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一时竟没想过她居然会跑, 第一反应是他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长队,她等得不耐烦,肯定又跑哪里玩去了。
他皱了下眉, 四下扫了一眼,见街上人来人往的, 也没什么舞龙舞狮傩戏赶集之类的热闹,他招来暗卫“她去哪了”
暗卫迟疑了下“方才沈姑娘带着斗笠就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西街”他表情也带了点疑惑“去了一家买衣服的店, 换了一身男装出来, 又重新戴上斗笠, 还雇了一辆马车, 往镇口的方向跑去了。”
长眉是入豫州的第一个镇子, 虽然是大镇, 不过大小跟府城也没法比,沈姑娘又雇了马车, 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出镇了。
裴在野微怔了下,联想到她方才的异常, 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的脸上甚至有几分匪夷所思。
她跑什么
他这一路对她还不够好吗
之前都是他因为各种原因,想过要离开她, 他没想过有一天, 她居然会主动从他身边离开
她不是一直很缠着他, 很依赖他吗
就算顶着陆清寥这个未婚夫的名头,他也能觉察到她对他发自内心的亲近和信赖,所以每次说谎,不用费太多心思, 总能轻而易举地把她糊弄过去。
突如其来的落差让他心里实在难受。
难道陆清梅的死被她发现了她因为害怕, 所以跑了
这倒是小月亮能干出来的事, 但陆清梅的事儿他已经命人处理干净了,她又是怎么发现的
裴在野心中迅速过了一遍,她早上出发去码头的时候还正常,他不过买一杯饮子回来,她就变得想一出是一出了,所以她若是发现什么,也必然是在码头上发现的,只不过他当时被她抱一抱胳膊就昏了头,居然没细想这些异常。
他皱眉问“之前她在码头上,你可瞧出什么不对吗”
他之前总觉着皇上被陆妃美色所迷,何其愚蠢,没想到落到自己身上,也是一般。
暗卫摇头“当时沈姑娘带着斗笠,卑职瞧不清她的脸,旁的再没什么异常了。”
裴在野压下心中翻腾的恼火,淡淡问“你遣人跟着了吗”
死一个不打紧的陆清梅而已,她跟这人认识吗难道陆清梅比他还重要她一死,她就要扔下他跑了
这蠢东西
暗卫忙道“这是自然,不过没有您的吩咐,卑职只派人暗中跟着,没敢现身阻拦。”
裴在野神色漠然,手背却浮起一层青筋“备马。”
暗卫忙命人牵马,见裴在野面色冷淡,有些不自在地多说了句“也不知道沈大姑娘为何要跑”
裴在野一扬手里的马鞭,冷嗤“抓她回来,问问便知。”
沈望舒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时不时向后张望一下,总觉着背后有妖怪要来追她。
她也不想离开四哥,想想要独自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从心里打怵。
可是,可是四哥却变成了那样
他说杀人就杀人,这些日子叶知秋在驿馆进进出出,他骗她说叶知秋是去找合适的船只,她居然也信了。
现在想想,叶知秋这些日子进进出出应当是为了杀人善后吧
四哥究竟骗了她什么,骗了她多少,为什么要骗她,为了骗她还会杀多少人,她只要想想就头皮发麻。
纪玉津说四哥的真实身份很危险,还说他性子残忍冷酷,这些说不定都是真的呢
她想到长水村里出门行商的一位姐姐,每次出去做生意都是扮成男装,她也照葫芦画瓢,去成衣店里买了套偏大的男装,又打散发髻,梳成男子样式,这才扣上斗笠慌慌张张地冲进人潮里。
她这无心之举,反倒帮了自己一把,原本跟着她的几个暗卫一直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结果被人潮一涌,两边的距离又拉大了不少。
沈望舒七绕八绕的,又去雇了一辆马车,车夫问她去哪,她犹豫不决地道“我,我要去”
她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想了想“我,我给你钱,你假装车上有人的样子,然后往洛阳的方向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只要出了长眉镇就行。”
她从来没有逃跑过,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她把现钱递给车夫,看着他驾车离开,她又重新找了一辆看起来很招摇的马车,如法炮制,让这辆车夫从西头离开,也往洛阳的方向走。
她浪费了不少银钱,直到第三次,才终于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没急着直接离开长眉镇,反而让车夫在巷弄里绕来绕去,绕到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终于让车夫往镇口走。
她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骗过又聪明又厉害的四哥,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她难过且害怕,光是让自己不哭,她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应对那样亲近之人的欺骗。
沈望舒本来是想坐马车去下一个渡口,然后坐船直接去洛阳,找柳叔他们,但马车路过离镇口不远的一处小山坡,她隐约瞧见小山坡上有座破败的建筑,便问车夫“那是什么地方”
车夫瞧了眼“那是之前修的一座鱼头庙,不过好些年没香火,早都破败了。”
沈望舒拍了下车板“放我下来。”
她之前雇了那么多辆马车,四哥现在肯定以为她离开长眉镇了吧
他如果要追她,肯定会追到很远的地方,只要她在这里待上一夜,明天再走,四哥肯定就找不着她了。
她想到突然性情大变的四哥,心里又难过得要命,用力抹了把眼睛,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小山坡的寺庙跑过去 。
天不从人愿,裴在野只往镇子外追了半里多地,当即反应过来不对,看向误导自己的暗卫。
他殷红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线,目光出奇冰冷“你确定她出了镇子”
他既恼她胆子不小,说跑就跑,又担心她路上被人拐了骗了,一路上心情甭提多阴郁了,脸色难看的要命。
暗卫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他没太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何况沈望舒平日也没表现出什么聪慧机智一类的特性,之前还被他家殿下骗的团团转来着。
所以他见第一辆马车出来,就没多想,直接派人跟着那辆马车,哪里想竟被个小丫头耍了。
他脸上臊的厉害,翻身下马请罪“都是卑职之过,卑职只瞧见第一辆马车出来,便断定沈姑娘坐了那辆,卑职还请殿下责罚。”
哟,她也不错,这么个小笨蛋还学会声东击西了。
他险些都没防备。
裴在野略带恶意地笑了下,转向暗卫“找到人再找你算账。”
他马鞭一指长眉镇,目光阴郁“搜,她没走远。”
等找到人,看他怎么收拾她。
鱼头庙里供着的是一位不知是哪里的龙王,外面还似模似样地修建了神龛。
沈望舒觉着四哥应该不会那么快找过来,本来想挑个相对干净的香桌呆上一夜,等把蛛网和灰尘清理掉一点,她又觉着不放心,看了看那脏兮兮灰扑扑的神龛一眼,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神龛里的空间不大,多亏了沈望舒身量小些,要是换成个男子,只能对着神龛干瞪眼了。
她被灰尘呛的咳嗽几声,费力地硬挤进去,躲在神像背后,心里这才觉着踏实了些。
但是还没等她心里松快些,也就两三盏茶的功夫,鱼头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吓得心头砰砰乱跳,拼命祈祷别是四哥找来了。
外面很快响起熟悉的声音,透着清晰的恼意“搜仔细点,一寸地方都别落下。”
真的是四哥
才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他怎么那么快
沈望舒哆嗦了一下,把自己团成一团。
裴在野已经踏进了庙里,四下扫了一眼。
她根本不懂掩藏踪迹,地面厚厚的泥尘上还有几个脚印,香案和蒲团还有收拾过的痕迹。
他用巴掌对比了一下脚印,几乎断定她就在这儿,可是却死活不出来。
他恼火的要命,一脚踹翻了香案,这响动在寂静的鱼头庙里格外惊人。
不过确定了位置,裴在野反倒不急了,原本有些担忧的一颗心落回原处,只是却更加生气。
他嗓音也透着让人心惊的凉意,张口便道“我知道你在这。”
只这一句,沈望舒就被吓得心跳几乎停止,差点按捺不住冲出去。
她死命咬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吭一声。
裴在野几乎能听见她若有似无的心跳,闭目倾听片刻,视线锁定了一处地方。
“我不管你为什么跑”他心情越发差“你是想自己走出来,还是被我请出来”
他肯定没发现她在哪,他是在骗她,故意骗她走出来
沈望舒凝固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还敢垂死挣扎胆子倒不小。他挑起一边唇角,依稀是个笑模样“轻罚和重罚的区别。”
到现在,他还存了一丝指望,指望她不是预谋要离开他的,只是乍听了陆清梅的死讯,被吓到了。
只要,只要她肯自己主动走出来,他就暂时不计较她让他这么生气,也可以不罚她背着他偷跑。
裴在野在心里恼恨地想着,却禁不住把底线一放再放。
但是他再次失望了,庙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她的身影。
沈望舒受惊地捂住耳朵,没留神带出一小片衣料摩擦的动静。
裴在野目光瞬间落在神像上,闭了闭眼,仿佛在竭力恢复平静。
骨头真硬啊,往日他怎么没瞧出来呢
他不光觉着生气,还有些他死也不肯承认的伤心。
他的小月亮怎么会想着跑呢
裴在野决定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连话也说的慢了,竖起修长好看的三根手指“我数三下。”
“一。”
“二。”
他没数到三,忽然不想给她机会了,一收手里的软鞭,招呼暗卫“走吧。”
一行人来的突兀,去的也突兀,转眼庙里就安静下来了。
沈望舒见他终于走了,长舒了口气,整个人软软地瘫靠在神像上,却不敢就这么出去,一直等到日头西斜,等了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她才活动了一下发僵发木的四肢。
她不敢在鱼头庙呆了,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庙门。
忽然的,她尖叫了声,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向后跌倒在台阶上。
裴在野根本没走,他高踞马上,就在庙门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他微微俯下身,用折起的马鞭勾住她的下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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