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演到这里, 不用导演喊卡,在场的演员们都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唯一安详着的只有陆书北。他静静地躺在那儿,闭着眼睛, 不久后在黑暗中听到了导演带着颤音的一声“卡”。
至此, 今夜的戏算是拍完了。
按理来说是该重拍一场的。之前那导演在车上说过, 他要将一场戏多拍几次,让演员们每次都自由发挥,探索出更多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剧组里的一些工作人员都在说, 这位年轻的新锐导演在今晚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他看到在他所探索的路的尽头,散发着节日晚会里的光芒。
听上去是有些让人同情, 不过当初在车上的时候陆书北就想告诉他了, 他要是一直这么瞎拍下去, 放飞自我, 那是过不了审的。
还是今晚的这场戏存活的概率能更大一些。
起身,卸妆。陆书北坐在凳子上,拿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这时,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的阿卓走过来, 和他道谢。
阿卓说自从穿上了那件死人穿过的衣服,他浑身发冷,在片场里一直哆哆嗦嗦的,还好有陆书北给他的那封信。
这正能量的确能温暖人心, 而陆书北那时之所以这么干, 其实为的是岔开这人的注意力, 让他好受一些而已。
当那场尴尬而温暖的戏份结束后, 最终, 阿卓还是得面对那件不吉利的衣服带给他的后果。
比如依旧浑身发冷,比如开始有点喘不上气。
陆书北见他此刻难受,又给他递了一瓶水。这时,小陶走了过来,招呼他们道“去领工资吧。”
说罢,小陶又补充道“导演特意吩咐了,要给咱们三个包红包。”
这让陆书北感到有些意外。
话说这个导演虽然没黄毛那么固执,但也是很年轻,而且一口一个新潮思想,陆书北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主动地给红包。
后来,当小陶走过来,和他们说起这导演的操作以后,陆书北更加惊讶。
据小陶所说,他去交照片的时候,有工作人员按着导演的意思,特意用东西盖住了照片上他眼角的泪痣,还告诉他,用活人的照片做遗像很不吉利,要专门处理一下才行。
不仅如此,导演在吩咐给他们红包的时候,还具体地说出了理由,反复提醒工作人员
小陶是拍了遗像。
阿卓是穿了有着一张死亡单的衣服,犯了忌讳。
至于陆书北,他演了尸体,又有特写镜头,必须给红包。
是很细致和讲究,比昨天的黄毛好多了可这反而让陆书北有些不安起来。
有时候,太过在意什么,那就是有点猫腻。
另一边,阿卓也是有些疑惑,他昨天进的组的导演也发了红包,但没这么夸张。
“诶,不管怎样,先去领红包吧。”阿卓站了起来。
小陶抱着双臂站在那儿,也点了点头“嗯,这会儿应该晚上十点多了吧我们还得赶午夜前把红包花完呢。”
正如小陶所说,外面已是沉沉夜色。他们不敢耽搁,去领了工资,又在工作人员那里一人领了一个大红包。
那给他们递红包的是个大姐,爱说爱笑。在递东西的时候,她还热情地告诉陆书北他们,要快点把钱花完
“快点去买东西。不然,是要出事情的。”
这句话说的,言之凿凿,好像真的出过事情一样。
陆书北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问她道“那,以前有人因为这个发生了什么吗”
结果,被陆书北这么一问以后,先前还很热心的大姐笑了一下,岔开话题。
啧,果然是有问题。
陆书北转过头去,只见小陶也正望着这大姐,若有所思。
可惜的是,大姐是不肯再透露一丝一毫了。对此,陆书北倒是没太在意,按他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世界里的nc们一般不会那么轻易地竹筒倒豆子地把事情讲完。
能一口气说完剧情的nc只存在于那些单机游戏里,并且这些nc说的话还往往会被急着跑任务的玩家跳过。
陆书北就曾干过这种事。
深夜,十点四十分。
这儿其实不算太偏僻,不过当陆书北他们从片场里走出来,听到的是附近陆续有车子启动离开的声响,看到的是路灯投在这夜里的微弱的光。
他们再朝前走了一点,每个人都是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
小陶觉得自己的眼睛痒,揉了一下。
阿卓也觉得眼睛痒,揉了揉。
没有揉眼睛的只有陆书北,可他也并不舒服,总觉得自己身后阴风阵阵,似乎有人在他背后看着他。
不能再等了,要把红包里的钱花掉。
而在马路对面,他们所能看到的卖东西的地方是一个跛脚男人支起的小摊,那红色的招牌上写着“烤面筋”三个字,让人感觉非常亲切。
远远的,那摊子上被烤着的面筋似乎已在逗引他们的红包。
阿卓最为急切,他第一个迈步出去,恨不得立刻跑到对面。
不过,他还没跑出去多远,很快被眼疾手快的小陶给拉了回来。小陶一边拉着他还一边喊“车”
诶车
阿卓愣愣地回头,果然看见有一辆黑色的车正刚从这路上呼啸而过。
好危险。
他们惊魂未定地站着,而这时,隔着马路,他们看到那个跛脚男人关了火,骑在三轮车上,走了。
这寄托着他们的希望的小摊子就这么走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陶扭过头,看见路的最前方似乎有一家店,领着同伴们向那里走去。
陆书北跟在最后面,他一边走,一边有些困惑地想,起初阿卓跑到路上的时候,他怎么没看见什么车呢
还是小陶说了以后他才发现的。
想着想着,陆书北发现自己已离前面两人有些距离了,连忙追上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一辆小车已在路边停了很久,车里的司机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骂了一句邪门。
刚才这司机看见有一个年轻人打算过马路。
明明这会儿路上没有来往的车辆,那年轻人的同伴却把他一把拉了回去,他们三个还瞅着这条马路,慌慌张张,像是真看见了一辆车似的。
这几个年轻人是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还是中了邪
不管结论如何,这司机现在是不敢走这条路了。
小陶的判断没有错,再往前多走几步,就能看到一排待拆的店铺。
目前开门的只有两家,一家是打印店,一家是超市,他们的招牌在这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他们离打印店最近,就先进了那里。
这家店面积不大,一进去,左手边是一面镜子,右手边是柜台。电脑被搁在靠墙的地方,打印机则被放在了里屋。
这会儿店主正背对着他们扒拉着方便面。听到有人进来以后,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大约是没想到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来。
“老板,”陆书北捏着自己口袋里的红包,“我们要打印东西,一百五十张。”
进来的时候陆书北看过价目表了,打印一张是一块钱,印上一百五十张就能花掉他们三人的红包。
至于打印什么,阿卓和小陶随意地发了个文档给老板,让他多打印几份。
那老板看了看他们,可能是在想大晚上的怎么有人会要这么多东西,不过只要能赚钱,他懒得问那么多,按了打印键以后他就掀开那垂着的半截黑色门帘,到里屋去,守在打印机旁。
接下来,陆书北他们只要等着就可以了。那电视里的教学视频告诉过他们,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以后,这才算完事。
现在,一切都在如他们所愿地进行着。
诶,等等,就,这么顺利
陆书北看向阿卓。阿卓昨天是进过组,花过红包的,想来他会知道点什么。
但是,阿卓摇了摇头,说昨天他拿到红包以后就昏了过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对此,小陶有些不甘心,多问了几句。渐渐地,他们三个人算是聊起来了,在他们聊天的声音里,夹杂着打印机的运作的声响。
一百五十份,其实打印起来也用不了太长时间吧
急着花完红包的阿卓这次又是急切起来,不住地向里屋张望,想看出什么。
结果当小陶也跟着转过了脸,跟着一起看的时候,小陶的脸白了。
从那半截门帘的下面望去,他们看到地上堆了很多的纸,这纸已经埋过了那男人的脚背。
打印店的老板会这样乱扔东西
小陶连忙又拉一下陆书北的衣服,让他也跟着看看。
于是陆书北也转过脸来。
片刻后,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们看到老板垂着双手,突然弯下了腰。
是将头探到了脚边的那种弯曲程度。
眼看着那老板的头要缓缓转过来以后,小陶领着剩下两个人,带着他们的红包,可以说是夺门而出。
几分钟后,那老板从里屋出来,有些郁闷。
他不过是在里面捡了个东西罢了,这一转眼的功夫,这些人怎么跑了
诶现在的年轻人啊,大晚上的,是中邪了
深夜。冷清的超市。
小玲坐在收银台后面,有些无聊地玩着手机。
也不知是为何,鬼使神差的,当有新的客人推开门进来以后,她瞄了眼手边的电脑屏幕上的监控。
然后她有些坐不住了,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水杯。
她看见那前面两个进来的男人的肩膀都是一高一低的,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后面那个穿着浅蓝色外套的人姑且算是正常,但在他进门的那一瞬间里,监控黑了一下。
再抬头找找他们以后,小玲的心里更慌了。
这三个人正聚在西边的货架前。诡异的是,那货架上向来空着的顶层这时竟然放着一排酱油。
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不知不觉间,小玲站了起来,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然后她仰起头,看到货架上的酱油壶忽然剧烈抖动起来,自己坠落下去,正是要砸在他们三人的脑袋上
就在刚才,陆书北他们原本是想着在收银台那儿买点东西的,可进了这超市以后,他们短暂地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大家已呆在了货架边。
这还不算什么,最惊悚的是,他们一转头就看见收银员女孩正手里握着一个碎了的玻璃的瓶子,对着他们笑。
鬼,这个收银员也是鬼
阿卓和小陶嗷嗷地叫着,退后。
可是这次,陆书北没跟着一起跑。
因为在转过头的那一瞬间里,陆书北看到的和他们看到的有点不一样。
他看到的是有一个女孩子接住了掉下来的一壶酱油,并将它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他们。
那画面只持续了一会儿罢了,转瞬即逝,但这画面却引起了陆书北的注意。
就在不久之前,在打印店里,起先陆书北望着里屋,看到的一切也是正常的。
那么,是他看错了还是怎样
另一边,小陶和阿卓在喊着陆书北,让他快点逃,离开那个女孩,而陆书北站着不动了,思索起来。
仔细想了想这三次事情以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陆书北忽视了女孩那被玻璃渣子扎出了血的手心,平静地看着她,将自己的红包递给她
“我要买你怀里的酱油。”
也许,说完这句话以后,那鬼就会暴起。
但是没有。
当这句话被说出来,当陆书北交了钱,拿了酱油以后,陆书北所看到的东西变了。
在他的面前,果然站着一个受了惊吓的,抱着一壶酱油发抖的女生。
与此同时,他低下头去,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腕上的貔貅出现了一点裂痕。
是,这东西又救了他一次吗
之前他能短暂地看到正常的景象,是因为这个貔貅
只救了自己是不够的,陆书北还得救剩下两个人。
如今看来,从出片场到现在,一直有东西跟着他们,他们看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
情况稍好的就是陆书北了,因为那个貔貅,厉鬼不敢离他太近。然而,陆书北的貔貅手串已经有了裂痕,看来这东西终究是不能一直保护他,迟早要碎掉。
唉,先将眼下的事解决了吧。
陆书北试图和这两个人解释,说大约他们是被鬼遮住了眼睛,看到的都是假的,可他们死活不信,根本不肯过来。
“不好意思哈,”陆书北用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这女孩,“我的朋友们,今晚好像是中邪了。”
那女孩则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在监控里发现了。”
说罢,女孩好心地看着那蹲在地上发抖的两人“需要我帮忙吗”
嗯,需要的。
陆书北让她站在原地不要动,接着,陆书北走到小陶身边,将自己买下的东西塞到了他的怀里。
原本陆书北是想直接把自己这壶酱油卖给小陶的,但是不行,当他打算这么干的时候,他的手心在发烫。
所以陆书北只能劝小陶去女孩那里交钱买酱油,并告诉他,那是个抱着酱油壶的很可爱的女孩子,请他好好地发挥一下想象力。
“我不信”小陶有些倔强,“明明是只鬼。”
无奈之下,陆书北让他站起来,抱着酱油壶想一下女孩子抱着酱油壶的样子,尽量地别去想厉鬼的模样。
“你就相信我一次。”陆书北对他说道。
为了给予小陶安全感,陆书北还贴心地陪在他的身侧,贡献出自己的胳膊,让他一手挽着自己,一手抱着酱油壶,两人缓步地走向前面的女孩。
而在对面,女孩看着这俩人走来的姿势与架势,隐隐约约地,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四分钟后,恢复了正常的小陶开始去劝阿卓,并且做了和陆书北一样的事。
这次,陆书北站在女孩这儿等着那俩人过来,看着看着,他也发现了异样的地方,和女孩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面,阿卓挽着小陶的胳膊,怀里抱着酱油,缓步走来。
一路上他时不时地用力抓小陶的手臂,且低垂着头,躲着女孩的目光,乍一看,竟是有几分忧伤。
在快要走近女孩的时候,阿卓还揉了一下眼睛,可以说是泫然欲泣。
诶。
这简直就是婚礼现场啊。
陆书北走上前去,帮着安抚阿卓。
陆书北说
“能抱着酱油,带着红包嫁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是喜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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