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气候比起西边诸郡要稍冷一些, 刚进十月便飘起了小雪。
边山能够抵挡部分来自草原的寒流,在冬天时,靠近草原这一面, 跟靠近陈郡那一边的气温要差上五到十度左右。它进入十一月后, 无论是山岩还是路面,都会结上薄冰, 偶尔一场暴风雪下来, 能把路面全盖住。
边山险峻, 有不少悬崖路段, 再加上山坡上堆积的积雪,对于大部队行军, 还是会有不少威胁的。
萧灼华是八月初怀上的,算日子才两个月, 离三个月怀稳当还有段日子,可不管是他俩还是天气都等不起。沐瑾只能把马车铺得厚厚的, 再把车轮子全部缠上细麻绳防滑,甚至还特意派人日夜赶工, 打造了一顶超大号轿子做后备。万一马车在冰雪路面上走起来实在困难, 就得用轿子抬着走了。
萧灼华的身体素质好,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从外表来看, 丝毫看不出怀孕迹象。
可怀孕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 再加上医疗条件落后, 沐瑾不敢拿萧灼华的生命安全来马虎大意, 因此哪怕晚走几天、走慢点, 也得准备足了才回去。
老实说, 这么快怀上娃, 对沐瑾来说还是有点意外的。
他私下问过那些成亲的将领,有避孕措施,用羊肠就可以了,可他心头膈应,觉得不卫生,而且他心头明白,无论是萧灼华还是他俩的老娘都是盼着要个孩子的,以他俩的年龄也不算太早生,多多少少还是抱着些顺其自然的心思,况且真要做避孕措施,萧灼华不仅会难受,还会焦虑乱想。
他虽然挺努力地想要促进两个人的感情,事实上很多时候他俩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能带给萧灼华的安心,是真不如有个孩子。
那天晚上,萧灼华很含蓄地表示,她现在能够自己做选择了,选他。沐瑾开心,又有点难受,因为他不知道她选他是因为感情,还是因为他是最合适可靠的。当然,事实上他也清楚,就是后者。
感情能当饭吃吗?感情能活命吗?对萧灼华来说,那是奢侈品。
沐瑾有点牙痒痒,满肚子小怨念,还不能拿她怎么样。她只愿意跟他走肾,他能怎么办?真把萧灼华扔边上去?他舍不得的。
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不开心,就是要表现出来。
坐在马车上也无聊,窗外的风景都看腻了,沐瑾蔫哒哒地带着不停用手指轻轻戳萧灼华的胳膊。
萧灼华早就觉察到,沐瑾自从知道她怀孕后就不开心,还有些烦躁。她瞥了眼沐瑾的小动作,问:“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愿意与她要这个孩子么?
沐瑾长叹一声:“造孽啊。”
萧灼华愣住。造孽?造什么孽?不想要这孩子?
沐瑾说:“我都还是个宝宝,就要当爹了,还是我自己干出来的事。”
宝宝?萧灼华看着沐瑾的块头,想到他征战各地打下如此大的基业,是真想问一句,他从哪里看出自己是个宝宝的?秦淡都不说自己是宝宝。
沐瑾问萧灼华:“好多时候你就是在应付我,是不是以后有了娃,我就更没家庭地位了?”
萧灼华盯着沐瑾看了又看,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脑子里的想法跟寻常人不一样。”
沐瑾说:“看吧,你不说话就是默认。”
萧灼华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不过深知沐瑾的性子不会拿她怎么样,索性不搭理,捂着暖炉闭眸养神。
有飞奔的马蹄声靠近,不一会儿,兵部的传讯兵便来到沐瑾的马车外,道:“将军,急报。”
沐瑾抬手示意。
侍卫长赖松接过去,仔细检查过,确定里面没有夹杂危险之物,这才呈给沐瑾。
沐瑾展开,便见上面写着:“七月十六日,东安关失守,东陵齐国三十万大军夺关之后,直奔尚郡。”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把信递给萧灼华。
萧灼华看完信,问沐瑾:“你怎么看?”
沐瑾道:“清郡城墙坚固,防御措施做得足,又早让我掏空了经济,打清郡难攻又没钱。尚郡跟东陵郡只擦着点边,再加上尚郡郡城离东安关的距离较远,以往大部分时候都是富庶的清郡在吸引火力,缩在清郡的后方还算安稳。在战事防御上,自然不会像沐氏一族对清郡那么上心的。”
“尚郡赖氏一族,还有许多人留在那边,卫国公府占据尚郡,难免会跟赖氏一族起磨擦,想要得到各县豪族的支持,难。我阿爹这支原是成国公府的主支,但我阿爹不是嫡长,是嫡幼出身,是因为上头的三个哥哥全部打没了,连孩子都没留下,才承袭了家业。嫡支主家这一脉,除了我阿爹,他顶上还有个四叔,那也是嫡出的,还把他逐出了赖氏一族。四叔公家的孩子跟着赖瑭守东安关的时候都打没了,带着孙子来了淮郡,基本上是放弃了尚郡的。留在尚郡的赖氏旁支,稍微有点势力的,自然都是想争这主家之位,夺回尚郡所有权的。”
沐瑾为什么挨个把豪族铲了?不铲的话,逼逼赖赖的全都是事儿。
萧灼华颔首,道:“你不看好尚郡。”
沐瑾道:“到现在都过去三个月了,尚郡只怕已经丢了。”他顿了下,说:“卫国公府三郡之地,扛东陵十国。东陵十国的地盘是十几郡之地,哪怕连年征战打得再残,那也是卫国公府的数倍。”
“卫国公府没支援,说是捏着三郡之地,可尚郡一堆破事儿,清郡掏空了人才、经济,顶多就是有点粮食产出,再卖点盐,找我换点装备还不时让柴绚出来捣乱,不时抢点盐马兵器走。他给英国公挡灾,柴绚背后捅刀子,能乐意?”
萧灼华道:“卫国公次子岚柏在草原大营已经升至骑兵营将,他夫人徐绣的生意买卖做得极好,把娘家兄弟都接下来了。去年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考上了举人。徐显伯、徐显仲都有过治地经验,脑子也跟得上我们的新政策,都派去做了县令。徐显伯去了长郡的长岭县,徐显仲在青山郡的鹿鸣县。徐显季年方十八,但才思敏捷,极其聪慧,想搏明年的进士试。”
沐瑾问:“保平郡有大规模迁人过来吗?”他想到打仗路不通,又补充句:“我是说私底下,混在商队中过来的。”
萧灼华说:“在柴绪举兵打长郡前,陆续来了些。尚郡比较大的几个豪族,在淮郡、魏郡多少都置了些产业。新开的作坊,几乎都是陈、清、尚、保平四郡的豪族出来的。军队中底层出身的那些,除了娶到豪族女郎的,基本上都是只做些小买卖。”
她的心头微动,问沐瑾:“你是怀疑卫国公府要投奔过来?”
沐瑾道:“屠娇娘他们现在还在京城平原到处打骚扰战,又截断了英国公跟南边的联系。现在英国公府守着京城,避开了我们骑兵能奔驰到的区域,缩起来了。他拿什么支援保平郡?他在有实力出兵的时候,没说先帮着卫国公把东陵齐国这个威胁铲了,而是先打我,什么意思?他跟萧赫一个思路,即想收拾我,也不想卫国公府苟在后方壮大,想借东陵齐国磨死卫国公。卫国公又不是憨憨,守个毛线。”
萧灼华点点头,道:“那要接应吗?”
沐瑾道:“得派人去。”他从小桌子上的抽屉里取出笔墨纸砚,看着磨锭,又想起每次写字都得磨墨,且墨锭又贵,底层百姓家的孩子念书根本用不起,问萧灼华:“给学堂那些孩子用的便宜纸墨研制得怎么样了?”
萧灼华说:“新律令还没正式实施就有豪商盯上了这一块,一个童生每年的笔墨纸砚耗费大概在三五文左右。秀才用的纸、墨、笔、砚都稍好些,价格就难讲了。”
沐瑾问:“正常情况下,一个工人的年收入是四五千文?”
萧灼华道:“工钱低的三百文,高的五六百文左右,管事通常都是一千文起。”她知道沐瑾是担心学生念不起书,道:“正常情况下,农户养头猪、羊就把书本费挣出来了。乡学都是不收学费的,只有考上秀才进入县学才收。”能考上秀才的,怎么都能挣着些钱,不会愁这点学费。
沐瑾“嗯”了声,觉得萧灼华在处理政事上超能干,再看她又好看又稳重,哪哪都满意,强行找补,说:“我俩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萧灼华“嗯?”了声。
沐瑾说:“谈公务的时候,我俩还是很能聊得到一块儿的。”他说完,继续埋头磨墨。
萧灼华看着沐瑾磨墨的动作,继续捂紧手里的小暖炉,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沐瑾对她的态度不是要她伺候,而是她需要照顾和保护。这感觉还挺不错,特别是看着他自己吭哧吭哧忙活,挺有趣的。
沐瑾写好调令,晾干,派人去把方易叫来,递给他,说:“你抓紧些。一式两份,一份派人送去兵部,一份派人送去草原大营。”
方易应了声:“是。”他接过调令一看,心头一惊。上面写着让草原大营的营将岚柏率领一万骑兵去长岭关防线,听屠娇娘调遣。他问道:“可是东边战事有异?”
沐瑾把东陵齐国攻破东安关直奔尚郡去的事情告诉了方易。
这可真是东边战事有变!方易不敢耽搁,立即亲自安排人,火速把调令送出去。
萧灼华的心又悬了起来,问沐瑾:“可是要出征?”
沐瑾说:“仗是要打的,不过,先让他们打着吧。”
萧灼华问:“你呢?要出征么?”
沐瑾说,“等你生完孩子养好身子,精神好了,能腾出手,我再出去蹦跶,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好家、苟发展。即使东陵齐国打下东边,入了京城平原,那也是奔着京城去。长岭关难攻,后面又有英国公府,他要是直接攻我,容易遭到我跟英国公的夹击。他去京城打英国公,我长岭关几万人千里迢迢地跑去京城冲他三十万大军,是疯了吗?”
萧灼华暗暗地缓了口气。
女子艰难,生育犹如过鬼门关。她父皇后宫的许多女子便是折在生育上,有些是落胎伤身,有些是生孕时亡故或落下病根,无论是身处高位的妃嫔还是位份低的美人、侍婢,几乎没有安稳生产的。阿娘生阿兄和她,万般小心,仍是靠着侍女们忠心用命换来他们的平安。
她其实是很害怕生孩子的,怕怀孕时有人动手脚,怕怀不稳胎,怕遇到难产,怕生完孩子后坏了身子,怕精力跟不上孕育和朝堂治理,两者难兼顾,落下哪一处都将是灾难。
这么些年下来,她心头的顾虑一点点消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对孩子有了期盼,会想假如她跟沐瑾有了孩子,沐瑾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公主就该被捧在手心里,小孩子应该有被父母宠爱着的幸福童年。
他对这孩子,似乎没什么期盼,却又很谨慎小心,巴巴地守着,让她有些看不懂。不管怎么说,有他护着她和腹中的孩子,至少能安心地把这孩子生下来,不至于让孩子过胆惊受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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