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咣当咣当往前跑, 海拔越来越低,最终到达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田蓝即便不看窗外的风景,人光坐在车上, 就能感受到环境的变化。
为什么呢因为空气变得湿润起来了呀。打开窗户,人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参与到呼吸运动中来。
难怪讲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果然啊,这空气都不一样。
咳咳,所谓江南,不是还分大江南跟小江南吗, 这江边的都算江南,挺好的。
她下了车, 直接按照列车员阿姨的指点, 拎着包裹走了不到20分钟,就顺利进入招待所。
前台看了她拿着的介绍信, 立刻给她安排房间,特地嘱咐她“一日三餐都可以在招待所里吃。全国通用粮票可以用。等到明天,会有人过来接你。”
田蓝赶紧道谢。这一路上,谢谢算是她说过的最多的话了。要是没有这些善良的人们的帮助, 她哪里能够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
前台阿姨笑着招呼她“赶紧洗澡,咱们这里别的不多, 水管够。”
田蓝笑出了声,认真道“大西北就是缺水,尤其是春天,我们连澡都不怎么敢洗。”
现在好了, 招待所里就有浴室。人在水龙头下一站, 那哗哗的热水从头浇到尾。妈呀, 如此痛快的滋味,她已经差不多两年时间没有体会过了。
哎呀,舒坦,真舒坦。身体每一个毛孔都透出来的舒坦,就像西游记上唐僧师徒吃了人参果以后感觉到的舒坦。
她痛痛快快从头洗到脚,等到擦干身体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跟肥皂一块儿瘦了个身。
太爽了。
田蓝擦了擦头发,看镜子里的自己。哈,皮肤黝黑,晒的,头发枯黄,营养不良;可一打眼看上去就跟美黑又漂了头发差不多啊。可见时尚追求的也是劳动美。
她越想越乐呵,咧着嘴巴笑出了声。
啊啊啊,不能想了,先去吃饭。
田蓝不等到头发干,就迫不及待跑去饭堂打饭。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何况她吃的是香喷喷的大米饭呢。
自从她去了宁甘农场,她还真就没再吃过一颗大米。这回看到大米饭,她幸福得简直想要落泪。
可是正当她伸手准备打饭的时候,阿姨却严肃地盯着她“你有没有汇报”
田蓝傻眼了,搞不明白为什么食堂还要搞身份调查,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报告,我叫田蓝,从宁甘军垦农场来,我有介绍信和身份证明。”
打饭阿姨像看傻子一样白了她一眼,怒火中烧地吼出声“早请示晚汇报,你不懂吗”
田蓝直接被骂懵了。还请示还汇报,不就是想吃顿饭吗她又不是不给钱不给粮票。这有啥好汇报的
还是下班过来打饭的前台服务员反应过来,赶紧拉住她,解释了一句“她刚从宁甘过来,还不太懂咱们这边的习惯。”
阿姨立刻鄙夷地抬高了下巴“宁甘那地方果然是政治觉悟低,革命意识淡薄。居然不知道晚上要向伟大领袖汇报一天的思想动向。”
田蓝火冒三丈,在心里骂了一句,革你个大头鬼的命。
老子在盐碱地在沙漠在戈壁滩上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光会说空话
但是这些牢骚打死她都不能说出口,除非她真不想活了。
她只能唯唯诺诺地跟在前台小姐姐的身后,对着墙壁上挂着的领袖画像汇报一天的工作、学习、思想等情况。
现在这个时代,所有的宗教信徒都要被打击,因为他们已经创立了一种新的宗教,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加入信仰的宗教。
田蓝觉得挂在画像上的人成了庙里的菩萨,任由和尚摆弄来摆弄去,甚至有些可怜。
汇报完毕之后,她以为可以去吃饭了。没想到所有人居然打着拍子开始跳舞。
这可真是要了田蓝的老命,因为她没学过“忠字舞”啊。
这事开始流行的时候,他们知青连已经进驻戈壁滩,天天忙着干活学习训练,哪有空搞这些。
反正西大滩天高皇帝远,只要他们不自我折磨,旁人压根不会过去检查。
而有这闲工夫,他们又能多盖一座大棚,多种好多蔬菜了。
你问问画像上的人,他是希望看到这么多人围着他跳舞,还是想大家在田头在工厂好好搞生产
如果你以为他想要的是前者,那你也把他的格局想的太低了。
外有强敌环伺,内里天灾不断,人民群众连饭都吃不饱,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搞生产最重要。
田蓝的心情又一次复杂起来。被架起来的偶像是多么的可怜,完全成了工具人,被人抬来抬去地站台。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别扭。
好在饭堂里的人不算少,田蓝虽然不会跳这个舞,但混在人群中跟着比划还是可以的。
待到所有人结束舞蹈,三三两两过去打饭,田蓝暗自松了口气。赶紧吃饭吧,吃过饭她就回房。否则她会觉得自己呆在疯人院里,时间久了就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别人疯了。
哎呀,这个米真香,口感真好,一颗颗跟珍珠似的,泛着莹润的光。就好像你每一口咬下去,嘴里弥漫着的都是米油。
好吃,真好吃。
田蓝抓起筷子就往嘴里头扒拉米饭。
那位前台小姐姐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开口提醒她“你不背诵语录吗”
有完没完,吃个饭哪来这么多屁事。
田蓝抓狂,就不能让人安生吃顿饭吗
但作为差点儿被人一枪崩了,又被迫千里大逃亡的角色,她现在怂怂的,绝对不敢跟人硬杠。
她立刻讪笑道“我们宁甘农场的规矩是在田里背诵语录,搞生产的时候进行。倒是不知道这边的规矩是吃饭的时候再做这些事。”
对,她就是在阴阳怪气,你们这帮人吃的时候才想到领袖,不像咱们,那都是跟生产相结合的。
前台小姐姐善良地招呼她“那我们一块儿背一段。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
田蓝跟自己的小伙伴们背诵过无数次为人民服务,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让她心情复杂。
当口号只是口号,所有人都比谁口号喊的声音最大,而不是看谁在践行口号的内容时,那么口号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像这饭堂里的人们一样,荒谬可笑。
墙上画像里的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最讨厌的他一定很悲伤吧。这场运动真是彻头彻尾地失败,因为整个进行的过程都跟发起人的设想大相径庭。
田蓝叹了口气,埋头吃饭。
社会主义干饭人,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她没夹菜,就着白米饭直接干掉了一大碗。等她感觉肚子里的慌张劲儿缓了下来,她才舀了碗鱼头豆腐汤,慢慢地品尝滋味。
好喝,的确好喝。鱼米之乡果然名不虚传,这鱼汤上都没什么油花,鱼肉跟豆腐吃在嘴里还是嫩的不行,一点儿都不干巴巴。
喝完鱼汤之后,她又要了碗白米饭,完全不顾打饭阿姨诧异又嫌弃的眼神。
田蓝可不扭扭捏捏,咋滴,姐又不是没给粮票,没掏钱。劳动人民多吃几口饭怎么啦这粮食蔬菜还有鱼,都是劳动人民生产出来的。劳动人民吃饭最不心虚。
她现在胃口变大了。他们整个知青连都力气变大,胃口也大了。这就是长期劳动带给他们的宝贝呀,能吃能喝也能干。
哈哈,什么食欲不振,消化不良,对他们来说通通不存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油水太少,所以吃的还不够痛快。
现在,她人坐在军区招待所的食堂里,吃的东西倒是不缺油水了。瞧瞧这个油淋茄子,真是油汪汪的,香喷喷。
但是她的小伙伴们,但是全国千千万万乃至全世界亿万劳苦人民们都还在为吃不饱吃不好而烦恼。
农业发展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呢。不知道油莎豆会在戈壁滩上长出怎样的风光。
一定可以的,她给自己打气。她的小伙伴们都聪明的很,一定会有大建树。他们在戈壁滩上种出的茄果就比鱼米之乡肥沃的土壤上长出来的茄子更粗更长更大。
嗯,不能太骄傲,一定要隐藏好自己对中部地区人民的同情。日照条件限制,他们是很难吃上戈壁滩那样好的茄子啦。
田蓝填饱了肚子,笑着跟前台小姐姐道了声谢,就自己哼着小曲回房间睡觉去了。
没错,虽然她吃的多,但是她吃的也快呀。所以干掉了人家三倍饭量,她照样比人走得早。
她急着回去睡觉。
跟羊大爷们待在一起,这几天她是怎么过来的,只有天知道。
反正田蓝脑袋粘上枕头,就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了。
这一回空间有意思了,将她带入了一个车间。如果非要说是车间的话,似乎又有点儿勉强,因为这间不大的屋子只放了一台机器。
机器发出轻微的轰鸣声,里面装着的淡黄色的液体,浸泡着一袋袋真空包装的稻粒。
田蓝下意识地伸出手靠近,还未触碰就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这是闹哪出啊难不成空间觉得她挺失败的,都不乐意给她好吃好喝,打算让她自力更生,自己给自己做饭吃了。
呵,要夸奖空间够良心吗不仅给了稻谷,机器旁边的塑料盆里面居然还放了两条鱼。肯定是现在都5月份了,怕鱼容易臭,还特地帮她给冻了起来。
我可真谢谢你啊,空间同志。你也太看的起我了。你到底是从哪儿产生的错觉,认为我会烧鱼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
承蒙错爱,小的真的不行。
田蓝正腹诽呢,突然间她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鱼那泡在水里的冻鱼,褪去了身上的冰碴,鱼鳃一张一合,原本已经发白的眼中也渐渐变黑了,然后鱼尾一摇,它居然在桶里游动了起来。
卧槽,这震撼效果丝毫不逊色于千年冰尸复活呀。
饶是田蓝算半个专业人士,她也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我谢谢你啊,空间同志,得亏你没有大变活人。
好歹冻鱼复活,还能直接吃。这要冒出个活人,那可真没办法整。
此事说来玄妙,其实也没多神奇。眼前的一幕就是曾经朋友圈里刷过屏的视频冻鱼复活。它应用的是低温快速微冻技术。
该项技术常用于肉类果蔬保鲜,可以让冰冻过的食品解冻后还保持原性状。
至于泡在淡黄色液体里面的稻种,田蓝再仔细看这台机器,就明白过来了。这是一台微冻机。它正展现的是低温微冻技术的另一项主要应用方向制种栽培。
机器通过超低温处理种子,诱导种子发生生理生化突变,形成变异遗传,从而培育出新的优良品种。
这项技术跟航空育种一样,都是物理育种新法,不过相较于后者,它的费用更加低廉,设备要求简单,而且随时随地都能开展实验。
田蓝有些迷糊,不太明白为什么空间要这些给她,难道是希望她在杂交领域发挥积极的作用吗毕竟超低温育种技术可以应用到农、林、果蔬花卉、海水灌溉作物等各个领域。
但是,空间同志,你打算让我将机器搬出去吗
不要开玩笑了,农作物的种子,我可以说自己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是全民参与到农业科技工作中来。各处都有自己的育种站,连生产队也有自己的农技员,专门搞农业科技创新发展。
大家信奉的是集体智慧,从来不突出个人贡献。她在里面混水摸鱼还说得过去。
但是这么一台机器冒出来,那就很难解释了。
空间大概不耐烦她的不识相,不仅没有给她更多的提示,还直接将她一脚踢了出去。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她人还躺在招待所的床上。
对,就是那种普通的床。她没睡床底,也没有下铺给她睡。
昨晚她实在太累了,压根都没想着要跟空间打声招呼什么的,就光想睡觉了。
呵这算是又升级了吗但凡只要让她躺下来睡觉,她就能进入空间
这又是基于什么开启的奖励模式呢。
褒奖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被人直接从宁甘农场踢了出来,还能够乐观地活像打了鸡血一样
呵呵,谢谢你啊。谢谢你带我参观,让我过过眼瘾。
田蓝暗自腹诽空间的小气,光看顶个屁用,她要的是东西。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服务员询问“田蓝同志,请问你起床了吗有两位解放军同志拜访你。”
田蓝赶紧跳下床,请求对方“5分钟,5分钟后我过来。”
“好,那我让解放军同志在饭堂等你了。”
在没有化妆品,连护肤品都是稀罕物的时代,五分钟足够粗糙的猪猪女孩刷牙洗脸梳头,然后跑去饭堂了。
反正现在已经是5月份,鱼米之乡的空气湿度上升,脸上不抹任何玩意儿也不会干了,那就这样吧。
就是她现在头发长长了,天又热还是得梳成两个小辫子,才方便出门见人。
坐在饭堂里的解放军一老一少,年纪大的约摸50岁上下,年纪小的很可能还不到20。两人都正在吃早饭。
这回田蓝学聪明了,没有急吼吼地冲过去直接吃饭,而是一本正经地走到画像之前开始大声向伟大领袖请示今天的工作,然后还开始唱歌。
唱的是啥呢唱的是“敬爱的主席,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她当然不会唱,可是什么叫做滥竽充数呢跟在大部队里头,张嘴不出声,糊弄过去就差不多了。
田蓝再到饭桌旁打招呼时,年纪大的军人就招手“一块坐下吃吧,尝过咱们这边的红糖糍粑没好吃呢,尝尝看。”
田蓝没客气,她现在对大米制品相当感兴趣。红糖糍粑外脆里糯,一口咬下去,真是又香又甜。
年纪大的军人看她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两根红糖糍粑,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开口说正经事“田蓝同志,我们三江农场欢迎你的到来。听说你在农业生产上很有见地,这次特地邀请你过来,就是希望你能够和我们大家一起群策群力,争取早日完成今年的垦荒工作。”
田蓝心中暗道,谁说当兵的不骗人,这张嘴说瞎话的功力也是够够的。还请她来呢,估计接到领导命令之前,这位农场的邓主任压根就不知道她是哪号角色吧。
不过田蓝当然不能在人前就说这种话,她立刻浮现出谦虚淳朴的笑容“能够和三江农场的同志们一块儿为垦荒工作做贡献,是我的荣幸。就是不知道,三江农场土地的特点是什么目前需要开垦的荒田又是怎样的情况”
桌上两位解放军都笑了起来,年纪小的那位郭秘书还老气横秋道“你可真是性急,等待会儿我们开碰头会的时候,你就知道。”
碰头会不在招待所开,事实上,田蓝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在吃过这顿早饭后就结束了。她要去农场报到了。
幸亏昨天洗完澡之后,她随手将衣服洗干净,晾了起来。所以她才能及时收拾行李,跟着两位解放军回到部队。
车子足足开了半个多小时,抵达营房。田蓝站在屋前四处张望,说从天堂到地狱有点儿夸张,但豪宅到贫民窟却是货真价实。
部队的营房有多破这么说吧,就是土坯垒起来的草房。
毛竹搭架子,稀泥和麦草晒干了做成的土坯盖成房。没有玻璃窗,窗子就是竹竿扎成的四方块,上面蒙上塑料纸。
屋顶盖的是芦苇,再往上就是麦草,用稀泥糊成一片。
唉,可以想象碰上暴雨天气时,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崩溃了。
摸着良心说,这里还比不上他们西大滩的营房呢。起码他们的房子是用石头垒出来的。
田蓝放下行李,都来不及叹气,郭秘书就招呼她赶紧去隔壁开会。
会议室也没多豪华,嗐,豪华两个字放在这儿有点寒碜人的意思。整个农场场部不过3栋平房,办公室前面一个泥土垒的大平台就是平常开大会以及文艺演出的舞台。
那平台没遮没挡的,连棵树都没有,现在才五月天的早上呢,就热得够呛。田蓝光想想到时候在这儿开大会,顿时感觉好崩溃。
会议室同样是土坯房,不过是戴了个帽子而已,也就是说屋顶好歹铺了层瓦。
哎,鱼米之乡的三江农场,条件也很艰苦啊。
屋里已经坐了一圈人,看到田蓝他们进去,主持会议的中年人只点点头,示意他们自己坐下就好。
他敲敲桌子,抬高了声音“好了,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就说一下我们的任务。现在任务很艰巨,按照上级的安排,围垦金莲湖的大会战要开始了,我们得问金莲湖要10万亩地。现在咱们商量一下,这个围垦的过程中存在的技术难点”
田蓝一听就急了,立刻举起手来“报告领导,我有话要说。”
主持会议的吴处长有点诧异,不过还是笑着示意田蓝说话“我们小田同志是刚从大西北的宁甘农场过来的,对于垦荒有自己的见地。在他们军垦战士的努力下,宁甘农场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这两年增加了10万亩良田,成绩斐然。”
不少人发出惊呼,好几个人看向田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10万亩地呀,如果填湖造田,那起码得花上5年时间,动用数10万计的劳动力才能有这样的成果。
宁甘农场那么艰难的条件,他们居然还能开垦出10万亩荒田,这帮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田蓝言简意赅“是改良盐碱的,利用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台田鱼塘方法,使得盐碱地可以再种庄稼。”
她没心思详细解释此事,因为她急着想要说服大家取消围湖造田。
对,这一招是在短时间内有力地缓解了人口增长所造成的粮食危机。尤其是在备战背荒的大背景下,有它存在的现实意义。
但是,此事造成的恶劣后果,在半个世纪后依然贻害不浅。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频繁爆发的长江水患以及诸多城市内涝。
本来应该用来储水的天然湖泊消失了,那多出来的水要往哪儿去它当然不会主动跑去干旱地带,它只会变成水灾淹没城市和村庄以及农田。
同水灾造成的人员财产损失相比,开垦出来的农田带来的经济效应简直不足一提。
田蓝认真强调“围湖造田弊端诸多,与我们兴修水利来促进农业发展的原则相左。同时湖泊的消失使得周围的气候条件发生变化,干旱发生的概率也会提高。除此之外,芦苇这些湿地植物资源以及湖泊里本来应当生活的水产品渔业资源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所以,综合考虑之下,我认为不应当填湖造田。”
吴处长到没有训斥她的大逆不道,参会的所有人甚至都没有表示出惊讶的神色。因为田蓝说的这些他们都知道,他们是技术人员,对于湖泊的作用再了解不过了。
“可是没办法。”吴处长认真道,“世间安得两如法,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解决耕地面积不够,向湖要粮食的问题。”
田蓝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认真道“现在的矛盾在于粮食没地方种。那么我们不如直接将粮食种在水面上,来达到保留湖泊同时丰收的目的。”
这下子会议室里炸开锅了。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人又不是靠吃浮萍过日子的。
在水上种什么小球藻吗那可不成,代食品也就是糊弄肚皮的东西。
田蓝认真道“不是小球藻,我说的是真正的庄稼,在水上种水稻,种小麦。我在历史书上看过,古人利用菰草的根系和茎多年聚结起来的板块,浮在水面上,拿木头做成框子,架起葑块,就成了架田,然后再种稻。架田能够随着水位高低上下起伏,既不用担心旱,也不害怕涝,而且无需排灌,省时省力。”
会议室里的声音有些嘈杂,坐在田蓝左手边的女技术员扶了下眼镜,声音温和“我也看过类似的资料,只是这个菰草,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它究竟是种什么样的草。而且既然它如此方便,为什么现在消失了呢”
“我认为很可能是因为人类活动范围的增加,使得菰草失去了原有的生活环境,所以生长面积萎缩甚至消失了。但是,没有菰草不代表就不能再做这种架田。我听说在南方一些地区,还有人用芦苇做成浮床,然后在上面种植空心菜,收获颇丰。同样的,假如我们利用竹子以及木头做成这样的架床,那照样可以继续种植水稻。这么做花费的人力物力成本要小很多,后期种植维护的成本也会大幅度下降,而且湖泊保留之后,我们可以发展渔业养殖业,进一步增加农副产品的产量。”
田蓝的双手捏得紧紧的,满怀期待地看向众人,“我们搞农业生产,不能只看眼前年,连后面十年八年都顾不上的话,那就是寅吃卯粮,问题会很严重。”
会议室里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在小声地讨论。虽然理论角度上来讲此事似乎可行。但实际实行起来问题又是重重。
假如他们当然放弃围垦造田的计划,那么一旦没有足够的地方种植庄稼,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破坏备战备荒大局,后果很严重。
田蓝抿了下嘴巴,横下一条心,直接下了战书“马上就是雨季了,现在围垦造田难度系数会很高。不如这样,给我一季节时间。从现在开始,让我尝试在水面种植稻子。如果获得了丰收,能否请大家再考虑一下利用水面种植来代替围垦造田的计划”
她双眼黑白分明,目光明亮,如同大西北的阳光,干净清爽,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庞。
先前提到自己也曾看过架田资料的女技术员举起手来,点头道“我愿意和这位小田同志一起开始这个试验。我认为如果成功的话,这项工作意义非凡。”
田蓝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她又有伙伴了。这事儿光她自己一个人还真做不起来。
其他参会的人互相看看对方,陆陆续续地点头,没有说直接参与,但都表示如果需要他们帮忙的话,他们愿意尽绵薄之力。
吴处长思考了半天,最后微微皱着眉毛,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好,我们现在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方面大家不要放松关于围垦造田技术难点的攻坚。虽然现在部队去参加三支两军工作,但是年底应当还会再进行大会战。所以这个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松。另一方面,这个水面种植计划也可以开始行动。现在是5月份,你们要种稻子的话可得抓紧了,不然都来不及育秧。”
田蓝立刻点头“好的,我们一定抓紧一切时间。”
要种植好水面稻,得做好两个方面。一个是稻子生长所需要的浮床,另外一件便是稻种的选择。
因为到时候大家是要看产量的,产量不高,便难以劝服其他人放弃围垦造田,而大力发展水面种植。
主动请缨加入到水面到种植计划的技术员姓王,她让田蓝管她叫老王。田蓝却死活摇头不肯,这怎么听怎么像隔壁老王啊。
她还是坚持管对方叫王老师。
王老师和她丈夫都是被从城里研究所下放到农场,她丈夫身上还背着右派的罪名。时不时开会的时候,要把他拎出来当成典型批判。
但让田蓝惊讶的是,夫妻俩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完了之后照样投入正常的工作中来。
搞得田蓝都不知道该感慨是不是受伤害的时间长了,人都变得麻木起来了。
王老师的丈夫是从事种子培育工作的,他目前研究的重点是小麦杂交。不过对于妻子参与的新试验项目,他给予了积极支持,将自己保留的稻种一并拿了出来,让她们自行挑选。
这里面有现在种植比较广泛的籼稻粳稻,也有一些其他稻种。
田蓝主动询问“我在军区招待所吃过的那种米很好吃,不知道是什么米。”
王老师的丈夫赵老师笑了起来“你是说小站米吧,这是天津产的,口感的确不错。不过我这边没有稻种。”
王老师随口接话“你上次用的那种稻子,我觉得口感比小站米更好,那是什么品种的”
赵老师摇头道“那个不适合种植,它的产量太低了,是一种古稻。”
田蓝起了好奇心“为什么产量低是不适应这边的环境吗”
赵老师还是摇头“这种稻子发芽率很低,而且结出来的稻穗比较短,稻粒也不多。我想这也许就是它喂什么口感特别好的原因,因为营养都被这些稻粒吸收了。”
田蓝愈发好奇“有没有浸种催芽”
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人家也是农业工作者,不至于不懂这些。
赵老师倒是没嘲笑她,反而认真地回答“我们都试验过了,冷水浸种,温水浸种,催芽率效果都不太理想。”
田蓝抿了下嘴巴,到底不愿意放弃“要不这样吧,假如您身边有种子的话,能否让我拿一些。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提高它们的出芽率。”
王老师认真地问她“你打算用什么方法”
稻种也是珍贵的物资,假如方法肯定不可行,那还是不要随便尝试了。
田蓝笑道“我的方法有点类似饥饿疗法。就是一个人饿过头了,你让他吃东西,他未必有胃口。但是你先少给他吃一点点糖或者其他什么的,他的味蕾活了,饥饿的感觉就会更加强烈,便会拼命地吸收营养。到了种子这里,我的想法就是先浸泡然后晒干种子,再给予水分进行催芽。有了这么一个在干的过程,种子就会拼命地吸收水分,发芽率应当也会提高。”
王老师跟赵老师对看一眼,都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
虽然听着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生命在某些方面有着令人惊叹的相似性。
反正只是刚开始试验用的种子量也不多。
田蓝没有自己的实验室,就住在营房里,虽然是单人独间,但也不适合做实验。
赵老师就承接起了稻种催芽的任务。刚好他想尝试一下不同温度浸泡种子,对于发芽的影响。
至于田蓝和王老师,她们得准备种子催芽后,该种在哪儿的问题。浮床必须要安排上了。
三江农场不缺毛竹,这里气候湿润本来就适合长竹子,有充足的原材料可以给他们做浮床。
只是王老师有个想法“可不可以用塑料泡沫我在想,既然种子要生根发芽,浮床肯定是有孔的。如果使用塑料泡沫的话,我们直接用相同距离的铁签子烫出洞来,那么就能保证水稻生长的间距是相等的。”
田蓝傻眼了“有塑料泡沫吗”
能用泡沫当然方便,可是这个时代国内真的有泡沫吗
王老师笑了笑“有,是前年上海产的。刚好我们这边有一批,本来是准备用在工厂里的,但是后面情况有点复杂,就没派上用场。”
田蓝才不关心具体是怎么个复杂法,她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催促“那我们赶紧用上吧。有这个帮忙的话,我们的速度可以提高不少。”
王老师笑道“做浮床不用担心,只要有标准就好。我们这边也有知青,是自愿留下来参加农垦工作的,他们可以帮忙一块儿制作浮床。”
田蓝惊讶“自愿留下”
王老师笑着点头“就是今年过年前,中央不是下达命令,要求所有串联的学生就地留下参加劳动生产,不要再到处走动了嚒。刚好农场正在围湖造田,他们就一起下水干活了。后来三月份部队外出参加三支两军工作,造田的任务暂停,他们也没走。目前他们可以过来帮忙。”
田蓝听了挺惊讶的,按照王老师的说法,看样子围湖造田这个事还得部队在前面打头阵,民工以及知青得跟在后面做。
看来,冲锋陷阵的事情还真是人民解放军冲在前面。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
不过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在部队回来之前,农场应该不会利用农闲的时间提前开展围垦计划。
她高兴地点头“那太好了,我就怕没人手呢。不过,王老师,他们干活怎么样啊”
说实在的,在西大滩的日子,她已经被卫兵们吵的头痛。她现在缺乏小伙伴的强有力支持,实在没精力去伺候改造这帮祖宗。
王老师笑了起来,颇为感慨的模样“很能吃苦。去年冬天那么冷,又是风又是雪的,天寒地冻,我们都感觉吃不消。这帮大学生跟在解放军后面,破冰淌水挖泥筑渠,谁都不叫苦。他们说,他们一定会按照伟大领袖的指示,做最坚定的社会主义建设者。”
田蓝一时默然,那些皮鞭抽向人的卫兵是他们。那些在冰天雪地里破冰干活的人也是他们。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那到底是橘子还是枳呢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吧。
田蓝最终还是笑着点头“那就好,后面还得请他们多帮忙呢。”
这种田有的有水还得有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水稻种在水面上是不愁水的问题了,但是肥料从何而来单靠吸收湖泊里的营养吗那不太现实。
搁在半个世纪后,水体富营养化严重,不用专门安排肥料,水面种庄稼就有净化水质的作用。
但是现在水体相对清澈,田蓝还得给稻子们安排其他营养。
什么营养当然是生物菌肥啦。这个是土生土长的有机肥料,就是溶解在水里面,也不用担心会污染了湖泊,实在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趟田蓝从大西北逃出来,自然没带出她的e菌种。这两天空间也没表示,她只好自力更生,直接上山去挖土著菌。
王老师也在研究5406菌,对于她的土著菌概念到能够接受,还跟她一块儿上山去挖腐殖质。
两人一大早就往山上跑,趁着太阳不大好,快点干活。不然五月天的太阳也叫人吃不消。
田蓝挖了一麻袋的腐殖质,站起身要抹额头上的汗时,就看见山脚下一大堆人马,挨个排着在田埂上走。其中打头的那位手上捧着个相框。
她随口冒了句“这是谁家办丧事吗”
王老师也眯着眼睛看过去,然后就变了脸色,低声训斥道“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们伟大的领袖。”
田蓝这会儿也隐隐约约看出轮廓来了,顿时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向伟大领袖请示。”王老师替她找借口,“我们这边的习惯跟宁甘地区不太一样。大家都是捧着领袖的画像到田里头干活去的。”
田蓝赶紧接话“我们那边还真不这样,因为领袖就在我们心中啊,不用特别捧着画像才想起来。而且那边习惯跟这边不同,这个捧着画像走在当地老乡那儿就是人走了以后才会做的事。我们会觉得不恭敬的。”
王老师干巴巴地回答“是啊,这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的习惯还真是不一样。”
不然他们能说什么呢哪儿的规矩都是人死了以后才会捧着画像,大家跟着送葬去。捧画像的人都是有讲究的。
也不知道哪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想出这种招来,真是缺德他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怎么没人觉得这才是正经的现行反革命呢
田蓝暗自在心中摇头,跟王老师一块儿将挖好的腐植质挑下了山。后面她们得利用这些和麦草以及禽畜粪便一块儿堆肥,制作生物肥料。
因为下山的路不好走,他们选的道跟来时的不同。所以走到山脚下时,他们就来到了田埂上。
田蓝扫了眼地里的庄稼,难以置信“今年遭灾了吗怎么小麦都长成这样啊”
中部平原以土壤肥沃而著称,否则也不会被称之为鱼米之乡。可是这肥沃的土壤里长出的麦子怎么都干瘪瘪,没精打采的。
马上就要收割了,就看看现在的情况,那距离丰收肯定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老师轻轻地念了一句“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这一季麦子也是倒霉,刚好碰上革命之火开始燎原的时刻。所以从播种到现在,都是兵荒马乱。
尤其过完年之后那群窜连回来的学生,天天抓着人搞革命活动。公社生产队也是争权夺利,一切以阶级斗争为中心。
唱唱歌跳跳舞,就能记工分。谁还愿意下田劳动啊
这些话王老师不敢跟田蓝说,因为就是想也是在大逆不道。
可是田蓝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有什么能不理解的呢
她沉默片刻后,突然间有了主意“我们就拿水面稻的种植情况跟这里的农田稻做比较吧。看大家都是种下去就不管,最后谁的收成多。”
王老师一开始还没有理解过来田蓝是什么意思,待到思量一番之后,她突然间明白了。
群众的力量。
现在全国各处都在大搞革命,"三忠于"、"四无限"主要体现在"早请示,晚汇报,唱忠字歌,跳忠字舞"。天天大会小会忆苦思甜会不断,大家能够花在农业生产上的时间极为有限。
如果种植水面到省心省事还高产量,那么肯定会为群众和基层组织所欢迎。因为只有这样一来,他们才能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向伟大领袖表忠诚上去呀。
而只要是群众基层政府愿意接受,那么这项技术就能够得到迅速地推广,从而形成一股力量,反向去影响上级。
这,也是人民的力量。
田蓝笑了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我们的工作意义很大啊。”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现在她觉得与人斗也其乐无穷。
要善用政策,会用政策,才能更好地做事。在共产主义社会真正到来之前,世界总有各种各样不如人意之处。
但,还是要做事啊。
总不能因为少部分人的自私愚蠢,而让无辜的群众陷入困苦之中吧。为人民服务,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你说对不对呀空间同志,你好歹得有点表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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