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弄好了, 两个人就端着去外面吃。
若是放在从前,宴春肯定一点也不想见到莫秋露,她何尝不知道, 莫秋露被她拖进了涤灵池也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根本不怕疼的。
而除了自伤灵府,让莫秋露疼一疼之外,宴春根本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对付莫秋露。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宴春在后堂被尹玉宸循循善诱了一番之后,就觉得自己还没出手, 就已经获胜了。
她大大方方地在莫秋露的不远处找了个位置,和尹玉宸相对着吃面,眼睛时不时地对上朝着她看过来的莫秋露,宴春就勾着嘴唇, 对她笑。
她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在模仿尹玉宸的笑, 因为吃面嘴唇也格外艳红,和尹玉宸坐在桌边上一起扭头对着莫秋露,像一大一小两条毒蛇嘶嘶吐信。
莫秋露东西没吃多少, 心口梗着似的难受, 但是现在不宜直接去找宴春麻烦, 她的拥护者确实比宴春多, 但这些师兄师姐都不是怀余白一样没脑子的,不可能为了她哭一哭装可怜就为她“冲锋陷阵”。
而且尹玉宸那条毒蛇在宴春的身边,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代掌门首徒, 内门弟子不可能不避讳,莫秋露也对他有点打怵。
于是一顿晚饭竟然很平和的就过去了, 还是莫秋露先离开了, 一些内门弟子也很快离开, 宴春这一次没少吃,自己吃了一大碗。
有点吃咸了,尹玉宸还去后堂给她弄了一杯甜甜的牛乳。
宴春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不由感叹,“要是你从小便是我的师弟多好”
尹玉宸轻笑一声说“那怕是不成,我若从小便和师姐一样长在仙山,是不可能会做吃食给师姐。”
而且没见过人心险恶,没接触过这些邪术,说不定会跟双尊和荆阳羽一起,逼着宴春接受共生颈环呢。
那样宴春就不会在意他,而是会像对待荆阳羽一样,和他“恩断义绝”。
尹玉宸只是稍稍想象一下,就觉得不行,他和宴春只能以这种方式相遇,换了任何一种,他都无法帮到她。
尹玉宸生平第一次感激自己曾经遭受的苦难。
“她应该会在路上堵着师姐的,师姐做好准备了要再吃点点心壮壮胆吗”
尹玉宸用这种调笑的语气,轻飘飘戳穿了宴春因为紧张,今天吃得格外多的事情。
宴春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深吸口气说“准备好了,走吧。”
俗话说学坏一出溜,宴春被个大坏蛋手把手教着,没可能再被谁给欺负了去。
回康宁院的路上,尹玉宸和宴春分开走,宴春在前,也在明,尹玉宸在后,也在暗。
宴春拾级而上,面色淡定散漫,撑得肚子滾瓜溜圆,这是她一肚子的勇气。
尹玉宸负手跟在宴春身后,身上罩着的是宴春当初用来躲避荆阳羽搜查的归真,没人能够看到他的踪影。
一路上遇见了几个内门弟子,对宴春都是微微点头见礼,没有谁热络地同她说话,莫秋露也不见踪影。
眼见着要到康宁院了,宴春以为尹玉宸估计错误,莫秋露今天不会来的时候,莫秋露在康宁院的门口截住了宴春。
她们用极其相似的脸,在康宁院大阵的灵光下对视,宴春从前都会眼神闪烁,直白地透出妒恨和怨气。
可今天,莫秋露看着宴春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宴春了。
宴春和她对面站着,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比莫秋露高了半个头,所以她从前是怎么被这个人给欺负住的
玉宸小师弟说,谁先开口谁先输,让宴春千万稳住,等到莫秋露忍不住开口,她就赢了一大半。
因此宴春看着莫秋露,怕自己沉不住气,开始回想她白天看到的共生颈环记载。
那术法记载,不光是记载怎么制作,并且运用共生颈环,还有举例,可以说每一个例子的背后都是一个凄惨的故事,足以让宴春这样同情心旺盛到往外冒的傻子,只是想一想就露出怜悯之情。
而后现场就变成了宴春盯着莫秋露,眼神逐渐游离,表情露出了怜悯之色。
莫秋露脸色则是越来越黑,她不觉得宴春是在走神,她觉得宴春就是真的在怜悯她。她和宴春共生,在宴春的很多记忆里面,看到的都是她悲天悯人不自量力。
她最厌烦这种人,尤其她知道宴春的怜悯都不是装出来的。莫秋露被宴春的眼神刺得七窍生烟,忍无可忍地说“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什么眼神宴春被她吼得回神,有点迷茫。
宴春很快想到尹玉宸说,逼莫秋露先开口,自己就胜了一大半,于是笑起来。
这笑更是刺痛的莫秋露,她深吸一口气,说;“你笑什么”
宴春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莫秋露为什么先开口,于是她也开口,无意识学着尹玉宸说话,慢条斯理地说“笑你可怜啊。”
“我可怜哈。”莫秋露也用怜悯的眼神回敬宴春,这会儿周边没有其他人,莫秋露露出藏了许久的真面目,量宴春也拿她没有办法。
“你该可怜的是你自己吧,以后你可要靠着我活着的。”莫秋露说“宴水云,你还是不要再试图挣扎了,我又不会弄死你,你每次挣扎的样子,都可怜的让我想笑。”
宴春看着她,视线越过她看向虚空,她猜测,那里就是尹玉宸站着的地方。
他肯定会站在莫秋露的身后,为了防止莫秋露被刺激狠了,控制不住对自己动手。
宴春又露出点笑意,正对着尹玉宸的方向,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哪怕看不见一个人,只要知道他存在,就觉得开心并且安心的滋味。
“我不挣扎又能怎么样”宴春视线始终不看莫秋露,而是盯着虚空说“你就算控制了我,你也并不是我啊。”
莫秋露心中一哽,嗤笑一声。
“谁说我要成为你,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我的一切都太好了,你气不过,你没有,所以你想偷。”宴春打断莫秋露,说道“从前在内门,因为资质太差,没有长老肯要你,所以你在内门打杂。”
“但幸运的是你有和我一样的水灵府,又修为低下,所以我父母找上你的时候,你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共生,当时不是你救我。”
宴春说“相反,我才是你的救命稻草。”
“你这牙尖嘴利,是同那个外门毒蛇弟子学的吗跟那种人你能学出什么好”
莫秋露被戳中内心卑微,却不肯表现,看着宴春故意刺道“你现在已经沦落到要去和外门弟子混了,你大师兄多么痛心疾首,为了你不被骗,把那个弟子收为徒弟看在眼皮下。你出身这么好,活在这世上,难道就是给人添麻烦的吗”
宴春听了这句话,从前她或许会因为莫秋露的指责,觉得她活着确实就是给人添麻烦。
但是现在她听了莫秋露说尹玉宸,顿时就奓毛道“外门弟子怎么了你不也做了好多年的外门弟子,你怎么进的内门他好歹是大比进来的,你靠的是内门师兄联保吧”
宴春知道她一些记忆,就算不想记住,也因为被迫共情而记得清清楚楚。
她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着莫秋露,说“给你联保的师兄喜欢你吧,你知道吧你知道还吊着人家让你进了内门,现在整天粘着我大师兄,你还有脸说玉宸小师弟,你不要脸”
宴春像个刺猬,反唇相讥得非常激烈,她不由得任何人说尹玉宸不好。
莫秋露被哽住,眼神闪烁了片刻,抖着嘴唇,咬牙切齿地说“哼,我再不要脸,我也不是天煞孤星,我也没有害的双尊修为倒退,害得代掌门为你屡屡坏规矩,坏修为”
宴春最听不了天煞孤星四个字。
命魂镜是她的死结,没人知道她有多么害怕那其中的一切成真。
她被莫秋露刺激得眼睛都红了,咬着嘴唇,牛一样喘息。
她视线从莫秋露身上挪开,她又看向莫秋露身后虚空。
片刻后宴春说“我就是个天煞孤星,怎么了我父母为我修为倒退,那是他们爱我。”
宴春因为气息不稳,出口的话十分阴阳怪气“我大师兄为我的事情屡屡失分寸,你受不了了啊那没办法他爱我啊。”
“我们之间何止情爱他能为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气吧”
宴春看向莫秋露,这才发现她眼圈也被气得有些泛红,这会儿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倒是真的像。
不过宴春已经掌握了主动,她又用那种马上要去普渡众生一样的怜悯眼神,看着莫秋露说“你还叫大师兄啊,不要脸的是你,你是掌门关门弟子吗长了和我一样的脸,就觉得是我了”
“啧啧,”宴春说“我很好奇,你从前长什么样子,你自己还记得吗”
“你每天对着镜子看着我的脸,共情着我的记忆,你有没有混淆过,你到底是谁”
莫秋露表情瞬间发白,她确实快要忘了她本来的样子,也确实在心境不稳的片刻,因为沉溺在宴春那幸福至死的人生经历当中,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宴春看她脸色剧变,乘胜追击道“我还好奇,你追着我大师兄,你上赶着用我的脸去接近他,你喜欢他。”
“可是你能分得清,你的喜欢,到底是你本身喜欢,还是你共情了我的情绪,通过我在喜欢他”
轰隆隆。
这句话像一道诛邪的劫雷,精准劈在莫秋露的身上,她的表情都恍惚了一下,后退了一步,死死瞪着眼睛,也没能忍住眼泪簌簌滚下来。
她又何尝不知道,她现在看似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幻。
尹玉宸在归真的笼罩之下勾起嘴唇,今天宴春大获全胜。
而且她维护自己的样子,让尹玉宸心中熨帖极了。
不过莫秋露自小长在阴沟,心性极其坚韧,宴春的话能够刺到她,却不能让她崩溃。
她很快止住眼泪,含着泪,用控诉的口吻对宴春说“你不过仗着生得好,近水楼台他才会喜欢你”
在宴春看来,命魂镜的预言下,她是天煞孤星,莫秋露才是最后的赢家,是天命之女。
可她竟然在控诉她
宴春嗤笑一声,说“生得好怪我喽我瞅着你那脸皮还是按着我长的呢,你怎么不扒下来还我”
“凭什么”莫秋露彻底不再掩饰自己妒忌的眼神,盯着宴春说“就因为你生得好,你可以不努力,你可以轻而易举就什么都得到,任性妄为。灵府都破碎了,还有父母和那么好的男人为你想法当设法的续命”
而有的人却生来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生不如死。
人生不公,天道不公,她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既然有人不珍惜自己的人生,她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他未必对我半点没有动容,”莫秋露冷笑着说“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吗”
“纵使那部分动容是因为怜悯,可你不知道,男人的爱,大部分都是从怜悯开始的。”
宴春看着莫秋露,此刻的眼神是真的充满怜悯。
“你能让他因怜生爱,是你的本事。”宴春说“我感觉到了他对你的动容或者你说的怜悯,所以这份感情,我不打算要了。”
她说得那么轻飘,如同狠狠砸在莫秋露心口的重锤。
荆阳羽那么好的男人,那么爱她,为她损了道心,还方寸大乱以公徇私,她竟也能够说不要就不要。
“你少骗人,你明明是故意和那个外门弟子接触,就想看着他为你失控,”莫秋露不屑说“但是这种伎俩只能玩一次,玩多了,男人就会厌烦。”
宴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气了。
这么多年的抑郁难解,挣扎痛苦,在今天晚上,因为莫秋露的这几句看似“高境界”的话,释然了。
原来她们想的,从来不是一种东西,她要改变命运,不肯屈服预言,宁死不愿失去自我。
宴春希望的是未来不要害身边的人殒命,生或者死,就如同她与生俱来的一切金贵东西一样,于宴春来说,可得,可弃。
而莫秋露只能看到她手上的这点东西,只想要她手里的这一点。
宴春释然后,甚至愿意好好的跟莫秋露说上几句话。
“你或许会玩弄人心,但是荆阳羽就算喜欢你,他爱上你,也不会和你结为道侣啊。”宴春手指搓了搓鼻尖,一副天真娇憨姿态。
莫秋露以为她故意这么说,不生气反而笑着说“这世上没有不可能,你能得到的,我为什么不能有还是你觉得就只有你天真纯洁,无可替代”
宴春叹口气,说“我就是不可替代啊,你也知道,我生得好嘛。”
她现在已经不是在气莫秋露了,她是在说一个事实。
“我是衡珏双尊之女,衡珏派天衍殿的弟子,皆是出自我母亲门下,在凡间四国其中三国都是国师,掌王朝兴衰。”
“衡珏派侍剑院是我父亲一手建立,剑修大多实力强横,所以衡珏派对外的武力压制,至少一大部分来自门派中的剑修。”
宴春声音潺潺若流水,却让莫秋露心冷到底。
“我身为这两个仙尊的唯一的女儿,生来便是水灵府,而荆阳羽是火灵府,水火对战不相容,可结为道侣却可双修互补,若他日他心魔缠身,我的灵府可以辅助他对抗心魔。”
“我的父母能够辅助他未来掌门的稳固,我从出生起就是他看着长大。”宴春说“他从爱护我,到爱我,是自然而然的。”
“我是最适合他,也最适合衡珏派代掌门的人,哪怕我是个荒度余生的废物。”
宴春说着这些她以为显而易见人人懂的东西,她在莫秋露眼中荒废的那么多年,是她理所当然地不需要努力,也是没人需要她多么厉害。
宴春对上莫秋露山崩一般的表情,语调轻飘地给她判了死刑。
“他出身正统,一生远比我顺遂,懂分寸,知进退,心性合大道。已经步入脱凡境,身为衡珏派代掌门,未来掌门人,他不会和一个来历不明,妄图鸠占鹊巢的女子结为道侣。”
“若真有一天,你控制了我,那他荆阳羽要结为道侣的人,依旧是成为傀儡的我。”
“他或许怜悯你,但他霁月风光品行高洁,长到现在一百多岁,连灵兽肉都不吃啊。”
言下之意,便是他何止怜悯苍生,连畜生也是怜悯的。
他荆阳羽的怜悯,又有什么难得
“你你,”莫秋露后退了一步,眼中是即将崩溃的情绪。
她后退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转身,就看到了归真失效,现身在她身后的尹玉宸。
尹玉宸对着她勾唇粲然一笑,鲜红的唇雪白的齿,刚刚吃过人一般的浓烈。
他微微凑近莫秋露,威胁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对吧再敢来蓄意刺激我师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莫秋露抱住了自己的头,再也没看宴春一眼,狼狈地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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