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者在西大滩知青连待了整整一个礼拜。她还真说到做到, 的确跟大家同吃同住,就连下地劳动都半点不含糊。
在搜集了足够的素材之后,她备动身离开。下一站她先是济北农场, 调查沙漠种树的存活情况。然后再去团部农场,看他们制造的台田,这些新田经过了一年时间的考验,现在产量如何。
临走前,周记者认真地夸奖这群年轻人“你们才是真正的革命者,践行着革命理念,要是当代青年都像你们这样积极投身一线建设, 那不管什么豺狼虎豹再出现,我们都不用害怕。”
大家赶紧表示, 哪里哪里, 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送走了周记者,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这些天, 为了在记者面前好好表现他们知青团结友爱的精神,大家连架都不能吵了,从早到晚的其乐融融,真是恶心死了。
三派人互看不顺眼, 都觉得必须得好好吵场架,狠狠发泄通才痛快。
知青们看农场二代和女卫兵们捋袖子了, 就开始退出战场,表示不屑于跟他们争,典型的煽风点火看热闹。
戴金霞他们围着田蓝问“记者真能给咱们弄来钢材吗”
“只要宣传的力度够广。”田蓝一本正经地跟大家分析,“你们看现在中央都要求停止串联, 各处原地抓革命, 促生产, 要以粮为纲。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越是条件艰苦的地方,越是需要克服实际困难。咱们的石头大棚,具备巨大的实际意义。”
虽然此后的历史发展证明中苏大战到底没有开始,美帝也未曾再度进攻新中国。但田蓝认为这个时期的三线建设具有强烈的实际意义。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决定,你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一旦战争打响,我们可以有足够的腹地作为缓冲。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试图改变这段历史。她要做的就是积极配合生产需求,让荒芜而贫瘠的土地乃至荒滩长出瓜果蔬菜以及粮食来。
只有咱们具备了这样的实力,才永远无所畏惧。
大家琢磨了会儿,感觉田蓝讲的挺有道理。真要是打起仗来,他们的戈壁滩他们的盐碱地都能长出庄稼。肚里有粮,心中不慌。那即便再艰苦的战争也能坚持下去啦。
嗯,这个结果,很满意。
所以,你们不要再吵啦,赶紧干活吧。万一到时候上面过来调查,瞧见你们这种懒懒散散的样子,认为没必要再送钢材,你们丢不丢脸啊
陆双双等人反唇相讥“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不是西大滩的人。”
朱晓明立刻嘲讽“哟,在记者面前是怎么吹的过来看望自己的好朋友田蓝,受到田蓝的精神感召,所以自愿留下来,扎根西大滩搞建设。这会儿又不是西大滩的人了要不要脸人家记者的报道还没写呢,你们英雄还没装成功呢我告诉你们,做人必须得说话算话,既然你们说你们是自愿扎根的,你们就甭想走了。”
如此一来,两边又吵得昏天暗地。
田蓝都搞不懂他们每天都已经累成这样了,哪儿来的力气吵架。
到底是年轻人啊。嗯,青春真好,还是活给他们安排的太少。
晚上大家一块儿吃饭的时候,田蓝就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们,不许再吵。哪个要是在关键时刻坏了钢材的大事,她就把谁剁碎了喂狼。
她恶狠狠地瞪眼睛“我告诉你们,这西大滩上全是石头,死了人直接挖坑埋进去,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边互相冲对方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跟他们吵啊,分明是对方没事找茬。
这里的老师都在卫兵手下吃过苦,可不敢真拦着他们。要吵就吵吧,反正早就习惯了,也无所谓。
众人吃过饭,开始准备夜校学习时,外面传来了车子的鸣笛声。
大家都颇为惊讶,记者的速度有这么快吗这会儿都已经给他们反映上去,这是派车子过来给他们送钢材了。
哎哟,那可太美了。
一群大姑娘小伙子集体往门口去,想要看看这回到底给他们送了多少钢材。
虽然现在已经是5月份,但因为戈壁滩夜晚降温快,白天打赤膊,晚上穿棉袄,围着火炉烤西瓜是常事,所以他们还是关着房门吃饭的。
可这回没等他们主动开门,外面的人就直接用力推开了门。
众人都惊讶,哎哟,送东西的比他们还心急呀。
屋子外头的人穿着军装,只问了句“谁是田蓝”
田蓝赶紧走上前,主动回答“我是,同志,请问”
郝建设也在旁边说话“钢材给我们运到前面吧,明天就能用。我们保证,这个月起码能再起两座大棚。”
自从大棚缺少钢材盖不起来之后,林师傅自然也不好在这里多呆,所以现在关于建筑方面的事情由郝建设全权负责。
结果那穿军装的人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手一挥“抓起来。”
田蓝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自己就叫黑暗中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窜出来的人摁住了。
高连长原先在后面抽烟,这会儿赶紧冲过来,伸手想要拦住人“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军垦战士”
知青们也往前面挤,大声嚷嚷着“对,你们谁呀凭什么动我们的人”
来人眼睛一瞪“干什么你们也想反革命吗”
后面的话田蓝就听不清楚了,因为她脑袋叫人摁着往下压,血液倒流,两只耳朵都嗡嗡作响,脑袋都要炸开来了。
她只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身体扯着胳膊痛的要死。
知青们大喊大叫“放下,放下我们的人。”
朱晓明他们更是火冒三丈“反了你们了,在我们的地盘上动人老子要是让你们把人带走了,老子就不姓朱”
结果那些自称是工作队的人就冷笑“怎么,你们要包庇小特务吗这是大特务家的小特务,台湾特务。”
这个罪名实在是太严重了。
对于共和国的长子长女们而言,反特斗争贯穿了他们整个成长的历程。特务是最可怕的存在,比什么资本家,地主,富农可怕的多的存在。
就在大家怔神的时候,田蓝已经叫他们给架出去了。
还是高连长反应最快,立刻追了出去。可是他没能将田蓝拽回头,因为对方直接拿枪口对着他。
说到这事,也挺让人崩溃。正常情况下,他们知青作为军垦战士,其实是有武器的。像他们在团部农场参加军事训练时,大家都抓过枪,就连打靶也是真子弹。
但到了西大滩之后,因为条件限制和出于安全工作考虑,农场给他们的安排是军事训练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全都由驻军部队,这样也能防止武器丢失。
可他们的营房距离部队驻扎的地方足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如此一来,人家动枪,他们就只能傻眼。
知青们急得够呛,一直在喊“你们吓唬谁呀凭什么带我们的人走”
田蓝害怕大家过分激动,枪炮可是不长眼睛的,她赶紧扯着嗓子喊“找农场,我不是特务,我要农场给我做主。”
现在军垦农场的当家人还是陶军长,只要他人在位置上,自己最多遭些罪,应当还不至于送掉性命。
她还想再喊什么的时候,人就跟只小鸡似的被拎起来,直接丢进了吉普车。
“咣”的一声车门响,田蓝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掌握方向盘的司机催促这群人“快点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田蓝听得满头雾水。
污蔑她是小特务不足为奇,毕竟据说龚念慈一口咬定了田大富是潜伏的台湾特务。现在革命者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鸡蛋里挑骨头都要给你罗织罪名。
可这来不及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没人回答她的问题,他们只恶狠狠地瞪她“闭嘴”
田蓝本能地感觉不妙,她不清楚这些人的来路,但他们并不像普通的革命将士。这场运动前期参与者主要是学生,到后面工人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车上这些人,从年龄看,应当不是学生。但要从气质判断,他们又不像是一线产业工人。
田蓝下意识地追问“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结果她的嘴巴就被塞进了一只脏手套。
妈了个巴子,你们不讲武德
有生以来,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包括堆肥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被熏过。
田蓝差点没背过气去。她之所以还能够强撑着不晕过去,是因为这戈壁滩上的车子实在太颠簸了,叫人生不如死,想死也死不了。
唉,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们知青连应当用小石子修出一条路来。以后大棚盖多了,大批的蔬菜瓜果得运出去,没路可不成。
但是过了不到10分钟,田蓝就无比庆幸,得亏她们盖不成大棚就修小拱棚种瓜去了。否则车胎要是在平整的路上行驶,哪能这么容易爆胎呢
黑夜中疾驰的吉普车打了个滑,直接翻倒在地上。
田蓝从车子倾斜的时候,就暗暗蓄劲。在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被抛出车外的瞬间,她猛蹬双腿,主动加强了向外抛出的力,趁机跳出窗外。
谢天谢地,车窗没关。因为之前在营房外,这些人拿着枪对着窗户外面,好威胁高连长还有知青跟老师们不要追上来。
落地的瞬间,田蓝感到一阵巨大的疼痛,估计自己的脚扭到了。但是她现在没办法管这些,她的手抱住头,整个人蜷缩成团,在砂石上滚动往前,好借着惯性减轻跳车给身体造成的身体损伤。
巨大的轰鸣声在她身后响起,车子完全倒了。刚才她但凡慢一步的话,她就要被倒下的车子压成肉泥了。
田蓝既顾不上庆幸也来不及后怕,她拔腿就往前跑。她的目标是竖着五星红旗的军营。在这个时代,或者建国后的任何时代,往部队跑都是最安全的。
最起码的,她好歹跟西大滩的部队还有点香火情。到今天为止,西大滩驻军吃的都是他们大棚种出来的菜。
车上的人也跑了下来,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就意识到田蓝跑了,立刻在后面穷追不舍。
那动作敏捷的让田蓝都怀疑他们是翻了个假车。按照常规不应当是车子原地爆炸,直接物理毁灭了他们吗
“站住,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原本因为脚踝疼得要死,几乎跑不动的田蓝又撒开脚丫子,拼命往前奔。
即便知道自己速度绝对不可能快过子弹。但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本能就是赶紧逃啊。
田蓝甚至不知道自己脚上是否还穿着鞋,因为她的脚已经痛到麻木。
5月的晚风在她耳边呼呼的吹着,戈壁滩遮天蔽日,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本能地往前跑。
突然之间,她感觉脚边炸开了什么。那响亮而急促的声音,让她猛然反应过来,他们真的开枪了。
田蓝差点儿脚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有生以来,她头回被人开枪。
好在枪声震动的人不仅仅是她。
不远处的军营也跑出来了人,大声斥问“谁,谁在开枪”
田蓝冲他们大喊“救命啊,土匪要杀人了”
她管他们什么狗屁工作队,这分明就是一帮土匪。
值班的解放军也架起了枪,朝来人方向大喊“站住,不许动,否则我开枪了。”
结果回应他们的居然是枪响。
田蓝立刻抱着头滚在地上,根本就不敢再动弹一步。
不管哪边再开枪,她都是现成的活靶子呀。
好在人民子弟兵关键时刻总是靠谱的,虽然对方还在开枪,但他们仍然派出了战士,直接将田蓝架着拉进了军营。
她的脚刚接触到部队的地面,就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直到此时此刻,田蓝仍有种强烈的不真切感。
啊做梦而已。这一切,肯定都是她睡觉的时候压迫到了胸口,所以才鬼压床做噩梦了。
妈呀,有人对她开了好几枪。
陈立恒伸手推她的肩膀“田蓝,怎么了”
田蓝浑身打了个哆嗦,猛然意识到自己没做梦。她捂着脸,当场就哭了起来。
狗日的,老子不干了,老子造的什么孽啊,要受这种罪。
陈立恒吓了一跳,他蹲在地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你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安全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今天站岗,本来以为会一夜到天亮都平平静静的。毕竟西大滩这地方荒无人烟,谁也不会没事往这边凑。不曾想突然间冒出了枪响,假如不是听到了动静又瞧见田蓝跟被狗撵了似的往这边跑。他都要疑惑,这不年不节的,谁家放鞭炮啊
田蓝还惊魂不定,根本不耐烦回答任何问题,浑身像找到了发泄口,开始一股脑儿的咒骂“你问我我问谁呀,我都不知道这狗屁工作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都怪你们,作为军人武器都能被抢走,你不丢不丢脸啊。哪家的工作队有枪,这分明就是土匪。”
涂政委披着衣服,匆匆忙忙地走出来,看到田蓝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也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搞的”
陈立恒赶紧帮忙解释“她好像吓坏了,也说不清楚。”
田蓝一抹脸,强行镇定下来“我没吓坏我也说不清楚,他们是今晚突然间出现的,说什么我是大特务家的小特务,强行把我带上的车。但是上了车以后,他们又讲什么来不及了,感觉并不像调查什么事一样。我觉得不对劲,他们车子爆胎侧翻的时候,我就跑出来了。”
涂政委眉头紧锁,招呼手下人“出去调查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注意,对方带着枪的。”
其实运动发展到现在,有枪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多地方都公然抢武器库。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掏出把枪直接对你抠下扳机。
他招呼陈立恒“你带她去休息下,等搞清楚什么情况再说。”
陈立恒赶紧跟其他人做了交接,带着田蓝进了间不大的空屋子。
那里面陈设简单的很,一张踏板,一张桌子,连板凳都没有。
好在陈立恒还找了杯子,给她倒了水,完了又拿出个包裹,示意她吃果干“上次去寄信的时候买的。”
田蓝抓起果干放进嘴里。她得吃东西,越是碰上事,人越是得吃东西。可惜她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打开包着果干的牛皮纸。
最后还是陈立恒帮她解开了包装,示意她吃。
田蓝却食不知味。
今晚她真的被吓到了。
如果说之前她一直带着一种超然于这个时代之外的隐约的优越感,那么现在她终于真切地明白,她就是这时代的一员,她并不享受任何特权。子弹打在她身上,她同样会死掉。
陈立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这事实在太过于诡异,他只能强调“到了部队就安全了。”
虽然他们都清楚,她一个女孩子不可能一直留在部队里。
田蓝伸手抹了把脸,然后抬眼睛看陈立恒“有纸笔吗给我。”
今晚她不睡了,她要将戈壁滩上搞种植的所有注意事项全都写下来。万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嗝屁了,起码她的小伙伴们看到她留下的资料,还能继续将这事做下去。
谢天谢地,南瓜是能够扦插繁殖的,暂时没种子也不影响这一茬直接收到冬天。
至于蜜瓜,用的本来就是沙漠蜜瓜,可以直接留种。
油莎豆刚种下去,这玩意儿的好处在于你不管它,它也能够自己蓬勃地生长。到时候即便不收获豆子,长出来的草喂羊也行。
据说羊嘴巴厉害着呢,自己会刨根吃。长出来的油莎豆估计也会进了他们的肚子。
陈立恒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要纸笔做什么要写信吗”
“写什么信啊,写资料。我要把我所学的东西尽可能记下来。”
田蓝一时间都有些郁闷自己大学时学的实在太好了,以至于现在如果不能够传输出去,她自己会心痛死。
但凡她是个学渣,啥都搞不清楚,那现在也没那么多遗憾了。
陈立恒呆愣了足有好几秒钟,都没反应过来。
他当真没想到田蓝会是这么个反应。正常人碰上被人绑架乃至枪杀,不是直接吓懵了,就是咬牙切齿地想要将凶手给揪出来,谁会像她一样,居然跟没事人似的,还要继续工作。
田蓝没等到回应,不耐烦起来“没有纸笔吗你们这么大的独立营,连张纸给支笔都不行吗”
陈立恒这才僵硬地点点头“好,我去找。”
他甚至没有质疑田蓝能有什么所学可以记录下来。她不过是个初中生而已。因为这两年她做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初中生的范畴。
而他,居然也没觉得奇怪,反而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陈立恒帮她拿来了笔记本和钢笔。末了,他要出去的时候还问了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田蓝想了想,估摸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没那么容易死,毕竟她还有利用价值。空间尚未将她压榨干净,她能做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完全应当再拼一拼。
嗯,社会主义打工人,不轻易言弃。
她琢磨着,提出了要求“要是方便的话,请将我的挎包拿来。就是那个为人民服务的挎包,还有我的枕头底下压着的那本宣言,切记,一定要给我拿过来。”
结果陈立恒却满脸担忧“你现在还做噩梦,要睡在床底下吗”
他不说,田蓝都彻底忘记这茬了。当真是黑历史啊。全是空间的恶趣味。
现在,被人揭了老底,她十分不痛快“麻烦您别问这么多没意义的事,我有好多事要做。这件事情很重要,一定,必须得把包给我拿过来。”
后面自己会是个什么遭遇,现在还说不清楚呢。她可不想辛辛苦苦20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她还要从空间里往外面带东西呢。
陈立恒体谅她今晚的悲惨遭遇,倒不计较她恶劣的态度,只点点头道“那我明天早上去拿行吗”
今晚他还得继续站岗。
田蓝抬起了头,为难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传个消息回去,就说我现在没事。不然他们要吓死了。”
陈立恒感觉有点怪异,她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妈妈被坏人抓走了,小崽崽们肯定吓晕了”。太奇怪了,明明这人年纪比自己还小。
不过他再设身处地想一想,觉得田蓝说的挺有道理,便点头道“行,我跟人换个班吧。”
他转身往外走,准备关上房门离开。
远远的,外面就响起了吆喝声“陈立恒,陈立恒你给我出来”
被点了名的人莫名其妙,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大晚上的谁找他啊
田蓝原本正在奋笔疾书,这会儿一听也竖起了耳朵,哎呦,这三更半夜的,女孩子找上军营门来了,不管放在什么剧里面,那都是一桩风月啊。
谁知道还没等她抬起头狐疑地看陈立恒,他到底惹了什么风流债,外面的女人又大喊大叫“陈立恒你个缩头乌龟,田蓝被抓着了,你老婆田蓝被抓走了”
田蓝顿时目瞪口呆,这都哪跟哪啊,她就像瓜田里的猹,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陈立恒赶紧抬脚“我过去看看。”
陆双双和庞诗云了们正在营房门口上蹦下跳呢。
高连长骑着自行车,去最近的团部农场找电话联系上级了。
其他知青也坐不住,大家没办法留在屋里等消息,他们商量一通之后,决定还是得找部队帮忙,因为部队有枪。
陆双双和庞诗云她们就坚持跟出来,因为她们有杀手锏。涂政委不肯帮忙没关系,还有陈立恒呢。他爸妈虽然避开了风头退居二线,但老关系老朋友都还在,只要他出头,就肯定能找到人帮忙。
哪知道哨兵严格的很,就是不肯帮他们通报,也不让他们进去。
陆双双一急,就嚷嚷起来“陈立恒你个陈世美,田蓝可是你没进门的老婆你看人家里落魄了就想抛弃妻子吗你要不要脸,男子汉大丈夫,你老婆被人掳走了你都不管吗”
这大晚上的,他的嗓门震天响。部队有纪律,休息的士兵不敢离开营房,但是站岗的哨兵已经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陈立恒慌忙跑出来,面红耳赤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别吵吵。”
女卫兵不甘示弱“我怎么就瞎吵吵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整个清江市干部大院里,谁不晓得田蓝是你指腹为婚的老婆呀”
陈立恒还没有来得及辩驳什么,门外又匆匆忙忙跑过来个人。
高连长面色阴沉,脸比天空更黑“立刻通知你们领导,出事了。”
戴金霞下意识地追问“怎么了连长。”
高连长压根不懂什么叫做婉转,他有一说一“车翻了,烧了起来,里面的人都死了。”
知青们直接傻了,好几个女生哭了起来,陆双双和庞诗云又哭又喊,围着陈立恒又吼又叫“都是你,你个缩头乌龟,你老婆被人抓了害死了,你还当个没事人呜呜呜田蓝被人害死了,你要给她报仇血恨”
“对,我们要给她报仇血恨”杜忠江突然间吼出声,“他们欺人太甚”
知青们捏紧拳头,挥舞着怒吼“我们要报仇血恨,血债血偿”
陈立恒扯着嗓子,试图解释“你们听我说不要冲动,田蓝她”
“田蓝都已经被你害死了”陆双双又哭又喊,“要不是你,田蓝能落到今天的下场呜呜呜,她怎么跟她妈一样命苦,专门碰到你们这种没良心的男人”
陈立恒百口莫辩,还被人趁机踢了几脚。
一片乱糟糟中,田蓝跑了出来“不要吵”
众人惊呆了,戴金霞他们都往前跑,抓住人就用力抱在怀里,又喊又叫“田蓝,你没死啊”
死了,大型社死现场。
姐穿越前穿越后加在一起都没碰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
知青们却个个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怪错人的尴尬,还集体埋汰陈立恒“一句话的事都说不清楚,害我们都吓死了。”
他们又抱怨哨兵“你们都看到田蓝逃出来了,就不能说一声吗”
哨兵都不想理他们,什么叫做纪律,什么叫做保密原则他们懂个屁。
涂政委带着调查的队伍从外面回来,他们追出去老远,但还是没能抓住那人。
瞧见营房乱糟糟的情况,涂政委皱眉道“闹什么呢不要再吵了,现在情况很复杂。”
知青们从善如流“那我们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带田蓝走。”
涂政委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断然拒绝“现在怎么能走你们知道是什么情况吗万一再有人过来抓人怎么办你们能拦得住”
徐文秀脱口而出“给我们枪,什么人来了我们都不怕”
可惜这无疑是天方夜谭,痴心妄想。部队为了防止卫兵冲击抢夺武器,早就绞尽脑汁,现在怎么可能主动给他们这帮知青枪。
涂政委摇头,当场做了安排“田蓝就暂时留在部队,等事情明朗以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知青们扭过头,齐齐看高连长。
高连长之前要找人帮忙的时候,直接避开了西大滩的部队,目的就是不想和这位涂政委打交道。但现在人已经来了,而且他的确想请这边帮忙,那就不好再说什么。
他点头道“一般人不敢闯部队。”
可是知青们还不放心,个个都担忧涂政委包藏祸心。谁晓得他会不会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又出卖了田蓝。
“不行”大姑娘小伙子们态度坚决,“既然外面危险,我们也留在部队里。”
这完全是强人所难,且不说其他的,就关于住宿问题要如何解决,部队又不是开旅馆的,哪有那么多空房间安置这么多年轻人。
最后一片吵吵嚷嚷之后,部队方面退让一步,勉为其难留下了十几位女知青。她们集体在田蓝暂住的屋子里打地铺。
其他人先回去,等到局势缓解事情明朗之后,部队再送田蓝回知青连。
十几个姑娘一块儿进了屋,气氛才缓解下来。她们追着田蓝问“你怎么逃出来的,车子都烧了,里面的人全烧死了,都看不出样子来了。”
田蓝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通事情经过,然后表达感谢,她的小伙伴们实在是太可爱了,居然还追着跑出来找她。
薛秀琴不假思索“那当然,咱们是同志同志就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田蓝笑了,用力地点头“对,咱们是同志,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的同志。”
瞧瞧这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是多么的明亮可爱。
就连陆双双和庞诗云她们,也是这样的青春正好。
田蓝由衷地感叹“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来找我。”
讲个不好听的话,以她们的关系,陆双双和庞诗云现在落井下石都理所当然。毕竟是她“害”的她们有家不得归。
陆双双喉咙还哑着,先前她情绪太过激动,嗓子直接喊哑了。这会儿,她气呼呼的“对对对,我们是不配。可你不把我们当朋友,我们还记得你是我们的老同学。”
庞诗云同样嘴巴能挂油瓶“就是你进步,你积极,我们现在成了落后分子,跟不上你。”
田蓝这张嘴可真够欠的,半点都不客气“你们的确是没我进步,不过也在进步当中。什么时候你们能够真诚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你们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卫兵们跳脚,怎么又来这一套他们没做错任何事,他们完全是按照伟大领袖的指示做事。
田蓝冷笑“只是我没看到任何一条指示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是在混水摸鱼,这是在混淆是非,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共产主义者,都不会说出如此荒谬可笑明目张胆搞封建复辟的话。你们居然将这种混账话奉为圭臬,你们羞不羞耻假如这种种是真的,那你们自己是不是也承认自己是混在革命队伍里的渣滓”
庞诗云哭了起来“田蓝你太过分了,我们我们还来找你呢。”
“一码归一码。”田蓝严肃道,“我不可能因为你们对我的私人感情对你们双标评价。犯了错就是错,必须得反思,不要为自己找借口。当然,你们能够摒弃前嫌,主动过来找我,就代表你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而不是一味的人云亦云。”
陆双双和庞诗云都一抹眼睛,气呼呼地扭头不再看她。
田蓝也无所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直接点知青们的名字“行了,今晚大家辛苦点,我不打算睡觉了,我给大家说说菌草的事。菌草是一种非常适合在沙漠以及戈壁滩生长的植物,它的好处是多多的。它不仅可以长到三四米高,相当于灌木,它的根系非常发达,种下去可以长二三十年,防风防沙效果很好。它是优良的牧草,长成后二十天就可以割一茬,养牛养羊养鸡养猪都合适,结合油莎草,可以达到营养全面均衡。除此之外它也可以用来养殖菌菇。对,就是用草养菌菇,不用砍树,不需要木头。养菌菇剩下的菌棒又可以作为无土栽培的基质。”
田蓝左右看看,抬眼瞧见门口站着陈立恒,直接招呼对方“你给我找个小黑板过来,我有用。”
陈立恒脸上还青着呢,刚才他被知青们趁机下了黑手,现在想申冤都找不到罪魁祸首,还要被人使唤着干活。
他心情复杂得要命,却不得不点头“行,我马上拿过来。”
陆双双和庞诗云又不生闷气了,集体伸长脖子看他离开的背影,然后还八卦了一句“哎,田蓝,他对你不错啊,有个未婚夫的样子。”
田蓝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小姑娘,刚才姐姐可能对你们太和颜悦色了。
薛秀琴她们气呼呼道“你们不好好学习,不要耽误我们学习。”
女卫兵们又要跳脚,说什么呢她们说的是事实。
田蓝头痛“不要吵,赶紧做事,只争朝夕。”
戴金霞忧心忡忡“是不是还有危险你干嘛现在急着跟我们说这些我们回去再讲不好吗”
田蓝摇头,认真道“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没理由浪费时间。我现在能做多少是多少,后面的事情再说。眼下这时候刚好适合种植菌草,咱们改善了戈壁滩的气候,好处是多多的。”
这一夜,女知青们呆着的屋子,灯就没熄灭。不知情的人见了,还要以为是女生胆子小,必须得开灯睡觉,谁知道他们在挑灯夜战,正努力学习如何种植菌草,又要怎样利用菌草养蘑菇。
第二天早上,陈立恒拿回了黄挎包和那本宣言。
田蓝伸手摸包,里面果然多了草种。
呵,这是空间跟她形成默契了,昨夜枪林弹雨的罪她没白遭啊。
田蓝不假思索,直接拿出了草种递给离她最近的陆双双“拿着,西大滩能不能变成绿洲变成花果园,就看你们的了。”
陆双双手一抖,差点直接将种子撒出去。妈呀,这一下怎么成了她的责任。
她下意识地想推拒,可是她抬起头对着田蓝灼灼的目光,却怎么也来不了口,只能默默地握紧了手,咬牙点头“好”
陈立恒看了她一眼,又帮她们端了早饭过来。部队里全是男兵,她们十几个姑娘家来来回回走动到底不方便。
知青们熬了一夜,个个都是双眼鳏鳏。田蓝喝了粥,才想起来问一句“昨晚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本来认为这问题很简单,本地驻军部队据调查肯定手到擒来。没想到陈立恒居然摇摇头,现在他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事真奇了怪了。
知青们面面相觑,徐文秀还脑洞大开“该不会他们才是特务吧,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哈,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他们的车子翻了,他们被烧死,尸骨无存。”
田蓝也觉得这样的场景比较符合爽文现场,但直觉告诉她,假如他们都是特务的话,那他们该有多想不开,绑架谁也比绑架她强啊。
大家纷纷点头,深以为然。田蓝现在都没家了,就是普通的土匪绑架也找不到人付赎金啊。
庞诗云却摇头,目光盯着陈立恒,话里有话“那可不好讲,以前绑架大官的儿媳妇也常见的很。”
薛秀琴立刻反驳“那为什么他们不直接绑架他得了干嘛都这么大个圈子”
“你不是说废话吗”庞诗云没好气道,“部队有这么容易进来解放军有这么容易被绑架曲线救国,听过没有这就是从弱点下手。”
她这样一说,女知青们看陈立恒的眼神又不对了。吼田蓝就是无妄之灾,他才是罪魁祸首。
陈立恒当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帮人就没打算跟他讲道理,完全胡搅蛮缠。
田蓝则一个白眼翻上天,阻止这帮姑娘没完没了“行了,别废话,现在都给我复述一遍,菌草养殖菌菇的重点是什么菌草的繁殖方式有哪几种分别怎样做”
老师提问了,学生这才不敢造次。
不过大家的疑问都藏在了心中,那就是那帮人为什么要绑架田蓝
这个问题一直等到第三天早上,才总算有人解答。
涂政委来了。
田蓝就着玉米糊糊吃馍馍的时候,涂政委过来看她了,塞给她只煮熟的鸡蛋。
女知青们一看没自己的份,都相当时想着端着搪瓷缸子走人了。
算了,人家显然有话说。她们就守在门口,不让涂政委随便带人走就好。
田蓝抓着鸡蛋,这场景本来应该挺尴尬的,毕竟当初她举报的时候可没顾及涂政委的处境。
但作为21世纪过来的人,她秉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愣是厚着脸皮吃了人家的鸡蛋。
涂政委叹了口气,倒是怪同情这姑娘的。因为的确是无妄之灾呀。
前天晚上的那些人究竟怎么回事那就是场乌龙。
现在全国都在搞斗争,各个派系之间的矛盾非常剧烈。
陶军长下去安排派部队进驻各个单位实行军管的时候,两派人马为了争取他的支持,其中一派居然直接挟持了他。
另一派见状,这样不行,自己岂不是落了下风。于是他们就决定曲线救国,绑了陶军长的家人,好让对方就范。
可偏偏陶军长的老娘在老家,老太太自己到今天还下田干活。他老婆则去京城开会。至于他家孩子,人在西藏当兵呢。个个都隔了千山万水,让人没办法去抓。
也不知道哪个神经病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田蓝是陶军长故人之女,也是他没过门的儿媳妇,算是目前陶军长最亲近的人了。
于是这帮家伙就决定绑了田蓝,然后作为人质,好胁迫陶军长就范。
田蓝听的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就是现在的文娱生活的确太单调了,以至于广大人民群众没事就爱瞎琢磨。
这都哪跟哪啊陶军长有儿子吗她根本就不知道这茬好不好。
涂政委苦笑“其实也不算完全的胡说八道,那个时候经常会许娃娃亲的,都说将来有了孩子就要结亲家。”
就是这个事情闹的吧,不成样子了。
田蓝沉默“陶军长现在怎么样”
涂政委又忍不住生气“你别管这些了,你啊你,你可把自己坑惨了。你爸爸现在这个情况,你能落得了好吗”
田蓝一本正经“我有一说一,我不搞污蔑陷害。”
涂政委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毕竟一口咬定田大富是台湾特务的人可是龚念慈。
田蓝好歹还记得刚吃了人家的鸡蛋,没让人继续难堪下去,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既然是个误会,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涂政委皱紧的眉毛就没能松开,他挥了挥手,招呼田蓝“你先吃饭,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田蓝没逞强,这时代魔幻现实主义,军垦农场的一把手,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革命老军人陶军长都能被挟持了,何况是她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斩鸡。
哦,没有防晒霜,也没空做物理防晒,晒黑了,应该算是酱油鸡。
涂政委走了,女知青们又回来了。
大家都双眼发直,陆双双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田蓝,你们家到底给你许了多少门亲事”
妈呀,这个娃娃亲结的,放眼都是未婚夫。
田蓝呵呵,姐也不知道姐拿的居然是玛丽苏剧本。倘若她穿书的话,那这本小说的名字肯定叫我那n个天凉王破的大佬未婚夫。
可去她的吧。
姐走的是事业线。
她瞪眼睛“好了,别废话,都给我干活。”
她要编写实用农学小册子。
她发誓即使期末考试自己做提纲复习的时候要是能有现在的劲头,她的奖学金绝对能够年年都能拿最高档。
到了晚上,涂政委又来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连教训田蓝的心情都没有了,而是一张脸无比严肃。
田蓝本能觉得不妙,赶紧追问“怎么了”
涂政委一张脸缩成了核桃,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老半天似乎都没拿定主意要如何开口。
女知青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人又想干嘛。
一位年轻的士兵,大概是他的警卫员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涂政委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士兵还在等候他的指示,一直没走。
涂政委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真t造反了。”
他伸手指田蓝,拿出了职业军人的杀伐果断,“走,立刻走,我安排你马上走。”
田蓝满头雾水“我可以回去了吗”
女知青们都高兴的很,回去回去,早点回去早点好,自己的地盘最自在。
哪知道涂政委火冒三丈“回去什么陶军长都已经去京城避难了”
女知青们目瞪口呆,当场傻掉。妈呀,这算什么陶军长已经被打倒了吗
田蓝却半点儿不惊讶。
此事听着简直像天外奇谭,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是常规现象。地方大员或者受到领袖肯定的军队高官,也不能拒绝群众的批斗。但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斗死,高层也会发令将他们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来避开锋芒。
这也算是这场运动当中领袖赋予他们的特权吧。
毕竟批斗还是要批斗的。他们留在原单位不接受批斗就影响了运动的正常进行。
只是陶军长这么一走,田蓝的处境就艰难了。
因为那天晚上要抓她的人翻了车,吉普车被烧毁了,还死了好几个人。
这是重大的国有资产损失,主持这场劫持行动的人已经被抓了起来。他们这一派矢口否定绑架之说,咬死了田蓝是特务,一定要把她抓回去好好审判。
眼下乱七八糟,所有的运动组织都能到处抓人,而且被抓对象还不能积极反抗,否则就是在破坏运动,是现行反革命。
田蓝能说什么呢这艹蛋的世界。
她咬咬牙,没有再肉肉叽叽,只问了一句话“我去哪里我要做什么准备”
女知青们都急了,全都围着她“你去哪儿啊外面这么乱,多危险啊。”
情急之下,涂政委也拿不定主意。把人送走,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安排,那就是将人往火坑里送。
他伸手招呼士兵“你去一趟知青连,把她的行李都拿过来。”
然后他又吩咐田蓝,“你先睡一觉,要动身的时候再喊你。”
他一走,屋里就炸开了锅。
大家分成两派,一派认为现在必须得走,另一派却觉得现在情况错综复杂,以不变应万变是最稳妥的做法。
田蓝挥手,下了决心“走,我必须得走,我不能跟他们硬碰硬。”
戴金霞点头“没错,你玉碰石头肯定吃亏。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田蓝直接往榻上一躺,招呼众人“好了,不要再说了,都睡觉吧。”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家终于关了灯。
田蓝知道自己应该养精蓄锐,迎接命运小船的颠沛流离。既然已经决定走了,那就必须得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可即便她神经再粗,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可能睡得着啊。
她躺在榻板上,身上披着军绿色的毯子,很温暖,却没办法带给她安宁的睡眠。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阒寂无声,是最适合睡眠的环境,她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莫泊桑写的那样,一件小事可以成全你,也可以败坏你。
屋里的知青也一样,平常睡眠最好的人这会儿都睡不着。
薛秀琴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他们辛辛苦苦在戈壁滩搞建设,他们认认真真地做每一件事。结果却是这样。那他们要如何做才是对的呢
“干活。”田蓝不假思索,“永远不要停下步伐,永远做有意义的事。我们的价值,我们的人生,不是靠一个两个人张嘴定义的,而是由我们做的事来体现。踏实做事,埋头苦干,生活永远不会辜负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奋斗,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说完这些话之后,田蓝诡异地平静下来。她甚至迷迷糊糊地有了困意,就要陷入睡眠。
就在她以为再睁开眼又要进入空间的时候,她的肩膀被人大力晃动着,陈立恒急促地低喊“田蓝,快起来,走,马上走。”
田蓝睁开眼,赶紧起身,小声询问“现在走吗”
女知青们都瞪着眼睛,集体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陈立恒已经帮她拿起了行李,一个挎包和一个小小的箱子。箱子里装着的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因为书太重,也因为时间仓促,那些借给知青们看的书来不及收回头。他只能放弃。
陈立恒的手碰到这两件行李的时候,突然间生出一股心酸。
他从未见过女生的行李会如此单薄。他姐姐每次离家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就是田蓝她自己,出发来大西北时,也是好几个行李箱啊。
在这里生活了快两年的时间,她没有为自己添置任何个人用品,反而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分给了同伴。
这样的人,居然要被迫匆匆逃离。真荒谬,为什么世界跟黑夜一样荒谬
好在时间紧迫,陈立恒没空多想。他一手一个行李,叮嘱田蓝“跟着我走,不要出声。”
田蓝有些懵,到底怎么了涂政委呢对方都行了99步,没理由最后一步还不露脸啊。涂政委可没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还施恩不图报。
陈立恒静默瞬间,说了一句话“政委被带走调查了,田大富的特务案。”
艹,田蓝一时间脑袋里头就这么一个字音。
涂政委包庇田紫云等人,直接放跑了杀人凶手,也不过被口头训诫一番。
现在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特务案,他居然被直接带走了。这算是滑稽剧还是魔幻剧啊
女知青们直接炸开了窝,搞什么呀不是说部队最安全吗现在连政委都被抓着了。
陈立恒其实很想问问田蓝你后悔吗你做了这些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让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你后不后悔呢
然而他没有开口,因为他清楚的明白她是不会后悔的。
他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个姑娘,他没见过比她更倔强更有原则又更坚定的姑娘。
对,站在人民这一边,永远无所畏惧。
陈立恒低声吼道“不要吵,你们想把人都招来吗”
外面已经有隐隐约约地响动,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
戴金霞咬牙,立刻下定决心“咱们分几路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其他知青纷纷点头“对,咱们兵分几路,把他们引开。”
田蓝都没有来得及跟小伙伴们说什么,大家就分成了五组,吵吵嚷嚷地往外走,嘴里都喊着“田蓝你去哪儿了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你才不是特务呢。”
别说这招虽然老土,毫无新意可言,但在慌乱的时候却相当管用。女知青们打扮都差不多,每个人都晒得脸上黑黑。一打眼看过去,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外面同样穿着军装的人到处追,嘴里喊着“不要跑,站住”
陈立恒趁机领着田蓝从小道跑了。
他带着她上了一辆货车,车厢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什么辣椒、茄子、丝瓜、豇豆、洋葱、西红柿、苋菜、空心菜、四季豆、生菜、地瓜叶、韭菜、牛皮菜。
哈,都是他们大棚里种出来的。
因为他们大棚采摘生菜以及油麦菜和牛皮菜的特点都是掰叶子,好让剩下的部分可以继续长出菜叶,一颗菜就能够吃好多茬了。
田蓝原本挺慌的,可看到这些菜,她就突然间安定下来。这就是她的勋章呢,她坐在自己的劳动成果中,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唯一的遗憾就是南瓜跟甜瓜还没有长好,她都来不及尝一尝它们的味道。
不过,单凭想象,她都知道,毫无疑问,她种的南瓜和甜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瓜。
车子开出去不久,田蓝听到外面有人询问“干什么去”
陈立恒言简意赅“送菜,我们要跟牧民换菜。”
这两个月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后勤保障都成了困难。大家不得不自己想办法来解决难题。
问话的人只是过来瞅了一眼,倒没有跟日本鬼子检查似的,拿出刺刀往菜里面捅了捅。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戈壁滩上的菜比肉还贵,他真拿刀捅了的话,怕是要赔不起。
货车又往前开,开出去足足有十几分钟,田蓝才敢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透气。
倘若不是亲身经历,谁敢相信居然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发生。
她现在明白了,到死都稀里糊涂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未必是当事人荒谬,有可能是整个时代都荒唐。
因为即便是带着她逃出来的陈立恒,居然也没讲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因为上层的派系斗争实在是太复杂了。
那她还能说什么呢,索性闭嘴吧。
车子一路开到戈壁滩的边缘,外面的天空还是灰灰的,远远的,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它们是最纯粹而天真的存在。
陈立恒停下车,从自己的军挎包里摸出了两个信封,递给田蓝“这是介绍信,你去中部平原的三江农场,那边主持工作的是谢富清将军。他跟我爸爸还有陶军长当时都是同一支部队里出来的。他也认识你妈妈,会照顾好你的。”
田蓝一时间想要扶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原主了。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啊,有那么多大佬受过她妈的恩惠,她都不知道借势。
不过再想想,似乎也理所当然。因为当初积极帮助革命队伍的群众,淳朴到根本没有想过指望对方报恩啊。
而这样的恩惠,革命者在革命历程中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估计除非对方主动找上门,他们也不会一一早回头去报恩,否则一天到晚也不用做其他事了。
更何况原主的亲爹还活着呢,而且位高权重。
田蓝深深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感慨田大富为啥不早点死掉,当个烈士的子女可比做他这个活人的女儿强多了。
谢天谢地,这个王八犊子被批斗的时候叫人从高台上踢了下去,高位截瘫了。
作为不厚道且距离温柔善良十万八千里的人类,田蓝表示,挺好的。就让他在风烛残年中体会一把小蔡人生最后几年备受浮肿病折磨的痛苦吧。
陈立恒又指着另一个信封道“这是钱和粮票,你都拿着,出门在外要花钱的地方多,你别客气。”
田蓝真没打算跟他客气,这会儿矫情个啥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点点头,挺真诚地道了谢,然后还拜托对方“戈壁滩种菜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这事开始了就不能停,停下来以后,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始,又要有多少人吃不上菜。搞三线建设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后勤工作必须得做好,不然长期让人在艰苦的环境下生活,又看不到改善的希望,军心会涣散的。人类的本能就是追求美好的生活。请不要因为暂时的挫折就灰心丧气,也不要因为我的遭遇就对我们的事业心生动摇。在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中,个人一时的荣辱得失算不了什么。”
这话,她说给小伙伴听,也说给自己听。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这点困难算什么
陈立恒点头,认真地强调“我一定会把你写的东西交给知青连并传播出去的,我们的戈壁滩肯定能够变成绿洲。”
田蓝笑了笑,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她已经播撒下种子了呀。
就好像天还是灰的,但是太阳终将会升起。
蒙蒙亮中,一个摇着鞭子的老头儿朝他们的方向喊“来啦”
陈立恒赶紧上去跟人打招呼“大叔,麻烦你了,本来农场说好了让她回家看她妈的。结果现在乱糟糟的,谁说话都不做准,搞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办。”
大叔也骂了句“可不是嘛,这帮人一天到晚瞎折腾。马上就要夏收夏种了,再闹下去,我看他们也别吃饭了,喝西北风就喝饱了。你同学啊,哎呀,小姑娘不容易噢,能在咱们宁甘扎根都是好样的。”
陈立恒都要急死了,赶紧催促道“大叔,你送她去车站吧,别误了火车。”
大叔摆摆手,胸有成竹“你就别慌慌了,大叔我什么时候耽误过事”
说着他一扬鞭子,就赶着马车哒哒地往前走。
陈立恒本来还想再嘱咐两句什么,结果就吃了一嘴巴的土。
天地良心,田蓝必须得承认,虽然她很感谢这位大爷出手相救。但是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有同样的经历了。
太颠簸了,她感觉自己坐在车上都成了跳跳鱼。好几次她都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立刻滚下去。
好在这颠簸没白颠簸,马车的速度并不慢。起码在天大亮的时候,她把人送到了铁轨边上。
对,是铁轨,不是车站。这里有个调度台,调度台里值班的圆圆脸阿姨出来看了眼田蓝,同情道“娃娃遭罪了,上车吧,就上这辆车。我跟人说说,到前面再转车。”
田蓝只有道谢听话的份,她还从包里摸出了老饼干,要送给赶车的大爷当谢礼。
大爷却死活不肯收,招呼她道“你自己留着路上吃,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呢。”
阿姨已经转头招呼田蓝快上车,田蓝不好再跟人客气,赶紧道了谢就走。
等到她爬上车,田蓝的脸就变成了大写的囧。
亲,听说过小猪在你旁边走的那辆动物专列吗现在,姐正处于同款状态。
只不过小猪换成了咩咩羊,这是一节送羊的车厢。
一只只羊羔抬着头,好奇地看着田蓝。
可怜的小田同志只能捂着鼻子呵呵,妈呀,这气味实在太感人了。
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蜷缩在角落里,怯生生地跟各位羊兄打了声招呼。不敢动,坚决不敢动,各位羊兄,你们自便吧。
唉,天底下应当没有比她更落魄的穿越者了吧。事情她做了,成果是好的,结局却是惨淡的。没有锣鼓喧天,也没有鞭炮齐鸣,有的只是她跟被狗撵了似的张皇逃窜。
混到这份上,假如她生在一本小说里,肯定要被骂臭头。活该,你个圣母病。说不定还有人会诅咒她早死早干净。
作为主角,周围人居然不跪在你身边喊爸爸,你不失败谁失败呢
调度台的阿姨托的熟人也是位阿姨,虽然她满脸风霜,但她的笑容就像洒满宁甘大地的阳光一样灿烂。
她还给田蓝倒了杯水,又帮她拿了个小板凳让她坐下,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的,咱们车厢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是车速不慢,过两天你就能到中部平原了。”
田蓝赶紧跟人道谢。
圆脸阿姨笑着给她出主意“你要在车上无聊,你就看看外面的风景。咱们宁甘处处都是好风光呀,你不要不信,不是风吹白茫茫,遍地是盐霜。咱们这里现在不一样呢。你瞧见外面了吗那高高的架起来的不是山,都是台田。你看看,上面的庄稼长得多好啊。这金灿灿的,是油葵还有麦子。”
田蓝心念微动,追着阿姨问“这边都是吗。”
阿姨自豪地点头“是啊,都是,咱们应该原先种不出庄稼的盐巴地现在都改成台田了,你看这个架的高吧,上面长树草长庄稼可好了,下面还养鱼呢。等下半年,咱们车上运的可不止羊和猪了,还能再加上鸭子跟鹅。”
田蓝难以置信“真的都已经种上了”
“可不是嚒。咱们军垦农场向来速度快,从来不磨磨唧唧的。剩下那些还没来得及种的,要等今年夏天的雨浇透了,后面就能种庄稼啦。”
阿姨笑呵呵的,“你是串联来的知青吧就在咱们宁甘扎根,保准你不后悔。我跟你说,这个什么台田鱼塘就是咱们支宁的知青搞出来的,一下子给咱们增加了好几十万亩地呢。听说军垦农场要给他们集体请功。好家伙,这不上战场就有军功可以拿,多美的事啊。还有那个往盆里一放就能长的菜,也是他们说的。我们车上的炊事班实验了,真可以,像是芹菜根和乌白菜的根,都长出叶子来了,长得还挺好。我们琢磨着呀,以后我们在车上自己都能种菜吃了。”
田蓝高兴地跳了起来。她不在乎到底是几等功,她高兴的是她终于做了点真正造福人民的事。
就好像服务于无数吃瓜群众的西瓜大佬,工程院院士吴明珠奶奶说的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创造出来的一切都能为人民服务。
哈,失败个屁,她的穿越一点也不失败。
这些金黄翠绿的台田,这片长出了庄稼蔬菜以及树木的大地,就是她的论文,就是她的军功章。
看,日出东方,太阳好好升起,好一轮炎炎红日。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像红日之火,燃点真的我。
她是最成功最幸福的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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