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破妄二十

    宴春晚上才和莫秋露争辩了一顿, 争辩的原因就是荆阳羽。

    现在刚从莫秋露那些晦涩的记忆里面挣脱出来,睁开眼就看到荆阳羽把尹玉宸打得口鼻窜流血,凶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荆阳羽, 你到底要做什么”宴春赤脚踩在地上,碎瓷片都被荆阳羽以灵力清理, 宴春踩在水迹上,看着尹玉宸这明显被荆阳羽打出内伤的样子,脚底传来的凉意将心都给刺到了。

    “你就是这么做人家师尊的”宴春看着荆阳羽的眼中, 从来都是充满崇敬和钦佩,依恋和爱慕,但是此刻却满是失望。

    “你别告诉我, 你收了他做徒弟,就是为了方便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

    这句话就是明显故意刺心, 宴春看了一晚上的邪门歪道,又被灌了一脑子的偏激共情, 现在语气尖锐又戾气十足。

    荆阳羽闻言素来喜怒不显的表情都差点开裂,他指着尹玉宸说“他刚才对你不敬。”

    可具体怎么不敬,荆阳羽却说不出口。

    尹玉宸方才对着宴春的欲念, 浓重的连他都能感觉到, 可要荆阳羽说尹玉宸对宴春不轨,他又确确实实无法证明。

    尹玉宸被宴春扶着起身, 现在正垂着头,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

    明明知道真相,却根本没办法解释,没证据动了手就是“胡闹”。

    “他如何对我不敬是我将他留在康宁院帮我的忙, ”宴春看着荆阳羽, 将他一直以来用来劝自己的话, 还给他“大师兄,你这般对待徒弟,是否有些胡闹。”

    荆阳羽从没有过这种憋闷的感觉,时至今日,他终于体会到了他一直无法理解的,宴春那么多年一直在反复经历的境遇。

    荆阳羽一时间百口莫辩,眉心皱着,看着尹玉宸说“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为何还不回羿光院。”

    “师尊恕罪,”尹玉宸收敛了眼中笑意,对于宴春维护他十分受用,但他可向来懂分寸。

    达到目的,绝不“恋战”。

    他挣开宴春的手臂,从她身后走向荆阳羽,直接跪在荆阳羽面前,垂头道“是徒儿不知犯了什么错,惹了师尊生气,但师尊打徒儿不需要理由,本就天经地义。”

    这话说得听着像是很恭顺,但是字字句句都歪到屁股上了,他这就是在控诉,荆阳羽不分青红皂白欺负人啦

    宴春心里咯噔一声,拍了下自己脑门,她在阵法之中昏昏沉沉的时候,就想她忘了什么事情

    她忘了和荆阳羽通信,告诉他尹玉宸今晚不回羿光院的事情。

    “这件事是误会,玉宸师弟说了要回去,是我留他,还打包票说通信玉上跟你说了就没事。”

    宴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知道自己方才的语气太冲了,尽力让自己从被莫秋露的记忆影响的那种戾气横生的状态脱离。

    她对荆阳羽说“大师兄,是我忘了说。”

    “我留他帮我一起整理我母亲屋子里的书籍,”

    宴春好声好气解释“然后受到了共生颈环的影响,我昏睡过去,被拉入莫秋露的记忆,玉宸师弟才会送我回屋子。”

    “我不知道这怎么就让你误会到要动怒打人。”宴春不理解荆阳羽为何这般不冷静。

    “师兄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忘了通信给你。”宴春说着,看着荆阳羽,眼神清澈干净,像一汪清泉,也像一面能够映照人心的镜子。

    “大师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你收了玉宸小师弟为徒,我都觉得,你至少能够真的将他当成徒儿。”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要是连荆阳羽这个未来掌门都为满足私欲随意伤人,那衡珏派也迟早要完。

    荆阳羽觉得自己在宴春这样的注视下,私心无所遁形,简直自惭形秽。

    他动了动嘴唇,垂头看向尹玉宸的恭顺模样,尹玉宸这时候抬起头,看向荆阳羽的眼中,再没了恶意,甚至带着一点畏惧和钦慕。

    荆阳羽冷厉的气息维持不住,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感觉错了他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白天才收下尹玉宸,夜里便将他打成重伤,这会不会是他还在失控,会不会从头到尾尹玉宸没做什么,是他私欲扭曲魔障了

    “大师兄”宴春见荆阳羽盯着尹玉宸不说话,开口道“让玉宸小师弟起来吧,不是他的错啊。”

    “你起来”荆阳羽抬手轻轻一抚,尹玉宸便站起来了。

    “是为师误会你,为师稍后在同你细说。”荆阳羽冷着脸,纵使有些自我怀疑,但他也不是个真傻子,他这个徒弟,方才绝对不对劲。

    尹玉宸不再说话,堪称温顺地退到一边。

    “师妹。”荆阳羽看向宴春,严肃说“他即是我徒儿,那么从今往后,便要叫你师叔。”

    “你也不要再用师弟称呼他。”

    宴春听到师叔两个字,身上都起了一层小疙瘩,下意识看向尹玉宸,想到了那天他说的一些人的特殊关系爱好。

    她可不想让尹玉宸叫她师叔,于是说“可我算不得掌门师尊弟子,这些年修为不进反退,给师尊他老人家丢脸,师尊也未曾亲授过我任何功法。”

    宴春对荆阳羽说“待师尊寻觅机缘归来,我会向师尊自请,让他将我逐出师门。”

    “师妹”荆阳羽语气有些慌张,“你不要胡”

    “咳咳咳”尹玉宸打断荆阳羽对宴春的呵斥,猛地又喷出一口血,染红了前襟,看上去极其吓人。

    宴春习惯听荆阳羽的训斥,“听话”和“胡闹”这两个词,已经贯穿了宴春的生命。

    可被尹玉宸一打断,宴春才习惯性温顺下去的那根脊梁,顿时支起来,逆骨也跟着生了出来。

    宴春有些口不择言道“师兄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把你徒弟的伤治好才是紧要,还有你管着莫秋露在门中的一应事务吧,把她看好拴住了。”

    “再跑到我面前吵着要嫁给你,我就去求门中长老联合,再送寻踪鸟给师尊,要他老人家赶紧回来,先别急着灵合归天,先给你们主持道侣契约”

    前一句是嘲讽,后一句就纯粹是乱拳了。

    荆阳羽从没有在宴春的口中听到如此刁钻的话,一时间都不知作何反应了,嘴唇徒劳动了动,最后只沉着脸说“跟我回羿光院。”

    他说完之后就率先走了,一刻也在宴春这里待不下去,他消失在康宁院之后,尹玉宸低头看了一眼腰间康宁院的符文令,确认荆阳羽离开,这才以清洁术清理了一身狼狈血污。

    对着宴春勾了下嘴唇,压低声音说“师姐损人损得爽快吗”

    宴春有些发愁地看着他说“你伤得应该不重,师兄是有分寸的,你快回去吧。”

    尹玉宸却没走,推着宴春到床边,让她坐下,蹲下直接把宴春湿透的布袜褪下来了。

    “你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宴春缩回脚,有些心惊地看着尹玉宸,感觉怪怪的。

    尹玉宸倒是态度极其自然,将布袜放在脚踏上,就着这半跪的姿势,微微仰头问宴春“看明白了吗你从前的辩驳有多么愚蠢,而你又是怎么被一步步逼着发疯,被人私下叫疯子的。”

    “什么”宴春莫名其妙。

    尹玉宸不解释,也不起身,只是静静看着宴春,等着她自己想清楚。

    宴春看着尹玉宸,很快眉梢一跳,震惊道“你刚才故意的”

    尹玉宸笑起来。

    宴春又说“你故意激怒我师兄,就是为了为了给我看看我从前是怎么无力辩解”

    “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也不会理解,这样是不是就理解了”尹玉宸说“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辩解只会苍白无力,动手就是发疯胡闹。”

    “方才的荆阳羽正如你,而我正如莫秋露。”

    “我做的那些就是为了刺激荆阳羽,而你和荆阳羽向来都没有接触过这些污浊的手段,只想凭借实力去碾轧,自然要在在乎的人面前吃闷亏。”

    荆阳羽如果在凡间遇见邪祟,武力值就能直接碾轧,一力降十会,他不需要去理会什么阴谋诡计。正和邪两不容,他的立场也无需摇摆,自然接触不到这样黏腻如沼泽的心术。

    宴春怔怔看着尹玉宸,鼻子都有些泛酸,她一直以为,尹玉宸是因为她的施恩,感激她,愿意哄着她,愿意信她。

    却原来,他不只是相信她,而是真真正正地理解她。

    “你受伤了,就为了告诉我这个,何必呢”宴春眼中的水雾闪烁。

    尹玉宸看在眼里,手指紧攥。

    其实晚上的时候,莫秋露说得对,男人的爱,大多来自怜惜,人性如此,像荆阳羽那样人性淡薄的才是例外。

    而莫秋露没说的,是女人的心动,大多源于感动。

    他现在如果乘胜追击,说不定能够讨一个迷乱的香吻。

    但那之后,宴春惊醒后就会拒绝躲避他,那不是尹玉宸想要的。

    所以他克制起身,问宴春“师姐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知道怎么办了吗”

    宴春瞬间从那种感动的状态脱离,想了想说“先不动声色,再寻找证据,寻找机会一举反击。”

    “真聪明。”尹玉宸笑着突然改口,“师叔休息吧,弟子告退。”

    宴春“别叫师叔吧。”。

    尹玉宸又笑了,说“师姐若是不愿意你我这般称呼,以后你便叫我玉宸,我叫师叔水云姐姐如何”

    宴春表情微微有些难以言喻,他们虽然在修真界都不算大,堪称“年幼”,但到底也不是真的年幼,水云姐姐这种称呼是否过于腻人。

    尹玉宸又说“莫秋露那阿猫阿狗都能叫你水云,我不配吗”

    宴春顿时哈哈哈笑起来。

    尹玉宸逗了她笑,这才说出真实目的。

    “那我就叫姐姐如何这样称呼,不碍着辈分的事儿,”尹玉宸说“没人的时候这么叫。”

    有了前面无法入耳的师叔和水云姐姐,直接叫姐姐和叫师姐差不多。

    宴春自然接受,“好吧。”

    “那姐姐早些休息,我走了。”尹玉宸这才转身离开了康宁院。

    宴春又躺回了床上,脸上笑意久久不散,闭上眼把光裸的脚伸进被子里,蹬啊蹬的,睡不着了。

    尹玉宸回到羿光院的时候,荆阳羽正在等着他。

    不过让尹玉宸比较惊讶的,是等待他的不是一场质问甚至殴打,荆阳羽别别扭扭地说“是为师方才一时冲动出手伤你,为师做得不对,这丹药你吃下,很快便能够恢复。”

    荆阳羽一抬手,给尹玉宸扔了个小瓶子。

    尹玉宸接了,打开一闻,便知道和宴春给他的那些上品伤药一样珍贵。他方才受的那点伤,多半是荆阳羽以威压震的,看着呕血吓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到经脉内府,调息便能好,吃这样的上品伤药,属实杀鸡用牛刀。

    尹玉宸抬头看向荆阳羽,他负手而立在羿光院内院的牌匾之下,一身法衣若拢了天上清辉绕身,肃丽的眉目在廊下长明灯的冷白光线之下,近乎带着一些令人无法直视的神性。

    尹玉宸其实最羡慕这种样貌,只是让人看了便觉得高不可攀,要小心对待,不像自己,谁见了都想凌虐。

    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怨不得莫秋露疯了似的想要,越是活在阴沟之人,越是心中向往光明向往高洁,这多自然。

    尹玉宸其实从心底里觉得荆阳羽不错的,否则之前也不会觉得宴春和他在一起很好了。

    魔窟获救那时候,荆阳羽虽然是为了救宴春才下了魔窟,但宴春在罡风魔气之中不肯松开他,荆阳羽也没有将他打落,而是顺带着救上来了。

    尹玉宸屈膝跪地,他向来不信天地不信命,不敬仙人不敬神,可就凭曾经那个“顺带”,跪一跪荆阳羽,尹玉宸是没障碍的。

    不过这还没完,尹玉宸跪地假装认错的时候,荆阳羽从屋子里捧出了一件弟子服。

    这正是白天的时候,尹玉宸从灵器院领回来的弟子服,月鲦纱制的弟子服,在绘制符文之前,只是一件淡青色长袍。

    但此刻那长袍之上,两侧肩头前心后背,都绘制了不算细密,但也绝非下品的守护符文。

    尹玉宸“”你对我再怎么好,我也照样算计你,跟你抢女人的。

    “时间匆忙,待日后你进境,为师再重新为你炼制一套法衣。”荆阳羽将弟子服递给尹玉宸,尹玉宸抬手接过。

    心里半点没有愧疚,只是在荆阳羽这种“慈爱”注视下,有点头皮发紧。

    “你的眼睛,医阁那边或许有能够祛除的药,你”

    “师尊。”尹玉宸抱着弟子服,受得了荆阳羽一巴掌将他扇飞,却受不了荆阳羽对他好。

    他急急打断,说道“弟子因这胎记所尝遍的人间百味,都是走到今天的助力,我并不厌恶,也不想除去,谢师尊好意。”

    荆阳羽想问,你若当真不厌恶,为何一直以鲛纱覆眼。

    但荆阳羽从来不是个对他人心思刨根问底的人,便没再说什么,只走到尹玉宸面前,抬手附在他头顶。

    低声道“屏息凝神,我为你探经脉内府。”

    尹玉宸听话凝神,荆阳羽灵力裹着火灵府的热度,直接自头顶灌入了尹玉宸的经脉灵府。

    片刻后荆阳羽收手,眉头微微皱起,问“你经脉之中那些疮疤怎么弄的”

    寻常人的经脉或滞涩,或纤细,修者大多光滑,但是尹玉宸的经脉之上,细细密密的全都是伤疤,伤在经脉非同小可,有了瘢痕的经脉,日后想要进境,根本无法承受住庞大的灵力灌体。

    而尹玉宸这经脉,简直像是被人弄得经脉尽断过。

    尹玉宸也不瞒着荆阳羽,毕竟他的出身一查就能查到是出自尹荷宗,只是查不到尹荷宗其实并非野鸡宗门,而是邪修大本营罢了。

    “是我少时,曾被邪修抓住,他试图将我炼制成傀儡,失败了,我被丢弃荒野,赶上灵洞开启,侥幸活命。”

    这些话只是真相的一角冰山,但也字字句句都是真话。

    荆阳羽微微叹息一声,别管为什么收了个徒弟,正如宴春所说,他本想认真对待的。

    看他境界根基都不稳是其次,一生修为能看到头,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荆阳羽也没有直接说“你与大道无缘,回家种地吧。”

    而是说“修行一道,漫漫无尽头,你无需急着进境,多多积累。”

    说不定入了脱凡境,至少能增寿几百年。

    但这样看来,他这徒弟为了进入内门以丹药强提境界没死在劫闪之下经脉尽断而死,可真是天道垂怜。

    “去吧。”荆阳羽说。

    尹玉宸起身抱着弟子服回到自己的屋子,清理好自己上床闭眼,而荆阳羽却连夜去了藏书阁,准备找一找什么功法,能是这“无药可救”的徒弟适合修炼的功法。

    莫秋露被禁足了。

    荆阳羽干的。

    他从前不会如此,可见确确实实是被宴春昨晚上那番话给狠狠刺激到了。

    他到底不像宴春那么傻,没对尹玉宸刨根问底,是他很快明白尹玉宸是故意的。

    荆阳羽弄不清尹玉宸什么时候和宴春好到要不惜受伤也帮她出头,却也领会了一把宴春这些年的委屈。

    荆阳羽一时间羞愧又慌张,怎么一个小弟子都能比他了解师妹了

    所以行驶了一下代掌门无可置疑的权利,把莫秋露以阵法关在了她待着的弟子院,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外人能进也能出,大阵专门针对莫秋露自己。

    而宴春和尹玉宸这几天都埋头在双尊的阵法之中,疯狂地汲取邪术。

    当然了一日三餐不能少,尹玉宸变着花样地给宴春做好吃的。

    尹玉宸最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荆阳羽怕是要“找他麻烦”了,果然今天中午吃了饭,他就被通信玉叫回羿光院了。

    荆阳羽说有事情交代他做。

    宴春和他恋恋不舍在饭堂门口分开,头顶阳光正好。

    入了七月,天气更暖,宴春今天拿着尹玉宸给她做好的乳酪,走在石阶上,有种老娘虽然时日无多,但是我根本不在乎的疏狂。

    是的,这么多天,她读完了两个书架的邪术典籍,她快成了邪修大王了,但也没找出解除共生的办法。

    反倒是心性在悄无声息地受着影响,越来越“邪门”,连走路都有点六亲不认那个味儿,一个人占了整个台阶,就走中间,谁迎面来了也不让,非把人挤台阶下面去不可。

    幼稚又幼稚。

    然后她被她曾经的好朋友怀余白给拦住了。

    怀余白的身后还带了几个素日和莫秋露最要好的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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