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轻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容璟身上传来的气息的异样。
手指不断收紧, 谢玄轻垂眸,轻轻地将容璟揽入自己怀中。
银白色的长发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朦胧,谢玄轻指尖轻轻在容璟的脑后梳过, 锐利的眉轻皱着, 难得带了一丝不知所措。
过了几秒, 谢玄轻才低声道“先生,别难过。”
温热的、属于人类皮肤的温度透过微凉的发丝传来, 容璟下意识地抬起头在谢玄轻的下巴处蹭了蹭,然后回答道“嗯。”
确切来说,容璟此时的心情并没有多难过。毕竟天元宗覆灭一事已成定局,几百年过去, 他的师父纵使寿数再长,也该走到尽头了。
他在拿出那卷手札的时候便接受了这个现实,心中的难过虽有, 但因为早有着心理准备, 到底不算太深。
只是当他看到手札上夏掌门对他的称呼、回想起幼时朦胧的、带着温情的记忆时, 心中却是忍不住泛起丝丝缕缕轻浅却深刻的酸涩来。
比之单纯的难过更加复杂, 容璟难得有些懊恼,为何他当年没有直接问上夏长生, 那天晚上照顾他的、叫他“小璟”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也有些懊恼, 下山数年, 他为何一直想不到要回去天元宗一趟。
夏长生的身体虽好,但到底是上了年纪,他当时应该常回去看看的
泛黄的绢布被细白的手指攥出了一点儿细密的褶皱。
然后下一秒, 容璟回想起自己手中攥着的东西是什么, 又下意识地将拿着手札的力道松了松。
发顶被亲了下。
容璟回过神来, 才注意到谢玄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顺着他的动作半靠到了书架上, 姿态看着有些扭曲。
强韧的腰往后弯着,脚下轻顶着书架。谢玄轻对上容璟难得散去了霜雪、只余下点点烟雨雾气的眼眸,无奈地笑道“再皱眉,夏掌门可就要担心了。”
他这般低声地说着,指尖亦是轻柔地在容璟的眉间按了按。
容璟静静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即便垂下眼睫,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从前也向来是个性情极为冷静淡然的人,此时心绪翻涌,也不过是因为一时看到故人留下的手书,回想起曾经模糊的记忆,觉得有些遗憾和懊悔道罢了。
在谢玄轻将他的注意力稍微引开了一点儿之后,容璟很快就将心底的思绪压了下去。
顿了顿,他抓着那块绢布手札,从谢玄轻身上起身。
微凉丝滑的银白色长发从指缝中抽离,谢玄轻眸色微深,却还是顺着容璟的动作,跟着站直了身子。
手札只看了前面的一段话。
夏掌门当时或许是已经猜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在问候过容璟之后,便是将他从卦象之中窥探的卦象记录了下来。
天道忌惮天元宗是有理由的。这种忌惮在容璟身上,更是化为了警惕。
周天之卦,天赋卓绝者,可以此算尽天下万事万物,自然也能算古卜今。
但这并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容璟曾用周天卦算尽旧朝气数,直接将一代王朝的龙脉改易新主;
而夏长生的天赋并不及容璟,但寿数将至,他于生死之间的距离越发模糊,也就越发容易触及到天道轮转。
再加上当时是天元宗整个宗门的人为他护卦,无数灵力涌来,只一息之间,夏长生灵光一闪,便抓住了周天卦中所捕捉到的那丝微弱的、坚韧的因果之线,随后顺着这一根线,直接算到了几百年之后的未来
诚然,几百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其中蕴含着无限变数,便是天道也不能一一控制确认。
只是夏长生算的并非是几百年后的众生。
他所依靠展开周天卦的那一丝因果之线,也仅是围绕于容璟与谢玄轻之间,所窥见的天机,也只与容璟还有谢玄轻相关,看着也有些模糊。
但身为天元宗之掌门,夏长生于玄学之上或许没有容璟这般天赋卓绝,但于城府与经验之上,却是要比容璟更为深沉与厚重。
他所看到的卦象之中,容璟与谢玄轻终在几百年后的时代中相逢,淡淡的姻缘之气缭绕于他们的身侧,将这本该是挚友的二人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在被谢崇礼貌而坚持地请出山着手复活容璟的时候,夏长生就知道这个人是个疯子,知道他对容璟那几近于阴郁占有的深沉心思。
他是万民称颂的开国帝王,身怀十世帝命,若就按着容璟之前为他所设好的道路走下去,即便没有了容璟的帮助,他也依然能靠着自己的命格与功德世世为王,掌尽世间权势,享尽人间喜乐。
他将会有慈祥而不失严格的父母长辈,会有温柔贤惠的妻子,会有懂事乖顺、聪明机敏的儿女。
他的命格是世间难求的好命,无数人积攒了十几世的功德,也难像他这般,将这世间的好处尽皆占尽。
这样的命格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更罔论谢崇自己早已感受过了帝王是如何威势随性,感受过成为帝王后的无数好处。
在听到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查阅过古籍,看到有天师提出可用万世功德与命格换取一丝逆天之机时,夏长生就知道
他疯了。
“天元宗沉寂太久了,夏掌门不觉得应当让它显露出自己的威势么”身着九重冠冕的帝王站于山巅之上,冷峻的脸上带着一缕柔和的、甚至说得上是蛊惑的笑容,“而且夏掌门应当也想让阿璟重新活过来吧”
明知道对方当时不过是想将他们骗上船,但夏长生乃至整个天元宗,却是当真心动了。
重现天元宗威势这一说法对夏长生他们而言并没有一点儿诱惑性。
但“复活容璟”这四个字,却是直接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天元宗隐世多年,宗门中人交往时虽都是淡淡,但内心深处却是极为看重彼此的存在。
而容璟当时被夏长生带入天元宗的时候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薄薄的布料当中,脆弱又柔软。
十几年来,他们几乎是看着容璟长大的,看着他如何从巴掌大的奄奄一息的婴孩成长为乖巧沉静的少年,又看着他是如何从青涩少年向青年转变。
当他遵从宗门潜在的规则下山历练之时,专修卜算之道的夏长生便从他身上隐约窥见了一道劫数。
只是这道劫数起于他过份卓越的天赋,其后因果繁复凌乱,便是夏长生也难以窥尽全貌,更不提出手为容璟直接化解。
辗转反侧,夏长生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所修的周天卦传授于容璟。
他的本意是想让容璟借周天卦之手,算出自身的劫数所在,却没想到,自己传授的这一术法,反倒是成了推动容璟命中那道劫数的一环。
夏长生会被谢崇说动,除却对弟子的爱护之外,也是因为他自认为容璟此番遭遇的天罚,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山巅之上狂风猎猎,谢崇立于其中,神色却是丝毫未变。
他微笑着看向夏长生,语气恭敬之中,仍是带着几分蛊惑“夏掌门只管出手,便是失败了,我也不过是失去些功德和命格。若是成功了阿璟他可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夏长生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幽黑的眼眸深处,跳动着一簇令人心惊的暗火。
夏长生一瞬间就明白了,若是他和天元宗拒绝出世的话,谢崇也绝不会放弃他的计划。
什么十世帝命,什么万人臣服,于他眼中也比不过一个容璟。
这会是所谓的挚友对待自己好友时该有的态度么
夏掌门曾经得天道馈赠,寿数比之一般的长寿之人都还要再长得多。
在他坐镇天元宗的这些年中,他也并非没有见过男子之间的恋情。
但俗世的眼光与压力,时间的流逝与爱意的流逝,那些男子分分合合,最终能真正一生一世一双人走到最后的,也不过寥寥。
夏长生在觉察到谢崇心思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地生出了一种荒谬之感。
只是仔细想想,似乎也不甚意外。
容璟虽说性情清冷了些,但容貌与修为无一不是顶尖,谢崇与他相伴多年,又凭借着容璟的助力最终推翻了旧朝
在他心中,容璟地位特殊,再正常不过了。
心情一瞬间有些复杂,夏长生不太确定谢崇是一时不习惯容璟的消失才这般行事,还是他当真对容璟情根深种。
但认真考虑之后,夏长生还是缓缓开口,答应谢崇的请求。
只不过他与宗内的师兄们都以为时间久了谢崇便会生出几分退却的心思,若当真如此,他们就也要跟着做出一些别的准备了。
但随着聚魂大阵逐渐成型,祭天一事势在必行,谢崇的表现却是比他们都要狂热得多。
他分明毫无修行天赋,但仗着自己足够聪慧,竟也从无数玄学典籍之中翻找出了天元宗众人如今正需要的一些如何不伤及无辜、却能为容璟凝练出肉身的办法来。
那就是简单却又不简单的,“愿力”二字。
对于其他人来说会有些困难,但对于谢崇来说,“愿力”二字又显得相对简单了。
旧朝时期的痛苦记忆尚在,天下万民对于将自己从水深水热之中拯救出来的昭帝天然带着尊崇与敬仰。
于是谢崇将容璟之名推向天下之时,所受到的阻碍几乎为零。
愿力汇集而来,凝聚于养魂木中。
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一点儿熟悉的灵魂气息正在成型,是容璟的神魂终于恢复了过来。
谢崇一点儿一点儿地将那方养魂木雕琢成容璟的模样,精致而清冷的眉眼,浓密而柔顺的长发。
无数愿力凝练于木像之中,最中心的一点,便是谢崇以自己仅剩的功德所凝聚而成的、力量更为纯粹与强大的、属于人间帝王的愿力。
夏长生没想到谢崇当真能坚持到现在。
他不设后宫不置妃子,连带着太子也是从谢氏旁宗过继而来的。
先前的不赞同在对方这般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下也被悄然磨灭了,夏长生最后几乎是默许了他对容璟的感情,在对方试探着用晚辈之礼对待他的时候,虽并未接受,但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断然拒绝。
他们就这般默契地维持着仿佛是合作一般的态度,直到容璟的神魂某一天终于从养魂木中脱出,消失在大昭之内。
这就是天道最为残忍的地方。
他收走了谢崇的命格,收走了他身上的功德,最后虽是允许容璟重入人世,却是让他们再不能相见。
夏长生只记得当时谢崇在知道容璟的气息已消失在大昭这个时代之后,就在观星殿内枯坐了一晚。
此后他虽没有别的什么出格的举动,但夏长生只觉得他的灵魂似乎也跟着容璟的神魂消失了。
便是夏长生自认对容璟极为上心,但与对方相比,似乎又逊色了一分。
也是因为这一丝不忍和叹息,在觉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的时候,夏长生便借助着天元宗众人的力量,强行展开了完整的周天卦。
除却追踪那个陷害了容璟的天师元修的行踪之外,夏长生心里,也未必没有一丝想要为容璟与谢玄轻卜算一遍未来的想法。
巨大的金色卦盘浮于大殿之中,山川星辰,日月流转。
元修的踪迹先是十分明显,但对方似乎也是知晓了夏长生的手段,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卦盘一瞬间模糊,接着支撑着整个周天卦的四柱太极便隐约有所动摇。
就在卦盘即将崩溃的瞬间,夏长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将容璟的命格也一起送了进去。
下一秒,卦盘恢复了稳固。
一道极为粗壮却略显虚幻的因果之线在卦盘之中轻轻摇曳着,上面又分散出了许多细微的支脉。
夏长生紧守心神,却是笃定地追着二人气息相交的方向窥去。
天道的阻拦被拦下了,卦盘之中最后演化出了一个极为奇异的卦象。
夏长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卦象。
分明有着无数的分支,但到了尽头,却又好像终于走到了一个轮回一般,曾经将容璟陷于天罚之下的元修,与被他陷害的容璟,对峙着站在了一处。
对战的结果夏长生并不得而知,但只那一瞬间,他却是看到了终于得偿所愿、再次站到了容璟身边的谢崇的身影。
便是两人当时并没什么亲密的举动,但夏长生还是从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仿佛是觉察到了他窥视的目光,那张他极为熟悉也极为惦念的、清冷而俊美的面容忽然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淡淡地朝他扫来。
“咔”的一声,金色的巨大卦盘在天道的威势下终于支撑不住,崩溃破碎,湮灭在大殿之中。
这样强行窥视未来,所需承受的来自天道的处罚自然不轻。
夏长生本就到了大限之时,此时消耗了诸多心力,仅剩的那点儿寿元也终于磨灭殆尽。
他回忆着自己在卦盘当中看到的那道卦象,取来丝绢,沉静而谨慎地将它记录了下来。
待到谢崇与容璟重逢之际,就是这道手札中的内容重现天日之时。
做完这些,夏长生想起谢崇所求之事,到底还是暗示地跟他说了一句。
“好好待他。”
当时的谢崇虽不知夏长生在卦象中看到了什么,但只听夏长生给出的这句话,他便猜到了一些东西,心中也焕发出了新的希望。
因果之纠结何其恐怖,谢玄轻这一世恢复记忆,既是偶然,但也是必然。
手札并不长,对于之前复活容璟所做的种种,夏长生皆是一笔带过。
在提到当时他所见到的那个卦象的时候,夏长生的笔触才忽然变得详尽了起来。
元修此人天赋不及容璟,但心思之深沉阴毒却远甚于容璟。
当年他折损了大半修为于天元宗之手,隐匿几百年后,又再次与容璟对上。
夏长生在手札之中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却是担心容璟太过正直,反倒是容易受到元修的诡计再次谋害。
所以在提及他与元修最后对峙的情形的时候,夏掌门便极尽墨水,将当时他所记得的对峙的地方的特点、以及对于元修当时的状态的分析,一并写了进去。
这倒是刚好解决了容璟他们的困境。
自从上次在蓝家秘境之中让元修侥幸逃脱之后,它似乎就极为谨慎地隐匿了起来。
特殊部门这段时间也在尽力地排查着华国内部所发生的玄学事件,却是找不到它出没的一丝痕迹。
就连容玉的出现,诡异之中,也带着一丝与元修行事不太相符的莽撞
夏长生这卷手札之中所记下的这些东西,却是给容璟等人了一个具体不少的方向。
最起码他们现在通过这卷手札,就了解到现在或者是不久之后的元修的人身是什么模样了。
将手札之中所提到的每一处要点每一个字都认真记下,容璟看到最后,仿佛是夏长生随手写下的“化体”二字,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两个字是单独起行的,看着与前面提到的元修的事毫不相干。
但这两个字之后也没再接着别的字眼,就这么孤零零地落在手札的最后,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什么,又像是留下的一点儿希冀。
指尖轻轻在那两个墨字上擦过,容璟将这一点儿疑惑放到心底,随后便抬起头,看了一眼谢玄轻。
在他看着手札的时候,谢玄轻就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等待着。
此时见到他抬头看过来,谢玄轻眉头轻动了下,却是低声开口道“先生”
“师父他”容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意识地就看向谢玄轻了,但想到刚刚手札上的内容,他还是继续说道,“他在手札里提到了元修最近的行踪。”
谢玄轻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也猜到手札上的内容或许与元修有关,但他却是没想到,夏长生竟是将元修这一世的行踪都推算到了。
虽然并不多,但也足以让容璟他们找到线索了。
想起对方算完那一卦之后仿佛变得更加苍老枯败的身形,谢玄轻心中轻叹了口气,道“那待会我们将手札上提到的有关元修的事情给周队长发一份。”
“嗯。”
夏长生所看到的元修是人形的状态,但蓝家秘境一战,容璟与谢玄轻直接将他的修为折损了大半,他若是想恢复到全盛的状态、甚至修出人形,就算他天赋堪比容璟,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在发现对方的踪迹之前,他们只能提高自己的警惕心。
若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是冒着再次违逆天道的风险,容璟也要强行开启周天卦,推演元修的行踪了。
容璟抿了抿唇,将那卷轻薄泛黄的丝绢重新收起,随后又小心地放回到了檀木盒子之内。
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有了容璟的灵力为引,上面的禁制一瞬间又被激活,覆盖在檀木盒子之上。
谢玄轻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直到看见他抬手将檀木盒子的锁扣再次扣上,谢玄轻才开口道“上去了么先生。”
容璟回过神来,淡淡地看他一眼,随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尘封着许多历史的记忆的藏书室再次关上。
容璟将那个装着手札的檀木盒子拿在手中,与谢玄轻一起,乘着电梯回到了谢氏老宅的大厅之中。
他们在藏书室中耽搁得有些久,谢叔站在电梯的出口不远处,看到电梯的指示屏终于有了变化,心底才轻轻松了口气。
“家主,容先生。”
容璟手中拿着的檀木盒子极为明显,作为在谢家老宅待了近几十年的老人,谢叔自然也能认出那个盒子就是谢氏祖训中提到的、装着极为重要的手书的木盒。
当初夏长生为了防止后代的谢氏族人随便打开盒子,也为了手书之中的内容不提前泄露,在上面设下了许多强大的禁制。
谢叔就听说过在百年前有位谢氏后人不听劝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要打开这个盒子。
只是还没等他将盒子的锁扣掀起,檀木盒子上所传来的一阵抗拒的力量,便是直接将他掀飞了出去。
最后那位后人虽无生命之忧,但因为飞出去时撞到了墙壁上,伤筋动骨,也足足在床上躺了好一段时间。
自此之后,谢氏的族人便无人再敢随意地触碰这个木盒。
但此时,对谢氏的后人都这般严苛的木盒,却是极为乖巧地躺在容璟的手中,一点儿也看不出上面有着极为强大的抗拒力量的禁制。
谢叔的目光只在上面看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礼貌地招呼了一声,随后便好像并未看见容璟手里拿着的檀木盒子一样,极为默契地将话题转开“天色不早了,是否让厨房准备晚饭”
他这话却是对着谢玄轻说的。
谢玄轻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果然都暗了下来。微弱的星光稀稀落落地挂在天幕上,隐约带着几分寂寥的味道。
容璟手中还拿着那个檀木盒子。想到对方一开始看到手札之时的情形,谢玄轻眉头动了动,却是点头道“准备吧。顺便把我房间旁边的客房也打扫出来。”
容璟在听到他的回答的时候,便忍不住拧了下眉。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谢叔便已一脸正色地回答道“好的,家主。”
厨房那边倒是已经将食材准备上了,至于客房家中的佣人手脚都十分勤快,想要收拾出来也不是件难事。
不过家主对那位容先生十分看重,在嘱咐过厨房之后,还是他亲自去看着佣人们收拾吧。
这样想着,谢叔就已经迅速地动了起来。
容璟“”
就在他想要开口叫住谢叔的时候,谢玄轻就已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先生那边有些远,现在时间不早了,再回去又要耽误一两个小时,先生就先在这边住一晚,明日我亲自送你回去。”
“好么”他看向容璟,低声问道,幽深的眼眸映着容璟的身影。
谢叔已经风风火火地吩咐完厨房又找佣人去打扫客房了,容璟对上谢玄轻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眸轻眨了下,到底还是“嗯”了一声。
谢氏老宅中的厨师不多,但也不少。平时只有谢玄轻这一个主人在家用餐,厨房那边就算想做些什么花样,也难发挥出来。
但这会儿,家主难得带了“朋友”回来吃饭,掌勺的大厨也是当初给谢玄轻炖了鸡汤带去给容璟的那位,此时听到谢叔的吩咐,心里就有了底,在菜色的准备和安排上,便也极为精心。
就在厨房那边准备晚餐的时候,容璟也不再纠结留宿一事,坐在沙发上,便给周松云发了消息过去。
周松云这是当年天元宗掌门留下的卦象
周松云好的,我知道了。
周松云麻烦容天师了。
容璟看了一遍对方的回复,极为简短地回道。
容璟嗯。
回复着周松云的消息,容璟的目光又在那个檀木盒子上看了一遍。
上面的花纹早已在几百年的时光中被侵蚀得古旧灰暗,但上面蒙着的那层属于曾经的夏长生、属于曾经的天元宗众人的气息缭绕其上,却又为它增添了几分温情的光芒。
容璟指尖在上面轻轻擦过,一时间觉得似乎留在谢玄轻这边住上一晚也不错。
他确实是有些累了。
在谢家大厨的指挥之下,一顿丰富却不会显得过分隆重的晚餐很快便端上了餐桌。
放在最中心的那罐鸡汤味道鲜浓,隐约之间还能尝出里面属于海鲜的、浓郁的香气。
容璟只低头抿了一口,便尝出了里面放着的干货的味道。
谢玄轻见他喝了一口汤便没再动作,抬了抬眸,问“先生”
容璟闻声回过神来,静静地看了过去。
“不合口味么”谢玄轻低头也尝了一口碗中的鸡汤,随后仿佛也回忆起了什么,唇边带上了一丝笑意,“我记得之前,先生分明还很喜欢这个味道。”
当时容璟答应他愿意试一试的时间就在喝过他带去的那罐鸡汤之后,一时险些让谢家主觉得,他的先生是不是为了那罐鸡汤才答应的。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转瞬即逝,谢玄轻如今想起来,却是起了一点儿逗弄容璟的心思。
他垂了垂眸,低声道“我当时都要以为先生其实是为了那罐鸡汤才答应跟我试一试的了。”
容璟“”
他的语气十分低沉,眉眼微微低垂着,一贯的卖可怜的姿态。
但容天师偏偏就受不住这一套,蹙了蹙眉之后,还是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没有。”
他并非是那种为了口腹之欲,便会轻易将自己作为代价,许出承诺之人。
他这般严肃,反倒是谢家主有些不好意思了。
低头再喝了口汤,谢玄轻微笑道“嗯,我也觉得先生不是那种人。”
容璟看了他两秒,最后还是低下头,再喝了一口厨师特意准备的鸡汤。
吃过晚饭,谢玄轻挥手让谢叔他们先去休息,自己则是亲自带着容璟往楼上走去。
谢氏老宅中的房间极多,作为主人家的卧室,谢玄轻的房间却是在五层。
他之前既是说了将自己房间旁边的客房收拾出来,谢叔自然不会阳奉阴违。
电梯门缓缓打开,鞋子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发不出一丝声响。
谢氏老宅是典雅的、奢华的,同时也是低调的、沉寂的。
整个楼层只有他们走在走廊上,铜质的壁灯亮着昏黄的光。
“咔哒”的一声轻响,划破了走廊之中的静谧的气氛。
谢玄轻将容璟带到他的房间隔壁,目光在房间之中看过一眼,随后道“要是有什么缺的,先生待会直接跟我说就好。”
这样说着,他便退开了一步,示意容璟进去看看。
该说谢叔不愧是在谢氏老宅中待了十几年的人,这么些时间里,他竟是将整个客房都整理得焕然一新。
干净蓬松的被子压着全新的床单,几件尺码看着稍大,但质地极好极新的家居服整齐地叠好放在上面。
洗漱用品一应齐全,连带着容璟可能会用到的扎头发的小皮筋都放了两个。
容璟的指尖在小皮筋上面轻轻碰了下,然后就拿起其中的一根,将头发随意地扎起。
床上准备的衣服也极为齐全,容璟看过一眼,便拿着去浴室,洗了个澡。
轻淡的沐浴露的香气似乎有舒缓神经的作用。
只是容璟想到今日从手札中看到的东西,还是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
洗过澡,他重新坐到床上,檀木盒子被他放在床头柜上,此时伸手便能触及。
寂静却不失温馨的环境中,容璟先前压制下去的心绪似是窥见了裂缝,再一次翻腾了起来。
若是他当初多分出一丝心神注意夏长生的状态就好了。
若是他与诸位同门相处时态度放得更好些就好了。
无数的遗憾在生死与时间之前,任是容璟修为极高,能改易龙脉的容国师本人,也无法进行弥补。
伸手拿过檀木盒子,容璟将上面的锁扣轻轻掀起,又拿出了那卷手札,再次看过一遍。
“小璟,见字如晤”
曾经掩藏在淡漠的外表下的关切溢于手札之上,容璟继续往后看去,便看到夏长生仿佛简单又仿佛特意地提到的一句“昭帝有求”,目光在上面停顿了两秒。
虽然夏长生并未明说,但是要将湮灭于天罚之中的人重新复活,所需付出的代价何止些许
谢玄轻的十世帝命在谢崇那世就直接被天道逆转。要不是因为他在十世帝命之外,还有着拯救万民赐下的功德,谢玄轻的这一世,也不可能仅仅是孤煞之命,而是会受尽孤绝困苦之折磨。
就算是这一世,谢玄轻也说不上幸福就是了。
待他极好的亲长尽数离世,要不是谢叔本身的命格够硬,以他与谢玄轻之间的因果,也会是早逝之相。
也幸亏谢叔的命格足够强硬。
这时候身边没有其他人在,容璟才回想起,整个谢氏老宅,确实是太过安静了。
典雅古旧的摆设带着旧时代的痕迹,就在刚刚上楼的时候,容璟看见谢玄轻微靠在墙壁上,昏黄的灯光在他脚下投出了一片光晕,却完全驱散不开他身上的淡淡的与谢氏老宅相似的孤寂的气息。
这般的情形只出现了一瞬,然后就很快随着谢玄轻走动的动作消散了。
容璟当时只是觉得那样的感觉放到谢玄轻的身上有些不太舒服,此时想起,他却也忍不住皱眉。
当年谢崇便是这般自己在宫中走到了最后。
而这一世的谢玄轻亦是独自一人居住于这偌大的谢氏老宅之中。
容璟想起之前谢玄轻仿佛玩笑般地提到的、希望与他一起看到外面花圃中蔷薇花开的景象,神色微顿。
曾经的谢崇并不会这般小心翼翼。但两世的孤寂叠加到现在的谢玄轻身上之后呢
他说的那句话中,有几分是玩笑,又有几分是真切地在渴求呢
“先生不用着急。”
“我等得起。”当时谢玄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甚至能说得上是轻快。
带笑的话语落入到耳中,一瞬间也抹平容璟当时心里的不知所措。
他当时只将这事放到了脑后,但现在回想起来,容璟抿了抿唇,却是想到
似乎确实是谢玄轻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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