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众人兴致正高, 倒也无人注意沈望舒被女官扶了出去。
女官又捧上一碗红枣姜茶来,笑“姑娘快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沈望舒咕嘟咕嘟喝完,发了一身汗, 顿时觉着身子松快了不少, 她又靠在引枕上歇了半柱香的功夫, 觉着也不太疼了,才问女官“女御,宴会完了吗”
听说依照她一个四品官之女的身份, 原本没资格来赴宴遭这个罪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讨嫌的硬把她扯了过来。
女官笑“这才哪到哪呢。”
沈望舒活动了一下身子, 终于恢复了些力气,起身叹气道“那咱们回去吧, 总不好半途就走了。”心里又把那扯她来赴宴的骂了一万遍。
女官扶着她从一侧小门重新入了大殿,沈望舒刚打起帘子, 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琴声悠扬传来, 是她小时候母亲常哼来哄她的调子。
沈望舒听的怔了怔, 忙抬头瞧了眼,就见宴会场面极热, 众臣觥筹交错陆清寥在场内抚琴助兴, 听的众人都是如痴如醉, 如闻仙乐。
表哥是母亲内侄,会她的曲谱倒是不足为奇,不过沈望舒心里小小地醋了一下, 她以往就觉着娘亲厉害的要命, 天下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 后来被父亲接回去之后, 她对自己娘亲的才华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总之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女。
可惜阿娘这样大的本领,却一样都没教她,刚到沈府那会儿,她就是乡下小土妞一个,反是表哥学会了她的乐谱,沈望舒怪郁闷的。
女官见她神色变化,解释道“陛下听闻陆伯爵擅琴,就请伯爵上前奏了一曲。”
时下风气开放,喜歌舞杂耍,好极乐之宴,睿文帝自己还带头跳过一曲胡旋舞,让臣子弹奏一首实在是寻常。
睿文帝跟裴在野那样的工作狂不同,颇通享乐之道,他此时也在凝神细听陆清寥弹奏,到了尽兴之处,他一手轻叩桌案打着拍子,听的颇为专注,神色却有些悠悠渺远,目光沉凝。
沈望舒许久没听到母亲的乐声,一时也听的入了迷,站在侧门外后面听的颇为专注。
身后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靡靡之音。”
沈望舒不用回头就辨出这是太子的声音,平时她也不想和他争,但听他这般评价娘亲所做的琴乐,她一下子不干了。
她怒气冲冲地转过头“这怎么就是靡靡之音了”
她站的这处侧门连接偏殿和大殿,因此十分隐蔽空旷,她见众人都关注殿内乐声,无人注意到这边,她便大着胆子回了句嘴“殿下,你不能因为自己没有怡情助兴的本事,就嫉妒别人有这样的本事吧”
由于裴在野在她跟前一向没什么太子样儿,骂她骂的可难听了,沈望舒也就有样学样地学会了回嘴。
裴在野头发差点没竖起来“我没本事你懂什么叫本事吗”齐皇后是高才之人,他的太傅亦各有长处,作为一国太子,他也不是一味闷头打仗的,对琴棋茶艺有颇多涉猎。
他正要跟她狠狠地顶几句,沈望舒已经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捂住耳朵,摇头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太子说话一向难听,跟她骂架不一定能骂得过,但只要她听不到他骂人,就算她赢了
女官见两人吵架浑似小儿斗嘴,撑不住笑了。
“你才是王八”裴在野被她生生气笑,狠狠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转身走了。
这时陆清寥也一曲奏毕,沈望舒趁着一众宾客群魔乱舞的时候,提着裙摆走到他身边,好奇问道“表哥,你这琴乐是从我母亲那里学的吗”
对于娘亲的过往,她不曾了解,所以越发好奇。
陆清寥颔首“姑母见我在音律上还算有二分天赋,所以赠予我一本自创的乐谱。”他扬了扬手中乌木古琴“这琴也是姑母所赠。”
他见沈望舒一脸的艳羡,笑“这本来就是姑母遗物,我应该归还给你才是。”
沈望舒却摇了摇头“我也不会弹琴,表哥你给我那是浪费。”她顿了顿,不免醋兮兮的“我娘当年想必是极擅弹琴的了,可惜我长这么大摸琴的次数都有限,表哥啊,我娘对你这个侄子比对我好。”
陆清寥撑不住笑了“其实姨母当年最擅琵琶,一曲琵琶名动天下,后来姨母又说琵琶妖冶,便把自己的凤颈琵琶烧了,这把乌木琴也转赠给了我。”他说着说着不免迟疑“姨母当年还说过,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可做个碌碌庸人,也不想背负那般盛名。”
他说完自己怔了下,还未来得及深想姨母为何会有此感慨,就见沈望舒一脸错愕地看着大殿正中。
大殿内的靡靡雅乐已经换成了胡旋激进刚烈的鼓点,裴在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殿内,旋腰拧胯跳起了一曲胡旋舞。
胡旋舞多由胡女所跳,韧中带媚,裴在野却跳出了一股矫健炽烈来,一双紫袖舞的如同电光,旋转踢踏,刚劲有力,霎时赢得了满堂彩。
他今日本来就穿戴的瑞气千条,再加上细腰长腿的好身段,这么一舞,越发耀目生辉,容光令人不敢逼视。
鼓点渐缓,裴在野这才缓缓止了动作,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过来。
他这曲胡旋舞,难道不比陆清寥弹的那首破琴曲震撼多了
沈望舒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就为了跟她较个劲,堂堂太子大庭广众之下献技,这牺牲也忒大了点。
她似乎从太子脸上读出了一句话瞧把我能的
宴会之后的第二日便是月中,按照规矩,宗室小辈每逢初一十五要来万寿宫给齐太后请安,这回因着是在外游猎,所以几个随行而来的贵女也前来拜见太后,齐太后瞧人多热闹,索性在宫里开了一桌小宴,让小辈们在她这里玩闹一日。
沈望舒这些日子一直在齐太后身畔服侍,待到宾客陆续到来,齐太后挨个为她介绍“那是大殿下,是陆妃的长子,那边的是青阳公主,是陆妃的小女儿,按照年纪,她应当算你表妹”
她简单介绍下去,直到最后一位弱质纤纤的少女,齐太后顿了下,才道“那是钟太傅的嫡长孙女,钟玉禾。”
钟玉禾太子的准未婚妻
沈望舒听说过齐皇后有意让钟玉禾为太子妃,她瞧了一眼过去,又很快收回视线。
她还以为太子会娶他表姐齐玥呢,没想到娶了其他姑娘,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不光沈望舒在打量着众人,这些小辈们也在打量着太后身边这个容光四射的少女他们对齐太后让陆妃外甥女的事儿入万寿宫侍读的事儿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这少女如此貌美,甚至胜过当年貌美倾城的陆妃,就连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的齐玥,跟她比起来也有两分不如。
大家正在互相打量,齐太后略咳了声,她一向体恤小辈,也乐得孩子们多玩闹玩闹,促进宗室之间的情分,她命宫人拿了玩乐的棋盘双陆投壶转盘等器具,笑“你们平日各有各的正事要忙,难得聚一聚,也别拘着了。”
她抬手一指,女官立刻捧了一托盘的金玉小物上来,齐太后玩笑道“不让你们白玩,祖母出彩头。”
大家轻松一笑,便三三两两地说笑玩闹起来。
齐太后笑看了一时,便因有事被女官唤出去了。
沈望舒一时手痒,也抽签跟人玩了几把,结果宫里的玩法和梁州的还不大一样,她居然一把都没赢,还输的灰头土脸的,一张脸都灰灰的。
多少王孙贵女都没能入齐太后的眼,这么个乡下来的土妞,又是陆妃的外甥女,居然得了在齐太后身边服侍的差事,早有些人瞧她不顺眼了,见她输的难看,有些心眼小的不免幸灾乐祸地细声议论。
听说她是从梁州的穷乡僻壤来的。
难怪什么都不会呢,除了容貌还算过得去,行止都有股村气。
这么简单的射覆都猜不中,真是有些愚笨了。
也不知道齐太后怎么看上她了,就是寻常大臣家的女儿,也没有这般不灵慧的。
沈望舒颇有几分小脾气,听这些闲言碎语,登时气个够呛,她偏又是个不服输的,再次抽了个签,就见纸条上写着双陆。
这个她会
她一阵窃喜,又翻过背面瞧了眼,就见纸背面写着六号。
六号那不是钟玉禾拿的玉牌号吗
她要跟未来的太子妃比试
沈望舒一下子傻眼了。
钟玉禾已经瞧见她抽中的纸条,命内侍摆好奇葩,走过来盈盈一福“还请沈姑娘赐教。”
沈望舒冲她干笑了下,一点也不自在地落座,又请钟玉禾先掷骰子。
八殿下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动过来要给两人当裁判,结果两人才开始下棋,八殿下突然肠胃不适,先去如厕了。
钟玉禾路子有些刁钻,沈望舒本来还紧张,两人略试了几个回合,她暂时估出钟玉禾的水平不如自己之后,一颗心才总算放下来了。
虽然对方是太子妃,但她不过输了几把,已经被人当成傻子了,她再不乐意输了好不好
相反的,钟玉禾脸色有点难看。
她瞧着柔弱,一贯是掐尖要强的,所以当初铁了心想嫁给太子,为的便是日后荣登后位,在同龄贵女之中都能拔尖。
她事事要拔头筹,眼瞧着要输给这个梁州乡下来的女子,心里甭提多不痛快了。
沈望舒聚精会神,落下最后一子,突然青阳公主投壶的羽箭突然一歪,飞过来直接把棋盘给打乱了
旁边观战的人没瞧见最后一子,呀了声“这可怎么判定胜负啊”
钟玉禾心下悄悄松了口气,含笑道“便算我输了吧,沈姑娘,承让了。”
这话听着极有风度,仔细一品,倒像是沈望舒输了,她为了维护沈望舒颜面,这才主动认输,显得她多么高风亮节一般。
沈望舒搞不懂她这话,皱了皱眉,脱口道“本来就是我赢了,怎么能叫算你输了呢”
输了就是输了,什么叫算是输了
钟玉禾盈盈一笑,含了几分无奈,倒似相让一般。
旁边立即有人替她说起话来“沈姑娘,玉禾为了让你脸上好看,这才给了你个台阶下,你就别再得寸进尺了吧。”
“放心,你这把便是输了,照样能再太后宫里服侍。”
“沈姑娘别仗着玉禾好性,就这般颠倒输赢。”
沈望舒气的够呛,正要捡起棋子重新复盘,就听门边传来一声轻咳。
众人回首望去,就见裴在野抱臂斜倚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见众人目光投了过来,才悠悠道“老八掉净房里了,托我过来帮他过来当个裁判。”
青阳公主就交由他来裁决了“四哥,那你来说,沈姑娘和钟姑娘到底谁输谁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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