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带着辎重赶路速度慢, 赖瑾不愿把时间耗在路上,带着卫队,轻装简行赶往淮郡。
沿途的修路工程才刚开始, 只把旧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填平, 让马车能够顺利行驶,不会再动辄就陷在路上的大坑里,或者因为坑太深撞坏车轴、车轮。
赖瑾规划中的修路,是一个出动数万战俘, 至少要修上好几年大工程。
他打算把占下来的地盘道路全部打通, 要从边郡一直修到魏郡跟临江郡交界的界碑处。
从陈郡到临江郡都是有官道的, 但太窄了,并且很多路段没有人维护, 全靠往来商队陷在路上的坑里时临时弄点碎石来填上, 但很快就又压坏了。路窄,两辆马车交汇都困难,经常堵住,得一方往后退挪到地势较宽阔的地方, 让另一方先过去才行。
偶尔遇到两家不对付的,或者是地位差不多,不愿低人一头退后给人让路的, 堵上大半天都是常事。以前马车金贵,错车的时候不多,将将就就也够了。
可如今赖瑾要打仗, 要发展经济民生, 得来来回回调派物资。
有了从草原掳回来的马, 建起运输队, 他手底下有军用的马车运输队, 萧灼华手里有跑淮郡到野沟子县运输作坊产出的民用运输队。这些车队天天跑在路上,以前的路是真不够用了。
目前局势未稳,战俘放回去全是不利因素,正好派出来修路。
道路每天都要用,必须保持畅通,因此采取的是先把旧路修平整,把那些容易陷在坑里的地方运来碎石头填平,再把路基加固,使得路面保持平顺,之后才是把路拓宽。
拓宽路等于在旧路旁边新开一条跟原来差不宽的路,官道、县道都要扩一倍,乡道也要扩到够马车跑。生产力落后,全靠人力挑土凿石头,工程进度极慢。
路修好了,对后世也有利。赖瑾把修路的开销控制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让他们慢修。
他回去的时候,顺便检查沿途修路的情况,没见到有豆腐渣工程。
毕竟天天都有运输辎重营的马车来回跑,边修边用,如果有豆腐渣工程,当天就得把路碾烂。
要是因为道路问题延误战事,负责监督修路的什长、佰长到千总,一个别想跑。路边有里程碑的,记载有哪些人在什么时候修的这段路,干好了,那是供后世瞻仰传颂的功绩,干不好,顺着里程碑上的名字追责。
干活的人是俘虏,碑上有名字的这些人只需要负责监工,为了脑袋和传世功绩,自然是紧抓质量。
赖瑾在检查道路质量的时候,也检查了俘虏的吃住,都还过得去,没什么克扣情况。俘虏干活虽累,但对于家兵、仆奴出身的人来说,都还在可承受范围内。有小豪族出来的,从来没干过苦力活的,受不了要逃跑,有被抓回来当众打死的,也有就地斩杀埋在路边的。
修路的都是男丁,女俘虏和孩子都由萧灼华安排去了作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及他们的女性监护人,免死。赖瑾并不担心他们长大后报仇,想他死的人多了去,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实力都轮不到这些人来找他的麻烦。
他花了小半个月时间才抵达淮郡郡城。
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正下着雪。
过完年天气会逐渐回暖,过了正月才到开春时节,枝头开始抽嫩芽。
赖瑾的马车停在宝月公主府前,他掀开马车帘子,便见萧灼华连披风都没穿,急匆匆地从府里出来。
屋子里有炭火,烤得人暖融融的,出来让冷风一吹,怕不是想得风寒感冒。医疗条件这么差,一场感冒都能要人命。
赖瑾左手炉子,右手披风,跳下车便把炉子塞给萧灼华,又给她裹上披风,说:“你当心冻着。”
萧灼华解释道:“到发年终奖赏的时候了,作坊的已经发下去,军中将士们的,吃食待遇,加餐,我已经安排下去,但钱上的事……”她看了眼赖瑾。军中的事,得他发话才行。“听闻边山防线中有议论,说是他们卖命,难道连作坊女工都比不上,五姐和六姐亦都来了信。”这会儿送信的人和野沟子县交年报的大管事都在堂中,刚说到一半,听到赖瑾到门口了,赶紧迎出来。
赖瑾说:“这事我来办。余修已经把他们去年的军功核算完,回头送到你那里。”他迈进府门,问:“舅兄呢?住得可还习惯?”
萧灼华轻轻地嗯了声。她哥那性子,有个安稳的地儿待着,不用担惊受怕,就已经很满足了。以前他在京里时,就经常闭门不出,最多就是常到她和母妃那里。如今他住在她的府中,自然自在。
赖瑾说:“习惯就好。”他绕过影壁,就见到正堂中还站着许多人,男男女女都有,有穿着官服的,也有穿着作坊大管事服饰的,显然正在议事。他对萧灼华说道:“那你忙吧。”
萧灼华颔首:“你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早上新添的炭火,屋子暖着的。”
赖瑾说:“我又不怕冻。”他说完瞥见萧灼华手上的暖炉,说:“马车漏风,我怕手上生冻疮。”腿能用小毯子盖着,手不好盖。
萧灼华莞尔,轻轻地“嗯”了声,送赖瑾到小院门口,挺想送他到院子的,但正在议事,于是又折去了正堂。
赖瑾大半个月没洗澡,身上的泥垢都能搓成球了。
他去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厨房烧水洗澡。
他泡在浴桶里用洗澡巾来回搓,把自己涮了两遍,终于洗干净了。
他洗完澡晾干头发,到中午时,玉嬷嬷来问他在哪里用膳。
赖瑾问:“公主怎么安排的?”
玉嬷嬷提了句:“太子殿下在。”
赖瑾懂了,说:“那就去太子殿下那。”
他又戴上玉佩、臂钏等,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的,这才往太子居住的客院去。
太子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悠哉自在过,不用担心谁会谋害他,不用担心稍有不慎会得罪谁,不用担心有谁会来找麻烦,每天小厨房变着花样送好吃的,院子里待闷了,还能去城外跑马打猎。
冬天,正是野物毛皮正好的时候,很是猎到几件好皮子。
他兴之所致,可以在山野间恣意地骑马驰骋,可以在野林子里追着猎物跑,可以玩累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可以把书撂到一旁闲着晒太阳什么也不用干不用想,没谁会参他失仪、放纵,没谁会时刻盯着他的一言一行揪错处生事。
他待得自在,灼华更是了不得,也就是规格小了点,要是占的地盘再大些,都赶得上坐朝掌政了。在这几郡之地,没有任何人敢对她不敬。若是可以,他真想用太子之位,换一个淮郡的富家翁。
太子昨天猎到几张好皮子,正在自己动手清理,听到萧灼华派人来传话,说赖瑾回来了,待会儿到他这用餐。
他当即吩咐小厨房把昨天猎到的野味烹上,至于怎么做,他们看着办。宝月公主府的厨子手艺可是一绝,用不着他安排。
他瞧着时辰差不多,洗了手,换了身衣服,就见到赖瑾跟妹妹一起来了。
赖瑾抱拳行了一礼:“见过舅兄。”
太子虚虚一托,笑道:“不必拘礼。”将赖瑾迎进堂中。
小厨房把做好的食物端上桌。
赖瑾在自己的地盘,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他看太子也是一个自在随和的性子,于是连客套都省了,就当跟自家哥哥相处那般,凑一起吃家常便饭。
席间,赖瑾听到太子说去打猎了,桌上的兔子肉、狐狸肉都是太子亲手猎的,眼睛都亮了,问:“近几天你还去吗?”可真会玩。他之前闲得慌,都没想到出去打个猎什么的。
太子乐了,道:“随时可以去。”
赖瑾突然想起家里的事都扔给萧灼华,自己回来后不说为她分担一些,又跑去玩,不由得心虚地看过去。
萧灼华瞥见赖瑾的眼神,以为是邀她一起去,说:“年底事务繁忙,我不便离开,你们去吧。”
赖瑾“哦”了声,又赶紧说:“我打完猎回来……我陪完太子舅兄回来,就帮你干活。你要是干不完,就多招点人干,别累着自己。”他又想,自己出去玩不带她,确实有点过分,又说:“要不,你放一天假,我们一起去玩?”
萧灼华明白过来,心道:“原来是觉得出去玩不带我,心虚啊。”
赖瑾瞧见萧灼华的神情,赶紧说:“一起出去玩,活是干不完的,放天假哈。”
萧灼华莞尔。她想了想,道:“那过两日再去。我得把紧急要务处理了才行。”
赖瑾说:“那我帮你呗。”
萧灼华看他一眼,点头同意了。
赖瑾又往萧灼华身边挪了挪,讲起一路上过来的见闻。
太子吃着菜,明明盐没放多,却有点齁得慌。他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这两人把他给无视了。
……
他们打完猎回来,带着辎重赶往边山防线的大军抵达淮郡郡城。
军功曹余修已经把去年的战功核算完。
仗是打不完的,开春后又有战事,赖瑾决定先把去年的战功奖赏发下去,当即让萧灼华安排人从库里拉出批金子铜钱布帛,让大军押往野沟子县。
军功田在淮郡,也按照他们的军功发了下去。家人在淮郡、魏郡的,直接迁了户籍,帮他们打理军功田。大部分人的家人都不在,赖瑾便安排萧灼华派当地的乡长安排人打理,定期收租就成。
大军的斩获挺多,仅虎啸山里就有好几万人,但大部分都是集体斩获的,个人单杀拿人头的极少。严苛些,是可以把集体斩获分地这一块抹掉的,奖铜钱布帛就成了。
将士卖命,且说好了只分淮郡的地,收到的地也够分,赖瑾就按照集体斩获,从上至下给他们分了地。千总、佰长都是拿军功大头的,但赖瑾只给他们分到一百亩就没再分了,其余的折成金子。
因为赎人的事,金价拉高,已经涨到一两金子三四十贯钱,比赖瑾卖首饰还贵。他折算军功田时,还是按照一两金子十贯钱算的,并且把第一批买首饰的差价也补给了他们。
如此一来,淮郡的地分出去大半,但产粮的总量是没变的,只不过租户交的租,从交给官府变成了交给军功田地主。可地主在兵营里打仗,收到的租子最后都还得卖出去折现,并不影响粮食供应。
赖瑾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线,不怕多掏那点买粮的钱。
军功的事情安排好,年也过完了。
赖瑾得准备出发赶往边山防线。
他经过这阵子跟太子相处,对老丈人是真一言难尽,把这么一个富贵闲人性子的人按到太子的位置上,又是各地公侯拥兵自重的局势,是真要命。萧灼华跟她哥的感情又好,她出嫁的时候,太子把压箱底仅有的二百两金子给了她。这世上估计再没有比太子待萧灼华更好的人。
他思量过后,在离开前,找到萧灼华:“我问陛下要了一万两金子,等送来后,你从中取一半,重新融铸过,叫人看不出是从宫里和我们这里流出去的,拿给太子。”五千两金子,放在马车上就拉回去了,金子重,块头小,也好藏。
萧灼华诧异地看着赖瑾,问:“为何?”
赖瑾说:“你娘还在京里,你哥虽是太子,日子却是难过,手头宽裕点,能好过些。这钱是我们从你爹手里抠的,分他一半。”他一个掌兵的,有权有势,叫底下的兵将卖命都得给钱粮给前程,太子空有头衔,地位摇摇欲坠的,没钱可真不行。
萧灼华心下动容。谈和,赖瑾只问他父皇要一万两金子,几乎等于没要,如今还要分一半给她哥。
赖瑾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绢布:“这个,你让太子路过长郡的时候,交给长郡郡守承安伯楚尚。长郡是西边诸郡中离京城最近的,如果太子在京城待不下去,往长郡跑,只要他能跑到长郡就安全了。”他又取出一块绢布,说:“这是密室和地道图,叫太子偷偷备好退路,别跟我弦表姐家一样,叫人堵在府里。”
萧灼华看过图,又展开赖瑾写给长郡郡守承安伯楚尚的信,只见上面写着:“他日若此人有难,请出手相救,我愿以千匹战马相酬。”一千匹战马,等于一千骑骑兵,价值万两金子,却是拿着万两金子都买不来的。长郡紧邻京城千里平原,正是骑兵纵横驰聘发挥优势之地。这条件,任谁都无法拒绝。
如果赖瑾现在想凑齐这一千匹战马,得从草原调一批,再把自己的骑兵卫队也调出去。
萧灼华满脸动容地看着赖瑾,问:“为何如此?”
赖瑾说:“金子是从你爹那里抠的,战马,草原有的是,打起仗来,去抢就好了。能保住亲人性命,值的。”如果换成是她娘,绝对愿意拿这钱去换弦表姐一家的命。他不想看着亲娘遭了回锥心之痛,又再看萧灼华再经历一遭。他与萧灼华是结发夫妻,这笔钱财出得。
萧灼华的眼圈都红了,唤了声:“赖瑾。”
赖瑾凑近,问:“干嘛?感动啦?我们家的财产,你也有挣。”
萧灼华抓住赖瑾的手,握得紧紧的。她父皇把她和哥哥往绝路上推,却是赖瑾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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