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破妄十九

    宴春从前无数次幻想过, 在莫秋露地面前扬眉吐气是什么样子。

    但真的让莫秋露像她一样失控,宴春心里并没有多么爽快的感觉,不是她又犯老毛病可怜别人。

    而是宴春从来都不是一个看着别人崩溃心里会痛快的人。

    莫秋露的思想和她处世的道理宴春不懂, 她生在云端,不能够带入泥地里面挣扎的人的爱恨。

    她只是今天, 直到刚刚才发现,莫秋露和她追求的,从来不是一种东西。

    “没想到师姐如此通透。”尹玉宸将死盯着莫秋露背影的阴毒视线, 转到宴春的身上,便如同坚冰融于春水一般,泛着波光粼粼的暖意。

    “师姐方才一番分析内门局势, 堵得莫秋露哑口无言,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是他小看了宴春, 她是不通凡俗无法在污泥里面求生的白鹤,却也因为天生在云端, 俯瞰的全都是广阔的蓝天白云,而不是泥地里面有几只虫子。

    尹玉宸之前觉得她和荆阳羽提分手,是故作绝情想要挽回, 现在看来一个荆阳羽罢了, 宴春还真不是舍不下。

    莫秋露在她的面前,实在小家子气了。

    宴春走到尹玉宸身边, 本来就有些邀功请赏的意思,不过尹玉宸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摸了摸鼻尖小痣说“什么通透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今晚恐怕睡不着咯。”尹玉宸有些幸灾乐祸。

    他和莫秋露严格来说是一种人,他们这种人, 整天陷在那些小情小爱蝇营狗苟之中, 针尖儿一样的心眼, 连线都穿不进去。

    那莫秋露一下子被宴春塞了这么多东西进去,意识到自己失去自我十几年换回来的不过是一片泡影,如何能受得了

    “不管她了,”宴春都懒得再去想莫秋露这个人,拉了下尹玉宸的手臂之后,说“我们一起去看书吧。”

    这尹玉宸自然求之不得,他跟在宴春身后,朝着康宁院进的时候,故意说“我不能留太晚,我师尊虽然没有规定我什么时候回去,但我若是夜宿康宁院,恐怕会惹他不高兴。”

    “没事儿,”宴春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地拉着尹玉宸进屋,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到底是急着看那些邪术典籍,找拯救自己的办法,还是就单纯地想要拉着尹玉宸待着。

    她手一挥,说“等会儿我在通信玉牌上跟他说,他那种人,生气了也不会迁怒,更不会给你穿小鞋”

    就只会自己难受罢了。

    尹玉宸由着宴春拉着,脚步不疾不徐,看着宴春后脑勺的眼神能把人直接烫化了。

    两个人进了屋子,一头扎入了典籍之中,尹玉宸按照宴春说的方位,找到自己想要看的那部分书籍,是他在尹荷宗那群畜生的收藏里面没有见过的豢养魔灵和灵降之术。

    但他也没让宴春闲着,随手抽了几本邪术书,塞在宴春的怀里说“这些今晚看完。”

    宴春乖乖接了,也没多问什么,就开始看起来。

    不过尹玉宸才看了几页,还没等细细研究,就被宴春拍了拍肩膀,宴春说“看完了。”

    “嗯。”尹玉宸心思在书里,一时间没有抽离出来,随便敷衍了一句,而后反应过来宴春在说什么,很快转头又“嗯”了一声。

    宴春把书摞起来,递到尹玉宸面前。

    她说“看完了,没有解共生术的办法。还看吗”

    尹玉宸“”他是真的嫉妒了。

    他甚至还有点怀疑,问道“这里面所有内容,你都看了这傀儡术炼制,最重要的一环是什么”

    宴春毫不迟疑地说“将傀儡丝种入经脉。”

    尹玉宸微微吸了一口气,指着他身后的书架说“那里,从头看。”

    “啊”宴春可不是个好学的宝宝,她虽然看过就能记住,但她一看书就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还会犯困。

    “那么多全看”

    尹玉宸听她迟疑的语气,知道她这是不愿意,硬逼着怕是也不好,鲛纱后的眼睛转了转,便十分体贴道“师姐看得这么快,是不是眼睛疼了”

    “师姐先在旁边休息吧,我来看,虽然我看得慢些,但是不眠不休的话,早晚能够看完,找到解决共生的办法的。”

    尹玉宸表情很认真地说,说完之后低头看书,还作势揉了揉眼睛,说“劳烦师姐和代掌门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

    宴春顿时中招,她不安地看着尹玉宸,看他眼睛上的鲛纱,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

    他眼睛不好,还看得慢,为了自己的颈环都要不眠不休了,她怎么能心安

    虽然宴春到现在也没重新燃起解开共生的期望,她已经是彻底放弃治疗的状态。可尹玉宸没放弃她,她怕自己担不起这份情谊,不敢辜负。

    于是宴春乖乖走到书架末端,拿起一本书,对着尹玉宸晃了晃说“我看得比你快,我们一起。”

    而后两个人就谁也没再说话,借着这芥子叠阵里面的长明灯,都专注地看起了书。

    尹玉宸让宴春看这些当然不是纯粹骗她给她找事情做,而是他要让宴春了解这些邪术,免得日后中招。

    而且这些邪术里面的例子,就是人间最惨烈的真实,她可以一生做个心性纯白的天上仙鹤,但她也要知道怎么躲避“险恶猎人”和“肮脏世道”的戕害。

    宴春一目十行,刷刷翻页,尹玉宸一开始还会被影响,时不时感叹宴春的能耐。

    但很快,他就沉浸进去了。

    魔族、魔域、魔灵灵降。

    说起来尹玉宸大概是自小被迫接受的都是邪门歪道的原因,他对修真正道的敬重不足,甚至觉得正道局限太多了。

    道心轻易受损,生了心魔十有八九要道心破碎。脱凡之后越修越是断情绝爱,到了最后灵合归天,究竟是飞升上界,还是散灵归天,谁也不知道,因为没人能够真的证明上界是否存在,也没人见过下凡的真神。

    苦苦求索上千年,断情绝爱还要机缘绝佳,才有可能灵合归天,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倒不如邪术来得直白,且速度飞快,尽享凡间一切,活个几百上千年,劫闪之下轰轰烈烈地死了,倒也足够痛快。

    因此尹玉宸看邪术的时候,完全不会带着“看邪术”的眼光去看,他看的都是怎么能够从这种术法之中,得到最强大的力量,还不用苦苦求索上千年。

    简单点来说,就是偏激如尹玉宸,满脑子想的都是剑走偏锋。

    灵钟悄无声息地走过,两个人从站着,到各自靠着书架坐着。宴春看累了,就坐到尹玉宸身边,也不打扰他,闭着眼睛短暂休息一会儿,就再继续。

    宴春其实很想说“算了吧。”

    她爹娘寻了这么多年才在这万千邪术里面寻到一种共生之法,若当真有其他的办法,又何必要逼她接受共生。

    难道双尊会不知道这邪术无解吗会不知道她心性无法接受吗

    可每每看到尹玉宸专注的样子,宴春就根本无法开口说算了。

    她这一生,短短三十几年,真爱她至此的人,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四个。

    前三个是看着她长大,情谊深厚血脉相连,这后一个只因为一次施恩,却是最让宴春觉得舒服,觉得不想抵抗的。

    他不强加给她任何事情,不指责她也不会斥她胡闹,这让宴春在他的面前,总有种不想被看轻的好胜心。

    她这想要展示自己优秀一面的举动,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也不懂,但她真的很喜欢和尹玉宸待在一起。

    自出生以来,她交过的所有朋友里面,最喜欢。

    宴春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越来越慢,她打了个哈欠,怕影响尹玉宸,就坐得远了一些,撑着眼皮继续看。

    她眼睛开始模糊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

    然后她就身子一晃,直直朝着地上砸去。

    尹玉宸自她打哈欠便余光注意着她,见她倒下,伸手来不及了,直接把长腿伸过去了。

    宴春倒在了他的腿上,翻了个身,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睡着了。

    尹玉宸还准备再看一会儿,但是喷洒在腿上的均匀呼吸,热乎乎地顺着他的裤子朝着他布料下的皮肉上面熏染。

    他很快腿僵硬了,之后身体也僵硬了。

    再然后就没有能够柔软下去的地方了。

    尹玉宸叹口气,把书放下,看向宴春。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这般和她自如相处,如老友,如知己。

    他从前只是得知她灵府破碎被压在涤灵池,想要到她身边,为她做点什么。

    现在

    他伸出手,摸了摸触手可及的宴春侧脸。

    然后仰头靠在了书架上,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发麻的腿,慢慢平复着自己。

    人一辈子有很多东西,是拼上性命,也求不来的。

    尹玉宸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淤泥里的玩意没有翅膀,他不可能和白鹤比翼齐飞,更不愿意将白鹤拉入淤泥,染黑她的羽翅。

    但这个晚上,他心爱的,想起来都觉得奢侈的人,躺在他的腿上酣睡,尹玉宸攥紧了手中关于魔灵和灵降的邪书,生出了难以压抑的妄念。

    他要试一试。

    纵使粉身碎骨,他也想赌一次。

    尹玉宸平复了很久,才总算好些,放下书籍起来,挪了下腿想要叫宴春起来回去睡,可宴春似乎睡得很沉,没有要醒的意思。

    “师姐”尹玉宸捏了下她的鼻子,又在她笑起来的梨涡上戳了下。

    宴春睡得特别死,但其实是正沉在难以逃脱的记忆之中。

    莫秋露果然失控,自从宴春扣上共生颈环,这是她第三次被拉入莫秋露的记忆。

    而尹玉宸看她毫无反应,也知道了她的状态。

    这是好事,只有心思动摇的人,才能被共生的一方窥见自己的一切。这也是之前莫秋露熟知宴春一切的原因。

    尹玉宸索性整理好书,做了记号,然后弯腰抱起了宴春。

    他抱着宴春走出了叠阵,将阵法关闭,然后将人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里。

    宴春睡得很沉,尹玉宸为她施了清洁术,除去鞋袜,还有硌人的腰封外袍,将她塞入了被窝。

    他看着宴春这样毫不设防,毫无抵抗力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又生出了邪恶的妄念。

    不过尹玉宸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宴春,他就只是看着她,任凭心中的妄念如野草般疯涨。

    男女之事,很容易消解排遣,但若只是做,没有爱意的滋润,就会成为令人作呕的恶欲。

    尹玉宸不曾亲身尝试,却见过太多。

    他如果碰宴春,必要让她心甘情愿爱他难解才行。

    他就只是看着,放肆自己的思维,然后终于在思想之中反复满足了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不过离开之前,他又看到宴春的发饰未除,又眼见着蹬了被子。

    这才又上前,倾身

    然后猛地感觉到一阵罡风袭来,尹玉宸凌空被甩飞了出去,正撞在这屋子里的桌子上,“砰”

    茶壶摔了,尹玉宸摔在一片碎瓷片里面,喉间一阵腥甜,鲜血顺着口鼻喷出。

    “你在做什么”荆阳羽的声音宛如冰锥,裹挟着威压,直接朝着尹玉宸的神魂上钻凿。

    尹玉宸吐了口中的血,手掌撑在碎瓷片上,抬起头看向荆阳羽的方向,面上丝毫没有畏惧和痛苦。

    他甚至笑了,口鼻的血衬着他的笑像个疯子。

    他看了一眼床上眼睫颤动的宴春,慢条斯理地哑声开口倒打一耙“师尊为何打我我只是在给师叔盖被子罢了。”

    “你”荆阳羽正要厉声斥责,他方才看到他唇凑近宴春,甚至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尹玉宸毫不掩饰的浓烈欲望。

    他分明是

    “大师兄”宴春醒了撑起手臂揉了揉眼睛,看到碎瓷片里面口鼻染血的尹玉宸,登时尖声道“玉宸师弟”

    然后宴春掀开被子,撞开了床头站着一副护着她模样的荆阳羽,就这么赤着脚朝着尹玉宸跑过去。

    尹玉宸却没看宴春,在看荆阳羽。

    荆阳羽木着脸阻止宴春踩上瓷片,看到尹玉宸鲛纱之后的双眼满是得逞般的笑意。

    他用鲛纱遮挡的左眼猩红,右眼也不遑多让,他整个人,就犹如血池爬出来的恶鬼,还未曾靠近,荆阳羽便已经觉得腥味浓重,黏腻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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