的血亲,但二十年来的相处,他对谢玄轻,也如亲人无疑了。

    而容璟同样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看重他,又怎么会在言行举止之间,都注意着谢叔的情绪。

    谢玄轻在原地看了一回儿,直到看见容璟不自觉蹙起的有些纠结的眉头,才微笑着走过去“我们刚从外面回来,暂时不用让厨房准备了。”

    谢叔有些遗憾,但还是弯了弯腰,说道“好的,家主。”

    “对了。”就在谢叔想要退下去的时候,谢玄轻叫住了他,“我记得地下藏书室的钥匙就在书房那边”

    谢叔愣了一下,不太清楚谢玄轻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但还是答道“是的,家主。”

    谢氏老宅占地极广,所分出的房间也不少。

    一般常用常看的书籍和文件都会放到二楼的书房中,地下藏书室中放的多是古籍手札,再加上谢氏祖上留下的祖训,这些年来,除去佣人打扫卫生之外,几乎很少会有人过去那边。

    不过这时候谢玄轻既是问起,自然也是有他的用意。

    谢叔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宛如一道极为璀璨的发光体般存在的容璟,也没等谢玄轻自己去书房,就直接转身上楼,找到之前收起来的那根藏书室的钥匙,下来交到了谢玄轻手中。

    经过几次修缮改造,谢氏老宅的外表虽然看着还与二百年前一样,但内部的许多装设摆放都有了改变。

    原先的木质楼梯还保留着,但客厅的另一条走廊尽头却加入了一台室内电梯,直通楼上七层与两层地下室。

    谢氏的藏书室就在第二层地下室中。

    谢玄轻带着容璟从电梯下去,电梯门缓缓打开,一把极具古韵的青铜锁映入眼底。

    谢玄轻走过去用之前找到的钥匙打开了那把青铜锁,带着一点儿锈迹的、铁灰色的大门缓缓打开,昏暗的光线中,一册册泛黄的线装书籍静谧地、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仿佛凝住了时光一般。

    而他们就像是闯入了桃花源中的外来者,贸贸然地便打破了一室沉寂的气息。

    因为谢叔时不时地就会与佣人一起过来清扫,所以藏书室内并没有多少灰尘。

    铁质的大门打开之后,空气流通起来,仅剩的那点儿过于沉闷的气息便也跟着散得一干二净了。

    谢叔本来是想跟着他们一起下来,好在他们找东西的时候帮一把的,但谢玄轻考虑到夏掌门留下的手札上设着的术法,到底是没让他一起下来。

    此时藏书室内就只有他与容璟二人在,连绵的木质书架占满视野,谢玄轻微微皱了下眉头,刚想拿出手机问一声谢叔之前那些手札手记放到了哪个书架上,就见站在一旁的容璟忽然动了起来,神色冷凝地走到了最中间的一个书架前。

    这里的典籍几乎都是从昭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真本,之前京市那边的历史研究院想要研究昭朝刚开国时的那段历史,听说谢氏很有可能是当时昭朝皇族留下的血脉之后,就直接联系到了谢玄轻这边,借走过几册外面遗落了不少内容的典籍进行补充研究。

    也正是因为谢玄轻借出的那些典籍,华国对于昭朝历史上的那位容国师的研究也就更深了一层,他与昭帝之间的关系,也成了不少历史学家所研究的命题。

    谢玄轻脑海中回忆着那几位历史学家前来借走那几册谢氏收录的文人典籍时所说的话,一边又忍不住看着容璟的动作。

    纤长的手指如羊脂玉般细腻而白皙,轻轻落到棕褐色的书架上时,越发衬得那些泛黄的书籍厚重而悠远。

    容璟的指尖轻轻在一列书脊上掠过,最后停留在最上层的、一个隐秘角落中放着的檀木盒子上。

    一丝丝禁制的气息从上面传来,容璟轻巧地将那个盒子从上面拿了下来,眸光一扫,便察觉到上面的禁制隐约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

    是天元门独有的封禁之术的气息。

    谢玄轻见他似是找到了那个存放着手札的盒子,便也跟着走了过来。

    “谢氏的祖训上说,不到必要时刻,不能打开这方盒子。”谢玄轻的目光在那个他曾经见过的、但已经历了不少岁月的檀木盒子上看过,指尖在上面轻轻碰过,就感到了一阵柔和而强硬的阻力。

    “但是我想,现在应该是到时候了。”几百年过去,倾尽了当年天元宗众人的手段所绘制而成的禁制依然灵力盎然。

    但是在察觉到容璟的气息靠近之后,那道禁制上所散发着的抗拒的气息便淡了许多。

    容璟动作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轻轻地屈起指尖,将盒子上的锁扣打开。

    一卷泛黄的手札静静地躺在深色的盒子中,绑在上面的红绳早已褪去了当年鲜艳的颜色,仿佛是在无情地告诉容璟,距离他曾经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确实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璀璨的银发忽然滑落下来,遮挡住了容璟脸上的神色。

    谢玄轻就站在他的身侧,看到他这般模样,心里有些担忧地发紧。

    叹了口气,谢玄轻抬起手,轻轻环住了容璟的肩膀。

    即便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但最起码这一刻,他是陪在容璟身边的。

    似乎是觉察到了谢玄轻的用意,容璟终于回过了神来。

    说是非常难过,似乎也不至于。毕竟早在南省的时候,谢玄轻就将这事告知他了。

    但说是不难过,容璟的心中却也莫名地有些发沉,表情也有些恍惚。

    他的师门确实是不在了,就算他重新在京市再建立一个天元宗,他的师长、以及并没有多少交情的同门,也不会再出现于宗门之内了。

    看着檀木盒子中放着的那卷手札,容璟竟是难得有些迟疑,不敢轻易伸手进去。

    就在他想要将盒子合上的那一刻,一道柔和的灵力从原先的禁制之中升起,随后轻轻包裹着他的指尖,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容璟几乎是瞬间便捕捉到了那道灵力的存在,在觉察到里面隐约残留着的、属于师门之中的诸位师长同门的气息时,神色不由得一怔。

    它们指引着容璟的手指探向了那卷泛黄的绢布手札上,足以将整个房间摧毁的禁制在觉察到属于容璟本人的灵魂的气息的时候,轻柔地散去了力量。

    属于丝绢的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上传来,容璟垂下眸,过了两秒,才屈起手指,将那卷手札从檀木盒子中拿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谢玄轻一直沉默地陪在容璟的身旁,并未催促什么。

    褪色的红绳只是虚虚地束在上面,指尖轻轻一拉就垂落到了地上。

    夏掌门留下的这卷手书并不长。

    他当时毕竟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道卦象也是他拼着自己的寿数与天元宗众人的相助才窥探记录下来的,自然不可能提及太多。

    容璟握着这卷轻薄得几近于无物的手札,眼睫微微颤了颤。

    下一秒,他仿佛终于做好了决定一般,将手札打开。

    “小璟,见字如晤。离别数百年,吾侥幸触碰天机,终于算到了今日你我能这般重逢。”

    夏掌门的字并不规整,甚至算得上是有些随性。但落笔之处的笔触极为锋锐飘逸,乍一看去,却又有一种豁达之美。

    容璟看着他在手札之中对自己的称呼,薄唇轻轻抿紧。

    在上一世的时候,因为他们的性情都如出一辙的淡漠,平时见面之时,便也只是极为寻常地互称“师父”与“容璟”,却是从未听过夏掌门当面叫过他一声“小璟”。

    但此时看着手札上所写着的“小璟”二字,容璟却几乎是瞬间就想象到了对方若是叫起这个称呼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神色。

    那张平静的脸上大约会带上一抹无奈却宠溺的笑,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手十分温暖,轻轻落到发顶上的时候,也是带着极为温和的意味。

    “怎么生病了都不跟师父说呢。”

    似乎是七八岁的时候,容璟当时才跟随着师门中的另一位师伯学着一道阵法。

    大约是为了研究出那道阵法的阵纹该如何叠加才能达到最为强悍的效果,容璟那天一直窝在功课房中,却是没注意到外面的天气,硬是将自己冻得发起了低烧。

    当时容璟只觉得忍一下便好了,但谁知道到了半夜,那点儿低烧却转为了高烧。

    到底是年纪不大,容璟当时脑子热烘烘的,却硬是没想起来要去找自家师父看看。

    迷迷糊糊地揽着被子蜷缩在床上,门口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一道瘦削的身影伴着月光走了进来。

    温热的大手落到额头上,夏掌门念叨了容璟一句,最后又叹息般地说道“可真是个倔孩子啊小璟。”

    容璟在病中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但高温搅乱着意识,容璟试着睁开眼睛,只见一道无奈却宠溺的笑容映入到眼底,却又在月光中显得过分朦胧虚幻。

    大手继续轻抚着他的头顶,容璟挣扎了一会儿后还是昏睡了过去,只隐约记得当时梦中遗留下的、苦涩的药味。

    直到现在,他触碰到这卷手札,看到上面夏掌门私心想叫他的称呼时,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的记忆终于翻了上来。

    原来当年不是他的幻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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