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 眼看快到正午了,孩子还没生出来。
方稷坐立难看,急得团团转, 不时探头往屋里看,想要进去, 又叫侍女拦住。他只能扭头去问赖瑾:“小七,孩子何时生出来?”
赖瑾心说:“你问我, 我哪知道?”他努力回想关于孕妇生产的知识, 对方稷说:“你且安心,生孩子要很久的,生孩子, 要……要先宫口的嘛!”
方稷不解, 问:“何为开宫口?”
赖瑾说:“那么大个孩子钻出来,得……”毕竟只是听过几句,开宫口, 几指开什么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也不知道啊。他只能说:“要蓄力的嘛。例如,你投掷长矛, 是不是要先抬臂, 拉开胳膊, 蓄力,再投掷出去。生孩子,亦是如此,道理是一样的。”对哦, 蓄力。他看了眼天色, 又说:“都正午了, 备午膳了吗?”
方稷道:“午膳?除了你,旁人不吃午膳的。”
赖瑾说:“不能饿着肚子生孩子啊。”他扭头唤道:“阿福!你立即回去蒸一碗鸡蛋羹,鸡蛋羹里记得放盐,再竞些蜂蜜水,兑浓些,给我姐送来。”
阿福应道:“是。”一路飞奔着去了。
方稷又问:“这……这有何讲究吗?”
赖瑾说:“生孩子要出汗的嘛,出汗多了会有盐份流失,补点盐,补充力气。饿着肚子,血糖低,容易头晕没力气,补点糖份。”
方稷不知道血糖是什么,但听到是补力气,又连连点头,连声说:“对对对。”慌得六神无主。
过了一会儿,阿福便提着食盒匆匆赶来。
赖瑾起身,掀开食盒看了眼,问:“没有别人碰过吃食吧?”他说完,又看了眼还赖在旁边没走的方二叔一家,担心他们派人在路上下毒。他们一家人这会儿安静得犹如透明人,赖瑾不好再把人往外扔。毕竟,梧桐郡姓方不姓赖,这是方家的宅子。
阿福忙说:“没有,我亲自盯着厨子做的,做好就提来了。”
赖瑾接过食盒,提到门□□给侍女:“你告诉四姐,别的事情都别管,把力气留着生孩子。”
侍女应下,拎着食盒进去了。
里面格外安静,等在外面的人度日如年。
方稷听着里面没声音,又很紧张:“我听说,生孩子会痛到大喊大叫,怎地没声音呢?”
赖瑾说:“刚才是阵痛嘛,还不到生的时候。痛阵,就是一阵一阵的痛,痛一会儿,停一会儿。”
方二叔的夫人和几个儿媳闻言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怪异。一个十三岁的小郎君,说起生孩子的事情头头是道。
赖瑾坐到下午三四点钟,看还没有要生的样子,心说:“今天不会不生了吧?”他扭头对萧灼华说:“坐了这么久,累了吧,你回去歇会儿。等我四姐要生的时候,我再叫你。”
萧灼华摇头,道:“不累。”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安心又新奇。哪怕生孩子这么凶险的事,有他在都能安全许多。
赖瑾扭头对玉嬷嬷说:“嬷嬷,你回去取些吃食,蒸饼、馒头、包子都成,让大家先垫垫肚子。”
玉嬷嬷领命而去。她心说:“瑶公女生孩子时没有婆母和母亲在侧,有将军在也一样。”这一样样的安排得不比当家主母差。瞧方郡守,二十大几的人了,慌得跟什么似的。她想到自家公主找了个好夫婿,走起路来,脚下都带风。
方稷没有胃口,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又焦急地等着。
傍晚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出赖瑶的痛呼声,产婆也在那喊:“快了,快了,快生了,看到孩子脑袋了,用力,用力……”
赖瑾闻言顿时高兴起来,告诉方稷,“看到头了,就是胎位正,安全。”
方二叔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若胎位不正,例如先露出来的是胳膊或者是腿,孩子就会卡住,这种时候至多大人孩子能保一个。保孩子就剖腹,保大人,孩子便……无论是没了大人还是孩子,对方稷都绝对是重创。可惜!
方二叔的几个儿媳则暗松口气。她们看着赖瑾跟杀星似的,担心屋里的那位如果有个好歹,自己小命交待在这里。
方稷长松口气,道:“祖宗保佑。”
没到生完孩子,一切都还说不准 。赖瑾惴惴不安地等着,思量片刻,又对萧灼华道:“回头你招些女医,叫她们把医术诊疗之法都记载下来,包括妇人生产的,都记下来整理成册。我们去到边郡,那么多人,总得用得上。”军中有军医,只懂些治伤刀和骨头扶位之类的伤。
萧灼华应下,道:“懂医的女子不多。”
赖瑾道:“聘一些医匠来做教席,教一些女医出来。药材找药商买。”他顿了下,又道:“以后砍了脑袋的尸体不能扔,留着做大体老师或研究用。”
方稷又问:“大体老师是何物?”
赖瑾又把什么是大体老师,以及他们的用途告诉方稷,说:“如果愿意,也可以把自己的捐出去,等死后,有人来收。”
把自个儿的身体捐出去剖……方稷的脸绿了!
萧灼华的脸也有点白。
方二叔一家悄悄地瑟缩着走了。这厮委实可怕。房产里生着孩子,他在那讲剖尸体。
方稷瞥见二叔一家离开的身影,眼神略暗,将这事记下。
日暮时分,一声婴儿啼哭自屋子里传出。
方稷大喜,叫道:“生了,生了,阿瑶生了!”他激动地凑到门口,对赖瑾说:“阿瑶生了,我当爹了!我当爹了!”他终于当爹了!
又等了一会儿,产婆抱着裹成襁褓的婴儿出来,笑得脸上的皱褶都挤在了一起:“恭喜恭喜,喜添贵子,母子均安。”
赖瑾摸出两锭五两重的金锭子递给产婆,便把孩子抱到怀里。
方稷想让孩子蹭蹭赖瑾的福泽,他看了两眼孩子,便去屋里看赖瑶。
都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才知道嫁的是人是狗。赖瑾瞧着方稷这样,心里对他还算满意,至少不用在产房外拿大刀劈姐夫了。
刚开春,入夜时分有些凉。赖瑾怕把孩子冻着,交给玉嬷嬷抱回屋。
玉嬷嬷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出来告诉赖瑾:“瑶公女和孩子睡着了,方郡守在旁边挪不动步。”
赖瑾想到方稷家人丁单薄,外面还有方二叔等着谋家产,如今可不得巴巴守着妻儿。
孩子生完了,又有姐夫在,出不了差子。赖瑾比打了一天仗还累,也带着大家撤了。他出门后对老贾说:“今天大伙儿给力,每人领一百赏钱。”
众人亦是喜上眉梢,纷纷向赖瑾道贺。
赖瑾回去的路上,蛮感慨的,对萧灼华说:“许多人还是个孩子就成亲生孩子了,骨骼都还没定型,早早地便让生孩子坏了身体,折了寿命。”
萧灼华的心头微动,道:“那何时生合适?”
赖瑾说:“怎么也得到二十二以后吧。”
萧灼华成亲那晚,赖瑾告诉她要等到二十二才圆房,心道:“原来是这样。”
夜里,赖瑾睡下后,又想到白天赖瑶生孩子的事情,睡不着,爬起来,磨了笔墨点亮油灯,将自己知道的接生和产后护理等卫生常识写下来。
别说是在大盛朝,在他上辈子,还经常看到有新闻讲坐月子捂出病来的。例如产褥热,就是产后的常见病,产后虚弱,加上接触到细菌病毒,就容易引起感染。还有不让下床,捂着厚被子,捂得又是汗又是血,导致伤口感染的。保持干净卫生,不吹风不受凉多休息,让伤口早点恢复,比什么都强。
赖瑾的重点便在怎么保持干净卫生和消毒杀菌处理上。他写得极细,一样样的罗列清楚,把能想到的全写上了,检查完想到遗漏,又再加上几条,到后来实在没什么好加的后,又觉得过于啰嗦,又整理出一个便于流传的精简版,再抄了一份,忙到大半夜才去睡。
第二天吃床,吃过早餐,赖瑾便将昨晚写在绢布上的产前产后注意事项拿给萧灼华,又让她送去给赖瑶。赖瑶在坐月子,男女有别,哪怕是亲弟弟也不方便进去。
赖瑾则是去找到方稷,准备起程去边郡了。
他还打算购买些粮,想让方稷找商队给他送去。两人又聊了会儿当今朝廷局势。除了先太子和陈王,如今的几位皇子,不管哪个上位都服不了众,天下必乱,军队、粮食便是如今首要准备的。
赖瑾担心后面买粮困难,想要再囤些。
方稷自是应下,又将炒出来的新茶全部打包给赖瑾。不多,只有一两斤,刚开始制茶,人手不足,又不熟练,经常出差错,炒坏了不少茶叶,这一斤多,已经是炒得比较成功的了。
赖瑾又去向赖瑶辞行,隔着房门说了一会儿话,再把叫人打的黄金长命锁给了小外甥,之后便收拾打包行李,回到大营,下令拔营起程。
士兵们在梧桐郡驻扎一周,伙食好又天天操练,强得又彪又壮,每个人都练出一身肌肉,格外结实有力。
作坊里的女工再不是刚来时面黄肌瘦的模样,在帐篷里捂了一个冬天,皮肤都变白了很多,人也活泼了。她们的工作时间短,哪怕晚上想加班多挣点,连盏油灯都没有,也做不了。休息得好,时间又充足,再加上无论是赖瑾还是萧灼华对清洁卫生的要求都非常高,每个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她们穿的衣服,又是统一制式的,细麻布衣服,交领窄袖半长的衣服,衣摆齐膝,下面穿一条裤子,脚上是半新的布鞋。即利落又整洁,排成长队,推着装有布料、衣服、帐篷物什的推车,经过梧桐郡时,引起沿街两侧挤满了围观的路人。
虽说钱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回来,可瞧着这么一支干净整齐有精神的队伍,赖瑾觉得这钱花得值。
这才有个正常的人样嘛,哪像大街上随手抓一个都跟难民似的。
因为前面、后面都是军队,扛着鹰扬旗,再加上镇边大郡在城外驻扎了五个月,全郡的人都知道他们从哪来的,也都知道这些推车的女郎都是去年才买的。
如今看她们养得比寻常富户家的女郎还要好,很多家里贫苦的都想去。
有去年卖了女儿,听说她们每个月还有五百工钱可以拿,巴巴地等在外面,瞪大眼睛找孩子,准备把她们的工钱要走。签了卖身契,不敢把养得白白嫩嫩的人拉走,女儿是他们的,钱总得归他们吧。
有认出自家女儿的,当即激动地扑上前去,一把拽住人:“你个没良心的,把你卖了就不认我们了吗?五个月,攒了好几千钱了吧,一个铜了儿都不拿回家,打死你……”抡起巴掌就往女儿身上揍,打得孩子直接车后面缩。
一同推车的女工瞧见了,立即护上来,叫道:“干什么,做甚?”
前后有兵卒,瞧见出现骚乱,立即飞奔过来,把扑上来打人的按下就给捆了。
那汉子还在大声嚷嚷:“军爷,军爷,我打我女儿,这不孝的东西,有钱都不给他爹娘老子。”
佰长过来,闻言,大声道:“我们将军说了,作坊里的女工都是宝月公主殿下的人,我们敢动她们一根手指头都得砍手剁脑袋,你还敢上手揍。”他当即下令:“拉到旁边,打二十军棍!”杀鸡儆猴。
汉子的女儿见状,想求情。佰长一个冷眼扫过去:“胆敢求情者,同罪!”
二十军棍打下去,壮汉都得去掉半条命。她要是挨上,能不能活到边郡都难讲。
大街之上,当众把人打得趴在地上晕了过去,身后屁股皮翻肉绽血淋淋的,叫那些有同样心思的人吓得直哆嗦。
佰长骑着马,沿着队伍来回报,把方才那番话来回喊了十几遍,喊得嗓子都快哑了才收声。
沿街的百姓再看这些女工的目光都透着仰视。以后这些就是公主的人,有兵卒保护的!
女工们也都挺直了腰背,哪怕见到自家爹娘兄弟在人群中,也不怕被抓回去要钱了。有心软的,想要塞钱给他们,都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悄悄地把钱袋子递过去,然后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兵卒瞧见了,也都当作没看到。她们要主动给是一回事,旁边来抢,那就又是一回事了。
队伍穿过梧桐郡郡城,制衣作坊的女工们这么一通亮相,宝月公主和她的制衣作坊一下子就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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