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老贾到东安关赖瑭那里送完信, 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清郡。

    清郡离边郡远,路上的损耗大,再加上东安关有战事,正是需要粮食物资的时候, 因此赖瑾从来没有动过他在清郡的产出, 就是想着哪天粮食告急的时候, 前线可以随时调用。

    老贾作为老仆, 对于兄弟二人之间的事,没有资格去议论什么, 要做的就是办好差事。

    他赶到清郡时,沐真已经回来了。

    虽说赖瑾继承了家业, 产业都过契到他名下, 但实际打理产业的人还是沐真的人。不要说老贾,就算是赖瑾来, 也是两眼一抹黑,连个管事都不认识。想要调粮食布帛等物资走,没有沐真发话,一块瓦都拿不走。

    在老成国公致仕让爵前, 尚郡的粮食调度、稳后方等事情, 都是由沐真在操持。老贾瞧着如今这势头, 猜测沐真老夫人很可能已经把整个成国公府的产业都交给了赖瑭。

    老贾到了清郡, 先到沐府拜见沐真。将军让他回来拉粮食物资走,他要是不把东西拉回去, 交不了差。即便老夫人要拦着,怎么也得有老夫人的亲笔书信才行。

    沐真让他暂时住下, 且等几日, 然后将老贾安排到客院。

    老贾诚惶诚恐, 连称不敢。

    他家在爷爷那一辈时,家里也是有些田产,吃喝不愁的,遇到天灾、兵祸,地里颗粮无收,到处都在打仗抢粮,为了求个栖身庇护之所,举家卖身到尚郡郡守府,也就是如今的成国公府。

    他家从爷爷那一辈起,到他,三代为奴,直到后来去到瑾公子身边,国公给他提了藉,从奴藉变成良藉,成为瑾公子身边的贴身仆人。他这样出身的下人,哪敢住客院。

    沐真说:“让你住,你就住,你待赖瑾如何,我瞧得见。”

    老贾心下动容,连叩几个响头,这才跟着大管家去到客院。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没敢随意走动,老老实实地带着护卫们在客院住下,不敢随意走动。

    沐府的客院极大,最近往来的人非常多,每座院子都住满了人,偶尔还能听到旁边院子起争执,甚至还听到有人叫嚷要去宰了赖瑭,又叫人劝下。

    老贾从零零碎碎听来的只言片语中,觉察到大公子的举动已经触怒沐氏一族。

    他住了三天后,沐真把他叫到前院。

    前院里坐满了人,瞧那通身气度,一看就是非官即将。他们大部分人虽然身着常服,但通过腰带、靴子、腰间的印章、衣服上的绣饰还是能看出来历的。

    老贾悄悄一扫,发现仅县令、县尉就有二十多人,掌握一郡实权的郡尉、功曹、粮曹、兵曹、游击等亦都在。这些人的面容、气质,亦都有相似之处。

    他见状,便已然明白,沐氏一族的身兼要职的人,只怕都在这里了。老夫人叫他等几日,想必就是等到他们从各县赶到。

    老贾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见过老夫人。”

    沐真问老贾:“边郡缺人?”

    老贾对着沐真自是不敢有所隐瞒的,将路上招人、买人,几乎掏空赖瑾家底的事情,一一告知。

    郡尉沐坚想到这事就来气,说道:“家主在清郡有偌大的家业,名下的庄户、仆奴无数,竟然落到要到外面买人的地步。如今更甚,他自己的家业、我们沐氏一族的基业,尽皆要拱手相让。”

    他看向沐真,满脸激愤地道:“老家主,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二十多年前,我们遭到东陵吕国进攻,尚郡来驰援,投奔先太子。因为同在先太子麾下,又有了姻亲关系,结成同盟。如今,再遇外敌来袭,且不论家主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不论老家主您待赖瑭兄弟如何,就单论,我们清郡还有四万儿郎在前线,在他麾下卖命,他便来侵吞同盟地盘,合适吗?”

    兵曹沐阳也极是气愤,道:“赖瑛一个姓赖的,来到我们沐氏的地盘做郡守,短短十年时间,挣下数千亩良田,家财数十万贯,这便罢了。如今竟是将手伸到兵权上,还想吞地盘了,岂有此理!”

    沐真取出赖瑾给的信,拿给他们所有人传看。

    老贾没看过信里的内容,便见到所有人的气愤都消失了,变成了沉默和深思。

    沐真道:“东安关屡屡告急,数次险些破关,战事极为不利。清郡和尚郡一旦开战,所有人都会折进去。眼下这局势,是要跟赖瑭斗个玉石俱焚,让东陵大军践踏这四郡之地、席卷大盛,还是舍地保民保全族人?若是守卫疆土,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也决没有退缩的道理。可如今赖瑭谋清郡,他是主将,我们若再将清郡儿郎送往战场,就是叫他们白白送死。”

    兵曹沐阳冷声叫道:“他赖瑭一个掌握全线战局的主将都不怕,我等怕什么,要死,一起死便是。”

    沐真道:“可眼下有西边可退,退一步,能保全所有人,你们去到西边正是展露拳脚的时候,总比陷在这泥沼之地强。”

    兵曹沐阳看着沐真,见她心意之决,且说得有道理,与其内耗进去大家一起死,不如另起炉灶另谋前程。他瞥向赖瑾的信,想到西边的形势,再想到赖瑾如今的威名,极是意动,问老贾:“当真灭了草原三个部落,有牛羊马匹无数?”

    老贾将牛羊马匹数量据实以报,将有铁矿、造了大量马车建运输队的事情也告诉了他们。

    郡尉沐坚思量片刻,对沐真说:“老家主和家主所言甚是,如此安排,对清郡、对东边战局、对沐氏一族,是眼下的最好的出路。”他哼笑一声,道:“赖瑭这笔账,咱们将来再算就是。”

    沐真说:“赖瑭明天就到清郡,你们不许与他为难,我想再确定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这一迁族,对沐氏一族来说,伤筋动骨,又得缓上好几年。”

    坐下沐真下手边,一个老得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问:“姑爷就不管管赖瑭?”

    沐真说:“也就是赖瑾连束发之龄都未到,尚且年幼,他的产业还在由我打理,才由我坐在这里与你们议定此事。即便如此,今日之事,我亦是照赖瑾的意思办的。赖瑭承袭爵位、掌了家业,官至位列三公的太尉,爵至开国国公,掌东边三十万大军,他要办什么事,轮不到老父亲操心。”

    老人说道:“话是这么说,可该管的也得管。”

    沐真说:“赖瑭跟赖瑾是分了家的,一个是成国公府,一个是镇边大将军府。”

    沐氏族人闻言,心中大定。若是兄弟相争,当老爹的可以出来训儿子劝和,但这是两府之争,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贾低头立在堂中,闻言心头暗叹口气。曾经的成国公府一门七将,但那七将,早已各奔前程,如今的成国公府,跟以前的已经不是一家了。

    这世道,变得真快。

    第二天,沐真见过赖瑭,让赖瑭做选择,当面再次确定他的意图,确定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也便放下了此事,筹备起迁族之事。

    第一批,带着族人、物资离开的是郡尉沐坚、仆人老贾。

    郡尉沐坚是到前面去开路。横穿整个大盛朝的举族迁徙,要经过诸多郡县,沿途自然得打点好。

    至于老贾,自然是要把赖瑾的财产、仆奴都带过去的。

    之前考虑到东安关战事需要粮食,赖瑾地里的产出都卖去囤成军粮,只剩下金子布帛铜钱放在库里,今年的秋粮还在库里没卖,老贾按照赖瑾的吩咐,都拉走。

    赖瑾只是卖了地和产业,但并没有卖人,能带走的人都带走了。

    沐氏一族代代传下来,仆奴的数量都有十几万,其中大部分都是庄奴,干些种粮、采桑织布等活计。他们跟着主家,能混个温饱,即便遇到灾年也不用愁,不会担心饿死冻死,并不愿过那看天吃饭的日子,哪怕清苦些,安稳。如今主家要带着他们一起走,也就跟着走了。

    这一批人太多,也得分批走。

    第一批是由老贾所领的精壮武仆,跟着郡尉沐坚带着郡兵出身的人去开路。路上不仅有郡县要打理,还有山匪也要好好捶一捶,以免族人走到半道叫人给劫了。

    他们开春时节出发,哪怕是轻装简行,沿途买粮吃用,走得脚程还算快,待抵达边郡时,都已是入冬时分,赖瑾都十五岁了。

    老贾在边郡沼泽边见到赖瑾时,差点没敢认。

    一年没见,他的个头又猛蹿一大截,早已经没了之前的孩子气,那周身的气势瞧着让他都有些心悸,直到看到他脸上那熟悉的笑容,老贾才找到熟悉感。

    老贾将沐真写的信呈给赖瑾:“要撤的人太多,除了您名下的十几万仆奴,还有四五十万沐氏族人和依附他们的人,得分批过来。”

    赖瑾惊愕地叫道:“这么多人?”他打魏郡、淮郡的豪族,把他们全铲了,加上战俘,都没这多。

    老贾颔首,说:“还有许多不愿走的,和走不动的。”

    赖瑾看完信,说:“你先去休息,等养好精神,过来细细跟我说说清郡和尚郡到底是什么情况。”

    老贾应道:“哎!”

    赖瑾看到天冷了,老贾还穿着单薄的秋衣,估计是赶路没顾得上置办,扭头吩咐阿福:“去把我车上的狼皮裘拿给老贾。”

    老贾连声道:“不敢。”

    赖瑾说:“奔波劳累的,要是再受寒,容易生病,穿暖点,别冻着。”示意阿福去拿皮裘,便又盯着面前的沼泽,问身旁的周温:“有什么想法?”

    周温没想法,说:“当初老承安伯带着十万楚郡儿郎入沼泽……”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悄悄地瞄了眼赖瑾。这地儿,可不是善地,将军,您总盯着这,我瘆得慌。

    赖瑾说:“沼泽环境本来就恶劣,要是遇到夏天,天气闷热不透气的时候生出大量沼气聚而不散,容易引起沼气中毒。都说穷寇莫追,大军追到这种险恶地方,对方拼死反抗,再加上湿热环境,人容易生病……”他的话音一顿,说:“开荒沼泽,得慢慢来,防治生病的药材得先备好。挖泥塘运土,更是一项大工程。”

    周温应道:“是。”将军都定下了,他只能听。

    赖瑾瞧见面前的这片满地泥沼和枯黄杂草的地方,也是有点头疼。他不确定沼泽能不能开荒出来,决定先派些人 ,在周边弄一小块地方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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